清代走口外的晋商
2019-02-11张正明
张 舒,张正明
(山西省社会科学院 晋商研究中心,山西 太原 030032)
晋商是明清时期的最大商帮之一,足迹遍天下。在清代,走口外是晋商最具特色的经商活动,本文试就其缘起、活动区域、贸易状况、历史意义做一探析。
一 清代走口外的晋商以晋中地区人居多
宣统《山西乡土志》称“全中国无不有晋人足迹,而其内容有大商、小商之别。平、蒲、解、绛人经商于陕、甘;平定、潞、泽、忻、代之人经商于直隶,皆小商也;太、汾之茶商、票商,则大商也。茶商汾(州府)之汾(阳)、孝(义)人居其多数,以直隶张家口为总汇,以库伦、恰克图为销场”。[1]60这就是说,走口外者,晋中人居多。雍正《山西通志》载:太原府“侨居而末业者,不可胜数”。[2]1067清人李燧说:“汾平两郡(汾州府、平阳府)多以贸易为生”。[3]69清人祁韵士说:“平遥县,县民服贾者多”。[4]232嘉庆《介休县志》载:介休“其地商贾走集”。[5]17同治《榆次县志》载:“(榆次)县人……服贾者十之三四”。[6]414光绪《太谷县志》载:太谷“耕种之外,咸善谋生,跋涉数千里,率以为常”。[7]2从以上史载,可知晋中人外出经商已经是一种社会风气。
山西人外出经商走口外者,出雁门关后,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走张家口,人称东口:一是走杀虎口,人称西口。传说到二地的十字路口时,是靠扔鞋决定方向。也就是说,山西人北上经商,走东、西口者皆有,但相对来说走张家口者晋中商人居多,走杀虎口者晋西北人居多,笔者张舒伯祖父太原人张步青(1890-1967),就是光绪三十一年(1904),14岁时由其老舅榆次人魏姓,携带到张家口锦泰亨茶庄(太谷曹家商号)学徒。笔者张舒祖父太原人张步荣(1894-1970),是光绪三十四年(1908)14岁时,也由其老舅魏姓介绍到张家口大美玉钱庄(榆次常家钱庄)学徒。走杀虎口者,据同治《河曲县志》载:“河邑人耕商塞外草地,春夏出口,岁暮而归。”[8]164也有经商者走杀虎口赴归化城(呼和浩特)者。光绪《左云县志》载:“土著之民……大半皆往归化城,开设生理或寻人之铺以贸易。”[9]137
那么,何以晋中商人多走口外呢?除了清政府严禁去塞外的政策逐渐放宽的客观因素外,从主观方面讲:一是有历史渊源。宋朝并州阳曲人张永德“阑出徼外市羊”,“家世饶财”。[10]99明代实施开中制,晋商捷足先登,获得第一桶金。晋商的经商历史,启示着清代的晋中人,要想富,走口外,是利益的驱动。二是晋中自然条件虽比晋北、晋西北好些,却比晋南要差。总的来说是民多田少,不能不另谋生路。如乾隆《太谷县志》称:“阳邑民多而田少,竭丰年之谷不足供两月,故耕种之外,咸善谋生。”[11]290清人康基田说:“太原以南多服贾远方,或数年不归,非自有余,逐什一也。盖其土之所有,不能给半岁之食,不得不贸迁有无,取给他乡。”[12]131三是互相影响。“相嘘成风,相沿成俗”。一人外出经商成功,亲戚老乡都会受到影响。渐形成亲友、老乡互相帮助、介绍、携带外出学徒、经商。如上述笔者张舒伯祖父、祖父就是由在外经商的魏姓老舅携带外出学徒,走上了经商之路。同样,笔者张舒祖父又介绍晋中祁县籍亲家的刘式如到大德通票号(祁县乔家票号)学徒,刘后来当上了大德通银行的会计。
再从人口变动看:光绪十二年(1886)山西人口为 1 084万,其中太原府 143万,汾州府 166万,二府合计309万,占全省人口28%。若以一半为男性计,则二府男性为154.5万人,若以三成计则太原府、汾州府经商人数为46万人。[13]64安介生先生测算清代山西外出经商人数为132.7万人,若太原府、汾州府占全省人口28%计,则二府经商人数为37万。这样上述二种计算数字相近,二府经商人皆为四十万左右,其中若以50%作为出口外经商者,则为20万人以上,此可谓晋中商人走口外大略人数。[14]393
二 塞外的经商活动
(一)张家口、归化城是商贸重城
道光《万全县志》载:“八家商人者,皆山右人,明末时以贸易来张家口。”[15]413清初,张家口从事蒙古贸易商号仅十来家,嘉庆时已有230余家。其中西帮茶商就有百余家,最大商号是兴盛隆,由山西祁县范家开设。清人秦武域《闻见瓣香录》载:张家口“为南北交易之所,凡内地之牛马驼羊多取给于此。贾多山右人,率出口以茶布兑换而归”。[16]390所以,清代“张家口者,晋蒙间之商站,亦晋人之外府也”。[17]160尤其同治四年(1865)恭亲王奕称:“俄国坚欲在张家口任意通商。臣等以张家口接近京畿,非边界可比,不但于商税有碍,且恐渐弛边防,其患非小。”[18]141于是,清政府放宽张家口经商限制,允许晋商出境到俄地经商,使张家口进一步成为晋商的一个大本营。笔者张舒伯祖父,就是在光绪三十四年(1908)被设在张家口的锦泰亨茶庄派往莫斯科分店工作。
归化城(呼和浩特)的大商号多集中在南北纵横的大南街,“这是一个聚集着不少巨贾富商的地方”。山西巡抚巴延三说:“归化城地方前因商贾云集,诸货流通,而蒙古一带土产日多,渐成行市”,“归化城面铺,向有一百四十余座,今陆续迁入绥远城者已八十余家。”[19]235俄人波兹德涅耶夫说:归化城的“商业中,自古以来最主要的项目就是茶叶”。[20] 74归化城最主要的商号是晋商大盛魁,这家商号单是同蒙古的贸易额就不下九百万两或一千万两白银。为了运输货物,该店有一千五百峰自备的骆驼经常往来于归化城与乌里雅苏台之间。大盛魁在归化城开设有三家金融银号,即裕盛厚钱庄、通盛远银号、大盛种钱庄。此外,主要的晋商商号还有元盛德、天义德、义和敦、永德魁、一善堂、三合元、庆中长、天裕德、大庆昌和、元升永等。
这里有一点让人注意,东口-张家口和西口-杀虎口在明代都有是蒙汉互市地,但张家口在清代仍是重要的贸易集散地,尤其雍正年开通恰克图国际贸易,张家口是北出塞外与蒙、俄“贸易的基地”,[21]132咸丰时又成为商品转运天津等地的中转地,致有“塞外商埠”“旱码头”之称。而杀虎口清代仅是收税关隘,其大量的商贸业务转到了归化城。笔者以为,这与清代归化城和杀虎口的政治、军事、经济、地理条件不同有关。归化城位处扼控西北、漠北和漠南诸部交通中枢。因此清政府在雍正十三年(1735)距归化城5里地设绥远城,置绥远将军,此将军还一度兼过山西提督。这些说明清政府有政治、军事的考虑。在经济上,归化城每年牲畜市场中有百分之七八十的牲畜来自西北卫拉特蒙古诸部、唐努乌梁海、科布多地区哈萨克、扎哈沁、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和漠北喀尔喀蒙古诸部,有百分之二三十的牲畜来自漠南鄂尔多斯、乌兰察布盟各旗及归化城周围土默特部牧民。归化城早在康熙时是已经“商贾丛集”“马驼甚多”[22]905之地。加之清季归化城附近农耕发展快,粮食自足有余,完全具有贸易集散和商埠的条件。由于以上因素,杀虎口就不可能像张家口、归化城一样成为商埠,只能是以收税为主的关隘了。
(二)晋商在塞外经商的做法
晋商在塞外经商的做法:一是营销组织结合蒙地特点。塞外的商号,坐商集中在城镇或贸易集散地。但蒙古是一个幅员辽阔,地域广大,居住分散、游牧流动的民族。晋商为了适应蒙古地区这一特征,就组织骆驼队在草原流动贸易。其贸易有一种是批发性质,即由员工二十多人、骆驼和马二百多头,组成人称“货房子”的骆驼队,到各盟旗批发赊销货物。另一种是零售业务,组织小型驼队,走串蒙古包送货上门。驼队大小,视商品情况。有时是一顶“货房子”的驼队,载着帐篷和各种货物;有时只用三五头或一二头骆驼,驮着少量货物,专门到蒙古人的毡房里做生意。
二是组织货源和销售机动灵活。晋商按照蒙古人的生活习惯和要求来组织货源,例如蒙古人以肉食为主,喜用砖茶,晋商便由茶庄自制砖茶。牧民喜用结实耐穿的斜纹布,晋商就大量购进,最多时布匹达进货总量的4/5。蒙民和喇嘛喜用的蒙靴、木桶、木碗及寺庙用品,晋商则选择工匠专门定做。在销售上,鉴于蒙民不长于算账,销售布料或绸缎时提前拉成不同的大小尺寸,任蒙民选择。蒙医治病用药,习惯用药包,晋商便分为七十二味、四十八味、三十六味、二十四味多种,药包上用蒙、汉、藏三种文字注明药名和效用。每年冬至后,晋商将白面和羊肉做成的饺子,自然冷冻后,作为春节应时食品,运往蒙古包销售。总之,不论什么商品,只要蒙民需要就经营,晋商就做到应有尽有,满足需要。
三是讲求诚信经商。蒙古人纯朴、实在,晋商清楚地认识到与蒙民交往必须讲诚信,只有这样才能在蒙经商,才是经商立足之本。为此,首先要保证商品质量,取得信誉。如晋商长盛川、三玉川的砖茶,以质高物优名闻草原,蒙古牧民只要看到砖茶上印有这两个商号的名字,便争相购买。蒙民和喇嘛喜用的蒙靴、木桶、木碗等,由晋商从选定的手工业匠铺统一制造,质量优先,服务到家。对选定的匠铺世代交往,永不变换。这些小手工业匠铺若发生资金困难,晋商给予垫付。这样小手工业匠铺自然保证质量,按时交货。上述做法,维护了晋商在塞外所经营商品货真价实,恪守信用的声誉,从而获得了蒙古牧民的信任。
四是获取暴利的残酷手法。蒙古现银流通量小,晋商针对性采取赊销方法来促销。其赊销法是:先将茶、烟、布等商品以“定金”形式赊销给牧民,之后按约定时间交付预定的原产品,“债务人用以还债的产品要折成茶砖来计算,折价总是很低……商人每借出一卢布,要收回五卢布或一头一岁口牛犊,这样秋天借过的一块茶砖,九个月后就变成一头牛犊。”[23]144商人将这些畜产品转运内地销售,获取双重商业利益。为了保证赊销债务能全部按时收回,晋商使用有一种“印票”。即凡赊购商品者,须持地方官负责担保的约据,上盖地方官印,“印票”上有这样的话:“父债子还,夫债妻还,死亡绝后,由旗公还。”[24]248上述残酷的获取暴利手法,给蒙民带来极大的痛苦。清人松筠说:“至沿边各旗札萨克游牧,往往有商民以值数钱银之砖茶,赊与蒙古,一年偿还,掯不收取,必欲按年增利。年复一年,索其犬马收之。此弊不但有关蒙古生计,而贪饕如此,竟有被蒙古愤恨致弊者。”[25]43又如,三音诺颜汗部诺颜呼图克图旗,由于该旗札萨克王公长期借高利贷银两,债台高筑,不断将全旗牧民的牲畜变卖抵债,迫使大多数牧民因穷困而致含泪逃往他处。到清末时,全旗“共有阿拉特牧户三百家,其中一百户完全没有牲畜,或者只有几头羊而已”。[26]128
三 晋商塞外经商的五个阶段
晋商在塞外经商并非一帆风顺,清初行“贡市”制,即蒙古一方只能在规定地点、规定时间进行贸易。之后渐允许内地商人进入蒙区贸易,但也是有所限制和规定。其经过可为五个阶段:
(一)初期随军贸易阶段
康熙年间,在平定噶尔丹叛乱中,军队给养十分急迫,故在清政府的允诺下,出现了随军贸易小商贩,蒙语称“丹门庆”(货郎)。如垄断蒙古贸易200年的大盛魁商号,其创始人王相卿(山西太谷人)、张杰、史大学(山西祁县人)就是随军肩挑小贩。清军征服噶尔丹后,清兵移驻大青山,部队粮饷大部分通过杀虎口转运,王、张、史三人就集资在杀虎口开设了“吉盛堂”商号,后更名大盛魁,移驻乌里雅苏台,又移驻归化城。但当时清政府对这些商人仍有不少限制,如贸易地点、商品须经政府批准,严禁私越。康熙帝说:“出塞贸易,本朝久有严禁。”[27]甚至对在蒙古娶妻都有严格规定。如《大清会典事例》卷978载:“康熙二十二年……又定,凡内地民人出口于蒙古地方贸易耕种,不得娶蒙古妇女为妻,倘私相嫁娶,查出,将所嫁之妇离异,给还母家,私娶之民照地方例治罪”。
(二)塞外贸易发展阶段
清政府对出塞之人,一直是严管。如规定“嗣后商人等仍照旧例由察哈尔都统、归化城将军、多伦诺尔同知衙门支领部票该衙门给发商人部票时,将该商姓名及货物数目,所往地方,起程日期,另缮清单,粘贴部票,用印给发后,即知照所往地方大臣官员衙门”。[28]8120但是由于蒙古人民生活需求,清政府对商民出塞的限制只能逐渐放宽,致出塞外的晋商越来越多。近人陈箓说:“外蒙商务基础成于西帮……就中又如公和全、庆和达两家,总行在张家口,分行则在北京、上海。”[29]45康熙《宣化乡土志》载:“张家口、库伦、恰克图为互市要区……尤以山西人及蔚县人为多”。乾隆、嘉庆、道光时,晋商已在塞外设立具有金融性质的账局,如在张家口,乾隆元年(1736),由山西汾阳商人王庭荣投资四万银两,设祥发永账局;嘉庆十九年(1814)由山西榆次人常立训投资五万银两,设大升玉账局;道光二十年(1840)由山西榆次人常立训再投资三万银两,设大泉玉账局。[30]10在归化城,清人徐继畲说:“其地虽在口外,而生意皆祁县、忻州之人……太汾数大县夙有富名,归化各城生意夙称繁盛。”[31]436在库伦(乌兰巴托),“西帮商号,始于康熙年……西库东营两区,统计山西商人一千六百三十四人……西帮商人,专为大宗批发营业者”,“西库伦商号林立,有京庄、晋帮之分……晋帮就是山西人的商号,商人大多是山西省汾阳、孝义、太谷、文水等县人。”[32]45-46在科布多,商人“有京庄、山西庄二大别……以砖茶、洋布为大宗。”[33]2339在多伦诺尔,“铺民聚集,以贸易为事,逐末者多。”[34]409乾隆年间晋商已经在该地建山西会馆,道光时晋商号就有45家。归绥,“明代为蒙人游牧地,谙达内附……票号有平遥帮、祁县、太谷帮。”[35]410-411晋商还开辟了一条由张家口或归化城经赛尔乌苏至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再到新疆古城、乌鲁木齐、塔尔巴哈台、伊犁的商路。民国《新疆志稿》载:古城“其东北自归化趋蒙古为一路,燕晋商人多出焉”,“自归绥输入者居什之六七,而私运漏货不在此数”。[36]417此条商路比走嘉峪关要远很多,但“长途平坦,无盗贼之害、征榷之烦”。在新疆伊犁、塔尔巴哈台等地,晋商也很多,如巴里坤,“城乡内外,烟户铺面,比节而居,商贾毕集,晋民尤多”。[37]41(见图1)
这里要特别介绍晋商在乌梁海的贸易。清政府严禁华商到乌梁海贸易,《大清会典事例》载:道光四年(1824)“乌梁海一处,地界与哈萨克接壤,往往因缘为奸,著将乌梁海地方概行禁止贸易”。[38]16921“而实际上中国商业资本从1895年就开始向图瓦(注:乌梁海俄人称图瓦)渗透了”,“到1910年在图瓦已经有五家中国大商行,这五家大商行的名字是巴彦宏、大石大傅、白仁拔都、杨冈和大麻子(注,音译)……这些公司是由中国的山西人组成的,所以又叫山西帮,他们几乎控制了西蒙的全部商业。”“中国商人未在图瓦出现以前,在俄国输入图瓦商品中棉织品在第一位,自中国贸易在图瓦出现以后……把俄国棉织品从图瓦牧民的日常生活中排挤出去了”,“中国商人不仅控制了最畅销的纺织品的销售,而且还控制了茶、烟草这样重要的日用品销售”,“这样他们就使俄国商人处于完全不同的境地”。[23]139-141
(三)恰克图贸易阶段
雍正五年(1727)中俄签订《恰克图界约》,从此开辟了一条陆路国际商路,晋商则是这条商路的弄潮儿。清人松筠说:“所有恰克图贸易商民,皆晋省人。”“先是沿边市易,并无定所。……雍正七年奉旨著于该处设立市集……贸易商民建立木城,起盖房屋,费力无多,颇为坚固。”[25]42-43中方所建俗称买卖城,俄方所建城称恰克图。买卖城著名的晋商商号有福源德、天和兴、大升玉、恒隆光、锦泰亨、久庆成、独慎玉、永玉恒、天庆隆、祥发永、公合盛、璧光发、天合兴、永光发、大泉玉等。其经营出口的商品主要是“从张家口贩运烟茶缎布杂货,前往易换各色皮张毡片等物,初时俗尚勤俭,故多获利”。[39]42乾隆二十九年(1764)、四十三年(1778)、五十年(1785)曾因准噶尔部入俄境、土尔扈特部回归中国、中国商人被俄方剽掠等,双方发生摩擦,清政府三次勒令停止恰克图与俄贸易。停止贸易对双方商人都是损失,尤其俄方损失更大。在俄方的交涉下,又分别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乾隆四十五年(1780)、乾隆五十七年(1792)三次恢复贸易。第三次双方协议中指出;“恰克图互市于中国初无利益,因萨尔那特衙门吁请,是以开市”;“此次通市,一切仍照旧章。”[28]恰克图贸易恢复后,中俄两国商人十分活跃。据俄人柯尔燕克《俄中商务关系历史统计概览》1792年中俄双方贸易额为493万卢布,1800年为838万卢布。[26]205俄人瓦西里.帕尔申《外贝加尔纪行》载:“换回茶叶,这是交易的首要目标。换来的茶叶有各种花茶、各种字号的茶,普通茶和砖茶。砖茶在外贝加尔边区的一般居民中饮用极广,极端必须,以致可以当钱用。一个农民或布里亚特人在出卖货物时,宁要砖茶而不要钱,因为他确信,在任何地方都有能以茶代替钱用”。而晋商经销的茶在恰克图以其质优被称为山西茶,“有商号或者自己主人店铺的字号”,“只有山西茶中的极品才冠以东家的姓氏”,“他们用木箱装运茶叶,箱子里面铺上黄色的中国造成的纸,而不像商号茶那样用锡纸”。[40]204《山西外贸志》载:俄国商人“将在恰克图以一磅二卢布的茶价,转达运至圣彼得堡,以三卢布的价钱卖掉,赚利五成”。[41]49晋商在与俄商茶叶贸易中也很获利,如嘉庆二十四年(1819)从恰克图输俄茶叶67 000箱,约合500万磅,按中品茶每磅一卢布计中方收入为500万卢布,约合中国白银六七百万两。恰克图中俄贸易进入道光时期,已是空前繁荣。如嘉庆七年(1802)输俄茶叶为45 032普特,道光二十八年已达369 995普特(1普特为16.38千克)。
据统计,道光十八年(1838)恰克图34家中国商号经营茶叶情况是:花茶33 744箱,粗茶12 679箱,砖茶4 724箱,茉莉茶32 000箱,总计83 147箱。[42]428道光二十三年(1843)晋商运到恰克图交易的茶叶有12万箱,其中花茶8万箱。当时一箱二级花茶为120卢布,则8万箱花茶价值达960万卢布,而俄方呢子类已不受晋商欢迎,仅靠毛皮及少量日用品,已经远远不能抵偿茶价,贸易逆差严重。
(四)晋商深入俄境贸易阶段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俄国逼迫清政府与其先后签订《中俄天津条约》《中俄陆路通商章程》,使俄国取得通商天津,比各国低1/3税率,俄国商人势力还侵入我国茶叶产地,收购和加工茶叶,经水路和陆路运销欧洲。以致恰克图贸易一落千丈,不少商号纷纷歇业。俄国趁火打劫,因恰克图萧条,提出要在张家口设立行栈。清政府认为:“张家口为五方杂处之地,距京不足四百里,若准俄商在彼设立行栈,势必致俄人日聚日多,历久恐或酿成心腹之患。”[18]141这时有远见的晋商提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由恰克图出向俄边,即由俄卖与西洋诸商”。清政府认为:“恰克图系中外接壤之区,西商今欲假道该处,赴西洋诸国通商,既与北商各不相扰,亦与俄人无甚不便之处。……拟即准令西商领票运茶前往。”[18]141
深入俄境之晋商商号有锦泰亨、锦泉涌、锦泉兴、大德玉、大美玉、大升玉、大泉玉、独慎玉、公和全、庆和达等,他们先后在俄国莫斯科、圣彼得堡、赤塔、伊尔库茨克、多木斯克、新西伯利亚、聂尔庆斯克等地设有分庄。笔者张舒伯祖父张步青就是从1909年19岁到1917年27岁在锦泰亨茶庄莫斯科分店经商。
晋商入俄境后第一年(同治八年)就向俄输出茶叶11万担,俄商直接贩茶也是11万担,交手第一回合晋商与俄商便打成了平局。到第三年(同治十年)晋商已经超过俄商一倍。可见,晋商是一支能征善战的商界劲旅。
(五)晋商走口外的衰败阶段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俄国胁迫清政府签订了不平等的《中俄天津条约》《中俄北京条约》,打开了通往中国内地的通道。从此晋商在走口外和恰克图的贸易中,日趋衰落。以主要商品茶叶来说,从同治五年(1862)开始,俄国商人已在湖南、湖北产茶区建立茶栈,收购和贩运茶叶。由于俄商通过不平等条约,享有免除茶叶贩运半税的特权,又可以水陆并运,即茶叶用船从水运至上海,再海运至天津,再陆路运到恰克图转欧洲,大大节省了费用。俄人阿·科尔萨克说:从福建运茶到恰克图,俄商“托运一普特要用去约10银卢布”,中国商人“每普特约为15银卢布50戈比。”[40]204所以俄商贩茶业务扶摇直上,从同治四年的1 647 888 磅,到同治六年猛增至8 659 501磅。而晋商却由于清政府的限制,不能享受海上运输之便,沿途还要付数倍于俄商的厘金税,如从汉口贩茶至张家口需经63个厘金税卡,所付税金比俄商多10倍。就连恭亲王奕都承认“华商厘税既重,获利无多,是以生计日穷”。[18]141特别是俄商先后在汉口、九江、福州等地建立机器茶厂,用机器制造砖茶,产量大、成本低、质量高。而晋商尚是手工作坊,产品远非能与机器产品相比。光绪三十一年(1905),西伯利亚铁路通车,俄商商品从海运到海参崴再经西伯利亚铁路运至欧洲,不仅便捷,而且大大节省费用。至此,晋商对俄贸易已经难以大规模进行。晋商为打开销路,改为赊销给中小商人。不想祸从此出,这些中小商人或因遭到大商排挤或因自身经营不善,总之欠债难还。为此,晋商曾呈请清政府与俄当局交涉,无奈腐败的清政府根本不予受理,结果晋商因此赔累62万银两。宣统元年(1909)俄国又违背两国条约,对在俄华商征以重税,以排挤在俄的中国商人。晋商遭此种种打击,已经是强弩之末,无力回天。
1917年俄国革命成功,1920年在俄国的最后一批“晋之商人万余人”[43]63全部返回中国。笔者张舒伯祖父张步青就是此时返国,之后在外商银行和上海中央银行任职。1951年61岁被中国茶叶总公司聘为俄文翻译,后调任为武汉茶叶分公司任俄文翻译,1960年70岁退休。
四 晋商走口外的意义
清代晋商走口外,深入俄境经商,纵横欧亚大陆九千里,体现了晋商的开放精神和历史上山西是现代一带一路大商圈的组成部分,具体来说:
(一)推动了两地的经济发展
塞外蒙古地区是游牧区,内地是农业手工业区,晋商走口外使两地的物资得以交流,对于推动塞外和内地的经济发展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例如,从18世纪开始,晋商和俄国商人需要的运输业已在蒙古的各地发展起来,蒙古人当中也出现了一些小商人。随着塞外农畜商品率的提高和市场需求的扩大,各种农畜产品的加工业有了快速发展。在归化城畜产品加工业“大小作坊共有约三十五家”,[19]79多伦诺尔“制作毛毡的铺子一共只有二十家左右”,“皮革作坊有二十余家”。[19]89在包头畜产品加工业有白皮坊、黑皮坊制毡业、毯子坊、口袋坊等,农产品加工业有碾坊、磨坊、油坊、缸坊、糖粉坊和其他粮食制成品副食加工业等。到民国初期,包头这些作坊尚有177家。另一方面,晋商将塞外农畜产品贩运内地,同样带动了内地农畜产品加工业的发展。光绪《交城县志》卷6《赋役志》载:该县“商则贸迁异域,工则习于皮革”。实际是清代的交城商人走口外在贩运各种牛羊皮时,带动了交城县皮革加工业的发展。民国时交城县仍是皮革原料产地,[44]356至今交城县的皮革加工业仍是本县的一个产业。由于恰克图为俄国的工业品和其他商品打开推销的道路,结果使俄国出现了大批专门制造向中国推销产品的工厂。
(二)推动了塞外城镇的兴起
康熙年间,库伦就有晋商来此经商,时有12家。咸丰时,从东营子到西库伦,广大地面的商号多为晋商开设,“人烟稠密,口三万余”,[45]408库伦成为漠北商业重镇。乌里雅苏台,蒙语为乌杨柳,本非集镇。清初随着清军势力向西推进,晋商随军贸易,商业渐兴。雍正时筑城,乾隆时增筑,成为喀尔喀首府,有铺房千余间,商民三千。科布多原本荒凉地,晋商最早到此经商,雍正年筑城,乾隆时增筑发展为“城有市场,商贾骈集”。[45]408多伦诺尔“昔时不过一小市镇”,乾隆时晋商在此贸易并建山西会馆,随着商务渐盛,“居然汉漠之间一都会矣”。[45]407包头有“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之说,所谓复盛公是晋商乔姓在包头开办的商号,包头原本无城,因乔姓复字商号遍布包头,乾隆时逐渐形成商业集镇。
(三)促进了两地的文化交流
晋商在塞外经商,带去内地人的生活习俗,使汉蒙两个民族的生活习俗互相影响,互相融合,如蒙古“土默特附近边内,其服饰起居竟与内地人民无异”。随着晋商在塞外的长期活动,给塞内外的语言带来了一定的影响,如河曲县“凡出口外耕商者莫不通蒙古人语”。据调查,内蒙古中西部45市县镇所讲语言,均与晋语相近。内蒙古人民喜爱的晋剧、二人台、大秧歌与晋商关系很大。大秧歌源于山西繁峙、朔县、广灵。晋剧为中路梆子,但唱腔又多含北路梆腔,实际中路、北路梆原为一种,仅流派稍别。民谣称:“学戏在(山西)忻代二州,红火在东西两口,吃肥在水淹包头,临死在(山西)宁武、朔州”。晋商在塞外除了经常请晋剧到塞外演出,甚至还办起了戏社,充分反映了晋蒙戏曲文化之间的紧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