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潮州文学述略
2019-02-10翁奕波
翁奕波
(汕头大学学报编辑部,广东 汕头 515063)
明代,是潮州社会政治经济发展之逐步繁荣期,也是潮州地域文化发展之成熟与定型期,更是潮州古代文学之长足发展期。宋代以降,儒家主流思想文化重心逐渐南移,政治、经济之轴心也逐渐南移,地处岭东的潮州,正是凭借着中原儒家思想文化南移之风,直接接受封建文明的浸染,使自身的封建文明进程发展至繁荣之巅峰。出现了一个经济发达、文化昌明、人才辈出,“人人通《孝经》之文,由市井以达海滨,家家传孔孟之书。机杼连连,女无失德之谊,冠裳济济,男有周召之风”[1]323之海滨邹鲁盛世。而有明一代之潮州文学正是借此而得以长足发展。
一、明代潮州文学发展之历史文化土壤
历经元末明初的社会动荡之后,明代潮州这块省尾国角的经济文化低洼地,终于迎来了难得之发展机遇。
首先是大量外来移民之陆续迁入。外来移民之入潮,加之本地人口之持续自然增长,使明代潮州地区的人口有了较大的增长。据统计,在嘉靖三十年(1551),“本地区人口总数估计有95 万人,达到这一发展周期的人口峰值。此时本地区土地面积约为14,931.5 平方公里,人口密度达到每平方公里63.6 人,超过南宋后期的每平方公里50.6 人。”[2]88
明代潮州人口的增长,得益于源源不断的入潮移民,而这些移民,则大多为闽南人。从今日潮汕各地各姓氏族谱可见,宋明入潮之移民,先祖多为中原人,辗转南来入闽之后,又辗转入潮。闽南人入潮,不仅不断地扩大了耕地面积,而且带来了更加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促进了潮州农业生产的规模和水平的提高,使潮州的农业生产有了长足之发展和进步。“根据1550-1650年(明代后期)的数据显示,潮州地区水稻平均亩产已达到440 斤,比之当时南方水稻平均亩产392 斤的水平,高出10%以上。”[2]89农业经济的发展,不仅使之成为本地经济的支柱,同时也带动了商业的兴旺,使潮州成为岭南商业发展之重镇。
入明以来,随着白银在工商业经济之广泛使用,尽管海禁不止,潮州人的海上贸易活动依然以一种叛逆的姿态延续着。他们冒风涛涉险阻,往来海上,和日本、葡萄牙、西班牙人等进行贸易。日本和美洲白银的输入,又加强了潮州农业的商品化。潮州人在农业之外从事小商业和小手工业活动以获取更多的财富已成为普遍现象。在商贸的刺激下,潮州的陶瓷业与新兴的纺织、制糖业一同兴起,造船、矿冶等行业也同时兴起。
农业经济的发展,海上贸易的延续与扩展,带动了小商业和小手工业,带动了潮州经济之繁荣。而经济的发展和繁荣,也带动了潮州文化之发展繁荣,促成了有明一代潮州科举之盛,进而促进了士大夫阶层的形成。明代闽南人之入潮,不仅带来了更加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和工商业的传统,而且带来了闽南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并且由于移民中有不少是世家望族,他们所带来的传统耕读文化,又进一步促进了潮州士大夫阶层的形成与壮大。更由于中央集权在潮州控制之逐步加强,以及一代代入潮官员的兴学努力,明代潮州学校网络得到快速的延伸。加之程朱理学,尤其是经由薛中离等众多阳明弟子直接传播的阳明心学在潮州乃至粤东地区之盛行,儒家的主流文化进一步迅速覆盖了潮州地域。外来文化与地方文化之不断碰撞与融合,明代的潮州逐渐形成了以深厚的宗族化为特征的农耕文化为主,以浓烈的商业化为特征的海洋文化为辅的独具一格之潮州文化。潮州文化之逐步成熟与定型,既巩固了国家主流文化对地方社会文化的控制,也进一步推动了科举文化之发展,使潮州得中举子之数量达到了宋代以来之高峰。据统计,有明一代,潮州考取进士159 名,举人1,085 名。“其中1532年(嘉靖十一年)海阳林大钦高中状元,1544 年(嘉靖二十三年),广东进士10 人,潮州得其7,都是破天荒的。”[2]90难怪明崇祯时广东按察司佥事曾化龙曾赞叹:“余来校士东粤,行部至潮,潮中人文之盛,甲于十州。”[3]集部
中原主流思想文化重心之南移,外来移民之入潮,带动了潮州本地农业之发展,促进了工商业经济的繁荣,促进了士大夫阶层的形成,也促进了潮州文化的定型与发展,促进了科举的进步,文学在这种土壤中得到了温煦的阳光和养分,于是便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并且开花结果。
二、明代潮州文学发展之表现
明代潮州士子著作颇多,文学创作有长足发展。为阮元《广东通志·艺文略》收入之书目便有124 种之多,其中各种诗文集69 部,另有地方志63 种。
(一)寓潮作家之创作成果
明代潮州之历任郡守长吏,多为饱学之士,大都重视文化教育,尤其重视儒学教育,注重儒家的礼乐文化。入潮之前虽然多认为潮州是蛮荒瘴疠之地,但入潮之后则往往为潮州山川之秀丽,民风之醇厚,民俗之奇趣所感慨,并发出由衷的赞叹,写下了大量的赞美诗篇。这些诗篇虽大多淹没于历史的尘灰之中,但也留下了一些不灭的足迹。
遗存诗文集主要有:诗集:庄诚《韩山汇稿》2 卷、张明弼(复社重要成员)《兔角诠》《萤芝集》《萤芝全集》《萤芝新集》《榕城二集》《雾吐(唾)集》《杜单集》《蕉书》,谢琏《梦草堂集》等10种。文集:郭子章的《粤草》,高攀龙《周易易简》《高子遗书》,谈伦编撰《韩祠录》等4 种。诗文集:王思《王改斋寓潮集》5 卷、王源《韦庵守潮文集》4 卷、周宏禴《澄海集》郭子章《郭子章涉潮诗文辑录》(今人周修东辑录)等4 种。汇编:张明弼《六十年师友诗文同人集》,徐弼《海阳去思录》,谢琏刻《湖山选课》等3 种。
存世的零散诗文:《潮州历代诗选》收有高启《咏韩子》,王守仁《游阴那山》,郭子章《留隍夜宿》等诗13 首。吴颖的《潮州府志·古今文章部》载有王思《过潮阳咏文山》《宿车滩》《游阴那山》《晚发三河行达旦》等诗4 首。
陈作宏主编《古今揭阳吟》收入的诗篇有:王袍的《咏中离山》,王稷的《葺钱湖桥纪成》,王演畴的《过振芳堂留题》,车份的《玉窖桥》,邓修贤的《题洪山纱帽石》《题前山旧石础》《铁山歌》,叶元玉的《揭阳县》,冯元飚的《感旧》2 首,刘秉鑑的《咏中离山二首》,邱齐云的《咏揭阳景》,汪国士的《桃山驿署》,陈梓的《咏六合亭四景》《独居寓怀》等7 首,陈爵的《联句赠贞烈全民》,陈宗器的《铁嶂兰芬》《灵汇甘泉》,陈鼎新的《两溪明月》《玉窖棉阴》,张明弼的《自普宁县登舆山行雨宿日走湍壑中咏以释劳十首》《病中卧榕榻作五言律》等60 首,林春秀的《海滨即事》《苦旱词》,周鹏的《至揭阳县》,季本的《中离山十八景》18 首,徐赞化的《游洪山华岩寺》,高攀龙的《谪居》,黄秉中的《题洪山废寺》《过昆山偶成》,游之光的《奠丽亭》《劝农亭》等5 首,蔡渭的《海滨即事》,薛炳的《登黄岐山》,戴之聘的《九日登普宁城感赋》等。
散落于其他史籍或碑刻的诗文有王懋中的《南澳山》,尹鉴《九日登东山》《超真观》《灵山道中》等,庄诚的《游南岩》,刘宏宝的《重过大观园》,江应龙的《吊宋文信国》《吊张鲁庵先生》,李见龙的《游湖山》,李文胤的《忆水浒亭》《忆张孟奇先生赠书》,杨慎的《半闲园为潮阳萧太史咏》,吴绍贤的《白云岫》,沈淙的《太湖晴波》《龙首环青》《玉峡山辉》等,张的《次韵答邓司训》《游温泉》《答李举人询韵》,周锡的《吊文丞相》,侯必登的《晚至潮阳》,郭政的《灵山寺》,郭子章的《留隍夜宿》等。
还有李文胤的《承德郎礼部主事宗海公传》,林正康的《普陀岩碑记》,郑良璧的《九日东山双忠庙落成》等散文,以及严尔珪的俪体文《集诸生会课檄》《再檄》等。
(二)文学社团之兴起
文学社团之兴起,是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产物,也是文学繁荣的标志。明代潮州社会较为稳定,经济文化的发展,给文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加上国家整体上政治环境较为宽松,对文学创作并无限制,也不反对民间成立诗社,因而明代潮州的诗社便逐渐地发展起来,并达到了潮州有史以来的一个高峰。
1.由于北上入仕为官的潮人才俊增多,他们开始参与外地文坛之诗社、文学社。据史料记载,主要有:林大春参与西曹诗社,据曾楚楠先生考证:“西曹为兵部、刑部之别称。……‘西曹诗社’当建于嘉靖二十年庚戌(1549 年)。”[4]115-116是明代嘉靖年间兵部和刑部成立的诗社。林大春参与其中,可见其参与社集活动之热忱。而此也是潮籍诗人外出参与诗社活动之最早记载。
周光镐曾参与南京社事,《明农山堂集》卷三《攸好堂诗稿序》云:“余伏留曹时……间以部署之暇,从一二社中友,得公之句诵之。”可知,周光镐在南京为官时,曾参与诗社活动。
周光镐之侄子周笃棐,任职台州府同知时,曾与邑士社集酬唱。曾迈于万历年间曾与都人士结社。王天性曾有诗《结社陶情》(题冲默道人林下功课之一),诗尾联曰:“社里可能除酒禁,愿陪末席了余年。”王天性与冲默道人常有唱和,可知他与冲默道人既是诗友,也应该是诗社社友。至于冲默道人为谁,诗社何名,今已无从考证。郭之奇于翰林院时曾参与诗社。
此外,王学、蔡承瑚、吴道坤、陈衍虞、林佳相等也曾参与复社。
2.潮州本土组织之文学社团。潮州本土最早组织之文学社团,当推方若左缔结的文社。据陈淳林撰写的《明待赠方茂才若左君墓志铭》云:“辛酉补博士弟子,丁酉廪县官。时结社郡邑。”[4]123
而后则有林熙春、夏宏之瑶华社,吴殿邦、杨今鹤之匏谷诗社,蔡承瑚之潮州文社,宋兆禴之潮音社,罗万杰之贞社,郭之奇之陶社等。而以郭之奇等之陶社最有影响。
陶社,主要成员有郭之奇、罗万杰、何士冢、李士淳等。“从罗万杰诗《次韵答郭正夫招同诸公入陶社之作》之题目可知,陶社发起人应该是郭正夫,也就是郭之奇。他曾写诗邀请罗万杰等人加入陶社,罗万杰欣然应承,并与众社友结下深厚友谊。……陶社的成员还有何士冢、李士淳等人。”[5]罗万杰的《邸中怀同社诸友》一诗,深切怀念的正是陶社诗友。其诗曰:“数载穷交态,支离感此身。燕云迷远客,岭月醉何人。文字揣摩尽,素心追琢频。一灯寒照梦,万里独萦神。”
(三)本地作家之创作成果
1.文学著作。从现有各种史料记载中搜集统计得出,明代潮州作家结集之文学著作,大略如下。
诗集有苏福的《苏神童诗集》1 卷,翁万达的《思德堂诗集》2 卷,林大钦的《咏怀诗集》,贺一宏的《壁墩诗集》,林熙春的《城南书庄草》15 卷、《赐闲草》《赐还草》《赐传草》,王天性的《半憨集》2卷,许国佐的《蜀弦集》《百洲堂集》《灵洲山堂集》,郭之奇的《宛在堂诗集》6 卷等90 部。
文集有薛侃的《中離集》4 卷、《西湖记》,翁万达的《稽愆集》《东涯集》17 卷、《平交纪事》10 卷,林大钦的《策对二卷》,郭辅畿的《洗砚堂文集》,萧端蒙的《同野集》5 卷,谢元汴的《烬言集》《放言集》《和陶集》《霜含集》《霜山堂集》《霜崖集》《讷斋真稿》等118 部。
诗文合集有薛雍的《南潮诗文集》,林大春的《井丹诗文集》18 卷,周光镐的《明农山堂集》,唐伯元的《醉经楼集》6 卷、《醉经楼续集》,罗万杰的《瞻六堂集》2 卷,谢纪的《养心闲集》,萧元溥的《知濠园诗文集》等76 部。
其他文著有陈天资的《石岗集》《东里志》,张一言的《咏史诗注》,林大春的《潮阳县志》,郑洪猷的《惠州府志》,饶与焕的《小史》10 卷,袁温的《昆虫草木疏》,曹宗的《春秋通典》,梁岳的《读史集》,蔡肇仞的《诗匀》《诗经臆说》《澄乘略》,高日化的《宫省贤声录》4 卷等34 部。
2.存世单篇诗文。《潮州诗萃》选载明代诗人106 位,诗约1,484 首。
《潮州耆旧集》选编明代作家20 位,文627 篇。
《潮州文概》选编明代潮州作家34 位,选编文章58 篇。
《古今揭阳吟》选录明代揭阳籍诗人53 位,诗作379 首。
(四)民间文学之兴起与发展
1.潮剧的诞生与成长。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和繁荣,潮剧应运而生。明宣德年间,潮剧于南戏之母胎中呱呱坠地。据吴国钦、林淳均的《潮剧史》考证:“潮剧的历史,不应从《荔镜记》算起,而应从《刘希必金钗记》算起。《刘希必金钗记》写本标示写于‘明宣德六年’(1431),明宣德七年(1432)在胜寺梨园置立,潮剧的历史应从这个时候起算。”[6]36潮剧诞生之明代,潮剧的文本也一并问世。据史料介绍,明代遗存潮剧戏文,共有7 种,即《刘希必金钗记》《蔡伯皆》(即《琵琶记》)、《荔镜记》《颜臣》《荔枝记》《金花女》《苏六娘》。“1958 年,在揭阳县明代的墓葬中发现了嘉靖年间的潮剧写本《蔡伯皆》(即《琵琶记》)。1975 年,在潮安又出土了明宣德写本《刘希必金钗记》。”另外,“早在1956 年,欧阳予倩和梅兰芳两先生曾从日本带回嘉靖刻本《荔镜记》(附刻《颜臣》)和万历刻本《金花女大全》(附刻《苏六娘》)两个摄影本。……最近,在饶宗颐教授的大力帮助下,再次从国外找到这两种戏文,又复印到万历刻本《荔枝记》。这三种,连上述出土的两种,共五种(如再加附刻二种,则共为七种)。”[7]106-107可见,明代潮剧甫一诞生,便已有剧本7 种,这7 种潮剧文本,既有改编于南戏者,如《蔡伯皆》(即《琵琶记》),也有根据潮州地区民间关于爱情与人生的美丽传说创作而成之剧本,如《苏六娘》。可以想见,明代的潮州,源于南戏,作为南戏之支脉的潮剧,不仅已经呱呱坠地,而且其文本之创作,也已经有了一批典型的成果。
2.歌册的诞生与发展。关于潮州歌册之起源有多种说法,林有钿在《潮州讲唱文学初探》一文中说:“潮州歌册从早期的潮州弹词衍变而来。”郭马风在《潮州歌册——潮汕俗文学的一宗丰富遗产》一文中也说:“潮州歌册是潮汕俗文学形式中最流行的一种说唱文学,它是从弹词演变而来。”而逍遥天在《潮音戏寻源》中则说:“潮州之有弹词(指潮州歌册),时间未可考,惟较先于潮音戏的组织,则毋庸置疑者也。”据此,郭马风、吴奎信在《近现代潮汕民间文学》中认为:“从明代潮州歌册艺术形式为潮音所吸取的概况,来推断潮州歌册产生于明代中后期,也是比较合理的。”因此,他们认为:“弹词对潮州歌册的影响,必须是清代的事。因此,对于明代已经出现的潮州歌册推断其源于弹词之说似不合事理。”并由此断定:“宝卷、陶真、词话都是宋室南渡以后盛行于江南一带的说唱技艺,体式与潮州歌册相似,它们流传的时间较长,且江南较接近潮汕,因而于宋末至明初,通过江西、福建流入潮汕,影响潮州歌册的形成。”[8]463-466
3.潮州歌谣于明代也得以成型并广泛传播。潮州歌谣,历史上称为畲歌或潮州畲歌仔,它是由潮州土著畲民之畲族山歌、疍民的蛋家歌谣与中原移民,尤其是闽南移民的土音南北曲,经长期融合而形成的一种方言口头文学表现形式。潮州歌谣源于畲族山歌,历经长期的融合变化,至明代而逐渐成型,在潮州民间有广泛而深厚之文学土壤,历久而不衰。
明代中叶之后,中国的农耕经济开始受到商品经济之渗透,潮州尤甚。商品经济的渗入,使人们的生活方式开始有了改变,他们有了更多的娱乐需求。于是,通俗文学蓬勃兴起,潮剧正是因此而得以在潮州问世。而潮州歌谣,据清初屈大均《广东新语·粤歌》记载:“潮人以土音唱南北曲者,曰潮州戏。潮音似闽,多有声而无字,有一字而演为二三字。其歌轻婉,闽、广相半,中有无其字而独用声口相授,曹好之以为新调者,亦曰畲歌。”郭马风、吴奎信认为:“这里说以土音唱南北曲的潮州戏词曲,就是‘畲歌’。”[8]193不言而喻,既然潮剧发端于明代的宣德年间,而潮州戏词曲就是畲歌,潮州歌谣之成型当在明代宣德之前无疑。从后代文献关于明代潮州歌谣盛况之记载也可加以印证。如吴颖的《潮州风俗考》便有如下之记述:“正月十三日,有善歌者自为侪伍,妆演古人陈迹,迎神街巷,玉箫画鼓,象板银笙,演春天于灯月光辉之下,谓之游春。”再如清嘉庆《澄海县志》所载:“当春农时,夫男于田插秧,妇子磕饷,槌鼓踏歌相劝慰,是为秧歌。今俗正月,鸣钟击鼓,演于灯月之下,又谓之闹元宵。一唱三叹,无非儿女之词、情性之感也。然天机所触,衬以土音俚语,弥觉委曲婉转。信口所出,莫不有自然相叶之韵焉。”正月迎神赛会中的“善歌者”,元宵灯会一唱三叹之土音俚语情歌,无疑正是潮州歌谣。明代潮州歌谣之盛况由此可见。
三、主要作家作品简述
(一)主要的诗人诗作
明代潮州的诗歌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达到了潮州古代诗歌创作的一个高峰。不仅诗人众多,而且由于诗人们跻身于封建帝国政治、经济、文化领域之诸多方面,政治实践与社会实践给了他们丰富之体验,在诗歌创作上更是内容丰富多彩,思想意蕴深邃,艺术成就不俗。
1.明代中前期的诗人诗作。明代中前期是潮州诗人意气风发、积极入世、建功立业之辉煌年代,也是潮州诗人辈出之年代。其诗或雄阔悲壮,或清新洒脱,多呈潇洒旷达之明丽审美境界。
首先是边塞诗。明代潮州跻身庙堂之士子,虽都为文进士,然却不乏于守边烽火中锤炼出来之著名儒将,嘉靖年间的翁万达和周光镐就是其中之佼佼者。他们在长期戍守边防之战争生活中,写下了大量的边塞诗。翁万达的《思德堂集》和周光镐的《明农山堂集》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作。
翁万达29 岁登进士第,由文入武,曾任广西征南副使,协助兵部尚书毛伯温等平定安南之乱,安定了南部边疆,后总督宣府、大同、山西、保定地方军务。从政从军,典边拒虏,戎马生涯十六载,历尽艰危与毁忧。一生尽忠国事,恪尽孝道,长期之戎马生涯与边塞生活体验,使其诗始终有一种勃郁的赤心报国胸襟与怀抱。题材极广,主要有戎马生涯、边塞风光、羁旅愁思等。格调雄阔悲壮,有较高的艺术水平。翁万达崇尚韩、苏,服膺阳明心学,注重践履,为人刚介坦直,勇于任事,又与王慎中、唐顺之等交往密切,故其诗简古质朴,语澹意远,豪气雄阔,悲凉冲淡,不乏前七子气象恢弘、雄阔悲壮之审美余蕴。其边塞诗虽有初盛唐边塞诗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之内蕴与气质,却无初盛唐边塞诗纵横捭阖汪洋恣肆之浪漫主义风姿,而呈现出横槊赋诗之壮阔与静观冲淡之沉雄相映成趣之审美韵味。
周光镐虽是文官,但是从政生涯中一大半的时间都与征战戍边有关。他亲历边塞沙场,长年为官于边境,边塞诗内容十分丰富。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他在四川建昌平叛夷乱、在甘肃皋兰驻军和在宁夏担任巡抚时写下的边塞诗。周光镐的边塞诗沉郁悲远,受杜甫影响,又比杜诗隐曲委婉,叙事中也隐约流露出作者的感情。其叙事诗语言质朴,善于细节描写,且常有议论,讽谏色彩是其独特的边塞叙事诗风格。
其次是乡土田园诗。乡土田园诗在明代潮州诗坛蔚为大观,是明代潮州诗坛之主要部分,也是最为璀璨夺目之一部分。明代潮州之乡土诗人,有仕途失意、怀才不遇、回归乡梓者;有厌倦宦海生涯,告老回乡颐养天年者;也有志存高远却无缘跻身庙堂而啸傲山林者;还有因风云变幻而隐遁田园乡野者;甚至还有渴望春天却不得不品尝月缺花残的凄婉孤寂之闺中才女。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共同构筑了颇为璀璨夺目之明代潮州乡土诗坛。
明代潮州之乡土诗人,成果丰硕者有林大钦、林熙春、王天性、苏福、罗万杰、谢五娘等,尤以林大钦、林熙春、王天性为最。
林大钦为嘉靖年间状元,著述颇丰,曾亲自编有诗集《咏怀集》,后人刻有《东莆文集》行世。林大钦原不屑于诗文创作,以为“诗文不害事,用意为之,也恐夺志”[9]155,故其诗文多率性天成。其文多写于入仕之前,有“排荡屈注,渟滀蕴崇,直与子瞻《万言书》争千秋之价”[10]4之赞。而其诗作,多为后期隐居山林所作,多呈无为出世倾向。寄情山水林泉,描绘田园风光,抒写出世之思,率性天成,清新洒脱,极类陶渊明诗风。然细品其诗,其风韵虽有所相似,其深层意蕴却有所不同。与陶诗内蕴异者,在于其退隐为无奈之选择,故入世之心始终无法彻底释怀,其建功立业济苍生之志依然未死。因而,其诗总于“脱樊笼”的喜悦之中,于山水烟霞的萧然自得之中,不时流露出某些壮志未酬之不平之气,隐隐有某些淡淡的茫然、孤独与沧然之意绪。与陶渊明“心远地自偏”的自然平和仍有质的差异。林大钦生于明前后七子之间,其诗作宗陶潜而学谢灵运、阮籍,直抒性情,简朴自然,淡远清旷,显然未受七子模仿因袭之风所影响。
林熙春著有文集《城南书庄草》15 卷,诗集《赐闲草》2 卷、《赐还草》1 卷、《赐传草》1 卷,明后人辑为《林忠宣公全集》。林熙春“以直声亮节有名”,其诗虽多为唱和应酬之作,然忧国忧民、关心民众疾苦之初衷未变,即使告归乡居之山水田园寄情之作,也未忘初心,未脱“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之旨。诚然,诗人告归乡居,除了乡居赏景,课耕儿孙,做力所能及的公益事业之外,也在追寻一种悠游山水、载酒江湖、纵横天地、逍遥自在、旷达潇洒之人生境界。林熙春作为明代潮州“以直声亮节”负有盛名的士大夫,其乡居生活中所吟咏的田园山水诗,尽管有归隐出世的某些念头和荡涤内心修持禅悟的某些向往,然而,并不影响其践行儒家价值理念,其抒写潮州天灾景况,反映灾民苦难生活之诗便可为证。是故其诗虽“尚袭王李遗风”,却与王李形似而神不似,缘于有入世与出世之本质差异。
苏福著有《苏神童诗集》1 卷。苏福有天纵之才,其诗为潮州明代乡土田园诗之异数。苏福的诗,虽存世不多,题材不甚宽,然积极进取、渴求功名、报效国家之意旨却十分鲜明突出。其诗始终充盈着渴望金榜题名、建功立业之襟抱与壮阔高远的人生大志,而怀才不用之不平宣泄与人生无常之感叹则是这一主旋律之另一种咏叹。苏福之诗凸显神童二字,诗人八岁时便写有《咏三十夜月绝句》30 首。从初一到三十,把月亮形象变化的细微之处描绘得恰到好处,十分妥帖,且构思别出心裁、比喻贴切、想象奇特、意象独到,这是我国诗史所罕见的。苏福之诗诗风豪纵、瑰丽、奇崛,想象奇特,比喻新颖,用词寄意往往别出心裁不拘一格,为潮州古代文坛狂放瑰丽之浪漫主义增添了血脉与光彩。
王天性著有《半憨集》2 卷,后人辑有《王别驾半憨集》《先贤王天性先生遗诗》等。王天性质直疏爽、清正惠民,曾立志干一番事业,光宗耀祖。然而,进入官场之后,却因清正惠民、仗义执言,屡屡得罪权贵,于是辞官归隐。诗人秉性豪爽、刚方狷洁、至真至诚,其诗也深具时势、现实与人生之真,且“豪爽自喜,非规规绳墨”,自抒己意,集讽喻、忧时与闲适于一炉。朴而不华,真而不浮,直率旷逸。王天性诗虽语言平朴,明白如话,然平朴之中自有隐隐热血衷肠,恬淡闲适之中也自有隐隐微澜。既有香山平易通俗、质朴明直遗风,又有杜甫忧时讽喻余蕴。
谢五娘,生于明万历年间。潮州女诗人,时称韩江才女。自幼攻读诗书,生有逸才,聪慧绝伦,长于诗。著有《读月居诗》一卷。谢五娘之诗多为闺情诗,重于感怀寄人。其诗深婉清丽,颇有李清照风韵。依其年龄与生活环境变化,有前后两种不同之审美格调。前期的诗清新明快、闲适婉约,表现的是她少女、少妇的生活情调。后期的诗淡泊娴静、幽怨凄清,可窥见她进入中年之后生活较为坎坷,心境比较孤寂,然情绪趋于平淡。其诗虽多为闺情诗,然或直抒胸臆,或借景抒情,快人快语,朴素无华,而意蕴则细腻缠绵、幽怨凄清。
明代潮州之乡土诗人,神童苏福天纵奇才,诗风豪纵、瑰丽、奇崛;林大钦宗陶潜而学谢灵运、阮籍,直抒性情,简朴自然,淡远清旷;林熙春虽忧国忧民,然诗风逍遥自在,旷达潇洒,有王李遗风;王天性秉性直率,其诗不靡于俗,质朴明直,有香山余蕴;谢五娘为韩江才女,其诗清新明快、细腻缠绵、婉约凄清,有易安居士风韵。他们虽然风格各异,然入世夙志,民本理念,家国情怀之审美底蕴则一脉相承。这与唐宋以来潮州地域尊韩崇儒之海滨邹鲁民风士气一脉相承。
此外,饶相之诗,也独标一帜,值得一提。饶相著有《三溪诗草》《三溪文集》2 卷、《漫笔稿》。饶相之诗,“雍容和雅之中,自饶风骨”i[11]80。其题材除官场应酬、诗友唱和外,着重有宦海生涯咏叹、山水景物写意、乡居生活抒怀等。
诗人自24 岁入仕,宦海生涯20 载。宦海生涯,孤身在外,既有羁旅乡愁,也有宦海沉浮,壮志未酬之情怀宣泄,种种复杂情绪灌注于山水景物描写之中,含情于景,借物寄怀。既透露出积极入世,建功立业之济世情怀,也透露出诗人对于宦情的冷淡和隐者品格的欣慕。而乡居生活抒怀也是诗人一生诗作之重要部分。辞官归家,优游泉石,以诗文自娱,然诗人虽退隐山林,而修齐治平,积极入世初心未改。其诗作字里行间,浸透的正是诗人的这种家国情怀。饶相的诗题材丰富,立意中正,兴观群怨,温柔敦厚,与唐宋以来潮州士人刚健入世之儒家审美趣味一脉相承。其突出特点是本真,表现真性情,反映社会真现实。其诗情真意笃,淡远无华,直面社会人生,淳正朴实。
2.明末之诗人诗作。明末潮州之诗人,较有影响者当推郭之奇、许国佐和罗万杰。
郭之奇著有《宛在堂文集》6 卷、《宛在堂诗集》6 卷、《稽古篇》《大观评语》《古诗唐诗大观评语》。郭之奇之诗,抒写心志,吟咏性情,以山水咏物为多,是其一生文治武功,家居旅次,马上舟中之心灵轨迹。同时,也因其诗哀时感事,有记事痕迹,多少留下了明末王朝兴替,战乱频冗,山河破碎,百姓流徙,哀鸿遍野之历史印痕。郭之奇是明末兴废存亡之际一代潮州诗人之典型,其诗既凝结着他一生艰苦撑持,尽忠报国,鞠躬尽瘁,孤忠守志之家国情怀,也斑驳着明季末期江山飘摇,金瓯破碎,战乱频繁,百姓流离失所之历史风云印迹。其诗以景物山水抒写为主,状物摹景,抒写性情,既有空灵澄澈、飘逸隽雅之审美韵味,又有沉郁苍茫、悲凉哀伤之幽深意趣,审美价值较高。在历代潮州诗人中,不仅数量最多,艺术水平也堪称一流。
罗万杰著有《瞻六堂集》2 卷,存诗202 首。他一生饱尝忧患、历经沧桑,而后终老山林,其诗便是其生命旅程的形象表现。前期的诗以抒怀咏志为主,刚健入世、豪气干云,然也流露出回天乏力之无可奈何。后期的诗以山水景物的抒写为主,清新淡雅、自然空灵,然淡云冷月,依然心存故国,青灯禅影,仍旧情系家园,是其后期隐遁山林心境之真实写照。罗万杰心存故国,孤忠守节。其山水田园诗,于清新淡雅、空灵自然之中,时有沧桑余蕴。在潮州明代之乡土诗人中尤为杰出,有较高之审美品位。
许国佐著有诗集《蜀弦集》《百洲堂集》。诗人虽饱读诗书,然性豪宕,嗜酒,具有一腔积极入世,忠君报国之襟怀抱负。其诗虽也受到明代前后七子影响,但诗人以“无心”和“斋心”去尊推唐宋以前诗文,独辟蹊径、独抒性灵。其诗以古乐府为主,抒写真性情,率性而为、清新自然、奇崛逋峭。既有太白天然真趣之豪放旷达,又有杜甫伤时感世之沉郁深挚。
明代潮州诗人众多,风格各异,突出者还有贺一宏,其人胸怀恬淡,其诗清淡闲适;陈一松,其人和平亮直,其诗雍容和雅;饶与龄,其诗音节和雅,风韵悠然;谢宗鍹,其诗风标高峻,秀骨天成;黄渊,其诗奇险幽峭,嘎嘎独造。等等。
(二)主要之散文作家作品
明代潮州的散文创作发展很快,成果不亚于诗歌,从清代冯奉初编选的《潮州耆旧集》可见一斑。然《潮州耆旧集》编选的是“经国之大业”之文章,而不是今日文学体裁之散文,它包括所有非韵文之文章,如集子中编选最多的奏疏一类文章,今天我们只能把它归入政府公文一类。然而,剔除这一类文章,《潮州耆旧集》里的散文仍然蔚为大观。可见,明代潮州之散文创作的确十分繁荣。
1.明代潮州之散文创作,最为夺人眼目的是论说性散文,尤其突出的有薛侃的心学散文和唐伯元的理学散文。薛侃著有《研几录》《图书质疑》《云门录》《薛御史中离集》3 卷、《乡约》1 卷、《廷鞠实录》《训俗垂规》1 卷、《鲁论真诠》《经传正义》《易传性理》《惠生八问录》,后人辑有《薛中离先生全书》20 卷。薛侃为王阳明高足,其心学论说,主要集中于《研几录》与《图书质疑》2 书。《研几录》之主旨为主一说,其重心在于良知论与致良知方法论。良知之说为王阳明心学理论之精髓,也是薛侃思想之核心内涵。何谓良知,良知就是人心与人之善性,也即天理。要存良知,就必须去恶从善,要去人欲,存良知,就必须以知善知恶作为辨别是非之标准。致良知是薛侃一生所致力的事业,而知之功夫与致知之法在《研几录》中有全面而深刻的阐述。知行合一,学贵尚行。他认为本体即是功夫,要在本体上下功夫,在心上做功夫。知行合一,即知即行。求至善良知的目的在于恢复本体。
《图书质疑》主要是借研讨阴阳八卦、太极无极之原理,阐明主一说之核心意涵。主一说为薛侃阐述阳明心学之核心。阳明心学旨在强调“物我一体”“心物一体”之主体性,薛侃把一作为心学之核心。薛侃从探析河洛、图书入手,论说了太极涵两仪,道生万物之浑然一体论,从而顺理成章地建构了他的以心为本体之主一说。他主张心就是理,心就是太极,理就是太极。并由此演绎出一套天下一,君臣一,臣民一,人人做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妇有别,君臣有义之敬天、明德、勤民之政治伦理哲学。这便是《图书质疑》之核心内涵。
由上可见,薛侃《研几录》《图书质疑》二书,阐述之核心在于主一说与致良知。主一说是其心学之哲学核心,致良知则是其心学之最高哲学范畴,无欲存善是其哲学之归宿,发奋求学是充实本体之途径。毫无疑问,其心学之说,有正人心,维护大一统封建统治之初心,也有致良知,积极修持,去恶从善,净化人心的积极意义。《研几录》与《图书质疑》主要是记言,其中多半是谈话与问答,近乎孔子《论语》式的语录体论说性散文。语言简练,意旨幽深,分析透辟,逻辑严谨。然亦不乏生动形象之譬喻。薛中离行义在乡里,名节在朝野,一生不遗余力发扬光大阳明心学,其心学著作不仅对岭南儒学有重大影响,而且也开了潮州论说性散文的先河。
唐伯元著有《醉经楼集》6 卷、《醉经楼续集》《太乙堂稿》《采芳亭稿》。唐伯元崇奉程朱理学,反对王守仁的新理学即所谓“心学”。曾师从吕怀,继承湛若水的学术观点,并使之更具实践性,认为心性(或曰天理)是以物为载体的,离开物,心性便无从谈起。其观点主要熔铸于诗文之中,尤其是论说类文章之中。唐伯元的论说性文章内容庞杂,种类繁多,有经解、序、记、书札、杂著和奏疏等,然其核心思想却十分鲜明。他反对王学“心即理”之心本论。认为“道”才是万事万物生生不息之本源。一阴一阳之谓道,在天为命,在人为性,诚与仁,乃至于善,都是天道使然,所谓天理,自然也是“理出乎天”。阳明的“心即理”显然与天道相悖。其次是反对王学“吾心良知”之利口巧言。唐伯元认为阳明心学,以心为本,以心为性,过于玄虚。知行合一虽在于致良知,正心诚意,然践行不足,玄虚有余。唐伯元的论说性散文,是其理学思想之重要载体。虽种类多样,然斥王学后学,护程朱理学之核心内涵一致,文章虽长短不一,但尊经重礼之学术特征鲜明。题旨鲜明,说理精辟,语言简练,铿锵有声。为晚明潮州文坛不可多得的一位有突出个性特征之散文作家。
2.萧端蒙与林大春的散文。萧端蒙著有《同野集》5 卷。杂文创作是其所长,主要有赠序以及议论性杂文。萧端蒙自小仰承父教,通五经,熟文史之学,在职期间,撰写了大量的政论文章,尤其是议论性杂文。其杂文所述理念主要有三:其一,守正宜民之治国方略。《论时政书》一文便有精辟之论述。他主张仁政宜民,认为宜民是制定政策法规之根本。倘若所制定之政策、法规偏移了这一根本,则应该从权修正。其二,重教育,任贤能之施政理念。萧端蒙入仕之后,虽仕途多所变易,但却每每为官一任,必有建树。究其原因,除了廉洁奉公之品格之外,最为重要的便是其重教育,任贤能之施政理念。其三,积极入世的经世致用观。萧端蒙为官,素有不避艰险,不畏权贵,长于治事之用世之心。萧端蒙之杂文,观点鲜明,扎实浑厚,叙事议论,层层推进,分析透彻,让人心悦诚服。潮州知府何镗盛赞其文章“浑朴内朗”“条理灿然,辨给无爽”“词洁而理明”堪称至评。
林大春著有《井丹诗文集》18 卷。其文章,思想内容主要有三:其一,表彰精忠报国之将领,表现作者矢志为民,治国安邦之忠君爱国思想。其文章,或碑或记或序,皆以写实手法,如实地记录人物事迹,热情地讴歌那些为国为民平寇抗敌之将领和地方官吏。其二,反贪酷之吏,赞良能正直之士,抒发一己清廉刚正之高洁操守。林大春为官守正执法,不避权贵,在同僚中以清盛名。对祸国殃民之酷吏,深恶痛绝。其文章,正是以对贪酷之吏的贬抑与对忠正廉吏之赞许来抒发自己为国为民克尽职守,清廉刚正之政治抱负。其三,赞美祖国秀丽河山,抒发对乡梓之热爱之情。林大春闲居故乡时,足迹遍及粤东各地,留下了不少诗文。然而,他游历山水看重的是山之忠魂,水之灵气。认为“有得山之趣者,有徇俗之名者”(《游山记序》),只有得山之趣者,物我皆忘,才是真的乐山者也。因而他的诗文,抒发的正是他对故乡山水的这种真趣之热爱与忧国忧民之情。林大春之文章,熔铸着儒家温柔敦厚之审美理念。无论是疏、状、议,还是碑、铭、记,抑或书、传、序,都建立于写实的基础之上,因而内容笃实蕴籍,结构严整。叙事详略有致,说理温婉含蓄,体物写志,颇具铺采摛文笔韵,散韵兼容,极类汉赋风姿。是故后人有“文尊两汉之法者,推林井丹”之评价[12]。
明代潮州人才济济,功名文章皆盛极一时,然经岁月淘洗,今存作品仅百中之一。主要散文作家作品,除上述之外,其佼佼者尚有:李龄著有《李宫詹文集》,其文章“文以理胜,不以辞胜”[13]412,《广济桥赋》,尤为脍炙人口;萧龙著有《湖山类稿》,其文章有谏诤之风;萧与成著有《铁峰集》,其文章“义法深醇,翘然出众”有经籍之气[14]414;谢正蒙著有《谢御史集》,其文章有忠介之风;谢元汴著有《霜崖集》,其诗文奥博权奇;黄一渊著有《遥峰阁集》,其文章气骨铿锵,笔力宏宕。以上例举,虽凤毛麟角,然也不难一窥明代潮州散文创作之风采。
综上可见,有明一代,由于移民之不断入潮,带动了潮州经济的发展和繁荣;国家政权控制之加强,推进了官师文化的发展,促进了学校教育和科举之进步,催生了士大夫阶层的形成与逐步壮大;中原文化与土著文化长期的互相渗透与融合,宗教信仰的多元,共同推进了潮州地域文化之发展与定型。“歌谣文理,与世推移”[15]279,明代之潮州文学,正是在这种政治、经济、文化发展之滋润土壤中得到孵化与茁长,从而得以长足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