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康纳与佩珀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及其异同
2019-02-10刘臻
刘 臻
(武夷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武夷山354300)
面对有增无减的全球性生态危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将其主要根源归结为资本主义制度,认为其出路是建立生态社会主义这一能全面有效解决生态危机的具有替代性的社会制度。生态社会主义,作为一种未来社会制度的设计与变革战略,是指“对现代生态环境难题的社会主义政治理论分析和一种未来绿色社会制度设计及其实现”,“论证现代生态环境问题的资本主义制度根源和未来社会主义社会与生态可持续性原则的内在相容性”是其核心问题[1]6。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中,具有一定代表性的是詹姆斯·奥康纳和戴维·佩珀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奥康纳和佩珀都承认马克思主义对于解决当前全球生态危机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未来能全面体现“公平正义”的社会,必定是一种同时超越了资本主义和现实社会主义的生态社会主义。关于这一社会制度的设计及其变革战略的构想问题,以及在其实现原则和方法取向上,两者既表现出某些方面的一致性但也存在明显的差异性。
一、奥康纳生态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构想
奥康纳基于马克思主义在当代的解释力的思考,主张通过融合马克思主义与生态学而重建一种既符合生态学原则又能为消解资本主义生态危机提供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方法指导的生态学历史唯物主义。以此生态学历史唯物主义为原则,奥康纳建构了一种自认为能彻底解决当代生态问题并实现“公平正义”的生态社会主义蓝图。但对于如何实现生态社会主义模式的构想,他并不主张变革资本主义社会制度,而是强调通过追求和树立生产过程中的“生产性正义”,进而实现生态社会主义的美好愿景。
(一)生态社会主义的“方法探求”
奥康纳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是建立在他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方法之上的。他认为,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理论在新的时代理应得到重新阐释并被赋予新的时代蕴涵;同时,只有马克思主义方法指导下的当代生态主义运动才能达到预期目的。他所探求的马克思主义方法,是指用生态学改造传统马克思主义后重建的一种新形态,即“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方法。在此过程中,他建构了一种自称为生态学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新框架。他认为,其新方法能将生态、社会和劳动关系有效地融合,进而为“新社会运动——尤其是环境和生态运动”提供一种可行性路径选择。他首先赞赏马克思主义以辩证唯物主义的思维方法看待“人类与自然界的相互作用问题”,指出马克思主义不仅可以给生态的以及其他各种社会运动带来一定的“洞察力”,而且可以“帮助他们在批判性方面获得提高和发展”[2]486。不过,“传统马克思主义”特别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主要内容其实并不是生态学思想,而且还存在一定的生态学缺陷,要使其能成为指导当代生态主义运动的重要方法,则必须全面地重建其生态学。要最终实现生态社会主义社会目标,必须重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方法。
(二)生态社会主义的理论构想
奥康纳使用“什么是生态学社会主义?”标题分析阐述了生态社会主义的目标和内容。
第一,他区分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生态学社会主义两个概念,认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本质上是一种有关社会变化的新理论,而生态学社会主义则主要指一些全新的社会物质性实践活动。他指出,20世纪末严重的环境危机以及如火如荼的生态主义运动引发了“一些有关社会及社会变化的新理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就是其中之一)以及一些新的社会物质性实践活动,生态学社会主义就是其中之一”[2]2-5。
第二,他评析了现实社会实践中三类社会主义模式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并冠之以东方、南方和西方相区分。他认为,东方的“苏东”前社会主义国家模式(大多时候都被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统称为“传统社会主义”)在经济、道德等诸多方面都是失败的;南方欠发达国家的民族社会主义发展模式已经崩溃;实行凯恩斯主义“福利国家”政策的西方发达国家的社会民主主义发展模式如今也丧失了其存在“合法性”。既然目前这三类现实的社会主义其实都已经失去了其存在合法性,那么就需要重新界定什么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并建构这一“真正的社会主义”模式,在当下就是生态社会主义。
第三,他主张重新“复活社会主义理念”,具体包括:解放迷恋“定量性改革实践和分配正义”的社会主义,用“定性的改革实践和生产性正义”给予代替或补充;斩断社会主义与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在意识形态上的联系。因而,社会主义应该被重新定义为:其实践上的重点是关注“定性”地批判资本主义和重视“生产性正义”;理论上与政治上的重点则是批判“资本主义国家”,使其“民主化”;并且它还明显地具有“国际主义的”属性[2]515-516。经过如此社会主义理念“复活”,奥康纳界定了生态社会主义概念。生态社会主义实质上就是一种希求“交换价值从属于使用价值”,“抽象劳动从属于具体劳动”的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其社会内部组织生产的依据不是利润而是包括工人自我发展的内在需要[2]525-526。照此理解,这一生态社会主义所确立的目标能全面实现“传统社会主义”的“批判性社会理想”。
第四,他认为生态社会主义和传统社会主义虽然都属于社会主义模式,但它们之间其实存在巨大差异。他指出,传统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主要是一些“定量性”的理论批判,其重点关注的也只是资本的“生产”和“再生产”,主张实现的是“分配性正义”目标。为此,“传统社会主义”“就否认了自己的第一原理”[2]515。所不同的是,实现“生产性正义”则是生态社会主义追求的目标,其实质是化约需求为最小或“彻底废止分配性正义”,所以它是“正义之唯一可行的形式”,生态学社会主义就是“唯一可行途径”[2]538。依奥康纳看,严格意义上的生态社会主义“并不是一种规范性的主张,而是对社会经济条件和日益逼近危机的一种实证分析”[2]527。因而,实现生态社会主义不只停留在理论批判上,它还应重视同各种生态运动实践相结合;实际上,生态社会主义实践早已开始并已取得一定成效,如他所说:“生态学社会主义已经来临,它们形式迥异,并且丰富多彩。”[2]529
(三)生态社会主义的可行性及其实现路径
奥康纳研究了生态社会主义理论构想在当代的可行性。他承认,与资本主义相比,理论上更能实现生态平衡的社会主义,在其现实的革命中对生态所造成的危害性肯定比资本主义的对抗关系及其诸多反革命行为要小得多。但他又认为,现实的社会主义国家在实践中不仅不能很好地发挥其自身的生态优越性,反而严重地损害了自然。其中一些现实的社会主义国家也和资本主义一样,正在迅速地甚至更快地消耗着地球上的不可再生资源,导致其空气、水源和土地等自然环境遭受了同资本主义相差无几的污染和破坏。对此,他所作的辩解是:现实的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的污染,二者的性质不同(前者不是其制度本身的问题,后者则是其制度本身的生态缺陷所致),其影响也不同。由于增长和发展经济在社会主义阵营中占有“压倒一切的优先权”,这些国家不得不从西方引进如技术、生产系统和劳动控制机制等生产要素,一旦这些生产要素被运用于实践,则必然会同样地破坏环境,所以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自然退化的原因和后果基本上也是一样的”[2]407-409。既然如此,那么唯有改变传统社会主义——用生态学原则与社会主义相结合的生态社会主义取代之(并取代资本主义),才能真正地实现可持续。
奥康纳强调:“有很多理由可以坚信,……在讨论生态学和社会主义时把这两者看成似乎是相互之间没有原则矛盾的。”[2]430因而实现生态学原则与社会主义相结合的生态社会主义,从理论和实践上讲在当代都是完全可行的。其可行性在于:第一,“世界资本主义的矛盾本身已经为一种生态学社会主义趋势创造了条件”。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问题,其范围有国家性的、国际性的以及地方性的,而其中“大部分世界性的生态问题”是不可能与地方性的生态问题等量齐观、相提并论的,当然不可能像后者一样放在小圈子里进行解决[2]430-432。因此,“一直持续到现在的世界性的社会和生态危机”已经表明资本主义制度既是当前生态危机的根源,同时它又不可能根本性地消除,其解决的唯一途径就是资本主义必须被超越和替代。第二,社会主义和生态学间“恰恰是互补的”。注重“地方特色和交往性”并“赋予了自然内部以及社会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以特别重要的地位”,这是生态学的优势,却是社会主义的缺陷;“强调民主计划以及人类相互间的交换的关键作用”,这是社会主义的长处,却是生态学的短板[2]434-435。换言之,“使社会生产力变得清晰起来,并终止对地球的毁坏和解构”,这是生态学能做到的,社会主义却不能;“使生产的社会关系变得清晰起来,终结市场的统治,并结束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剥削”,这是社会主义能做到的,生态学却不能[2]434-435。为了解决全球性生态危机,显然需要将生态学与社会主义原则相结合,需要这“两味配方药”优势互补同时对症发力,并选择一条生态社会主义制度的实现路径,这既有必要性也有现实可能。
奥康纳生态社会主义理论设想的关键在于扬弃传统社会主义与生态学间本不该有的对立。他认为,所需要的“是一种生态社会主义/女权主义运动,既遵循直接民主的原则又从事与民主化国家官僚机器的斗争,即扬弃”[1]10。这是在社会主义中增加“地方主义(或去中心主义)”的生态学原则和内容,并将这种“自主性原则与生产的计划、调节和控制”相结合的真正的扬弃,绝不是只重新将社会主义和生态学机械结合却缺乏实质性内容的新范畴。实践中,单纯的“地方主义”在政治上肯定行不通,“中心论”已经证明其是自我毁灭;如果现在就谈论废除国家,肯定也不可能;且仅有某种程序上或形式上却并无实质的“民主”即所谓的自由主义民主国家管理形式同样证明是行不通的。而生态社会主义作为以“民主化”组织其社会劳动管理的“民主的”国家,它是惟一能行得通且很好地协调“生态问题的地方特色和全球性这两个方面之间的关系的政治形式”[2]439。因此,他认为解决当前生态危机的最好办法是,建设既必要也现实可能的生态社会主义。
二、佩珀生态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方案
在生态社会主义的理论与现实构想上,与奥康纳不同,佩珀的思想更激进。佩珀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分析方法,主张重新回到马克思主义社会与自然关系思想去分析资本主义生态危机,并将历史唯物主义作为建设生态社会主义的理论基础。他分析批判了当代各种主要生态主义流派,认为可将马克思主义(红)与当代生态主义运动(绿)相结合作为实现生态社会主义的现实路径,强调“绿色政治健康发展的关键在于它的主流通过摒弃其以深生态学为基础的生态中心主义和政治无政府主义,而主动趋近关注社会正义的一种(弱)人类中心主义和政治社会主义”。换言之,“绿色与红色政治的融合或生态社会主义应该成为主流绿色政治社会运动的现实战略选择”[1]23。为此,佩珀提出了彻底变革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激进的社会变革策略,并建构一种较为激进的生态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方案。
(一)生态社会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基础
佩珀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内蕴着一种系统地对待自然与社会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它可为探讨一种具有生态合理性的新生产方式提供基本理论框架。他指出,“生态社会主义的形成,就是马克思主义指导绿色运动的结果”。一旦将马克思主义运用于“绿色问题群”,就犹如为生态社会主义注入了“一剂‘解毒剂’”[3]222-223。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与自然关系的辨证观点以及变革社会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是正确破解当代环境危机的最为现实有效的方法,必须将其作为一种绿色发展战略彻底贯穿于生态主义运动中。因此,当前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分析绿色难题至少可以持续地为可能侵入主流和无政府主义绿色话语……提供了一个矫正的方法”[4]376。
他指出,历史唯物主义人与自然关系理论是生态社会主义建设的理论基础和基本准则。当前如果将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与现代生态主义运动相结合,那么就会产生一种“更现代主义的世界观”,它最终会将环境保护运动引向正确发展道路。因为将马克思主义方法与绿色无政府主义的某种“进步因素”结合后,就能分辨出什么是生态社会主义、什么是太过倾向于集权主义的那种“现实”社会主义。按照此原则建构的生态社会主义,是一种“红”(马克思主义)与“绿”(生态主义)相结合的“生态中心主义的红色批判”。其“红色批判”主要由“一种人类中心主义的形式”、一种“以马克思主义为根据”的“生态危机原因”分析、一个冲突性和集体的“社会变革”方法以及“一个绿色社会的社会主义处方和视点”四方面组成[4]83。可见,生态社会主义就是一种真正依据马克思主义方法和生态原则来组织物质生产、社会制度和文化生活的新方式,也称为“真正的社会主义”,它完全不同于过去的那种自称为“‘共产主义’的国家专制体制”,它“把动物、植物和星球生态系统其他要素组成的共同体带入一种兄妹关系”,并将人类只看作是其中平等的一员[4]4。
(二)生态社会主义的理论构想
与奥康纳一样,佩珀也辨析了“生态社会主义是什么”的问题。佩珀的生态社会主义理论构想主要包含在他详细分析与论证生态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中。他以马克思主义关于自然与社会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为基础,全面洞察了当代生态社会主义运动后,对生态社会主义构想的原则性归纳如下:
1.生态社会主义是“人类中心论的”和“人本主义的”[4]354。佩珀主张,生态社会主义反对那种将自然神秘化的生物道德论者和各种反人本主义倾向。因为本质上,人类本身并不是天然的环境污染制造者,现行制度的异化才是环境污染问题的发生根源。他认为,克服和消除异化的有效办法是“通过生产资料共同所有制实现的重新占有对我们与自然关系的集体控制”[4]355。人类虽然不能超越自然的限制而任意地支配和剥削自然,但可以为了集体的利益而有计划地支配自然,并协调与自然的关系。
2.“生态社会主义对资源问题的回应不仅仅局限于分配。”[4]355佩珀认为,生态社会主义虽然不承认存在某种非历史的“自然限制”,却承认现实中确实存在“自然限制”,这主要是指人类改造自然力量的“边界”。因为“共产主义社会必须承认最终的自然界限”,所以我们不能完全不顾自身所处的历史环境条件的制约而对自然为所欲为[4]172。生态社会主义将会“遵循威廉·莫里斯的多样化路线重新界定财富,而这也包括一个所有人都拥有合理的物质富裕生活的‘底线’”[4]355。
3.在未来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解放性的”和“非异化的”生产和工业本身将不会被拒绝。未来发展的必然趋势是:严重阻碍生产力发展的资本主义终将被生态社会主义替代。在这里,技术将必须是适应而不会破坏自然(包括人类),并更加“强化了生产者的能力和控制力”。此外,极其重要的是:在社会发展中,必须“保留”并利用好这一有能力的“国家”(或者类似的制度体制)所实现的“计划”,因为“如果没有复杂的管理和社会结构以确保民主参与、民权和经济资源的平等协调,没有国家的、没有货币的小规模的公社化或其他非正式的选择性形式是不可行的”[4]356。
4.“基本的社会主义原则——平等、消灭资本主义和贫穷、根据需要分配资源和对我们生活与共同体的民主控制——也是基本的环境原则。”[4]356以真正的社会“需要”而不是实现资本和生产的“利润”最大化为依据开发与分配资源是生态社会主义的原则,未来全世界都将按照这一原则从事生产、交换和交往。未来经过实现生态社会主义而达到的共产主义,将不再发生任何环境危机,因为以生态原则改造而不是破坏非人的自然的实践,将会创造出更加优美愉悦而不再是危机四伏的环境。
5.实现生态社会主义的进程中,工人阶级仍然是社会变革的中坚力量。即是说,阶级冲突仍然是当代现实的生态社会主义运动中一种强大的社会关系变革方式。
(三)生态社会主义的实践方案
佩珀生态社会主义的实践方案,原则上是以彻底的资本主义生态批判为基础的。资本主义制度内在地具有贬低和破坏自然环境的“反生态”倾向,导致当前西方大多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都面临着严重的“生态矛盾”,同时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使得全世界都陷入了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中。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自由放任已造成了诸如全球变暖、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环境被严重破坏等多种不利的严重环境后果,人类社会正面临严峻的生态风险形势。如果没有一种彻底的社会变革,则根本无法改变如此日益恶化的生态危机现状。但可悲的是,时至今日,不仅西方发达国家也包括发展中国家的政府却仍然在持续地编织着“生态资本主义”的乌托邦理想。其实,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日益深重的生态危机已经证明“可持续的或‘绿色’的资本主义”只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或更“只是一个骗局”而已[4]139。要想最终从根本上消除生态危机并建设生态社会主义,首先必须彻底消灭反生态本性的资本主义制度。更何况现实的社会主义实践也存在与资本主义同样的生态矛盾,同样正在不同程度地破坏自然和污染环境。“东欧和其他地区的‘社会主义’国家所犯的错误”就是“社会主义与自然关系的实践后果——大规模的污染和环境破坏”的明显例证[4]1。因此,只有构建一种与生态学原则相结合的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方案,才是人类目前摆脱生态困境唯一有效的出路。
戴维·佩珀主张,“马克思主义的现代社会批判理论与生态主义社会运动结合起来”,能走向一种“更现代主义的世界观”,可以为当代世界生态环保运动提供正确的理论导向[5]65-71。他指出,生态社会主义原则只有与现实的生态运动相结合才有现实意义,生态社会主义并不反对各种旨在改变当前不合理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的生态主义运动。
佩珀认为,这一生态社会主义实践在当前已经实际地开展着。他分析道:“当代生态社会主义的发展在实践中还体现在各种各样的替代形式中,这些替代形式是通往未来绿色社会主义社会道路的某些阶段”[6]210。那些部分地接受了社会主义原则的有代表性的生态运动尽管还存在许多不足,但它们需要得到生态社会主义的支持和肯定。因为“一种反对性的生态社会主义观念和行为路线的发展和扩展”将会倒逼资本主义自身的变革,还可以减少其未来不必要的损失。如果这种乐观的情况有可能持续发展下去,那么“激进的社会变革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不断发生的并且总是有可能出现的”[4]357-358。虽然各种生态运动大都带有地方主义以及乌托邦主义的局限性,但其实验和替代形式确有值得肯定的地方;要想使当代的生态社会主义实践取得成功,唯有坚持社会主义目标并变革现行“非生态”的资本主义国家政治制度和整个经济体系。
三、奥康纳与佩珀生态社会主义思想之异同
奥康纳与佩珀均认为,消解资本主义社会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的最佳办法是变革当前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和社会价值观念,构建融合了生态合理性与社会主义原则的生态社会主义。关于实现生态社会主义的路径选择问题,两者的态度却存在差异。奥康纳并不强调变革社会制度,而是主张通过伸张生产过程中的“生产性正义”,最终就能达成生态社会主义制度;佩珀则认为需要变革社会制度,倡导将实施绿色变革战略、发动作为主体力量的工人阶级参与并运用“非暴力”的方式与手段三方面相结合实行社会变革,进而建设生态社会主义。
(一)关于生态社会主义理论原则与实践方案的相似点
尽管奥康纳和佩珀选择生态社会主义原则和道路各具特色,但他们也有许多一致或相似的观点。总体上,他们“喜欢的战略是在一个社会主义的框架下包容生态观点,使前者不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如在奥康纳的著作中“(至少在社会主义方面),已经采取努力吸收绿色观点而不放弃原初的社会主义动力”;佩珀的社会主义思想则在他“与绿色思想接触后,依然或多或少地保持了原来的状态”[7]239。两者都认为,在新的历史时期,资本主义社会及其矛盾已经发生深刻变化,需要马克思主义能提出一种符合时代发展的社会主义目标、原则和策略;生态危机发生的根源是“资本的运作模式”[8]57-62。
在批评资本主义生态危机时,他们认为“发达国家对当今世界生态危机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9]2-3。未来替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社会主义,而是生态学和社会主义原则相融合的生态社会主义方案。奥康纳认为,生态社会主义是结合了生态学和社会主义原则的一些新的社会物质性实践活动,这些生态社会主义尝试或实践已经证明将生态学与社会主义相结合既十分必要也现实可能。佩珀则主张,“生态社会主义是一种对环境主义阐述和社会主义分析的以人为中心的(而不是生态中心的)应用”[10]102。
他们还认为,马克思主义对当代生态主义运动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当前这种“红”(马克思主义)与“绿”(生态运动)融合式社会变革模式,既值得肯定,又是当前实现生态社会主义的一条最为现实的道路。生态社会主义构想不仅是一股思潮和一种理论,它更是一种已经并正在发生的社会运动。佩珀认为,“立足于马克思主义的生态社会主义其主要目的在于‘实践应用’”,现实中一些带有生态社会主义性质的生态和环境社会运动,它们的“一些行为是值得生态社会主义支持和效仿的”[6]208。奥康纳也强调,实现生态社会主义不能仅停留在理论批判上,它还必须同各种生态运动实践相结合,实际上现实中具有生态社会主义性质的实践早已开始并已取得一定成效。因为目前“面临着生态、社会、经济和政治等众多问题,有成百上千个正式的和非正式的组织、团体在进行着实实在在的社会、生态斗争,它们现在正在各条战线上作战,涉及面很广”[6]265。
(二)关于实现生态社会主义的方法和道路的差异性
相比较而言,佩珀比奥康纳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更激进。佩珀主张必须彻底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并设计与论证了这种社会变革的方式。佩珀实现公平正义的生态社会主义主张是从整体出发加以考虑的。不同于奥康纳,佩珀仍然倡导,要彻底变革反生态的资本主义,还得依靠工人阶级的力量,并借助“非暴力”的方式。佩珀指出,在生态社会主义看来,“现行的生产关系是阶级的关系:实际上,整个历史是一部阶级斗争的历史”,“阶级关系”衍生出“经济、社会和政治剥削”,这些剥削继而导致自然环境遭受掠夺和破坏——这是一种不可逆转的恶性循环;只有名副其实的无阶级的共产主义社会到来时,“国家、环境破坏、经济剥削、战争和父权制都将消亡,不再是必须的。”[4]354一定角度上,佩珀生态社会主义的方案设计要比奥康纳更全面、更具体也更现实。奥康纳并未过多谈论变革资本主义制度,而是强调在生产过程中实现公平正义。
四、奥康纳与佩珀生态社会主义思想的理论启示及其局限性
奥康纳与佩珀在构建生态社会主义上所提出的极具时代特征的社会理想和生态治理思想,为当下马克思主义的资本主义生态危机批判打开了一个新视角,为现实社会中的生态治理以及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重要启示。值得注意的是,奥康纳与佩珀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奥康纳“否定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命题”[11]114-120。奥康纳以实现“生产性正义”为核心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只关注到了在生产过程中实现公平正义。事实上,如此从某种单一路径出发是根本无法解决资本主义生态危机这一现实难题的,生态问题的全面解决还必须从全局加以考虑,根本上是要寻求替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制度。奥康纳不是从祛除“反生态”本性的资本主义制度本身这一“病根”着手,而是只一味地在资本主义内部寻找消除生态问题的“灵丹妙方”,根本上不现实也不可能。纵然佩珀提出了彻底变革资本主义制度的方案,然而他却只想通过“非暴力”的方式实现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这只不过是一种无法实现的社会幻象,最多也只能算作一种不切实际的改良方案罢了。
(一)奥康纳和佩珀生态社会主义思想的理论启示
奥康纳和佩珀各自的社会主义模式理论,一定程度上都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他们建构生态社会主义制度设想时,以历史唯物主义人与自然关系理论为分析批判当代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思想武器和指导,“以生态革命为核心提出了一种新的社会主义发展途径”[12]210-218。建立生态社会主义,是奥康纳和佩珀针对资本主义自身无法摆脱的现实生态困境而提出的具有替代性的社会政治蓝图,映现了二人对结合了生态原则的新社会制度的美好憧憬。奥康纳和佩珀的生态社会主义都“将自然视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统一,指出人与自然和谐不是要求人类从自然中退出来,而是主张建立绿色经济发展的模式,要求在保证经济增长的同时实现生态的合理性目标,并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是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哲学基础,是社会主义本身不可缺少的价值内涵”[12]225。他们提出了实施社会变革和生态价值观变革的双重生态治理策略。他们均主张将生态主义与社会主义相结合,并将社会结构、生产方式的变革同个人生活方式的革命以及地方生态自治相结合。由此,奥康纳和佩珀建构生态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的原则和方法,不仅对于探讨并制定替代资本主义的未来合理的社会方案,而且对于构建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理论与实践,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启迪作用和借鉴价值。
(二)奥康纳与佩珀生态社会主义思想的局限性
奥康纳与佩珀设计生态社会主义模式的理论与实践方案时,虽然都抓住了人与自然关系视角的资本主义分析批判,却都遗漏了作为社会主义本质内容的生产资料公有制这一社会主义实现途径论证,最终导致其历史观和方法论的失误。因而,“他们所主张建立的一个绿色的、社会公正的、消灭私有制和剥削的,从整体上超越科学社会主义的生态社会主义只是在资本主义制度框架下的修修补补,本质上还是一个关于在资本主义社会经济条件下的确定的、积极的和建设性的分析,最终也必定是一种非科学的社会主义,是一种‘绿色乌托邦’”[12]220。奥康纳与佩珀都在一定程度上误解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与社会主义原则问题的本意;且在实现生态社会主义的道路选择上也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他们在寻求社会主义的“兼容性时走得太远。比如当戴维·佩珀提到‘克鲁泡特金——戈德温——欧文’传统时,人们疑惑我们是否仍然在谈论社会主义。这三人当中至多有一个社会主义者,而且,尽管佩珀通过提出一种‘无政府主义的而不是极权主义的’社会主义形式来自圆其说,这一形容词‘无政府主义’有着使社会主义抛弃很多通常它被赋予意蕴的效果”[7]250。
事实上,在偏离马克思主义方面,奥康纳比佩珀更远一些。奥康纳在批评马克思主义和现实社会主义时,其中部分言论已经偏离了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原则。奥康纳所主张的生态社会主义方案,缺乏全局考虑,更没能触碰到生产关系变革这一问题的实质,因此设想通过“生产性正义”这一路径就能全面解决当前生态问题并不现实。同时,奥康纳的生态社会主义方案是一种只设想在资本主义内部寻求生态问题的解决方案,但资本主义逐利性本质特征决定了其反生态本性,因而此解决方案根本行不通。很显然,奥康纳的生态社会主义构想与他自己对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分析、与整个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都相矛盾,更为严重的是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种革命性倒退,因而它“不仅无法阻止资本主义造成的生态环境的进一步恶化,而且简直就是为资本主义辩护”[13]82。奥康纳构建的生态社会主义不过是在资本主义私有制基础上改良资本主义和传统社会主义,这是不“超出资本主义的范围”的“对资本主义制度和生态危机的改善”,依然要遭受资本主义的制约和羁绊,其最终成效也是可想而知的。因此,他“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其道德意义远大于现实意义”[14]240。
佩珀虽然提出变革资本主义制度的理论构想,但他也倡导通过“非暴力”的方式,即寄希望于各种具有社会主义特征的环境运动实验来解决问题,其根本还是一种社会改良方案。正如福斯特所指出的,这些在资本主义中心存在的环境运动虽然让人们看到希望,“但是,由于与强大的社会主义运动和革命形势相分离,它们都受到很大的限制,不得不去适应占据统治地位的积累制度,极大地削弱了生态斗争”[15]248-249。因此,生态变革只有在以下程度上才可能变为现实,“即现存在某种来自下层的、支持超越现存制度的社会变革和生态变革的重大反抗”[15]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