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数来宝方言语汇初探
2019-02-09张云艳
王 健，张云艳
（山西大同大学文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一、引言
（一）地理概况 大同市位于山西省北部的大同盆地（东经 112°34′—114°33′，北纬 39°03′—40°44′），共辖四区六县，是山西省第二大城市。它处在晋冀蒙三省交界地带，北面与内蒙古的乌兰察布市接壤，东面与河北省张家口市相邻。大同在历史上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民族交流的重要地区。
大同方言属于晋语大包片，使用地区包括大同市的四个市辖区、天镇县、阳高县、左云县，以及朔州市的右玉县、山阴县、怀仁县，乌兰察布市的丰镇市等区域。大同方言拥有很多有趣的方言语汇，它们为大同数来宝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二）研究综述 大同数来宝方言语汇颇具特色，值得研究。但是目前对于大同数来宝的研究侧重地域文化、语音押韵以及艺术审美等几个方面，对它的语汇研究较少。例如：薛文礼《大同民俗文化形态研究》[1]介绍了大同数来宝的历史渊源，重点阐述了大同数来宝从侯买客、夏哈巴到李金，再到柴氏兄弟，三个重要的发展阶段。李金《山西曲艺崭新的品种》[2]介绍了大同数来宝的历史沿革、立意谋篇、语言特点，并且列举了大量的大同方言语汇，指明了大同数来宝语言的地域色彩。石凤珍、李佳《大同柴氏兄弟数来宝艺术的文化研究》[3]从思想内容、艺术借鉴、成功原因介绍了大同数来宝，并着重从包袱选择、排比修辞加以说明。丁丽《大同数来宝的方言特色及其透视的文化内涵》[4]分析了大同数来宝的语音词汇特点、文化内涵。主要介绍了大同数来宝中的圪词缀词、日词缀词、达词缀词、寡词缀词。
（三）目的意义 大同有一句俗语：“大同有三宝，煤炭大佛数来宝。”大同数来宝的开创者是柴京云、柴京海兄弟二人，1981年他们凭借着处女作《怨谁》一炮走红，从此演出了诸如《婆媳之间》、《家丑外扬》、《下岗》、《夸大同》、《逢九》、《亲子鉴定》、《手机控》等许多脍炙人口的曲艺作品。他们在创作大同数来宝的时候，十分重视大同方言语汇的运用。
研究大同数来宝方言语汇有很大意义。首先，它折射了大同地区的民俗习惯、风土人情。其次，它记录了当地人民群众长期积累的人生经验。最后，它能给地方曲艺吸收方言语汇提供借鉴。
二、大同数来宝的方言语汇
温端政先生在《汉语语汇学教程》中把“语”定义为：由词和词组成的，结构相对固定的，具有多种功能的叙述性语言单位。而“方言语汇”指的是汉语方言中“语”的总汇，它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方言语汇指的是方言中所有的“语”，既包括和普通话不同的“语”，也包括除语音外和普通话在形式和意义上完全相同的“语”。狭义的方言语汇仅指方言中和普通话不同的“语”。本文所指的方言语汇是狭义的方言语汇。温端政先生把“语”分为四种：成语、谚语、惯用语、歇后语。
（一）方言成语[5]大同数来宝的方言成语可以分为两种：
1.完全的二二相承方言成语[5]
秃嘴笨舌 旮叽旮旯 零七碎八 软滋辣味
背锅打蛋 展油豁水 穷打急闹
瞎眉处眼 流汤害水 十字八绽 烧眉拉眼
囊眉混眼 丢眉扯眼 求眉杏眼
不挤不拉 吱声扭气 时头八节 挨心顺眼
喜眉笑眼 杂七乱八 正颜立色
2.不完全的二二相承方言成语[5]
假眉三道 分出楞瓣 半路圪节 窝叽圪囊
费力拔气 胡叽日鬼 成里八色
小家瓦气 嘴脏八道 失姿赖害 哇叽吵闹
虚楞瞪假 鬼三四六 生硬圪磨
屁不拦蛋 屁股流脓 心毛霍乱 袭人乎乎
时髦憩沓 壳篓朝下 拾摸垄公
（二）谚语、歇后语
1.谚语[5]
谚语形象生动，含义深刻，大同数来宝中保存着一些大同民谚，但数量较少：
事在人为路在行
凡命都占水火土，谁不爱惜谁受苦
2.歇后语[5]
大同数来宝方言歇后语可以分为喻意类、谐音类两种。
（1）喻意类歇后语
它的谜面部分是一个比喻，谜底部分揭示谜面的含义，大同数来宝中有：
骑着毛驴拄拐棍儿——红火一阵就算一阵
耗子舔猫——发神经
（2）谐音类歇后语
后一部分是借用同音表达意思，这是一种双关的修辞现象。大同数来宝中这类歇后语数量很少：
草筛饮驴——心尽到（倒）了。
（三）惯用语[5]大同数来宝中的惯用语可以分为单语节型和双语节型的两大类。单语节型的惯用语占绝大部分，单语节型惯用语分为词组型、单句型、复句型三种。
1.词组型的惯用语
（1）名词性的惯用语
老点心 灰蓝相 二板片 老来俏
扑死鬼 空子猴 瞎圪丁 二五眼
老没吊 二皮脸 妨主货 灰德性
灰蓝蛋 讨吃货 脓带钵 愣各愣
二求坯 二不愣 二枪崩 洋巴哈
灰巴片 送饭牛 光葫芦 二格半
（2）动词性的惯用语
往后缩 受克凉 受圪拧 拉猴劲
穷卖艺 卖白菜 闹圪捣 拉黑牛
见道行 下枯井 放梆子 嚅一嘴
闹饥荒 出贼相 捏油糕打饭碗
打楞瞪 呛不住 发癔症 塌饥荒
灰折腾 瞎忙乱 瞎唬诈 出贼相
（3）形容词性的惯用语
不吃香 差不离 真山汉 不达离
拦不成 拦了园 雾八庆 八冒远
鬼跌跤 不正色 挺蓝兴 不老古
掺上铜 软圪能 圪铮铮 海啦啦
臊寡寡 激高高 不打抖 不值娄
好不影 楞惺惺
2.单句型的惯用语
良心装狗肚
脑袋让门挤了
芝麻绿豆乱搭配
缺德带冒烟儿
屁也拦不成
3.复句型的惯用语
蒸不出馒头争口气儿一回生，两回惯。
三、大同数来宝方言语汇特点
从语义特征来看，大同数来宝方言语汇描述性强，生动形象，贬义性浓。
（一）方言语汇的地方性 大同数来宝方言词汇具有很强的描述性，不仅用来描述人，而且可以用来描述事物，正是这个特点使得大同数来宝的听众身临其境，增强了语言的表达生动程度，大同数来宝方言语汇的这个特点集中体现在方言成语上，例如：
1.形容人的外貌的方言成语
你前背锅来后打蛋，还跟上你爹要过饭。（《命该如此》）
酒吧出来桑拿进，展油豁水的没心病。（《下岗》）
那最好是送她一部挨心顺眼、袭人乎乎的小灵通电话！（《买吧，小灵通电话》）
“背锅打蛋”形容的是人驼背弯腰，与之相反，“展油豁水”则指的是身段平展，在作品中用来形容领导得意洋洋时的样子。“袭人乎乎”、“挨心顺眼”本来是形容人的，指的是人长得好看，看着顺眼，在作品中则形容物，形容小灵通手机外表小巧可爱。
2.形容人动作的方言成语
我这瞎眉处眼也没细问，跟上那一堆人就往进混。（《出门》）
嘴脏八道还骂大街，临完还闹走两条烟。（《出门》）
到年底细细儿一盘算，还穷打急闹了好几万。（《下岗》）
可架不住那人老圪缠，生硬圪磨得签了字。（《酒后失言》）
看这眉毛儿一画头发一染，吱声扭气的可会谄呢。（《酒后失言》）
“瞎眉处眼”形容人不长眼，眼瞎，作品中用来形容人粗心大意的行为。“嘴脏八道”形容人说话粗野不文明，在作品中用它讽刺了宴会上的不文明行为。“穷打急闹”指的是凭辛苦挣钱，在这里形容下岗职工凭借自己的辛苦挣钱。“生硬圪磨”指的是“磨人”，作品用它来讽刺受贿人软磨硬泡要求领导办事的行径。“吱声扭气”形容撒娇，在作品中则用它表现第三者的献媚行为。
3.形容人表情的方言成语
那后生让吓了一大跳，反而失姿赖害的还冲我笑。（《家丑外扬》）
什么骚眉拉眼不正色，一见女人就勾搭。（《逢九》）
什么丢眉扯眼不地道，看见女人就回头瞭。（《逢九》）
就了喜眉笑眼啥事儿也没了。（《买吧，小灵通电话》）
“失姿赖害”指的是不庄重，不严肃，在这里形容随地大小便的人面对执法者时嬉皮笑脸的表情。“骚眉拉眼”指的是男子在妇女面前有不正经的眼神或语言；“丢眉扯眼”指的是眼光不正经；“喜眉笑眼”指的是喜笑颜开。这三个方言成语共同描述了一个男子看见女人时的嬉皮笑脸不严肃的表情。
4.形容人性格的方言成语
人家早就经优让送送礼，可咱小家瓦气又送不起。（《下岗》）
看这虚楞瞪假捏了个臌，半年就是个当保姆。（《酒后失言》）
“小家瓦气”形容人小气的性格，在作品中指的是普通人又想行贿，但又舍不得出钱送礼的特殊心理。“虚楞瞪假”指的是故意虚张声势，不真诚，在作品中形容人故弄玄虚。
5.形容人感受的方言成语
再要落上个图人家有钱的名，你说窝叽圪囊的咋做人？（《老来俏》）
你这费力拔气搞环保，可人家那儿——正思慕着男宝健力宝呢！（《命该如此》）
别看相差有二十岁，还有滋拉味的常陶醉。（《酒后失言》）
要没有电话有点事干着急，心毛儿霍乱的可咋办呀。（《买吧，小灵通电话》）
“窝叽圪囊”指的是心情受到压抑，不舒坦，在作品中用来感叹好人难做。“费力拔气”指的是费力气，在作品中形容保护环境的不易。“有滋拉味”形容饭菜做得好，或者有滋味儿，在作品中用来形容领导和第三者相处时欢愉的心情。“心毛儿霍乱”指的是烦躁不安，作品中形容人没有电话可交流的急切心情。
6.形容人能力智慧高低的方言成语
当司仪可得红火人，咱秃嘴笨舌拦不成。（《喜事新办》）
你这儿还成里八色地还没反映，下岗的方案基本。（《下岗》）
这一类成语在作品中大多形容人能力智慧低。“秃嘴笨舌”形容人不善言辞，作品中指司仪应该善于说话，不应该吞吞吐吐。“成里八色”指的是大脑有问题，作品中指人的反应慢。
7.形容事物性状的方言成语
光扒葱捣蒜烧茶炉儿，这零七碎八可费人儿呢。（《喜事新办》）
我妈她要有心早忙乱了，还能半路圪节才想起个办？（《老来俏》）
偷就偷吧，没了也算，省得不挤不拉得挺难看！（《逢九》）
脓带丸涎地直是骂，逮住啥也给你往地上欻。（《酒后失言》）
什么这个个卵呀那个个精，流汤害水地真恶心。（《家丑外扬》）
“零七碎八”意思是零零碎碎，在作品中指的是大大小小的事情。“半路圪节”意思是路或者事情的进程到一半。“不挤不拉”指的是碍手碍脚，在作品中则形容防盗门表面凹凸不平的样子。“脓带丸涎”形容鼻涕多痰多，在这里则形容人生气骂人时唾液横飞的情形。“流汤害水”意思是脏水乱流，这里用来形容性病广告的恶心。
8.形容时间的方言成语
不罢咱们这要求又不太高，只要时头八节来眊一眊。（《老婆的外遇》）
丁崩丁崩还老收费，咱也不敢问人家对不对。（《望子成龙》）
拾摸垄公骑上不大会儿，谁待闹它那个本儿呢？（《借摩托》）
“时头八节”指过年过节。“丁崩丁崩”意思是时不时，隔三差五。“拾摸垄公”意思是偶尔。这些都是形容时间的方言成语。
（二）方言语汇稳固结构的传承性 大同方言语汇的构成语素及其结构关系是固定的，表达内容大多具有良好的习用性、理据性，凝练性，因此具有较强的传承性，例如
1.方言成语
刚挂的灯箱还没且亮，十字八绽划得倒不像样了。（《家丑外扬》）
哇叽吵闹日了个玄，我就懒汉哇就没有点生存权。（《老婆的外遇》）
就说今儿有事儿不回家吃饭了，顺手给媳妇打个电话，就了喜眉笑眼儿啥事也没了，绝不会出现脓带丸涎，连打带骂，临完还来个壳篓朝下。（《买吧，小灵通电话》）
“十字八绽”直接描摹了绽纹的形状，在作品中形容不文明的人在灯箱上乱划的纹路，生动地讽刺了不文明的现象。“哇叽吵闹”直接描摹吵闹时的声音，在作品中形象地描绘了妻子大骂丈夫的情形。“喜眉笑眼”描摹了人高兴时的表情，而“脓带丸涎”则指的是吵架时唾液横飞的场面，在一段话两个方言成语中并举，突出了小灵通电话给市民带来的方便。
2.惯用语
时间最迟八点半，您儿可千万甭介拉猴儿筋。（《喜事新办》）
再说这东西一玩儿长，老婆就跟你闹饥荒呀！今天哭，明天闹，再没了还去单位告。（《打麻将》）
“猴筋”本来指的是一种由橡胶制成的皮筋，而惯用语“拉猴筋”则比喻为拉长时间，拖得太晚。“饥荒”在大同方言中可以指欠债或者麻烦事，指制造麻烦事的时候有惯用语“闹饥荒”，还欠债则被称为“打饥荒”。这些惯用语在句子中都生动准确地表达了意思。
3.歇后语、谚语
喻意类歇后语能体现这一个特点，例如：耗子舔猫——发神经、打开窗子——说亮话等等。谚语“事在人为路再行”将人要主动做事比作走路，用比喻的修辞格来说明人生道理。大同数来宝语汇的这种特点使听众们易于接受，容易引起听众的共鸣。
（三）方言语汇语义的通俗性 大同数来宝的方言语汇在语义上比较通俗，感情色彩有很浓的贬义性，主要用来形容人或事物不好的方面，下面从惯用语和方言成语两方面来分析，例如，《亲子鉴定》有这样一段话：
你良心是不是装狗肚，你比基地组织还恐怖！
我当时真是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个二皮脸；
我上辈子真是败了兴，找了你这么个二不愣；
我当初疯了乱做主，找了你这么个二百五；
我那阵儿没事吃饱撑的，找了你这么个二枪崩！
早知你棱瓣都不分，还不如嫁给本拉登！
“二皮脸”、“二不愣”、“二百五”、“二枪崩”这些惯用语都体现了浓浓的贬义色彩，尤其是“二枪崩”，可以说是大同地区最狠的詈语。它们既增强了语言的幽默感，又符合人们茶余饭后调侃的心理。
大同数来宝方言成语贬义性也极其浓厚，比如《逢九》里有这么一段：
什么烧眉拉眼不正色，一见个女人就勾搭；
什么丢眉扯眼不地道，看见个女人就回头瞭；
什么囊眉混眼不打抖，早发现好握个女人手；
什么求眉杏眼过没调，跳舞还非跟女人跳；
跳就跳为啥不敢告，不敢定在背后还咋搂抱来！
这段是一个中年女子怀疑丈夫有外遇，对丈夫进行咒骂的话。“×眉×眼”格式的四字格，在大同方言中大多是贬义的。从这一系列的“×眉×眼”格式的方言成语中，我们确实能想象到这个丈夫看到美女时的色迷迷的神情，以及中年女子对于丈夫的极端不信任。
大同数来宝方言语汇的贬义性跟大同数来宝在内容上的特点密切相关。大同数来宝在内容上的一个特点就是抨击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引导人们走向真善美。比如《怨谁》抨击了“四人帮”对教育事业的毒害，歌颂了新时代的教育工作；《喜事新办》批评了大操大办的旧风俗，弘扬了节俭的新风尚；《逢九》则批评封建迷信，宣传事在人为路在行。总之，大多数的大同数来宝作品对比明显，用贬的东西先铺垫，最后提出褒的东西，对比效果突出。从篇幅来看，贬的内容所占比重相对褒的内容要多。要烘托贬的东西自然要用贬义色彩浓厚的词加以描写，用来讽刺，从而获得观众的认可，因此，大同数来宝方言很多语词具有贬义色彩。
四、结语
本文在汲取前人研究经验的基础上，对大同数来宝方言语汇特点进行了重点分析，给大同方言语汇的研究提供了一些研究材料。在研究的过程中，由于知识经验的不足，文章结构方面很多参考了温端政先生的观点，希望在日后的研究和学习中能够有更多的发展和改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