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内战后南方重建时期的“毛毡提包客”评析
2019-02-09张准
张 准
(四川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 610101)
重建是南北战争后美国历史的一个重要阶段,其起讫大致从1865年内战结束到1877年“海斯——蒂尔登妥协”后民主党完全控制原南部邦联诸州政权、黑人在上述诸州的公民权和政治权利名存实亡为止。这一时期,由黑人、被称为“毛毡提包客”(Carpetbagger)的北方白人和被称为“孱崽子”(Scalawag,又译“无赖汉”或“南方佬”)的南方本地白人共同组成的南方共和党人一度控制了几乎全部的叛乱诸州政权,并按国会重建法案的要求完成了叛乱诸州回归联邦的程序。在这一短暂甚至昙花一现的时期内,南方黑人从奴隶到公民,史无前例地享受到广泛的政治权利,其政治参与程度不仅前无古人,甚至在百年之后仍难超越。而随着重建失败后黑人政治权利的迅速丧失,“毛毡提包客”和“孱崽子”也随之在美国南方政治生活中销声匿迹。在这一过程中,如何定义“毛毡提包客”?如何评价他们在南方重建中的作用?目前国内学界较少涉及,本文试图对此进行初步分析,抛砖引玉,求之于方家。
一、“毛毡提包客”的定义
Carpetbagger(毛毡提包客)作为美国内战后南方地区重建时期的一种独特的历史现象,已成为现代英语的专有名词。对此,还有“自备毡囊者”、[1](P55)“携带皮囊者”、[2](P730)“提包客”[3](P542)等译称。而以“毛毡提包客”最为常见,《美国历史百科辞典》、《火的考验:美国南北战争及重建南部》、《美利坚合众国的成长》等名著均采用之,本文沿用。
《新英汉词典》中,Carpetbagger 的含义有三:“[美]南北战争后(只带一只旅行袋)去南方投机谋利的北方人。[英]不属本选区但想参加竞选的人。[英]非本地区的政客。”[4](P173)其在英式英语中的两个含义显然都是从美式英语衍生而来的。《新牛津英语词典》中,Carpetbagger 的含义有三:1、(贬义)在没有本地联系的地区参选的外来政客;2、(美国历史)美国内战后去南方从重建中谋利的北方人;3、肆无忌惮的机会主义者。[5](P279)《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对Carpetbagger 则直接解释为“[贬]外来政客(尤指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后在南方政治上活跃的北方人)”。[6](P207)
《美国历史百科辞典》中对“毛毡提包客”的定义是:“重建时期南部白人对前往南部活动的北方人的蔑称。因当时北方人去南方大多只提一只毛毡提包,故名。亦泛指共和党激进派成员,重返南部务农经商的老兵,帮助自由黑人的社会活动家,继续留在南部各级政府机关和自由民局的北方人以及寻求优厚投资利益的实业家、投机家、冒险家等。”[7](P43)《美利坚合众国的成长》指“毛毡提包客”“令人想象到一个身无分文的北方佬投机家,带着毛毡提包来到被征服的南部准备饱掠一通……实际上,‘毛毡提包客’里面固然不乏声名狼藉的投机家,但是占多数的却是这样一些人:回到南部来务农的联邦退伍军人;寻求优厚投资的实业家;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决定继续留在南部的政府代理人;自以为对于自由民类似一种‘和平队’的学校教师。”[8](P983-984)《美国通史》第三卷指:“‘自备毡囊者’是来自北部的共和党人,代表着北部资产阶级的利益,构成了南部共和党的核心。”[1](P55)
在具有网络百科全书性质的维基百科上,中文版中没有单独的“毛毡提包客”或类似词条,在词条“美国南部”下的“重建时期”中有提到“许多北部的‘提包客’到了南部从事政治和商业的重建工作,之中一些人参与了政府设立的自由人办公室和其他重建机构,一些人则是打算协助黑人族群的人道主义者,然而许多人则是企图趁乱牟利的投机分子。这些提包客还经常不择手段的操弄黑人选民,并且建立出腐败的政府机构。”[9]显然此处的“提包客”即“毛毡提包客”。英文版维基百科则有Carpetbagger词条,指任何在美国内战后从北部到南部、且被认为是以剥削当地民众为目的之人。
分析上述定义,不难发现,三种词典中的“毛毡提包客”都具有贬义,其中《牛津词典》和《朗文辞典》更直接标注“derogatory / derog”(贬义)。而“毛毡提包客”之所以具有贬义,在于其投机谋利的行为,并由此引申出具有贬义的现代含义。作为对比,《美国历史百科辞典》和《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对“毛毡提包客”的定义大同小异,都更为全面,既包含了“投机家、冒险家”、“声名狼藉的投机家”等带有贬义的成分,又强调以“联邦退伍军人”、“社会活动家”、“实业家”、“留在南部的政府代理人”等中性成分为主。《美国通史》的定义则主要强调其政治立场,相对简略。而作为网络百科全书性质的维基百科的定义虽不具学术权威性,但可以反映出Carpetbagger 在普通民众尤其是英美民众心目中的一般印象,显然也是以负面为主。本文致力于考察“毛毡提包客”(Carpetbagger)作为南方共和党人的“三驾马车”之一在南方重建时期的历史作用,相对更倾向于《美国历史百科辞典》和《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的定义。愚以为,“毛毡提包客”可简单定义为“美国南北战争后,参与了南方重建且在政治上倾向于共和党的北方人”。需要指出的是,不同于上述词典,本文中“毛毡提包客”一词本身不带褒贬色彩。
二、“毛毡提包客”的构成
如前所述,“毛毡提包客”即Carpetbagger 之所以在现代主流的英美词典中多具负面含义,在于其复杂多样且良莠不齐的人员结构。
首先,在“毛毡提包客”中“少数人是带着改革南方和帮助自由(黑)人的梦想而去的,一些传教士和教师即属此类人”。[10](P230)有研究显示,“许多进步的传教士和知识分子怀着宗教和人道的动机,怀着提高黑人文化水平的真诚目的来南方充当教师,他们不顾南方战后的艰苦环境以及种族分子的恐怖活动,热情地为黑人服务。”[11]前奴隶主们极端反对和仇视黑人教育,黑人学校和教师是臭名昭著的“三K 党”的重要攻击目标。1866年,查尔斯顿的自由民局接到“三K 党”的恐吓信:“不准该死的北方佬教师到我们这儿来”,从此当地没有一家白人敢为北方来的教师提供住宿。[12]“三K 党”纵火烧毁了几十所黑人学校,到处毒打、侮辱教师,甚至枪击、杀害入学的黑人。1870年,黑人学校的一名爱尔兰裔教师威廉·卢克(William Luke)遭“三 K 党”私刑残害致死。[2](P734)尽管如此,北方的教师仍源源而来。据统计,1869年在南方学校任教的白人教师共9503 人,其中半数以上(约5000 人)是北方人。[13](P568)而在黑人专科学校和学院(最初是中等学校)的建设上,“美国传教士协会在这方面继续走在了前头。大部分有名的黑人学院……都是从美国传教士协会和其他北方新教团体建立和资助的学校中发展而来的。”[14](P334)
其次,“毛毡提包客”中“多数既有争取个人利益的欲望,又有改造‘落后’南方的决心,试图开发其物质资源并引入北方的体制,如自由劳工和建立免费公立学校。”[15](P451)现在的英文词典对“毛毡提包客”的释义往往使人联想到空手套白狼的投机之徒,而“实际上,不管是在北部还是在南部,提包客在美国政界中也许是受过最好的教育的人了。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带来的不是寒酸的毡制旅行包,而是相当数量的资本,并且在南部投资。”[14](P310-311)比如来自伊利诺伊州的约瑟夫·纽汉(Joseph Newham)之所以从政,是因为他是所在社区唯一的律师,而当地新成立的共和党组织急需领导人和候选人。[10](P230-231)多项研究成果都指出,内战后留在南方的联邦军军官是“毛毡提包客”的最主要群体。而在当时的美国,军官无论知识还是经济水平都属于社会精英阶层,如担任国会于1865年3 月建立的自由民局局长的霍华德(Oliver Otis Howard)就是一名联邦军官,毕业于缅因州鲍德温学院。[2](P708)美国黑人运动领袖、学者杜波依斯(Du Bois,W.E.B.)这样描述“毛毡提包客”:“他们带来资本;他们投资;他们留下来照管利润;他们取得政治权力以保卫这些利润。”[16](P348-349)可见“毛毡提包客”之所以参与南方重建事业,很大程度是为了个人利益。比如来自俄亥俄州,战后定居密西西比州的联邦退伍军人阿尔伯特·摩根(Albert Morgan)先是经营实业,后来被选入州立宪大会,成为州立法部门的权力人物,“并视死如归地捍卫密西西比三角洲地带共和党组织的生存”。[15](P451)
最后,“毛毡提包客”中确有一部分声名狼藉的投机分子和腐败政客。路易斯安那州的“毛毡提包客”州长沃莫斯(Henry Klay Wermers,1868-1872年在任)堪称“毛毡提包客”中腐败政客的典型,他的州长年薪是8000 美元,而每年都能攒下10 万美元,[13](P575)(作为对比,1877年时“一份每周劳动六天的体面工作,年薪是350 美元。”[15](P457))同样的,在“毛毡提包客”执政时间较长的南卡罗来纳州,州长罗伯特·斯科特(Robert Scott,1868-1872年在任)和富兰克林·摩西(Franklin Moses,1872-1874年在任),“对加在他们头上的大部分诽谤也许是无法推卸的”。[14](P317)到格兰特总统(Ulysses Simpson Grant,1869-1877年在任)任期末期,共和党领导人承认“选民们对提包客政府感到十分厌倦”,当时的邮政部长斥责“毛毡提包客”“这是些不易对付的南部无赖,人民再不会服从他们,我也不能责备那里的人民。”[17](P39-40)
三、“毛毡提包客”在南方重建中的作用
总的来看,“毛毡提包客”是美国内战后南方重建的重要力量,在事实上对重建发挥了领导作用,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毛毡提包客”“努力用现代化的方式改变这个地区的社会结构,恢复瘫痪了的经济,并使这里的政治活动民主化。”[14](P310)
(一)“毛毡提包客”是重建时期南方政坛的领导力量 由被解放的黑人、“毛毡提包客”和“孱崽子”组成的南方共和党在1867-1869年间成功地控制了十个参与叛乱州的制宪大会(叛乱州重返联邦之前的最高立法机构)。制宪大会代表中有3/4 是共和党人,而南部白人共和党代表中“大多数出生于北部的代表是那些决心在新的南部奋斗一番的前联邦军官或自由民管理局官员”,即“毛毡提包客”。“毛毡提包客”在共和党代表中约占1 / 6,“他们平均年龄36 岁,年轻有为,是共和党制宪代表中教育程度最高的一部分人。……在制宪会议中,他们一般担任主要委员会的主席,宪法的主要条款都是他们起草的”。[10](P233)而“他们所制定的(州)宪法位于美国最进步的(州)宪法之列。”[14](P282)新的州宪法“保障了非洲裔美国人的政治和公民权利,并废除了担任议员和陪审员所附带的财产要求,以及欠债入狱的规定。他们首创了南方第一个由州政府拨款、州官员管理的教育体系。新的宪法还授权建立孤儿院、教养所、疯人院。”[15](P451-452)到1869年,所有的前邦联州都通过了新宪法。
正是因为“毛毡提包客”总体上具有较高的文化素质和经济实力,才使得只占南方共和党选票数20%的白人(即“毛毡提包客”+“孱崽子”)掌握了党的领导权;而在白人中,“毛毡提包客”的作用又超过了“孱崽子”。“定居在南部的北方人占据了约30%的共和党人担任的公职,但是他们占据的共和党投票数充其量为2%或3%。这些跑到南部的北方人在更高的职位上干得更为出色;一多半的共和党人州长和近半数的共和党人众议员及国会参议员是来自北部的移民。”[14](P309-310)尽管从1869年开始,民主党在“三K 党”恐怖分子的大力配合下,加以“北部的舆论这时已不再愿意支持联邦干涉南部的事务……北部因而日益宁愿听任南部黑人去受命运摆布”,[8](P989)以各种卑劣无耻乃至丧心病狂的手段一个又一个地夺走南方诸州政权,但“毛毡提包客”领导的共和党政府在佛罗里达州和路易斯安那州一直坚持到1877年(这最后两个南方共和党州政权的丧失也标志着重建的失败与结束)。需要指出的是,“毛毡提包客”具有较高的文化素质、经济实力和政治能力并因此得以在南方重建期间发挥远远超过其在南方共和党人中所占比例的重要作用,这一历史事实并不意味着其道德素质是与上述作用相匹配的。
(二)“毛毡提包客”对推动内战后南方经济尤其是工业化发展的重要作用 吸引“毛毡提包客”中大部分人来到南方的是“廉价的土地和商业成功的前景”,[10](P230)他们中“有一些人是土地和铁路投资人,他们把战后南部看成是一个机会,希望自己既有可能在其中追求自身经济利益的进步,又能在帮助南部‘用文明取代奴隶制’的转型过程中扮演一个角色。”[2](P730)出于公私兼顾的目的,“毛毡提包客”在推动战后南方经济恢复发展尤其是促进南方工业化方面不遗余力。早在南方各州制宪会议期间,“推进工业化的动力主要体现在‘毛毡提包客’身上”。[10](P235)而在共和党控制南方各州政府期间,“它们认为,修建铁路是将南部转化为一个拥有兴旺发达的工厂、蓬勃发展的城市和多元化农业的社会的关键。”“每个州在重建时期都拨款资助铁路的修建,并通过减税和其他的刺激手段,吸引北部的制造商到南部来投资。”[2](P732)重建期间,“铁路投资成了仅次于公共学校的花费项目”。[10](P243)需要指出的是,重建时期南方诸州的铁路建设中,确实存在较为严重和普遍的腐败现象,“铁路建设的鼓吹者们为了获得优惠的条件而去贿赂议员和州长。官员们把掺假的合同赠送给朋友,然后接受回扣作为报酬”,[14](P317)尽管腐败的严重程度未必高于(不少学者甚至认为低于)同期其他州政府和重建结束后的民主党政府。
此外,由“毛毡提包客”领导的自由民局和重建政府在解决南方黑人最迫切期望的土地问题方面也进行过一些努力和尝试。但由于各方面的掣肘,更由于剥夺南部邦联叛乱分子土地并分给黑人的设想是绝大多数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共和党人所无法接受的,最终成果寥寥。史料记载,通过以低价向自由民局购买南卡罗来纳州和佐治亚州沿海岛屿上的政府土地,“多达两千户”自由民拥有了土地。[14](P244)1868-1869年,南卡罗来纳州制宪大会通过法案,建立土地委员会,该委员会用政府资金购买土地,然后分成25-100 英亩的小块,以低价卖给无地的黑人和白人,为此州政府还拨款70 万美元贷给黑人。根据杜波依斯的统计,最终该州有9300 名黑人和贫穷白人买到了土地。[16](P395)在1880年的佐治亚州,黑人拥有的土地总计不到60 万英亩,约占该州农场土地面积的2%。[19](P390)
(三)“毛毡提包客”对南方教育尤其是黑人教育事业的重大贡献 美国史学家对于“毛毡提包客”领导的重建政府在公立教育方面的重大成就,相对而言争议较少(批评者通常着眼于教育经费的使用效率和贪污腐败,而非教育事业的发展),诸多学者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重建政府的最大成绩。“内战之前的南部,教奴隶识字是一种犯罪活动,南部政府对贫穷白人的孩子接受教育的事情几乎不闻不问,而到了19 世纪70年代,南部的白人和黑人儿童都能够进入公立学校就学。”[2](P731)南卡罗来纳州从1868年起就开始实行免费的普通教育,到1870年又确定为永久性的制度,其余南方各州也先后仿效。[13](P567)到1872年,得克萨斯州有1500 所学校,多数儿童已注册入校。到1875年,密西西比州、佛罗里达州和南卡罗来纳州的儿童入学数目达到每个种族儿童总数的一半。尽管南方的学校通常实行种族隔离且黑人学校软硬件条件都远差于白人学校(而即使是白人学校,也远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黑人儿童入学率在大多数城市中一直不亚于白人。[10](P241-242)足见长期深受压迫的黑人民族对教育一以贯之的渴求,“重建时期最大的特点就是前奴隶们对于学习的渴望”,[18](P364)这无疑是对种族主义者污蔑黑人“愚昧”、“懒惰”、“低劣”之类不实之词的有力回击。内战前,南方的黑人几乎全是文盲(仅极少数自由黑人有文化),而到1870年黑人文盲率已降到黑人人口总数的79.9%,到1880年进一步降到70%。[13](P568)对此,无论是领导重建政府的“毛毡提包客”,还是拿着微薄的报酬、不顾风险在黑人学校任教且在教师总数中占有很大比例的“毛毡提包客”,其贡献都是毋庸置疑的。
四、对“毛毡提包客”的评价
如前所述,长期以来,西方尤其是美国社会对“毛毡提包客”以负面评价为主。日积月累,不仅Carpetbagger 至今在主流英语词典中仍是贬义词,更衍生出其他具有负面色彩的现代喻义。习近平同志指出:“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应该放在其所处时代和社会的历史条件下去分析,不能离开对历史条件、历史过程的全面认识和对历史规律的科学把握……不能用今天的时代条件、发展水平、认识水平去衡量和要求前人,不能苛求前人干出只有后人才能干出的业绩来。”[20]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在评价历史人物时坚持社会进步或发展的标准,以及历史主义的标准。前者是指以历史人物能否推动社会的进步或发展作为评价标准,后者则是将历史人物放到当时的社会环境和历史条件中加以评价,设身处地评价历史人物的功过得失,不能用现代标准来评价历史人物,即所谓“当时当地标准”。[21]按照上述标准,应如何看待“毛毡提包客”呢?
首先,应该注意到“毛毡提包客”群体的复杂性,区别对待。如前所述,各种相关专著和词典对“毛毡提包客”的定义既不统一又欠明晰,本文粗略界定为“美国南北战争后,参与了南方重建且在政治上倾向于共和党的北方人”。这一群体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其中有的是“怀着宗教和人道的动机”、为“教化”或帮助黑人而来的,如为南方教育尤其是黑人教育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北方传教士和教师。对这些忍受低薪之苦且甘冒人身风险的有志之士,当然应予肯定。而“毛毡提包客”中更多、更复杂的则是将南方重建视为一项有利可图的事业或机会,寻求经济或政治上的成功,如在南部重建政府任职和到南部务农的联邦退伍军人、“无利不起早”的投机商人等。这部分人中,有理想主义者,有市井凡夫,还有无良奸商与贪官污吏……各色人等一应俱全。限于史料的匮乏,目前很难对之进行精确的归纳统计。故而,笼统地说“毛毡提包客”中“好人”多还是“坏人”多,既是不现实的,也是毫无意义的。但是,目前的西方主流观点将“毛毡提包客”整体视为负面甚至在词典中打上贬义的标签,比如以“一个身无分文的北方佬投机家,带着毛毡提包来到被征服的南部准备饱掠一通”的穷形尽相来代表、形容这一群体,至少是不够全面的。相应的,如果要对“毛毡提包客”进行道德判断,就必须以更加全面、深入尤其是量化的研究为基础。
其次,以社会进步或发展的标准来看,应该承认“毛毡提包客”的历史贡献尤其是对美国南方重建的贡献。如前所述,无论是出于公利还是私心,“毛毡提包客”在南方政治、经济、教育等方面都有所作为并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尽管从种族平等化、政治民主化、经济现代化的角度看,南方重建都以失败告终,但即使是观点最极端的史学家也无法否认较之南北战争之前美国南方社会的巨大进步。有没有可能取得更大的进步?特别是如果换做其他势力来主导南方重建,是否会有更好的结果?这些都是可以并值得进一步研究的问题。但必须指出的是,如果南方重建的主导权落到以前种植园奴隶主为代表的南方白人种族主义者手中的话,不仅是对美国社会尤其是北方在南北战争中巨大牺牲的背叛和出卖,重建的结果也决不会比历史上更好。谓予不信,且看重建失败后不仅南方黑人长期沦为二等公民备受压迫,南方社会经济的发展也长期陷于停滞落后。甚至时至今日,美国最穷的十个州中就有5 个在南方,内战中的叛乱诸州仅有弗吉尼亚州的人均GDP 进入前20 名,南方尤其是前种植园经济发达的所谓“老南部”仍是美国最贫困的地区。
再次,“毛毡提包客”中部分人在南方的种种商业欺诈与政治贪腐行为固然不容否认,但值得研究的是:在当时的美国,这些人及其控制下的重建政府的贪腐程度,是否明显高于其他地区尤其是作为共和党对立面的民主党治下的地区呢?同样由于史料特别是统计数据的匮乏,本文难以定论。但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南北战争后到19 世纪末(即所谓“镀金时代”),本来就是美国历史上腐败最严重的时期。有研究指1815-1975年间,美国社会的腐败程度先增后减,而恰好在重建时期的19 世纪70年代达到顶峰。[21]如果用对共产党员的标准或者对现代美国公务员的标准去要求从政的“毛毡提包客”,恰恰就是前文中习近平同志所说的“用今天的时代条件、发展水平、认识水平去衡量和要求前人”,也不符合“当时当地标准”。第二,还有学者认为,“毛毡提包客”控制下的南方共和党政府,贪腐程度未必高于美国其他地方政府尤其是民主党政府。“把南部所有州政府从纳税人那里窃取的钱加在一起,大概也比纽约的特威德集团(民主党的一个地方派别)窃取的钱要少。南卡罗来纳州和路易斯安那州的议会与纽约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议会相比更加引人注目,但是也许不比它们更腐败。”[14](P319)而“毛毡提包客”中的投机商人在南方的所作所为,在镀金时代的美国也实属司空见惯。“南部各铁路‘集团’的所作所为,不能与吉姆·菲斯克和杰伊·古尔德在伊利铁路上的所作所为相比。在战后时代,各种道德标准的放松和实业家咄咄逼人的神气影响了南部,也像美国其他地方受其影响一样。”[14](P319)
总而言之,“毛毡提包客”对推动美国南方重建和社会进步发挥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西方社会长期以来对之的种种负面评价和论断有相关依据,但值得商榷。因为“毛毡提包客”中部分人的欺诈、贪腐行为而对这一群体整体上予以否定,至少是不够客观和全面的,更不能因此而抹煞“毛毡提包客”的历史贡献。而考虑到其所处的时代背景,即使是“毛毡提包客”中的这部分负面人物,目前也没有充分的依据证明他们比同期的其他美国政客和投机商人在品德上更为恶劣,或者在事实上造成了更严重的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