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与沙特在石油解禁问题上的外交博弈 (1973~1974)
2019-01-30杨建国
杨建国
(河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引言
1973年10月初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由于以色列对战争准备不足,导致其在战场上初期的表现差强人意。外加苏联势力介入,使得美国在10月19日决定向以色列提供价值高达2.2亿美元的紧急军援,以沙特为代表的阿拉伯石油生产国 (OAPEC)为表达对埃、叙军事行动的实质性声援和支持,对以美国为代表的亲近、偏袒以色列的西方工业石油消费国实施石油禁运。尼克松政府面对禁运难题,重点针对沙特采取了目的针对性强、方式手段灵活、效果还可以的能源外交政策。笔者主要依据FRUS(1969~1976)的第36卷、国家档案馆等的权威文献,并参考借鉴前人的成果,在厘清史事真相的基础上,试图得出客观、公允且说服力强的结论。
一、美沙在石油解禁问题上的外交博弈
1973年中东战争爆发后,鉴于美国在实际做法上仍旧偏袒和援助以色列,10月中旬在沙特、埃及等国的牵头引领下,OAPEC针对以美国为代表的支持和援助以色列的西方工业石油消费国实施石油禁运,就此拉开了美沙两国在石油解禁问题上外交博弈的大幕。
美国国务卿兼总统国安事务助理基辛格于1973年10月14日写信给沙特国王费萨尔,希望能理解美国对以色列的重新援助不含任何反阿拉伯意图;保证有效停火一旦达成,只要苏联准备停运,美国也立即准备停运。[1]沙特石油大臣亚马尼转告美国,在1973年阿以冲突问题上,如果美国的处理方案不公,那么沙特将在超过一年的期限内石油产量每月减少5%[2]。沙特驻美大使奥索维尔向美国负责近东及南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希斯克提出官方抗议,苏联向阿拉伯国家提供军火,明显是帮助其抵御外侵,不明白美国为何不向以色列施压,敦促其回撤到1967年6月前的边界[3]。第二副首相兼内务大臣法赫德亲王认为,美国重援以色列的唯一获益者是苏联,并推断美沙关系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友好,即使是暂不考虑和美国断交,至少也是被迫支持运用经济制裁的方式来反美[4]。费萨尔则在回信中说,希望负责任的美国能够意识到重援以色列带来的严重后果[5]。这是1973年战争期间,在美国重新军援以色列问题上,美沙间首次外交碰撞,双方所持立场的差距很大,前景黯淡。
OAPEC会议定于10月17日在科威特召开,沙特王室顾问艾德哈姆声称,沙、埃决定站到科威特所持的立场和主张上去,即石油产量每月减少5%,直到中东危机得以 “满意解决”(即安理会第242号决议得到有效执行)为止。还联合声明:对于官方提供常规军备给以色列以示支持的任何国家,将在整体上实施石油禁售;凡是决定帮助阿拉伯的任何国家,都将保证能得到它想要的石油。换言之,为应对当时的危机形势,沙、埃、科三国在即将召开的科威特会议上,将在石油政策上体现出坚定的统一战线立场。[6]事实上,亚马尼和科威特石油大臣在科威特会议上率先提出动议,立即对美国实行禁运,其中亚马尼所提的建议是OAPEC在区别对待、分化瓦解的基础上,实施禁运。此动议被会议一致通过,并做出石油产量每月降低不低于5%,持续到以色列从被占领土上完全撤出,以及巴勒斯坦人的 “合法权利”得以恢复;对于运用武装力量援助以色列的所有国家,总体上禁运。20~26日OAPEC的日产石油比9月份同期减少400万桶,降幅高达20%。在亚马尼的主持下,OAPEC于11月4~5日再次开会,日产石油的降幅加高到25%。[7]不难看出,沙特在石油禁运、减产发起问题上的重要影响力,相伴随的就是沙特在阿拉伯世界,尤其是中东产油国中威信及地位的提升,以及向世界发出明晰信号,阿拉伯国家是团结有力的,能够有所作为的。
法赫德于10月23日向基辛格传递口信,在禁运形势下两国有着共同的目的:尽快停止武装冲突,通过政治谈判为中东带来永久和平;在实现上述目标的路径、方式上,尽量使得苏联影响趋向绝对弱小;美国应创造条件增强阿拉伯国家的信心,使其愿意主动立即恢复石油的应有产量,以及解除主要针对美国的禁运。还以朋友的身份和语气,再次提醒美国:只要以色列被占领土超出了1967年战争前的边界,禁运将是持续有效的;在当前形势下,费萨尔在耶路撒冷问题上倾向于提供积极帮助,美国明确重申在此问题上的传统立场和主张,将是很有助益的。[8]美国中情局于25日准备的备忘录,从阿拉伯国家的视角审视,发现 “斗争”的重担已从主要的 “对抗性”国家,转移到运用石油武器的阿拉伯国家手中,特别是沙特和主要波斯湾产油国;在埃及反以色列整体计划的核心要素中,已从战场上的军事行动转移到石油;费萨尔倾向于充分利用其影响力,发挥好针对美国禁运的首要发起人角色作用,倾向于对美国持续施压,直到出现有利于阿拉伯国家的结果为止。[9]美国防长施莱辛格于27日在新闻发布会上透露,尽管苏联已严厉警告美国不约束以色列违反停火协议,但美国仍将在中东采取单边行动,美军已进入戒备状态。[10]
随着能源危机的持续恶化,国安会成员库珀于11月3日写给基辛格的备忘录载明:1.处理危机的主要原则:阿拉伯国家石油禁运和美国中东政策紧密挂钩,其合法性是决不能承认的。2.提出应对沙特的具体方法和可行措施。比如:强调美国虽然绝不认可阿拉伯国家组织的禁运是合法或正当的,如果持续进行,美国在经济调整问题上已做了充分准备;敦促沙特应采取温和、谨慎的政策,应牢记美国有维持友谊的真诚愿望,并对推动阿以达成和平协议存有真挚兴趣;假如沙特坚持不和解,警告费萨尔由于阿拉伯国家的禁运,特别是和美国相比,更多以赖阿拉伯石油的其他国家,导致经济困难过重,不排除美国可能参与经济反制,尽管现在还根本不必考虑,等等。[11]在石油解禁问题上,此备忘录针对沙特提出的方式手段,为尼克松政府提供了以后施策的基本指针。虽说此后在具体运作过程中,依据环境变化不断进行调整,但从未超出其划定的政策框架范围和红线以外。
以和埃及恢复国交为前提,基辛格试图趁热打铁于11月8日访问沙特拜会费萨尔和亚马尼,先是通报美、埃已达成埃-以实现稳定停火及确保向埃及第三军提供补给的协议,接着提出缓解禁运压力。禁运在美国内引起的反响,不仅使得总统所处的位置变得非常尴尬,还增强了国内抵制公正解决阿以冲突,追求在总体上削弱总统威信的政治势力已拥有的力量;美国能有效处理好石油短缺引发的经济问题,但真正重要的是政治象征含义、心理影响。费萨尔则特别强调正处于阿拉伯激进势力的重压下,指明所有的阿拉伯兄弟在阿以冲突这个根本问题上是团结一致的,希望美国能朝着最终公正、持久解决的方向迅速且有效前行。[8](P675~676)会谈期间亚马尼向基辛格表明,中东问题需要美国调停,阿拉伯国家发动此次战争的目的只是想引起公众关注,决不是要彻底铲除以色列;还转达了阿拉伯国家的明确要求:从所有阿拉伯被占领土上撤出;把耶路撒冷归还给阿拉伯国家;恢复巴勒斯坦自治权。[12]亚马尼于11日向基辛格传递信息,美国如不改变其偏袒以色列的政策,沙特的石油政策不得不进行重大调整;美国在战争中的实际做法,使得当前要沙特彻底改变禁运的立场根本不可能,但有可能进行调整,美国必须为其支持以色列的行为付出代价。[8](P677~678)基辛格于12日在记者招待会上仅提供了关于原则接受以色列撤出阿拉伯被占领土的简短声明。
基辛格于21日在写给法赫德的备忘录说:“美国正在尽力推进阿以和谈,如果还面临持续禁运的威胁,很难说是能有实际帮助。……在对抗的氛围下,就算是有机会助推谈判成功,也很难争取到民众的支持。”[13]同日在记者招待会上基辛格表露可能动武,“如果石油禁运在无正当理由且无明确期限的情况下顺延,美国将不得不考虑采取任何必须的反制措施。”[14]基辛格在其回忆录中指明,假如禁运持续顺延,已命令政府核心部门展开关于反制OAPEC的多项研究。到11月底,多项紧急性应对研究已完成。与此同时,私下转告OAPEC,中东和谈正在做准备和积极推进,产油国针对美国不断加压的做法是否合适;声称美国的中东政策,在阿以和谈问题上所做的承诺,不受任何外部压力影响。[8](P692~693)沙特立即对基辛格的评论做出强烈回应,比如:外交大臣萨卡福在24日对美国驻沙特大使艾金斯说,只要中东和平有真正意义上的推进,禁运就会被解除,产量也会增加。他认为基辛格的声明将使得阿拉伯国家很难进行解禁。[15]
艾金斯于11月26日发电报给国务院,费萨尔推断通过实施石油禁运,已有效表明阿拉伯国家是团结合作的,石油的确是一种有效武器;在中东和平问题上已看到美国采取的具体举措,他准备降低对美国禁运的力度,以及恢复石油的产量。法赫德说,安排以色列从阿拉伯被占领土上回撤时间表的协议达成,就是阿拉伯国家采取行动的充足条件;阿拉伯国家之所以愿意解禁,原因在于尼克松和基辛格向其保证,将为中东的公正和平继续尽力;如果以色列难以约束,或美国放弃努力,阿拉伯国家别无选择,只能再次实施禁运。[8](P695~696)基辛格于27日给艾金斯回电,如果想让美国积极调解中东和平问题,他们必须先解除其施加的禁运,而不是拖延到和平取得明显进展后;在淡化军事报复的同时,重点强调除非石油供应恢复到正常状态,否则美国不可能再积极有效介入中东和平。[8](P702)国安会工作人员桑德斯于30日提交备忘录给基辛格,面对禁运美国的可行性选择:说服萨达特敦促费萨尔缓解禁运;如果埃及路径未能奏效,美国考虑采取严厉措施反击沙特,同时还打算把其在海湾的政策基石和信赖力量从沙特转移到伊朗。[8](P717~718)
艾德哈姆于12月2日向基辛格传递信息,强调费萨尔在确立阿拉伯国家在解禁政策上面临的主要障碍:沙特未看到以色列军队从被占领土撤出的首要步骤,不愿向美国释放和解信号;沙特在赢得欧、日等做出实质性让步与妥协后,作为回报对其解除了禁运,石油供应恢复,这使得沙特未看到中东和平取得明显进展,就向美国做出类似政策调整更难。[8](P720~722)同日基辛格声称美国的中东政策并没有因禁运而发生改变,如果针对美国的禁运不理智地继续顺延,将会考虑进行报复 (暗示可能军事干预)[8](P701~702)19 日 美 国 在 做 出 将 对 禁 运 采 取 军事打击政策的同时,再次声称美国并没有因为禁运而调整对阿拉伯国家的现行政策,也不会由于其时间的拖延而改变美国的传统政策。22日亚马尼就此做出强硬回应,如果西方工业石油消费国对禁运采取报复行动,沙特将减产80%;如果美国采取任何军事报复行动,沙特将自毁油田。费萨尔则说禁运将持续到从被占阿拉伯领土上完全撤出、承认耶路撒冷主权归阿拉伯、承认巴勒斯坦自治同时得到满足为止。[16]
尼克松于12月3日写信给费萨尔,先是强调美国在维护以色列的安全和生存问题上担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同时也对阿拉伯世界饱含友好感情。接着劝诱沙特,美国和阿拉伯朋友只有恢复相互间的善意和合作,才能创造出良好的氛围以利于通过外交途径解决现存问题;正在增强的对抗情绪只能在相互间强化阻碍力量,唯一的获利者是那些希望维持现状的人;持续破坏自由世界的经济体系只能在整体上弱化反共实力,结果只能是瓦解沙特看重的价值观和外交目标。最后是许愿,在全面执行安理会第242、338号决议的基础上,美国将准备发挥关键性角色和作用。[8](P722~724)同日,法赫德向基辛格传递的信息和上述费萨尔的看法相近。4日法赫德给基辛格再传新信息,向美方所做的承诺,就是希望沙特所提的新石油政策在中东的积极贯彻能有好的效果,同时强调沙特意图的任何提前泄露,特别是以色列获悉,可能会严重削弱沙特的立场及成功前景。[8](P727~728)
基辛格于12月5日在华盛顿会见沙特和阿尔及利亚的石油部长 (大臣)时,亚马尼说,阿拉伯国家想要的就是收回被占领土,如果该要求实现了,将立即恢复到1973年9月的石油生产水平;想要的和平协议什么时间达成,将根据经济形势的需要立即进行石油增产。基辛格说,在中东和平问题上,阿拉伯国家如果想要获取政治进展,就必须和美国共同努力;美国不会承诺不能兑现的东西,但是定将兑现已做出的承诺。特别强调,美国当下正致力于中东和平,却遭受着禁运造成的困境,在国内引发了强烈骚动,这使得尼克松政府在追求新中东政策问题上将变得异常困难。简言之,就是要求沙特带头进行解禁。经磋商,亚马尼承诺,如果以色列开始从阿拉伯被占领土上撤离,沙特将立即准备解禁。[8](P753~762)6日基辛格表示美国将为争取中东和平而继续努力,阿拉伯国家对美国施行的禁运已很不适宜。8日费萨尔给尼克松回信,解禁只能是在以色列撤出阿拉伯被占领土和巴勒斯坦实现自治之后。[17]针对沙特对美国多次承诺的不满意,基辛格于12月14日在拜会费萨尔时强调,美国从不想做不能兑现的承诺,美国的难处是要在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之间,均须保持其影响力和可信度。沙特如果感觉美国的实际做法未达到其预期要求,随时可运用石油武器。费萨尔虽对美国的处境表示理解,但仍密切关注中东和平。[8](P766~769)
总统国安事务副助理斯考克罗夫特于20日提交备忘录给总统,费萨尔的立场主张有新变化,鉴于全世界对于阿拉伯国家有能力有效运用石油武器有充分理解,以及许多阿拉伯国家的朋友、无辜者和未卷入阿以冲突者正在遭受禁运带来的伤害,因此,禁运必须解除,该决定将在12月25日的OAPEC会议上宣布;提醒美国,假如提前泄露了沙特关于解禁的意图,在12月的会议上就会面临其他阿拉伯国家的强烈反对或被迫改变其设想。[8](P770)基辛格于12月6日在国务院会议上说,在能源保障问题上,美国的目标:让阿拉伯国家增产、解禁,同时决不允许阿拉伯国家在阿以冲突的解决方案上和美国讨价还价。[18]尼克松于28日写信给费萨尔,宣称只有美国在日内瓦谈判中继续发挥好主导和关键角色,才能取得最后的成功,为使上述想法成为美国最有可能积极采取的政治外交行动,明显带有歧视和反美象征的禁运解除是必要的。[8](P779~781)30 日 驻 沙 特 使 馆 发 往 国 务 院 的电报写明,美方的立场是清楚的,解禁应该先行;沙特的关注点:没有明显的合理理由,解禁将把沙特置于其他阿拉伯国家 (含埃及)的猛烈攻击之下;不愿意先行解禁,假如以色列没有真正撤出被占领土,再次实施禁运。[8](P783~788)基 辛 格 于 1974 年 1 月 初 对 美 国《商业周刊》发表谈话,美国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动武。施莱辛格更是在6日声称,如果不能尽快解禁,其后果将是美国公众强烈要求政府对阿拉伯国家进行报复。亚马尼于17日坦承,禁运在实质上更多的是政治象征行动,是沙特对美国表达愤怒情绪的重要途径,禁运已达到预期目的,已无必要再顺延下去。[19]基辛格于22日声明,期望禁运在埃-以脱离接触协定开始执行后能被解除。美国向沙特施压的作用与效果,可在基辛格于11日和黑格的电话交谈中得到证实,沙特同意近期解禁 “并不是总统在12月28日写信给费萨尔引发的后果,而是威胁要在中东问题上停止所有外交活动。”[8](P896)
驻沙特使馆于1974年1月23日发电报给国务院,鉴于1月30日总统发表国情咨文的迫在眉睫和重要,而且咨文必须有正面积极的报告内容,费萨尔最终勉强同意:只要以色列开始从阿拉伯被占领土上撤出,他将立即和其他阿拉伯国家进行接触;总统可以申明禁运将被解除。特别强调:在脱离接触协议中明确规定以色列人须完成其全部撤出方案,对阿拉伯国家来说这在解禁问题上是必要的。[8](P811~816)不顾沙特的善意提醒,尼克松在30日的国会演说中声称,OAPEC将尽快商讨解禁。31日基辛格向外界表示,禁运将在2月14日召开的OAPEC会议上得以解除。这对激进阿拉伯国家造成强烈刺激和反弹。沙特被迫于2月4日向叙利亚保证,除非叙-以达成脱离接触协议,否则禁运是不会被解除的。基辛格于2月2日发电报给艾金斯,强调沙特在尽早解禁问题上的失败将引发严重后果,就是美国将停止中东和平问题朝向整体解决取得实质进展上的所有外交努力。[8](P834)国务院同日给驻沙特使馆发电报,如果禁运不能立即解除,美国不可能为中东和平继续做出努力;在的黎波里会议召开前如果还没有解禁,美国在中东问题上的新态度将立即展现。提醒沙特在解禁问题上已做出的系列保证与条件 (尊重和执行安理会第242号决议;在脱离接触问题上获得以色列的承诺;达成脱离接触协议)。上述条件美国都满足了,然而禁运还在继续。警告沙特,美国也有自己的尊严,不可能在外力重压下继续为中东问题的公正解决而努力。[8](834~835)
艾金斯于2月5日发电报给基辛格转述沙特的评论:对美国来说,确定以色列全面撤离计划并进行担保,就满足了解禁的充足条件;阿拉伯国家只要求以色列从被占领土上撤离,美国对以色列可以有任何形式或以色列想要的安全保障。艾金斯则强调,尼克松-基辛格团队几乎可以肯定是唯一能为中东带来和平的美国政治组合,其权威决不能被削弱;重申应立即解禁。[8](P852~857)尼克松于6日给费萨尔回信强调,尽管有禁运的原因和压力,但绝不是仅因为禁运,美国才承诺要为和平解决中东问题积极努力。[8](P863~864)驻沙特使馆于11日发电报给国务院,费萨尔在解禁问题上的最新立场和主张:在美国只有尼克松-基辛格团队愿意为中东的公正和平担责;持续禁运在迫使美国采取更多实际行动上,不仅无法更多加压,反而降低其政策选择的灵活性,已不符合阿拉伯国家利益;应立即解禁。[8](P891)
沙、埃、叙及阿尔及利亚的首脑会议于2月12日在阿尔及尔召开,在解禁议题上,四国仅仅是在原则上同意,未能达成明确共识,决定由沙、埃外交部长 (大臣)组成的联合代表团前往美国,要求美方接受叙利亚关于叙-以脱离接触的条件,并说服以色列能认真执行。[20]19日沙、埃代表团在同尼克松的会谈中强调,只有美国出面协调并达成叙-以脱离接触协议,禁运才能解除。但美国只同意在叙以间进行斡旋,拒绝接受先决条件。[8](P911~917)斯考克罗夫特和库珀于3月1日发电报给基辛格,建议美沙对话应围绕发展技术合作、鼓励沙特在美投资、军援及相关培训等展开。次日美沙就解禁的条件、时机等继续进行对话磋商。
鉴于埃-以脱离接触的首个协议已于1月18日签署,以及基辛格正就叙-以脱离接触协议进行 “穿梭外交”,埃、沙在OAPEC的3月的黎波里会议上联合呼吁尽快解禁。OAPEC和石油输出国组织 (OPEC)于16~18日在维也纳召开联席会议,沙特明确表态:如果不解除禁运,它就退出OPEC。会议期间,各国部长重评禁运效果,最终决定:解除禁运。[21]事实上在3月18日禁运就已解除。换言之,在解禁问题上,并未真正满足阿拉伯国家在禁运开始时所提的核心条件,特别是在耶路撒冷主权归属问题上采取有意回避、模糊与淡化的冷处理方式。
二、石油解禁带给美沙的经验教训
综上所述,美沙在解禁问题上的交锋,可归纳和概括为:1.程序之争,即解禁和中东和谈的先后顺序问题,美方始终坚持和强调解禁,是其在中东和平问题上继续发挥主导角色与决定作用的先决条件,美国是大国和强国,需要维护其国家尊严、海外声誉以及承诺的可信度,外交政策必须是独立自主、不受外力干扰和影响的;沙特则强调美国在中东和平问题上所作承诺带来的政治真实进展,是其劝说其他阿拉伯国家同意解禁的合理且有力的理由,是前提条件,沙特是阿拉伯国家的首要代言人,必须坚定维护阿拉伯国家的整体核心利益,小国与弱国更需要维护其国家尊严和主权至上。问题的关键在于禁运的真正起因是,美国支持、偏袒以色列损害了阿拉伯国家的整体核心利益在前,而不是阿拉伯国家发起的禁运,才导致美国支持和偏袒以色列。2.实质之争,即解禁必须满足的核心条款,是美国主张的落实安理会第242、338号决议、达成并执行埃-以脱离接触协议,以及对耶路撒冷主权归属的模糊化、弱化冷处理等,还是沙特主张的原则条件:以色列从阿拉伯被占领土上全部撤出;恢复巴勒斯坦的自治权利;耶路撒冷的主权归阿拉伯所有。程序固然重要,但实质更加重要,因为它关系到禁运仅是简单的经济反制手段,还是要服务并服从于政治上中东和平进程的需要。换言之,禁运仅是对在战争期间偏袒以色列的西方工业石油消费国在经济上进行反制和施压,宣泄其不满和愤怒情绪的需要,还是试图通过禁运的手段和路径,来服务并服从于中东最终走向公正、持久的和平稳定。因此,在解禁问题上,实质与核心条件的门槛定位对美国来说是越低越好,对沙特来说则是越高越好。博弈中的弱者在特殊时段、特定问题上有时候外宣上的高调和 “务虚”是非常必要的。只有这样才能在和强者交锋过程中,给自己留下足够的转圜空间和回旋余地。
(一)石油解禁带给美国的经验和教训
1.在处理和弱小国家沙特的外交关系时,特别是突发性能源保障危机时,应适当照顾和尊重沙特的国家尊严和主权至上,否则,其出现的后果有较高的可能性,就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保持适度范围的政治军事压力,其成效可能会来得更加明显和迅捷。比如,尼克松、施莱辛格等对沙特的施压和威胁不仅未达到其预期效果,反而激起后者的强烈反弹,迫使尼克松在1974年1月24日写给费萨尔的信完全换了嘴脸和语气:强调美国正是在费萨尔所提忠告 (充满着智慧)的助推下做出不懈努力,坚信会为中东带来公正、持久和平;正因为两国深厚且充满力量的友谊,才能在相互理解、尊重差异的基础上,就分歧的产生及化解问题深入坦诚地交换意见;尊重费萨尔在阿拉伯世界中的领袖地位,等等。[8](P817~818)
2.在不根本损伤美国核心性国家利益的前提下,可以适度地在次要利益上做出让步和妥协。特别是针对中东和平这样复杂难解的外交难题,应实施中庸策略,由以前过度偏袒和力挺以色列,转向在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之间进行兼顾和平衡,承认客观现实,两害相权取其轻,美国则成为 “离岸平衡手”,保持其外交政策选择的自主和灵活,而沙特就是美国将来继续介入中东事务最为有利、有力的重要抓手。
3.充分利用美沙高层间的传统私人交谊和信任,尼克松政府通过私下交换意见、书信形式的积极劝说和诱导,展现其所谓的诚意和决心,以及突出自身面临的极大困难和压力,以“推心置腹”交心的方式和路径来换取沙特的谅解和默认,会达到出其不意的良好效果。比如,国务院于1974年2月4日发往驻沙特使馆的电报中指明:鉴于过去几个月在解禁问题上,从沙特得到的系列保障均未兑现,美国尤其不愿再接到沙特所写的只要叙-以脱离接触协议达成并开始执行,禁运 (或禁运和限产将被部分解除)将被解除的信件 (或书面保障);除非禁运和限产被取消,总统不再授权美国为达成叙-以脱离接触协议进一步努力 (或在重压之下,希望美国继续其和平努力是完全不现实的);在将来最终石油解禁取得进展的问题上,赋予叙利亚否决权,是否意味着沙特的政策正转变成叙利亚的政策的人质?[8](P845~846)
4.要考虑到尼克松政府的体面、声望和尊严,至少是在外交宣示的形式或文字表述上,决不能是完全被对手牵着鼻子走,绝不是在OAPEC的重压下被迫作出的消极回应,而是反复强调在中东和平问题上完全是依照尼克松政府自身的意愿和设定的节奏来处置的。换言之,石油解禁和中东和谈的实质性进展及其落实虽说存有关联,但后者绝不是前者能否实现的前提与先决条件。比如,基辛格于1974年3月19日提交给尼克松的备忘录就写明,美国对于解禁决定所作的公开反应是很重要的,不鼓励任何阿拉伯国家相信,石油武器能被成功地运用于加速美国的外交节奏;给世人留下的印象应是,美国外交将继续按照慎重的节奏推进,并没有因为解禁而加快;实际情况是禁运未能加速美国必须承担的或每项协议所规定的准备工作的进展步伐。[8](P949)
5.尼克松政府明白,沙特之所以能最终接受美国给出的条件,主要是因为 “当时的美国在沙特拥有独特的资产:除美国外,其他国家都不能向其提供情报,不能提供沙特需要的政治支持,不能提供沙特需要的军事支持。”[8](P978)换言之,三大优势的存在意味着美国对沙特的生存和发展能够施加无法小觑的影响,这使得沙特根本就没有胆量和美国彻底翻脸。
(二)石油解禁带给沙特的经验和教训
1.在坚定维护沙特的国家尊严、主权至上的基础上,鉴于美国国力的强大,特别是在中东和平问题上,没有必要和尼克松政府彻底翻脸,因为美国是唯一能真正对以色列施加外部强大压力和影响的域外强国。而石油武器始终是要服从和服务于中东和平这个根本问题的,只能是采取 “挤牙膏”的方式和手段,试图使得美国在中东和平问题上相对来说作出更多的承诺,以及迫使以色列作出更多实质性的让步和妥协。比如,费萨尔于1974年2月7日写给尼克松的回信所说:理解持续禁运对总统造成的困境,已试着说服其他阿拉伯国家同意沙特提议的解禁,只是进展甚微;只要以色列未开始从叙利亚撤军,就很难说服其他阿拉伯国家在解禁问题上采取积极步骤;沙特正等待叙利亚对其所提建议的回应,迫切希望在的黎波里会议召开前,叙-以脱离协议能开始执行,等等。[8](P873~875)
2.两国在恐惧、厌恶和反对苏联共产主义、阿拉伯激进主义上有着共同的利益需求。沙特自立国伊始,就对美国存在着一定程度、范围内的亲近和依赖关系,在经济、情报、军事等诸多领域有赖于美国提供的平台以及实际援助。在运用石油武器的问题上,这使得沙特只要不是被逼得实在是走投无路,通常都会尽最大可能地维系和尼克松政府的传统友好关系。换言之,沙特很清楚,和美国相比,它的外交活动空间相对要狭小的多,实力和相互依赖程度上的巨大差别使得它根本不可能和美国完全平起平坐和全方位硬碰硬。
3.在运用石油武器的问题上,沙特的基本判断和定位是准确的,非常清楚石油禁运更多地是政治象征含义和经济制裁手段,根本不可能彻底切断对西方工业石油消费国的石油供应,不应表现得贪得无厌,无原则地不断提出新的条件和要求,而是应该见好就收,给双方都留下回旋余地、各自解释的空间,外加尼克松政府针对沙特推出的软硬兼施,且灵活交错推进的政策措施,使得沙特对美国自然产生了爱恨交织的复杂且微妙的心理趋向,这种 “度”的较好拿捏和把控非常重要。
4.对于石油解禁,沙特不断通过多种途径和方式向尼克松政府传递信息,自身是完全愿意尽快解禁的,理解尼克松政府因为禁运所遭受的困境和难处,希望能保持甚或继续强化拓展双边传统的合作与友好关系,但是受到其他阿拉伯国家的强力牵制和约束,不得不坚持一定的原则和附带条件,否则就会被阿拉伯兄弟所排挤和孤立,还会被贴上 “美国工具”或“美国利益的传声筒与代言人”之类的标签,积极寻求美国对其立场、做法的理解和配合。比如,法赫德于1974年1月13日传递给基辛格的信息就强调:重申沙特以前在解禁问题上所做的承诺,即希望能以最快的节奏得以实现;以色列军队回撤到西奈关口尚不能被看作是解禁的充足条件,除非它还伴随着能从以色列得到可靠保障,以及有证据显示巴勒斯坦人的自治权利将在最终的和平协议中被充分考虑;假如禁运是在无条件脱离接触的基础上被解除,那么阿拉伯国家将立即丧失其拥有的最为重要的政治筹码。[8](P798~799)这就把尼克松政府的不满和愤怒巧妙地转移到别国 (特别是激进阿拉伯国家)身上,无形中拉近了沙美在心理上的亲近和信任感。
5.沙特整体实力虽弱,但它在OAPEC中影响很大,不可或缺,这才是美国看重的根本原因,绝对不是因为美国外宣中所说的传统友谊。在国际政治交往中,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美国也不例外。
三、石油武器运用的历史反思
要想对1973~1974年石油武器的运用进行客观准确的评估:必须把握当时的世界大势;必须兼顾对外政策实施的主客体以及其关系,一定是动态变化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必须考虑主权国家推出的对外政策的最高准绳是国家利益最大化,如果 “鱼和熊掌无法兼得”,也定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在具体方式手段上,必须充分考量当时的实际情况,始终围绕着国家利益最大化进行试探。
1973~1974年前后,在冷战相对缓和的表象下却是暗流涌动。美国在尼克松-基辛格的联袂主导下,实施以现实主义和战略适度收缩为主要特色的“均势外交”战略。苏联则在勃列日涅夫的领导下,大国沙文主义思想极度膨胀,提出了勃列日涅夫主义 (即 “国家主权有限论”和 “亚洲集体安全体系”构想)。近现代史上长期对中东有着强大影响力的英国在1971年前后整体上实施战略收缩,军事力量回撤到苏伊士运河以西地区。这不仅使得美苏不愿意因为中东乱局而直接出兵,进而大打出手,原因是生活在核时代,一旦战争失控,后果定是包括美苏在内的彻底毁灭。还使得包括沙特在内的OAPEC直接暴露在美苏两大势力集团的挤压之下,战略上回旋的余地和空间急剧萎缩,讨价还价或假借外力的可能性不大。
石油武器运用的主体和客体,分别是以沙特代表的OAPEC和以美国为核心的西方工业石油消费国。对于沙特来说,石油武器是在国家总体实力与西方工业国绝对不对称的大前提下,面临着苏联共产势力、阿拉伯激进势力以及以色列复国主义势力三种外来力量的威胁与挑战,又要立足和扎根于阿拉伯世界,防止被孤立和排挤,唯一可行且有效灵验的政治外交手段。对于美国来说,石油武器是破坏和瓦解其与传统盟国紧密牢靠关系的导火线和重要杀手锏,但是并没有直接威胁到美国生死攸关的核心利益。因此,面对禁运,尼克松政府除了采取军事威胁或讹诈策略以外,主要还是依靠政治外交上的主动交涉,以及适度的让步妥协来进行应对和处理。美沙在解禁问题上的外交互动和博弈,主要体现为:美国依次采取的策略是劝说诱导、威胁施压、拉拢吹捧;沙特的策略则是相应采取有条件的正面积极回应、针锋相对毫不后退、适度要求得到满足后的见好就收。
石油武器运用的动机与目的,显然都是以各自的国家利益最大化为出发点、落脚点及最高准则。对于美国来说,通过在解禁问题上有意识地展现美国的实力、意志决心以及智慧,对外要彰显它的确是西方工业国整体利益保护神的定位,要坚决防止和打压重要盟国出现的离心离德苗头,对内则要彰显它的确是美国利益守护者的角色。与此同时,展示美国的对外政策是独立自主的,美国对外部势力所实施的外交敲诈或勒索行径是不会容忍或默认的。对于沙特来说,通过石油武器的巧妙有效且有节制的运用,基本上达到了其预期的 “一箭三雕”目标,即在禁运的兴衰起落中,沙特表现得比较活跃和重要,明显提升了其在OAPEC及OPEC中的原有地位和影响力;在复杂动荡的中东地区,沙特在争取到坚定盟友的同时,弱化或消解了各种极端政治势力的孤立倾向,为其国内的政治社会稳定、经济现代化建设营造较好的周边环境;正由于沙特在禁运问题上的特殊和重要,才使得美国对其优先看待、格外重视,为此后两国关系的紧密和特殊铺设了机会和条件。
运用石油武器的具体方式与手段,美国的外在表现是在劝诱和施压并举的过程中,相对来说是以正面施压为主,侧面劝诱为辅,打的是动态调整下的组合拳,其特点是保持政治军事高压的大前提下,高悬在沙特头上的 “达摩克利斯之剑”造成的心理影响始终是存在的,即军事报复和停止一切在中东和谈问题上的外交活动,再以攻心为上,把沙特作为政策的支点和突破口,在阿拉伯国家内部瓦解其整体斗志和凝聚力,在 “擒贼先擒王”的策略下再行各个击破;沙特的外在表现则是在施压和劝说并举的过程中,相对来说是以正面劝说和释放善意为主,侧面施压为辅,打的也是动态调整下的组合拳,其特点是典型的 “雷声大,雨点小”,即强调一旦遭到西方工业石油消费国对禁运实施军事干预或报复,定会自毁油田及相关设施,这更多地说给美国和其他阿拉伯国家听的,因为沙特需要展现其作为主权国家应有的尊严、荣誉、骨气及坚定决心,同样是以攻心为上,利用各种渠道或途径不断向美国传递沙特的善意与和解倾向,以利于让美国设身处地理解沙特的困局和难处,把美国的不满怨恨巧妙地转移到他处,化解沙特面临的政治巨压。
结语
1973~1974年间,美国为打破OAPEC组织的石油禁运,重点针对沙特进行渗透和突破,采取以 “威胁施压+引诱吹捧”为鲜明特色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能源外交政策,基本上依照美国推出的核心要求和条件,禁运最终被解除。在解禁问题上,美沙两国虽说在综合国力上存在着天壤之别,但是强者并不是完全能够随心所欲,弱者也不是一味的委曲求全,主客体始终存在着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互动与关联,尽管不是完全的对等,都是以各自的国家利益最大化为内驱力和最高指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