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的和谐美学思想
2019-01-29刘大涛罗宏梅
刘大涛,罗宏梅
(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贵州遵义563006)
一、苏格拉底和谐美学思想的根源
苏格拉底(约公元前469―公元前399)是古希腊著名的教育家、思想家和哲学家,他和他的弟子柏拉图,以及再传弟子亚里士多德被并称为“希腊三贤”。他因为得罪了当政者,被雅典当局判处死刑,最后在监狱以哲学的安详喝下了一杯毒芹酒而死。据色诺芬的记载,苏格拉底被指控触犯了两项罪行:第一,“说他不尊敬城邦所尊敬的诸神,而且还引进了新的神”;第二,“他的违法还在于他败坏了青年”。[1]P1苏格拉底没有留下任何著作,一般认为,他的弟子柏拉图和色诺芬的部分著作,如《申辩篇》《会引篇》《回忆苏格拉底》,以及亚里士多德和黑格尔的著作是我们研究苏格拉底思想的主要资料。
苏格拉底生于当时的希腊政治、军事、文化的中心雅典,因雅典在与斯巴达长达30余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中以失败告终,使其政治、军事、外交等方面陷入全面危机,更可悲的是,因军事失利导致雅典战后出现了许多弊病,如道德败坏、野蛮残忍、贪污腐化、背信弃义等问题。“革除这些弊病、重建新的道德,成为战争期间和战后的重要问题。”[2]P217当时的希腊在宗教方面没有任何记载这方面的正式文献资料,而只有关于仪式介绍的一些资料。这些资料,在有关道德和行为方面,提供的一些指导也是模棱两可的。对于诗人们来说,尤其是被大众尊敬为老师的荷马,所应承担的一个重要任务是通过诗歌对普通大众宣传道德,使之受到教化。作为文学的诗歌,通过讲述一些令人心酸的关于人类命运的悲惨故事,并在其中间接地做出某些暗示,用那些令人同情的故事来打动读者,帮助读者对过去进行思考和回忆。然而,由于当时的自然哲学家对传统宗教的猛烈抨击,使得它的威信逐渐衰落,大众所应接受的道德方面的教育变得更为缺乏。当时的智者学派也未能给这个社会在道德上提供有益于大众的帮助。又有谁能给希腊人指出什么是正义的道路,告诉他们如何分辨各种各样的善行及其价值,以此来揭示出生活的目的和意义呢?面对旧道德的衰落,当务之急是树立起一座新的道德框架。“苏格拉底,这位雅典最早的哲学家,他全力以赴的正是对他的同胞进行道德教育这件事”。[3]P101
为了真理和正义慷慨赴死,苏格拉底在一些人的心目中成为一个真正的圣徒。在他的弟子色诺芬的眼中,他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不会也不可能败坏青年。因为他是一个理智之人,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欲,没有什么奢侈欲望,而且能从事各种艰辛劳动,同时是一个习惯过节俭生活之人。虽然他只有微薄的收入,但是他能应付自如。“他本人既然具有这样高尚的品格,怎么会使别人成为不敬虔、不法、奢侈、不能自制或过于柔弱、经不起辛劳呢?正好相反,他制止了许多人的犯罪行为,引导他们热爱德行,给予他们希望。如果他们谨慎为人,他们就会成为光荣可敬的人”。[1]P7在西方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眼中,苏格拉底的身上具有勤俭、谦虚、智慧、勇敢、坚韧、公正、节制等各种美德;他坚持用正义来对抗僭主,不贪图钱财,不追逐权力,是一个具有完美人格之人。他是一个过着恬静生活,一个虔诚的道德践行者。尽管当时的习惯是可以收费的,但是他免费传授知识给学生,因为他对金钱抱着一种十分冷淡的态度。同时,在与人交往时,“他对人的态度不仅是正直的、真实的、坦率的、温和的,可敬的,而且是最完美的阿提卡文雅风度的典型”。[4]P49-51对苏格拉底持批判态度的尼采,也对他的从容赴死给予了高度评价:“苏格拉底光明磊落,毫无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表现得好像自愿赴死。他从容就义,带着柏拉图描写过的那种宁静,他正是带着同一种宁静,做这一群宴饮者的最后一名,率先离开宴席,迎接新的一天。……赴死的苏格拉底成了高贵的希腊青年前所未见的新理想,典型的希腊青年柏拉图首先就心醉神迷,五体投地地拜倒在这个形象面前了”。[5]P57-58为了解决雅典人的道德危机,苏格拉底把对人类的道德改善视为自己的目的和宗旨。
二、善是达到美的根本
苏格拉底把人的身体各部分看作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只有整体保持了良好状态,各部分才能良好。身体与灵魂同样是一个整体,当灵魂支配着身体时,就能达到身心合一。物质的利益与灵魂的善相比,灵魂的善是首要的,最根本的。人生在世,最理想的生活和最大的幸福不是得到更多的物质财富,而是拥有灵魂的善。他认为善呈等级排列,最高的善是理性的、灵魂的善,身体的、感官的善次之,外部世界的善再次之。一切善恶都是由灵魂流向身体各部分。“一个人如果拥有灵魂的善,就必然同时拥有肉体的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率先寻求灵魂的善,就为寻求身体的善奠定了坚实的基础”。[2]P228如何获得灵魂的善?苏格拉底提出要净化灵魂,显然是受到毕达哥拉斯学派灵魂净化说理论的启发,但是,毕达哥拉斯学派把灵魂的堕落归因于人有肉体,认为灵魂被囚禁在肉体内,灵魂受到肉体邪恶力量的侵蚀而逐渐堕落。苏格拉底并不认为肉体与灵魂处于对立状态,“灵魂堕落的原因不是人有肉体,而是因为人无知。于是净化灵魂不是力求摆脱肉体,而是努力求知,知识即德行”。[2]P247镌刻在德尔菲神庙前石碑上的一句箴言:认识你自己。这句箴言也成为苏格拉底劝诫人们寻求灵魂之善的名言。苏格拉底认为,认识你自己,就是要运用自己的理智或理性来认识自己的灵魂,因为灵魂是人的本质中最神圣的东西,即理智的所在地。“德行即知识”是苏格拉底关于德行思想的核心。他的这一理论的重要前提是“没有人自愿作恶”:“本人确信无疑,没有一个聪明人会相信有人自愿犯罪,或自愿作恶,或实施任何邪恶的行为。他们非常明白,一切恶行都是不自愿地犯下的”。[2]P470在他看来,一个人作恶,不是明知故犯,而是没有在理性上认识到这是作恶。少数坚持哲学思索的人是受理性支配的,也就是受知识支配。人在知识的支配下会自觉地做善事。绝大多数人生活在感觉和欲望中,受到情欲、快乐、痛苦、爱情、恐惧等非理性东西的支配,也就是受无知支配,恶源于无知,“受这些东西的支配,就是受所谓饮食儿女之类的欲望所支配,这些东西是恶的,受这些东西支配,人势必作恶。受感官、肉体、情绪等快乐的支配,即‘所谓被快乐支配实际上是被无知支配,这是一种最严重的无知’”。[2]P253由于人的灵魂是善的,最根本的善在人的内心,苏格拉底要求人们向内反省自身,因为人的意识无求于外界,不受外部实在的支配,它是自由的、自在自为的。“一旦人把目光转向自身,进入理性的天地,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认识善,认识了善就不可能自愿作恶”。[2]P254苏格拉底不仅在思想上孜孜以求善,而且在行为中自始至终践行着善。尽管有机会逃离监狱,但他认为这是不正义的,如果逃跑,那就是自愿作恶,而一个有善行的人是不可能自愿作恶的。面对生死抉择时,他没有犹豫,毅然选择了舍生取义,从而成为他事业的最伟大的凯歌。
苏格拉底引导人们寻求灵魂之善,不是通过讲道、训诫等道德说教的方式去实现,而是在交谈中使人们自我起作用,也就是激发人们自身的理性能力和为善的观念。黑格尔把苏格拉底这种寻求灵魂之善的独特的方法称作辩证法。在黑格尔看来,苏格拉底的辩证法有两个环节,第一个环节是从某一具体的事例或某一通常在人们的意识中接受了的观念出发,并让别人在交谈中暴露出自己对这一观念理解所存在的问题。他用心良苦,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促使人们开动脑筋,当人们对自己过去的信心不再坚定之后,“他就引导人们去怀疑他们的前提,而他们也就被推动着自己去寻求肯定的答案”。[4]P53这就是著名的苏格拉底讽刺,其伟大之处在于,能使抽象的观念具体化,使抽象观念得到发展,从而引导人们走向真正的善,走向普遍的观念。他的辩证法的第二个环节就是他的接生术。所谓接生术,“即帮助已经包藏于每一个人的意识中的思想出世,——也正是从具体的非反思的意识中揭发出具体事物的普遍性,或从普遍认定的东西中揭发出其中所包含的对立物”。[4]P57在柏拉图的《美诺篇》中,苏格拉底与美诺的对话围绕着“什么是美德”这一问题而展开讨论。美诺最初从性别和年龄来对美德进行了区分。从性别上来看,男人与女人具有不同的美德:精于管理国家事务,帮助朋友,以及打击敌人是男人的美德;管理家务则是女人的美德。从年龄来看,儿童、青年、以及老人都有不同的美德。对于美诺关于不同美德的论述,苏格拉底并不满意,因为他问的是“包括一切的普遍的美德”。[4]P60两人寻求美德的最后结果是,反而充满了更多的困惑。在苏格拉底关于爱情、友谊、正义等观念的对话中,都是以这种方式结束的。这种困惑,可以分别从消极和积极两方面来进行评价。从消极方面来看的话,有困惑处,才会有哲学,因为哲学产生于困惑。“人应当怀疑一切,人应当扬弃一切假定,以便把一切当作概念的产物重新接受”;从积极方面来看,这也正是苏格拉底想要发展的东西,“这个积极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善,就善之通过认识由意识中产生而言,——就是被意识到的善,美,所谓理念,永恒者,善,由思想规定的、自在自为的普遍;这种自由的思想就会产生出普遍,真理,而且也产生出作为目的的善”。[4]P61-62黑格尔在评价苏格拉底时指出:在苏格拉底生活的时代,伦理已转化为道德,而站在时代精神顶峰上的苏格拉底,意识到了这个转变,并且认为在公共的伦理动摇之时,个人应当关心他自己的伦理,变成一个道德的人,“因此他通过对自己的意识和反思来关心他的伦理,——普遍的精神既然在实际生活中消失了,他就在自己的意识中去寻求它;因此他帮助别人关心自己的理论,因为他唤醒别人的伦理意识,使人意识到在自己的思想中便拥有善和真,亦即拥有产生道德行为和认识真理的潜在力”。[4]P65苏格拉底的突出贡献是建立了道德学说,每个人自身的识见、意图,以及有关道德中善的认识,都是至关重要的。“道德学的意义,就是主体由自己自由地建立起善、伦理、公正等规定,而当主体由自己建立这些规定时,也就把‘由自己建立’这一规定扬弃了,这样一来,善、伦理等规定便是永恒的、自在自为的存在了”。[4]P42-43由此可以看出,苏格拉底的哲学贯穿着理性原则和善的原则。他以这两条基本原则来教育人们,力图将他们塑造为伦理主体,无论在人与人的交往上,还是其它的社会行为中,都能做到洁身自好,坚守善行,从而共同构建起一个和谐的人际关系和社会,因为在他心目中,在最好的和最幸福的国家里,公民们是万众一心的。他对和谐美学思想的思考,贯穿着他的哲学的这两条基本原则。
三、和谐美是构建和谐城邦国家的基础
在美学上,苏格拉底对美的理解带有明显的人类生活的目的,将它与善统一起来,都以效用为标准。从效用出发,苏格拉底指出了美的相对性:同一事物可以同时既是美的又是丑的。例如,“就防御来说是美的矛和就速度与力量来说是美的镖枪也不相似”。[6]P18由此可见,同一件东西,对这个效用来说是美的,对另一个效用来说就不是美的。所以一件东西是美还是丑,要从使用者某一个用途来判断。显然,美也就不再是与人无关的事物本身的属性,而是依存于它达到了人的目的所获得的价值属性。苏格拉底通过某一事物对于人的同一个功用和目的,试图把善和美合二为一。在他看来,善和美并不是截然不同的,而是密不可分的。从某一观点出发,如果我们看到的东西是美的,它同时也是善的。例如,对于人的德行来说,并不存在从一个观点看到的是美的东西,而从另一个观点看到的是善的东西。对于人和人体来说,大都如此。“总之,凡是我们用的东西如果被认为是美的和善的那就都是从同一个观点——它们的功用去看的”,“因为任何一件东西如果它能很好地实现它在功用方面的目的,它就同时是善的又是美的,否则它就同时是恶的又是丑的”。[6]P18-19根据效用标准,苏格拉底把美与善统一起来,从而使美学、伦理学、政治学等密切联系在一起。
在艺术观上,苏格拉底提出了真善美统一的观点。苏格拉底首先提出来的是艺术对现实的模仿和再现。例如绘画,就是画家通过颜色来模防一些可见事物的性质或人的特征:“凹的和凸的,昏暗的和明亮的,硬的和软的,粗糙的和光滑的,幼的和老的”。[6]P19由于现实中的美是分散的,使得每一个现实中的事物或人的美各个部分都很完美,绘画则能弥补自然的这一缺陷,把每个原型中最美的部分集中起来,综合到一个形象上,从而创造出每一部分都美的典型和理想化的形象。这表明,苏格拉底认为艺术是模仿自然,但又高于自然的。其次,对于具有思想感情的人来说,苏格拉底还提出了艺术可以通过对人的容貌和神态的描绘,表现人的心灵,创造出形体美和心灵美统一的人物形象来。在苏格拉底与画家巴拉苏斯的对话中,巴拉苏斯起初还怀疑绘画能描绘人的心境,也就是人在精神的特质方面“最令人感动的,最和蔼可亲的或是引起爱和恨的”,因为它“既没有比例,又没有颜色”,而且还是“不可以眼见的”。不过他很快被苏格拉底说服了,承认绘画能够把人在各种活动中的情感描绘出来。绘画可以传达我们对朋友遭遇不同命运时所表现出来的情感上的差异:如果我们的朋友遇到幸运之事,我们会为他祝福,并且在脸上表现出高兴的神色;相反,如果我们的朋友遇到倒霉之事,我们会表示同情,并且流露出忧伤的神色,而且一个人的品德也能用画笔描绘出来,因为“高尚和慷慨,下贱和鄙吝,谦虚和聪慧,骄傲和愚蠢,也就一定要表现在神色和姿态上,不管人是在站着还是在活动”。[6]P20尽管画家能描绘出不同性格的人物形象,但与画家所画的丑的恶的可憎的人物相比,一种相反的美的善的可爱的人物更能使人产生愉快的情感。
总体上说,苏格拉底是从构建一个和谐的城邦国家的高度思考美学和艺术问题,把它们与社会的效用、道德行为的规范联系起来,提出了真善美统一的观点。他力图在审美中引导人们认识自我,认识理性和美德,将他们培养为伦理主体,从而实现他构建一个和谐城邦国家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