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化长征到长征文化
——以历时态长征文化为考察重点
2019-01-29韩洪泉
韩洪泉
(国防大学政治学院,上海201602)
20世纪30年代的红军长征,是中国共产党历史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在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也都具有重要影响。长征既书写下了震撼世界、彪炳史册的壮丽史诗,又熔铸起一座巍然屹立、永放光芒的精神丰碑,更升华为一种厚重深沉、流光溢彩的璀璨文化。长征文化有广义和狭义之别,广义的长征文化是指与长征(新长征)相关的历史过程和物质成果、精神成果的总和,狭义的长征文化则是指与长征(新长征)相关的精神成果以及物质成果中的精神要素。长征是发生在80多年前的一个历史事件,长征文化则经历了一个生成、积淀、发展的历史过程,因此对长征文化的研究必须置入历史视野、贯穿历史逻辑。从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到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的长征,从红军长征期间的文化工作到80多年来长征文化的传承赓续,从长征文化在时间轴线上的历时演进到系统维度中的共时延展,长征和长征文化向我们展现出深沉、厚重、丰富的历史面相。本文试从历时态与共时态的概念切入,着重对历时态的长征文化进行考察,以期清晰呈现长征文化发展演进的历史脉络。
一、长征文化的两种样态
多年来,长征文化的概念虽然得到广泛运用,但对它的理解和认识却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长征文化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文化,它在特定历史事件中衍生,经历了较长时段的发展演变过程,涵盖了许多相关范畴和领域,因此对其全面准确界定并非易事。同时,文化概念的弹性和现实需求的多元,也导致了人们对长征文化的解读见仁见智。笔者认为,鉴于长征文化的特性,在研究中不妨借用语言学上的历时态和共时态概念对其进行分析。历时态和共时态,不仅分别从时间轴线和系统框架上描绘出长征文化的两种基本样态,而且以纵向与横向相交织的维度提供了解析长征文化的一条基本线索。
所谓历时,体现的是要素在时间维度的延伸与发展。任何事物都是在时间的轴线上产生、发展、变化,呈现为一个持续运动的状态和前后相承的过程。历时态的长征文化,主要表现为长征文化在历史发展中的演进变迁,即在不同时期奠基、产生、形成、传播、发展、繁荣、转型的具体过程。长征文化随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这一重大历史事件而产生,但其中蕴含的中外优秀文化内核、中国共产党革命精神和革命文化基因等,则体现了文化传统的赓续,可以追溯到更远的时间节点。长征文化的历时发展受到各种主客观因素的影响,呈现出显著的阶段性特征。在长征期间、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改革开放新时期,其价值取向、表现形式、主要内容等各有侧重,展现出其文化内涵的丰富面相。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长征文化如何与时俱进、继承传统、面向未来,争取实现新的繁荣,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重要课题。
所谓共时,反映的是要素在系统层面的逻辑与关联。任何事物都是一个具有内在完备性的有机整体,也都是某一个系统范围内的重要元素。从共时性维度来看,任何文化系统都是一种结构性构造,由具有不同功能的要素通过一定的组织关系形成系统结构状态。长征文化作为一种文化形态,是由多个子系统和要素组成的,这些子系统或要素由其内在逻辑关联融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长征文化的特殊系统。基本元素、具体元素、延伸元素,制度文化系统、物质文化系统、精神文化系统,文化的核心层、生产层、形态层等等,从不同视阈、不同层次搭建起一种文化的整体框架。长征文化的共时样态,揭示的是其“是此非彼”的特殊性,从而使其更具科学性、整体性和稳定性,是长征文化得以历时传承和不断发展的基础。
长征文化的历时和共时样态不是互相分离、各自运转的,而是互相依存、融于一体的。长征文化是一种与时俱进的文化,不仅在历时关系上始终处于动态发展之中,而且在共时系统内也始终处于变化调整之中。关于长征文化的共时样态,笔者将另行撰文进行探讨。下面着重对历时态视角下的长征文化进行考察分析。
二、长征时期的文化工作
长征时期的文化工作,对于红军长征胜利和长征文化发展都具有重大意义。“长征中的文化工作是红军长征过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长征史中的重要内容,是一笔十分宝贵的精神财富。”[1]中国共产党和红军在长征途中的文化工作,以宣传和教育为基本目标,其主要任务包括对红军指战员的宣传教育(内向性)、对敌军官兵的宣传教育(外向性)、对人民群众的宣传教育(人民性)[2],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收到良好的工作成效,充分展示了长征是“宣传队”“播种机”的性质,为长征胜利做出了重要贡献。
综观长征时期的文化工作,其主要内容和作用体现在三个方面。
1.教育官兵,鼓舞士气。长征时期的文化工作是军队政治工作的重要内容。长征途中千难万险,形势任务不断变化,中国共产党和红军十分注重通过灵活多样、即时有效的文化工作,对广大指战员进行宣传教育,以确保长征队伍保持高度的纯洁和高昂的士气。教育的内容,主要有政治理论教育、形势政策教育、典型宣传教育等,特别注重通过随时随地、一人一事、现身说法的随机教育和丰富多彩的文艺活动,使官兵坚定理想信念、鼓舞军心士气、抱定必胜信心。比如1935年6月2日,红九军团司令部测绘员林伟在看到《战士报》关于“红军强渡大渡河”的报道后,深受教育和鼓舞,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我们看到了这期报纸,人们心里感到一种庄严的、感到完成了一件历史任务的激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工农红军是打不烂、拖不垮的,是无坚不摧的力量。”[3]在爬雪山、过草地这样极端困难的时期,文化工作更是发挥了积极作用,文艺工作者创作出通俗易懂、简洁明快的歌舞、快板等作品,鼓舞官兵克服困难、争取胜利。“虽然饥饿与寒冷日夜威胁着每一个人,但人们并没有消沉,草地中的文娱生活还是非常活跃。”[4]
2.唤醒民众,传播真理。长征期间,中国共产党和红军不但以自己的模范爱民行动赢得沿途群众的真心拥护和支持,而且以卓有成效的文化工作深入宣传党的主张和革命真理,把教育群众和武装群众结合起来,在十几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播撒下革命的火种,扩大了中国共产党和红军的影响。文化宣传工作是打破国民党诋毁造谣、消除沿途群众误解的有效手段。红军长征途经西南、西北地区时,很多地方的群众最初都心存恐惧。通过红军的文化宣传,“那些劳苦群众的脑子里都有了‘红军是保护穷人的军队’的印象,于是一群一群的群众跑来欢迎红军,给红军报告消息”,认为“红军是他们的朋友”[5]。中央红军在遵义期间,红军总政治部考虑到许多群众文化水平较低甚至不识字,专门下发了“红军和工农群众团结起来”“没收地主的土地分给农民”等12条口号和8项注意[6],同时以散发传单、印刷标语、张贴漫画等形式,广泛展开宣传,赢得了群众的支持和拥护。
3.抒发情感,留存经典。长征期间,许多红军将士在戎马倥偬的间隙里,在浴血冲杀的余暇中,卷舒豪情,以笔为枪,创作了大量文艺作品,记录长征路上的战斗历程,抒发长征将士的革命乐观主义情怀。毛泽东的长征诗词无疑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此外,如林伯渠、谢觉哉、萧克、张爱萍、彭加伦、陆定一等创作的诗歌、散文,李伯钊等创作的歌舞,黄镇等创作的漫画,都成为长征文化史上的经典之作。成千上万的红军文艺工作者和红军将士以至沿途群众,也都创作了许多堪称经典、广为流传的作品。
长征时期的文化工作,形式灵活,体裁多样,涉及新闻、标语、口号、石刻、诗词、歌曲、戏剧、曲艺、舞蹈、美术、体育等各个方面,都深受官兵和群众欢迎。由于特殊的环境,决定了这一时期的长征文化具有很强的针对性、时效性、群众性、战斗性等突出特征。以群众性为例,文化工作的组织者、文化活动的参与者、文化作品的创作者之中,既有各部队的政工干部、演出团体和文艺骨干,也有党和军队的高级首长以及普通官兵。对此彭加伦深有体会:“红军中没有职业的诗人,也没有固定的歌手。我们的诗人是全体指战员,我们的歌手也是全体指战员。”[7]以战斗性为例,长征期间敌军的骑兵一度给红军造成严重威胁,为鼓舞和教育官兵有效打击敌骑兵,陆定一、李伯钊根据骑兵作战的特点创作了《打骑兵歌》《打骑兵舞》,歌词写道:“敌人的骑兵不须怕,沉着敏捷来打它,目标又大又好打,排子枪快放易射杀。”[8]教唱和演出后受到官兵欢迎,在文化娱乐活动中掌握了技术和战术,增强了战胜敌人的信心,其后再遇到敌人骑兵,“不再感到惊慌失措,而能沉着应战。”“一阵排子枪打过去,把敌人打得人仰马翻”。[9]
总体来看,长征时期的文化工作不仅为长征的胜利创造了必要条件,而且熔铸了伟大的长征精神,创作了一批文艺经典,留存了宝贵的回忆史料,成为长征文化的直接源头和奠基形态,为其后80多年的传承发展打下了基础。
三、长征文化的历时发展
历时态视角下长征文化,可分为长征时期的长征文化和“后长征时期”的长征文化;“后长征时期”的长征文化,则跨越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等不同时段,表现为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等不同类型。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长征文化是新民主主义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所谓新民主主义的文化,“就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大众的反帝反封建的文化”[10]。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长征故事得到广泛传播,在国内外塑造了中国共产党和人民军队的正面形象,长征精神成为人类英勇无畏、不怕流血牺牲、克服一切困难的一种象征,也成为全体党员和全军指战员开展思想教育的重要资源。在长征的基础上,“左”倾错误最终得到纠正,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大大加快,毛泽东思想走向成熟并被确立为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长征时期初步确立的政治军事制度进一步健全完善,经历了长征考验的党和军队历经十余年艰苦斗争,打败了国内外敌人,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走完了“万里长征第一步”,踏上了新的征程。
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长征文化适应新的历史条件,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有了新的发展。这一时期,长征作为党史军史上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时期,在历次建党、建军纪念活动中都占有重要一席,在《星火燎原》为代表的回忆史料编纂中,长征叙事也是最有影响力和感染力的内容之一。以《万水千山》《金沙江畔》《长征组歌》等为代表的话剧、电影、大型声乐套曲等作品,拓展了体裁形式,塑造了典型形象,成为长征文艺的经典之作。王愿坚的长征题材短篇小说打破了沉寂,《七根火柴》《三人行》等被誉为当代短篇小说的典范,并进入教材影响了几代人。以遵义会议会址为代表的物质遗存得到有效保护和开发,以重要文艺作品演出为牵引的纪念活动日益受到重视,1975年还进行了首次高规格的官方纪念。但这一时期长征文化总体上没有得到应有重视,发展较为缓慢,由于受到当时政治环境的影响,长征文化的交响曲中时常出现一些不和谐的音符。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各个领域的拨乱反正,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也步入正轨,逐步走上大发展大繁荣的康庄大道。与这一历史进程相适应,长征文化迎来了发展的机遇,取得了丰硕的成果。1978年,改革开放与“新长征”同步开始,这为长征文化的繁荣奠定了基础。自1986年开始,形成了长征胜利逢十周年举行高规格纪念活动的惯例。中央和国家层面的高度重视,使长征文化建设有了得天独厚的客观条件和现实需求。40多年来,长征精神的基本内涵和历史意义得到中央权威认定,其现实价值日益受到重视;长征文艺创作呈现繁荣局面,涌现出《地球的红飘带》《长征》等一批经典作品,电视剧、纪录片、音乐话剧等新形式深受欢迎;长征学术研究逐步展开,研究的广度和深度不断拓展;长征红色旅游广受关注,红色资源的保护、开发和利用得到重视,以重走长征路为代表的各类纪念、体验活动方兴未艾;长征文化国际传播卓有成效,成为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好声音的重要途径。
总体来看,长征文化经历了80多年的发展,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各个时期接续前进,取得了较为丰富的成果。但由于种种客观原因,在很长时间里长征文化的发展与其地位和重要性并不相称,近年来虽取得一些跃升式发展,但在很大程度上还存在流于形式、浮于表面、囿于本位,站位不高、研究不深、精品不多等问题。[11]长征文化如何在新时代继往开来,实现新的更好的历时发展,仍是一个亟待思考和解决的现实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