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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明代之土兵

2019-01-29杜志明杨言言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土司

杜志明,杨言言

(安顺学院人文学院,贵州安顺561000)

土之法“起于宋”。[1]P74宋制规定:“厢军供杂役,禁军教战守,弓手为县之巡徼,土兵为乡之控扼。”[2]P1347明承宋制,“土兵者,寓兵于农,前古良法”。[3]P3926“盖土兵生长边方,骁勇骑射往往绝人,山川险易其所素谙,风寒冰雪其所素耐,于虏则有父兄子弟之仇,于内则有室家庐墓之恋,驱之使战,人自护其家,家自报其仇。”①《明孝宗实录》卷170。如果说宋代土兵更多是对土著民兵的一种泛指,那么明代土兵则似既复杂又规整,不仅分门别类,还有所特指。以区域划分,明代土兵大概可分为三类:一是北方边郡土兵;二是东南土著兵;三是西南土司兵。[4]P55此为广义之土兵。

狭义上的土兵,一般指西南土司兵,[5]这也是学界普遍认同的土兵类型,凡研究土兵者必涉其中。[6]在过往的明代土兵研究中,以西南土司兵最受关注,研究范围包括土兵制度的形成、土兵类型、土兵的组织结构及军事管理体制、土兵的征调与作用等。[7]总体来看,目前明代土兵研究现状是:重西南而轻内地,重土司兵而轻乡土民兵。本文拟着重讨论前两种类型,于土司兵,学界着墨颇多,仅作概述。

一、北方边郡土兵

明代“边军有三等,在本镇为本兵,调自他镇为客兵,边民应募及原点民壮为土兵”。[8]P93明王朝虽在北边设军镇,以重兵驻守,但这种阵地式的消极防御体制与北元骑兵灵活多点式的进攻相比,其兵力略显捉襟见肘。明代卫所实行异地驻防制,东南民多发西北充军,而西北民则多发东南充军,“然四方风土不同,南人病北方之苦寒,北人病南方之暑湿,逃亡故绝莫不由斯”。[9]P3879在自然条件恶劣、虏警多发的北方沿边之境,土兵作用胜于客兵。大同、宣府及边城之戍,“有系西北土兵者,不畏寒风之裂肤,不惮惊沙之惨,目贼至不惊,临阵不怯,而虏知土兵亦畏避之”。①《明宪宗实录》卷29。土兵对边方恶劣生存环境的适应性较强,这是边郡土兵兴起的重要原因。天顺元年(1458),英宗敕令兵部募边民中“禀气强劲,臂力过人,边鄙利害、戎虏情伪素所谙晓,不分军民、舍余人等有愿与朝廷效力者,许其自报”。是年,颁边郡土兵法:沿边民丁多者选三丁朋当土兵一名,官给鞍马、器械;卫所带管,秋冬操练,支与口粮;春夏务农,住支本户;有税粮者免征五石,仍除二丁供给免其杂泛差徭;如有事故不许勾补;军还为军,民还为民,粮差照旧。②《明英宗实录》卷281。这种“寓兵于农”的土兵实与民壮同。成化二年(1466),延绥巡抚卢祥与监察御史李纲于延、庆二府选取壮丁5000名为土兵,相兼操守,有功一体升赏,号为“土兵”,原点民壮亦改此名[10]P5914,此陕西土兵之始。

土兵与卫所军一体操练,难免受边将侵害。成化初,延绥巡抚项忠对此种情形有所察觉,建言兵部“令每年九月朔各于延安、绥德、庆阳三处操练,次年三月朔罢之。遇有警,调则不拘时月”。成化八年(1472),陕西巡抚马文升议将庆阳土兵掣回本境防御,而抚宁侯朱永等“欲如大同土兵例,常年九月朔俱赴榆林城操练”。兵部认为,“今边方有事,宜如永所奏施行。内地果欲防御,则更为佥选,方合增兵初意,有益边备。”③《明宪宗实录》卷102。民壮原本专为地方守御,马文升意欲恢复民壮改土兵之后的地方守御功能,但朱永所奏将内地民壮与边郡土兵的防御任务区分开来,如此土兵则已成边兵,若为内地防御故,则须另佥。九年(1473),刑部主事张鼎道出了延绥土兵法废主因:“边将多侵牟之,故多畏避不肯应募。”④《明宪宗实录》卷123。卢祥镇守延绥三年,严武备,肃纪纲,边境无犯。人去法废,故土兵“独行于延绥,后亦就废。”[11]P1217继任者余子俊设榆林卫,“将延、庆二府州县民户,毎月二十石免其输纳,佥兵一名,自买马匹骑征,谓之免粮土兵”。[3]P1777不过粮是免了,马却没有买。⑤《明神宗实录》卷86。

嘉靖三十年(1551),巡抚张愚奏“于免粮土兵、余丁内,每免粮五石以下者抽一丁,五石以上者抽二丁,十石以上者抽三丁”。三十一年(1552),巡抚张珩“以免粮十石上下者抽一丁,俱夏秋备边,过冬疏放,谓之免粮抽军”。[12]P317三十二年(1553)又议:于“前项土兵一例买马入卫,仍每名再抽一军,名为新抽不免粮土兵”。[13]P689免粮土兵并非当时卢祥所议募之土兵,乃抽军的结果。正统以后,边军“自逃亡者既不勾补,占役者又不着伍,急则籍口召募,及调遣而已。故老军变而为土兵,土兵变而为抽选”。[12]P318在庆阳府,土兵与卫所军士以及义勇、机兵、民壮、乡夫等皆不同,且耕且守如同屯军,号为“土兵军”。[14]P409这土兵实际上已军兵化了。弘治十年(1497),再选大同土兵,“令府州县按籍选精锐人丁发附近卫所带管,给与甲杖,令自备鞍马,随军操练”。[9]P3949十三年(1500),“请令愿应募者听就附近卫所编为什伍,随军操练,给之月粮器仗,有功一体升赏,事宁之日仍令各就生理。其旧管人员毋得擅自勾扰,有事则聚而为兵,无事则散而为农”。⑥《明孝宗实录》卷164。土兵每名给以近堡空地各四五十亩,“令且耕且守,以为保障”⑦《明孝宗实录》卷168。。这就保全了寓兵于农之遗意,即不同于世籍的军士,亦不同于纯粹的募兵。

但边郡土兵之佥编从未成制,期间变化多端,“各边将领又专倚家丁为锋锐,并土兵亦久不讲矣”。[15]P872万历年间,大同议裁土兵以助正军粮饷,“全镇土兵其正赋粮一万二千二百零,皆各兵自行征讨勒取,花户小民不胜困苦。且土兵止供县官差遣,宜于广灵无兵地方留土兵二百人,其余尽行裁革。”①《明神宗实录》卷239。土兵则又回归其作为地方武力的民兵属性。

二、东南土兵

东南土兵始于元末群雄之乱,当时胡深在缙云,“令有田者,米十石,出一人为兵,而就食之。以一郡计之,米二十万石,当得精兵二万人。军无远戍之劳,官无养兵之费,而二十万之粮固在也。行之数年,使所在兵强而财阜,此制最善。”[1]P75以本郡之粮,养本郡之兵,守御本郡,故“胡公所请,亦土兵也”。[16]P2518明王朝定鼎天下,东南沿海广建巡司、卫所,内地又有民壮,可谓重兵设防。偶有匪盗窃发,也足以抵御。嘉靖年间倭寇侵扰东南,卫所军及民壮皆不足恃,不得已而征客兵,亦开始“雇募土著之人为兵,又谓之土兵”。[17]P139

“若土兵之在东南,则倭警时,赵文华誓师浙江,议令乡官领兵团结出战”[15]P872。此土兵系“招聚各郡氓充补之,聚处教场,统以将领,名曰土营。其营有三,人数约一千三百有奇”。又有客兵,“嘉靖三十六年郡苦倭寇,巡抚始有调广西向武州兵御之者。未几遣归。后倭又入寇,巡抚告急邻省,总督胡宗宪遣参将戚继光以所练义乌兵八千人自浙来援。”倭寇平,浙兵应福建军门谭论之请,暂留守御,名曰浙营。[18]P1540浙兵之征专为抗倭,今倭寇已平,并不撤回;兵士散处八闽,日久难免生事,还要开销巨额兵费,于是福建方面有练土著而撤客兵之议。“自嘉靖末迄今十余年,有意土著久矣,卒未臻其效者多□,有说浙兵之客吾土也,居则有饷,行则有督,践更则□□,资招募则有雇值,而土兵数斗之粮且不常给,厚薄如此,奈何责之以死敌也?以闽兵之养养客兵,客兵必不可为用;以浙兵之养养土兵,土兵独不可用乎……土兵既强,然后浙兵之思归者厚资遣之,践更而不愿复者,勿强物故,有缺者勿补。不惟闽之食者日寡,而浙之耕者亦日缺。此所谓一举而两利者也。”[19]P81

客兵掣回是土兵发展的一个契机,漳州土兵原无额设,隆庆六年(1572),福建巡海、团练二道与漳州知府罗青霄议:“浙兵召募原为倭寇,今地方稍宁,客兵骚扰,合就近雇募土兵分布各处要害,与机兵一同操练防御。就委土人统领,照例每名月给工食银六钱。土兵可用,然后将客兵掣回,将来不至为患,而饷额亦可渐省。”[17]P143此议得行,漳州府又新募土兵二营,每营648名,一营在诏安,一营在海澄等处各哨守,土兵工食以机兵饷银内支给。如本府龙溪县额设机兵500名,每名年编银10两8钱,每名该扣银3两6钱,共银1800两,解募土兵支用。[17]P259嘉隆以后,各地机兵大多由亲身应役改为征银雇役。机兵征银,土兵出力,二者共同承担兵役义务,满足地方防卫的需要。

除福建外,南直隶的苏松等府也有土兵。苏州府嘉定县旧设民壮200人,嘉靖间倭寇侵扰,民壮不足恃。三十二年(1553),“知县杨旦议募土兵五百,统以队长十人,副以教师八人”,土兵每人日给银3分,岁用银5400两。所需工食银由本县民壮、弓兵、铺兵等银内支给。后来又增募至775人,分隶耆民随营听调,增饷至9300两,每岁编派丁田银内征收。“嗣是连年多警,戎伍日增,养士之费岁计二万二千有奇。始议于秋粮平米每石派征银六分三厘,权宜支放,寇平事止,银两随革”。倭靖之后,承平日久,见存操练土兵仅余200名,工食银1476两,由均徭数内编派。[20]P941

综上所述,东南土兵,一般由地方州县召募,其募值则抽扣州县民壮、弓兵银;或直接随丁粮带征。尽管土兵编入营兵后已经军兵化了,但土兵工食银皆由地方政府筹措,在训练及征戍方面仍由地方官管领,所以,土兵还是属于地方武力的范畴。

三、西南土兵

明王朝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实行“以夷制夷”的土司制度,在土官管领下,选土民为兵,简称土兵。土司兵是国家非经制武力,任务有二:一是作为土官的私人武装,唯土官之命是从;二是作为土司地区的民间武力,有守土保境之责。这二重属性使得土司兵成为一把双刃剑:听命于中央王朝,则是维护国家长治久安之利器;若为“不庭”土司所利用,又为朝廷心腹之患。川、湖、云、贵及广西皆置有土司,自然也就有土兵,以下分述之。

湖广土兵。洪武中,湖广左布政使靳奎建议:“于蛮人出没要路如椒山寨、连天关、石柱响洞、蹇家园等处,选土民为众推服如天富者,授以巡检,俾集乡丁自为保障,则蛮人不敢窃发矣”②《明太祖实录》卷159。,此为用湖广土兵之始。[9]P3942湖广土兵以永顺为上,保靖次之,其兵天下莫强焉。湖广土兵实行非常严酷的节制措施,“止许击刺、不许割首,违者与退缩者皆斩。故所战必捷,人莫敢撄。”[21]P737弘治中平思恩,正德中平蜀,嘉靖中倭寇侵东南,张经获王江泾之捷,均多籍湖广土兵之力。[9]P3943

广西土兵“即宋之峒丁,精锐勇健”[22]P379。永乐初,广西猺獞作乱,未尽歼,“惟彼土兵熟知道路,谙识贼情。若资其力,可以收效。”①《明太宗实录》卷25。此乃用广西土兵之始。[9]P3942弘治间,地方“乞令选募壮勇籍为土兵……三时务农,一时讲武,农事少暇则授以兵器、分立队长,使与官军同行操练。地方有警则各正部伍给以行粮,使与官军同行截杀”。②《明孝宗实录》卷66。土兵成为官军的有力后援。广西土兵以精劲著称,有目兵、狼兵等名号,“平时不随操,每操则于官兵外执一竿排站,名曰摆围,毎五日大小头目赴道叩首。以其出自土司,故曰土兵;以其有头目管之,曰目兵;又以其多狼人,亦曰狼兵。”[23]P93“狼兵故精悍,然不易得真狼也。真狼兵必土官亲行部署才出”[21]P735。广右猺獞出没,“一有征发辄籍狼兵,事平之后复籍狼兵为守,统以土官,仍以其地畀之……诸狼人利于得田,不惮重迁为兵杆圉,计土酋授田,各以其等为差。[24]P433这种以田养兵、以兵卫田的模式,是土兵“寓兵于农”的最好例证。

云南土兵。据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大理府云南县土官杨奴,“元时典邑,以县降,授土县丞,初佥土兵一千五百名。其后川蛮莫木邦寻武,咸効行间,多至六百名而止……其长技以劲弩毒矢,为迤东诸夷所惮,居平与洱海卫军杂耕相安。”[23]P128此盖为云南土兵之始也。永乐七年(1409),“云南宁远州土官知州刀吉罕遣其属揽线等贡马,命礼部宴赍之,仍赐刀吉罕钞及纻丝、纱罗、文绮、袭衣。嘉其常率土兵从征交趾故也。”③《明太宗实录》卷90。云南各府土兵必得黔国公印牌方能调用。④《明世宗实录》卷200。

川贵土兵。洪武二十一年(1388),“天全六番招讨高敬严、副招讨杨藏卜奏请简土民为兵,以守御边境。诏许之。敬严等遂招选其民,教以战阵,得马步卒千余人”。⑤《明太祖实录》卷188。天全六番乃四川土官,“此用四川土兵之始”。[9]P3942四川土兵以酉阳、石柱等处土兵为最。尤其是石柱兵,在崇祯末,“四川石柱土司女官秦良玉率所部白杆兵奋击流贼,战功大著。此土官中之最能以忠义效命者”。[9]P3945正统三年(1438),“敕贵州都司调官军四千人、土兵二千人,往云南听总兵官沐晟调遣”。⑥《明英宗实录》卷46。又据嘉靖《邵武府志》:正统初,江西道监察御史陈泰巡按贵州,“大军征讨麗川,岁佥土兵二千为向导。”[25]

土兵本是土司用以自卫的武力,“其人以兵为业,以战为事,以立功报朝廷为荣。”⑦《明神宗实录》卷311。土兵平时耕守,保境安民;国有大警,则奉调出征。“两广用土兵,洪武初已然。后四川、云、贵亦如之,在制驭何如?大征居其十八……土司惟川、湖、云、贵、两广有之,然止用于本省,若邻省未尝上中原一步也。亦流贼时征入用之,有功。嘉靖间,南倭北虏,无不资之,且倚为重。”[1]P75弘治间总督两广右都御史邓廷瓒等曾言:“广西土官猺獞数多,流官、土民数少。兼各卫军士十亡八九,凡有征调全倚土兵。”⑧《明孝宗实录》卷116。

土兵频繁征调引起部分朝臣忧虑,“或谓夷性难驯,万一生变何以制之?”然永顺、保靖二宣慰司首领所言让我们看到了土司首领对朝廷的一片忠心:“吾祖宗相传土地官爵,远自隋唐,未尝易姓,以奕世谨守忠义故也。若恃兵勇谋为不轨,朝廷下片纸令邻夷分取吾土,朝令而夕亡矣。得如今日之富贵乎?”[21]P737但即便如此,土兵仍不可轻易调发。“自正统十四年黄萧餋作耗,调发广西土兵征剿,因见民物繁富,而武备不修,自此始于近界劫掠。然不过五六十人或百余人,迹其来俱自浔梧过境,而所掠财物即于浔州河下货卖,守备官军受其货贿纵之,以致贼徒日众,遂至千百成群,越境攻围府城县治。”⑨《明宪宗实录》卷65。征调土兵本指望其为朝廷效力,不想却反受其害。后来朝命总兵官颜彪、都御史叶盛等,统领官军前来征剿,居然未能成功。

四、结语

从“兵”的属性来看,土兵是募兵,即职业兵,而非一般“寓兵于农”的民兵。北方边郡土兵系由朝廷招募,雇募之法虽与民壮同,但管理方式迥异。民壮作为民兵的重要一种,由地方州县管领,而土兵则交由边郡卫所带管,已是准军兵。虽然朝廷令“军还为军,民还为民”,但自成化以后土兵实际上已转变为边兵。嘉靖年间的免粮土兵,又与招募土兵不同,而是抽军的结果。东南土兵亦系雇募土著民丁而来,福建土兵是明代后期营兵的重要来源,属典型的募兵。西南土司兵本就“以兵为业,以战为事,以报效朝廷为荣”。土司兵且耕且守,虽有“寓兵于农”之遗意,但“以田养兵、以兵卫田”的战守模式,使得土司兵更像明代早期之屯军。

从募值来看,三者有所差异。北方边郡土兵的鞍马、器械、口粮等皆官给,通过减免丁粮的方式给予补偿,具有一定的徭役性质。东南土兵则是更为纯粹的募兵,按月支给粮银,一般以本郡之粮养本郡之兵。西南土司兵更为复杂,受命于朝廷征调是土司兵的重要任务,但朝廷对此并不划拨任何饷银,器械也是自备,这些都由土司来承担。由此观之,明代土兵属募兵范畴,雇募经费一般由地方政府筹措,由此决定了土兵的地方武力性质。募兵与卫所军、民兵构成了明代武装力量的三大来源,土兵作为募兵的一种,亦是明代地方武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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