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俄尼索斯与欧里庇得斯内心荒原的破与立
——以《酒神的伴侣》为例
2019-01-29沈阳师范大学110034
(沈阳师范大学 110034)
欧里庇得斯是古希腊一位极具创新性的悲剧作家,其一生有近四分之三的时间随自己的城邦一起经历着伯罗奔尼撒战争,亲身经历了雅典城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没落,作品中常常针对社会现象提出自己的先进的思想观念。后因为其创作有违城邦的精神思想受到了雅典的放逐,而他在生命最后阶段创作的《酒神的伴侣》等悲剧更表现出了其对城邦及自我问题的深入认识。
一、先立后破——天神是凡人
《酒神的伴侣》戏剧的开始就提出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即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天神身份是否成立。在狄俄尼索斯在开场的自白中可以看出,忒拜的很多人都并不敬他为神,所以作为悲剧的主角,狄俄尼索斯致力于树立自己神的地位和权威。到了忒拜后,狄俄尼索斯让那些不信自己的,包括自己母亲的姐妹阿高埃在内的妇女们变得疯狂,只为证明自己的天神身份。同时狄俄尼索斯的守护人是忒拜城两位位高权重者,即特瑞西阿斯和卡德摩斯两人,全城只有他们拿着神杖,披着鹿皮,头上缠绕着常春藤去参加了酒神的祭仪。
然而最后出场忒拜王彭透斯却拒绝承认承认狄俄尼索斯天神地位,在悲剧第三场中,卡德摩斯的行为也让人对狄俄尼索斯的身份产生怀疑。
即使他像你说的不是天神,你也应该姑且承认他时。只要你撒一个漂亮的谎,塞墨勒就会被认为是神的母亲,我们整个家族也就有了光荣。1
也许卡德摩斯并不是狄俄尼索斯的忠实维护者,而只是一个为了自己家庭荣耀而口不对心的老人。
当彭透斯将狄俄尼索斯关进了监狱,狄俄尼索斯扬言一定会对彭透斯进行报复。正式的报复在第三场中,狄俄尼索斯召唤了地震让彭透斯的房屋坍塌,点燃房屋,变成一头小公牛让彭透斯看了发狂,这里已经奠定了狄俄尼索斯力量的不可阻挡性。其后他为彭透斯制造了一个幻境,使彭透斯等人都陷入迷狂,而这直接夺走了彭透斯的生命,这再次证明了狄俄尼索斯身份的不同,让他神的身份得到了确定。当撕裂了自己儿子的阿高埃捧着自己儿子的头颅,当作猎物向父亲卡德摩斯邀功时,被点醒才发现自己错杀了儿子,而已经为时已晚。最终不真正信仰狄俄尼索斯的被迫流浪,被变成龙,甚至被杀死。
看似狄俄尼索斯的地位在忒拜得到了提升,但由于狄俄尼索斯所制造的幻境,忒拜城陷入了恐慌和失落,而在古希腊神话中狄俄尼索斯的结局是被提坦神族撕成碎块,和悲剧中彭透斯的结局几近相同。此时,彭透斯就像狄俄尼索斯的一个影子,飘荡在戏剧表演的上空。姑且不论移情作用能否实现,仅狄俄尼索斯对国王彭透斯所进行的报复性死亡处置就足以降低部分他刚刚建立起的神圣地位。而另一份对欧里庇得斯《酒神的伴侣》中狄俄尼索斯神圣地位的消解来自于《地母节妇女》,这出阿里斯托芬在公元前411年上演的喜剧。
就时间来看,《地母节妇女》的上演要早于《酒神的伴侣》,根据《古希腊戏剧史》记载,因为欧里庇得斯在悲剧中经常提出超越旧时古希腊思想的观点,而受到了当时温和民主派的攻击,其中阿里斯托芬对其的抨击最猛烈。在阿里斯托芬在公元前411年上演的喜剧《地母节妇女》中,借用欧里庇得斯的形象,并在作品中设计其因作品中折辱女性而在地母节当日受到了古希腊妇女们的声讨。整体喜剧的情节设定都和欧里庇得斯创作的《酒神的伴侣》表现出极高的相似性,因此有理由相信欧里庇得斯在创作《酒神的伴侣》时受到了喜剧《地母节妇女》的影响。
在《地母节妇女》中,涅西罗科斯在等待欧里庇得斯前来援救的时候,自己扮演了欧里庇得斯的四出悲剧,包括《忒勒福斯》《帕拉得墨斯》《海伦》和《安德罗墨达》中的神话角色,当用喜剧的方式对神话进行解读的时候,实际上也会打破观众对天神的传统认知。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创作中将自己比附于狄俄尼索斯之上,消解他的神圣属性。凡人是神的前置表现,因而狄俄尼索斯所带有的神的权威性在这种和欧里庇得斯凡人身份的对应中受到消解。
二、先破后立——天神与自我
因为在《地母节妇女》中,阿里斯托芬让欧里庇得斯扮演其中的一个角色,此时的欧里庇得斯不仅是凡人,也是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本人,所以在讨论《酒神的伴侣》时,不得不相应的关注欧里庇得斯在创作过程中,由于受到城邦驱逐,内心衰落,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对戏剧内容进行关照。在《地母节妇女》中欧里庇得斯角色压迫的映射下,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对自身境遇的认识也再度重新建立在《酒神的伴侣》中。
《酒神的伴侣》和《地母节妇女》的首个契合点在于,受到惩罚或将要受到惩罚的人,都是早期不承认其权威或质疑其权威的人。《地母节妇女》中涅西罗科斯在喜剧开始就质疑了欧里庇得斯作为哲人的权威,最终涅西罗科斯代替欧里庇得斯作为女性们惩罚物;在《酒神的伴侣》中,相应的人物是彭透斯,他因不为狄俄尼索斯奠酒而成为了疯狂妇女们的猎物。在《地母节妇女》里的涅西罗科斯是欧里庇得斯被撕裂死亡的代替品,而剧中欧里庇得斯有随时被撕裂、被追杀的危险。当剧作家欧里庇得斯在《酒神的伴侣》中对彭透斯进行分裂处刑的时候,是否受到了前置于自己作品的《地母节妇女》中的死亡恐惧所统摄。尽管在《地母节妇女》中的欧里庇得斯变成了欧里庇得斯笔下的狄俄尼索斯,但彭透斯的死却也透露着作者内心对曾经在城邦中所受到伤害的恐惧与压抑的释放。
在《酒神的伴侣》中我们看到狄俄尼索斯为彭透斯制造出一种幻境,甚至可以说是一场取缔他和整个城市生命的梦境。彭透斯是忒拜的王,他的权利掌控不允许他城邦的女性进行这种狂欢并拥有自由的追求。面对眼前的爱欲弥漫的狂欢场景,他的应对策略是将狂女们手脚束缚困在自己的牢笼中。但当狄俄尼索斯再次释放狂女们,并将彭透斯带到狂女们外围观看他们群体活动的时候,却激发了彭透斯某种爱欲的本能,甚至是一种俄狄浦斯情结,这些潜藏在他心底本能的释放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
悲剧作者欧里庇得斯以狄俄尼索斯的身份站在被撕裂的彭透斯身边,如同自己曾经以发生者的身份站在雅典城中一样,看到了雅典的狂妄自大,想要对社会进行某种改变,却被作为社会的反叛者进行驱逐,打破了其心中的自我价值与归属。通过将自己和狄俄尼索斯的勾连,作者重新建树了自己的存在,并对雅典的自大行径提出深省拷问和提醒,狂妄的自信已经导致了城邦的衰落,继续坚持欲望的不断膨胀,雅典将只会如同被裂尸的彭透斯一般。
虽然《地母节妇女》没有用欧里庇得斯或涅西罗科斯的裂尸收场,但显然这种分尸的恐惧已经影响了悲剧作家本人的创作。裂尸作为欧里庇得斯的一种潜意识一直存在于他的脑海中,并最终表现在了彭透斯的悲剧死亡上。所以欧里庇得斯在创作《酒神的伴侣》时,不仅站在了狄俄尼索斯身后对放纵的雅典城邦进行警示,也是自我的某种潜意识的展现。《酒神的伴侣》中彭透斯的裂尸结局正是悲剧作者欧里庇得斯内心惶惶不安的印证,因为不遵从时代的主流思想而被分裂的结局时常像悬置着的利刃统摄着欧里庇得斯的晚期创作。
三、结语
欧里庇得斯创作《酒神的伴侣》时,自己正受到了城邦的放逐并亲眼看到了雅典城邦的没落,因而在悲剧中表现出的对神性的质疑,对自己的认知进行了印证。欧里庇得斯在作品中对神的质疑,对自己位置所表现出的鲜明的不确定性,都显示了他不希望希望雅典还保持原有的某种傲慢姿态,应该要重新认识自己,并完成其拥抱未来的可能性。
注释:
1.欧里庇得斯:《酒神的伴侣》,罗念生译《罗念生全集.第3卷.欧里庇得斯悲剧六种》,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6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