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氏弃儿
2019-01-28王蒙高珮莙
王蒙 高珮莙
ofo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它的用户们抛弃。
截至发稿,ofo的App上排队等待退押金的用户已经累计超过1000万。这一数字还在以几乎每分钟一万人的速度持续增加。
仅以早期用户每人99元的押金计算,ofo至少要为此支付10亿元。
ofo位于中关村互联网金融中心的总部,从12月17日早上8点开始,就已经被上门讨要押金的用户“围攻”。队伍长度从大堂延伸到互联网中心门口10米、20米,甚至一度蜿蜒至丹棱街上近百米,排队进入大厦的时间也从1个小时变成了最长3个小时。
在戴威的设想中,2018年会是ofo的大干之年,但事实上,这个2018年对于整个ofo团队,坎坷而又艰难。从资本宠儿沦为市场弃儿,已经被资本和供应商抛弃的ofo如何熬过这个寒冬?
“去ofo总部要钱!”
如果不是数百人聚集在中关村互联网金融中心门口,12月17日原本只是一个平常的星期一。
保洁员阿秀最先感觉到这一天跟往常不太一样。互联网金融中心的电梯高峰期一般在8点半到9点一刻,但这一天从8点开始,A座通往高层的三部电梯就有人在排队,而且不少人看起来不像是来上班的。他们会问前台或者保安,小黄车是在5楼吗?退押金是从这里上去吗?
互联网金融中心大堂的楼层导引图上,B区5层此前标注的是“ofo 小黄车”,但阿秀记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名字就从楼层导引图上“消失”了。
ofo位于中关村、互联网金融中心的总部,从12月17日早上8点开始,就已经被上门讨要押金的用户“围攻”。
从8点半开始,要搭乘电梯上5楼变得愈发艰难。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上班的人和前往ofo总部要押金的人扎堆在大堂里,所有人都想往里进。大厦保安在电梯口设置了警戒线。要上5楼必须排队,一次只允许15个人进入,这恰好是一部电梯能够承载的容量。平均七到八分钟能有一批人被允许乘坐电梯进入5楼。
下午两点半,北京的室外温度5度,无风无雾霾。当佳琪抱着两岁多的女儿出现在排队人群中时,站在她前后的人不淡定了。“大人受这份罪没事,别给孩子冻着了。”当知道佳琪和她老公从马驹桥坐两个多小时地铁赶来退押金时,站在队伍旁边的一位中年男人连连感叹,“真牛,真牛,东六环到北四环,整整十环。”
佳琪的押金是199元钱,“要是能退多好,能给孩子买点吃的。不买吃的,再加几十块钱,也能买一罐奶粉。”佳琪一个月前就在线上申请了退款。12月14日下午,佳琪从新闻App上看到一则报道,北京市民来ofo总部申请退押金,现场就拿到退款了。在家带孩子的佳琪有着充足的时间,她被朋友“安排”先来打前站,如果能退他们再请假来退款。
半个月前,佳琪也申请把摩拜299元的押金给退了。尽管摩拜的押金很顺利就到账了,但佳琪已经不想再用任何共享单车了。“钱充进去容易,再拿出来就太难了。”
身穿白色羽绒服,戴着耳机,拿着一张A4纸念念有词的立文在排队人群中显得很“扎眼”。她是一名在校大学生,下午两点多从五道口赶到ofo总部。因为明天要在课堂上做一个英文演讲,她趁排队的时间背诵明天要用到的内容。对于能不能退押金她显得异常淡定,“能够退最好,不能退也没事,钱也不多。”立文是ofo早期用户,交纳的押金是99元。
排在立文前面的方俊是一名大四学生,学校在魏公村,距离互联网金融中心两站地铁。跟立文一样,他也是ofo的早期用户。2016年,ofo刚开始在大学投放的时候,方俊就开始用小黄车。在他的印象中,早期的ofo非常好骑,等到ofo出了校园向社会投放的时候,遇到坏车的概率就大了好多。
住在中关村附近的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是开车来退押金的。妻子就站在立文后面,丈夫则四处溜达,负责收集最新消息。站了半个小时,丈夫开始埋怨妻子,退的钱都不够停车费的,来这儿干嘛?
坏车太多,找不着车,是不少人选择退押金的原因之一。要解决这些问题,一支强大的运维团队必不可少。
身處风暴中心的ofo,却显得异常平静。下午4点半左右,ofo小黄车现场工作人员表示,退押金业务办理延长至晚上10点,直到晚上七点还有一百余人排队。17日晚间,ofo在其微信公众号提示,线上申请退押金与现场排队退押金一样。
《财经天下》周刊了解到,在ofo总部排队也并不能直接拿到退款,排队三四个小时进入ofo办公室也只是登记注册ofo的手机号码和支付宝账号,工作人员承诺在0~3个工作日内将押金退至支付宝账号。
尽管如此,仍然有不少用户选择排队讨要说法。
在网络交易社区闲鱼上,嗅觉灵敏的卖家开展了“人肉代退押金”服务,价格从0.01元到99元不等。有人标价9.9元出售“退押金教程”,有人自称“线下纯手工拨号,线上三四个服务端排号”,押金99元的收费40元,押金199元的收费99元,并承诺“不成功全额退”。
一位标价20元的卖家告诉《财经天下》周刊,她17日一大早就来到ofo总部排队,很快就办完了登记。不过,此前已有多名网友因代退押金业务被骗。
它有这么多钱退押金吗?
共享单车企业走到被用户追着要押金这一步,ofo不是第一家。
这是江河经历的第二次排队退押金的情况。上一次是2017年的11月,他从房山前往北京通州万达广场的酷骑单车总部,排队申请退押金。
17日早上10时20分,江河到达互联网金融中心的时候,现场已经有三四百人在排队。“这真的不算多的,去酷骑那次,至少有几千人吧,现场都要打架的。”
江河几乎用过出现在北京的所有共享单车,酷骑、一步用车、小蓝单车、ofo、摩拜单车、哈啰单车。2017年3月到4月间,江河先后两次向ofo申请退押金,都是即时到账,这让他觉得ofo还是很可靠的,不是“割韭菜骗押金”。自2017年5月再次交纳押金后,一年多时间里,他再也没有申请退还押金,直到ofo频频传出资金链困难的消息。
今年10月29日,江河在线申请退款,页面提示是0~15个工作日退款到账,但都到了12月,退款仍然没有到账。他看到媒体报道现场可以退押金,也决定来试一试。
尽管排队人数众多,还有大妈跟维持秩序的警察、保安发生争执,现场吵闹不断。但江河说,这秩序比酷骑那时候好多了。
江河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但凡小黄车能够找得着、可以骑,他都不会退款。“现在的问题是,我根本找不到可以骑的小黄车,相当于我花钱买不到你的服务,那我留着你干嘛呢?”
坏车太多,找不着车,是不少人选择退押金的原因之一。要解决这些问题,一支强大的运维团队必不可少。按照ofo此前公布的人车配比,每50辆车配备1名线下运维人员。自2017年4月,ofo开始大规模招募线下运维人员。但这部分人员都属于ofo的“非核心人员”,在签订合同时,均采用劳务派遣或人力外包的方式委托第三方人力资源公司实行招募。
在ofo传出资金链紧张消息后,这些“编外人员”最先被踢出局。从2018年3月开始,全国多地陆续爆出ofo拖欠运维工资的事件。
今年11月,《财经天下》周刊记者曾就线下运维人员是否减少向ofo公关人员求证,对方表示线下运维团队一直在工作。但一位ofo离职员工告诉《财经天下》周刊,11月上旬ofo搬离理想大厦期间,还有运维人员上门讨要工资。
并非所有交纳过押金的用户都有拿到钱的机会。有一名ofo用户将199元的押金转成了余额(ofo此前推出的活动,押金转成余额后可享受免押金骑行),理论上这笔钱就已经不是押金了,但这名用户一再要求,“让你们老板出来,今天必须给我退款”。给他办理登记的女性工作人员既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向同伴寻求帮助,而是选择沉默应对。
2018 年12 月18 日,北京,中關村互联网金融中心ofo总部,前来排队退押金的用户络绎不绝。
尽管已经登记完信息,但大多数人并没有感觉到开心,“这么多人退款,ofo有这么多钱吗?”
这个担忧并非杞人忧天。10月31日来自界面的报道称,一份约半年前ofo的负债表显示,彼时,ofo整体负债为64.96亿元,其中包括用户押金36.50亿元。有接近ofo内部的人士告诉《财经天下》周刊,如此大规模的用户要求退押金,ofo目前的资金状况肯定无法承担。
此前,有媒体报道称“ofo挪用押金或超百亿”,ofo对外回应称,挪用押金为不实消息,且不符合共享单车行业基本商业逻辑。
不过,一位共享出行行业创始人告诉《财经天下》周刊,挪用押金几乎是业内公开的秘密。骑行费用连最基本的运营支出都不能打平,一旦投资人不愿意再掏钱,缺乏造血能力的共享单车企业要活下去,只有这一条路。“这些用户的押金有人管吗?没有人管,说是由银行托管,有谁去查过这些押金究竟在哪里?还不是左手倒右手。”
承诺去年7月底押金全部退回的町町单车一夜间人去楼空,欠用户3000多万元押金未还,过去开卡宴上班的富二代创始人丁伟锒铛入狱。被滴滴复活的小蓝单车转移了资产,却没有填上巨大的押金黑洞,只是被转化成了滴滴券。业内人士估计,小蓝单车押金池的规模在15亿元以上,还拖欠至少10亿元供应商欠款。
今年8月11日,小鸣单车宣布破产,公司账户上仅剩35万多元,被11万名用户以拖欠2000余万元押金为由告上法庭,还拖欠员工和供应商欠款3540多万元。
ofo的押金去了哪里或许只有戴威清楚,可以肯定的是,ofo已经不再承诺0~3个工作日完成退款申请。
《财经天下》周刊了解到,有ofo工作人员对现场排队退款的用户表示,17日在总部填写表格的用户,会在承诺日期内退款,而18日开始排号退款的用户则按排号次序,顺序退款,每日零点排位号码将会更新。
资本离场
轰轰烈烈的风口再往前迈一步,也许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击鼓传花的游戏结束了,嗅觉异常灵敏的资本,比用户更早一步逃离如今面临窘境的ofo。
截至目前,ofo的上一轮融资还停留在今年3月阿里巴巴领投的8.66亿美元E+轮融资,那是ofo用核心资产共享单车作为质押物换来的。扫码骑车前15秒的视频广告,为“三无”产品发软文,将押金转至P2P平台——但凡有可能筹到钱的方式,ofo几乎都尝试过了,依然只能苦苦支撑、勉强维系。
在共享单车被称为中国“新四大发明”、人们满怀赞叹地调侃“颜色不够用”的两年前,没有人会预料到这样凄凉的场面。
刚创业融资时,戴威觉得资本能投钱就是恩德,连条款都不谈。但随着共享单车风口日盛,资本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2016年年底,共享单车领域仅获得融资的入局者就有20余家。业内人士估算,整个共享单车领域这几年已经烧掉了超过百亿美元。曾参与过对滴滴投资的刘毅然如是描述当时的盛况:“如果你人不在北京,基本上就投不进去了。”
被投资人众星捧月的戴威心态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觉得感恩资本“是一种弱势”,甚至认为“资本是来挣钱的,给他一个挣钱的机会”。ofo内部人士透露,戴威从B轮融资起就不曾主动找过投资,都是资方找上门来。
钱来得太顺,也烧得太快,让这个年轻公司的几乎所有人都烧红了眼。
据员工透露,经历过大大小小10轮融资的ofo做活动不计成本,发快递只用顺丰,斥巨资签约鹿晗,甚至花钱命名了一颗卫星。当时,ofo管理层一人一辆牧马人,一个区域运营一个月就能贪污数万元,年会上被奖励4个月工资的10位“优秀员工”,短短一个月后就有3人因数据作假和贪污被开除。
那是共享单车最后的风光时刻。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情势急转直下。
迟迟找不到可持续的盈利方式,共享单车在资本力挺下疯狂砸钱抢占市场的阶段进入了尾声。除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摩拜单车、哈啰出行和青桔单车,共享单车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获得资本方的青睐。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悟空单车、町町单车、小蓝单车、酷骑单车、1号单车等十数家第二、三梯队的创业企业相继加入了共享单车“死亡大军”的行列,有的只活了半年时间。
一位ofo员工此前向《财经天下》周刊透露,今年1月8日召开的ofo年会上,戴威还慷慨激昂地提出新的一年要把总用户做到3亿,总营收做到100亿元的目标。“过完春节就变了。听公司里的人说,钱进不来了。”
去年9月,软银完成了对ofo的投资尽调,最终决定放弃,ofo期待已久的10亿美元融资落了空。同年12月,当初力挺戴威的朱啸虎将ofo的股份全部卖给了阿里巴巴,套现30多亿美元悄悄离场。
那时,ofo与摩拜烧钱扩张的拉锯战已达到白热化阶段,曾宣称要“3个月结束战争”的朱啸虎转了口风,开始明里暗里地撮合ofo和摩拜,认为“唯有合并才有出路”。但心高气傲的戴威只想独自掌控局面,顶着诸多投资人的压力拒绝了这一提议。推动两强合并的尝试失败后,投资人愈发收紧了钱袋。
从今年4月开始,虽然ofo方面屡次出面斩钉截铁地辟谣,但关于ofo将要“卖身”滴滴的传言仍然铺天盖地,几乎每隔半个月就刷一次屏。
2018 年12月18 日,北京,中关村互联网金融中心门前关于ofo小黄车退押金的通知。
自2016年9月C轮融资以来,连续多轮投资的滴滴跻身ofo最大股东,也成为多次被戴威公开感谢的“贵人”。但由于滴滴试图取得ofo控制权,戴威则认为对方“要的太多”,双方始终无法达成一致,滴滴派驻到ofo的3名高管也被戴威“强制休假”。
《财经天下》周刊此前了解到,为了平衡滴滴在ofo中的权力,ofo还曾转向阿里寻求支援,并得到了一笔约10亿美元的投资,但拥有一票否决权的滴滴拒绝签字,致使这笔钱迟迟未能到账。被资本“断粮”长达半年多、自身又没有造血能力的ofo,最终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去年12月7日,ofo早期投资人王刚在第十七届中国股权投资年度论坛上表态,认为早期共享单车存在恶性竞争,部分超额投放的单车使用率不足,企业收不到钱,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有可能押金退不回来了,有可能公司就没了”,最终“打得挺热闹的,溅了一身血”。
一语成谶。
資本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让风口之上的弄潮儿难免有些飘飘然;又如潮水般骤然退去,只留下一地鸡毛和孤零零地搁浅在沙滩上的ofo,独自咀嚼被抛弃的苦果。
摇摆的当家人
最后一次接受阿里投资后,昔日风光无限的戴威开始有意识地躲避媒体和公众的视线。事实上,在经过了一系列自救失败、独立无望、融资艰难之后,戴威已然选择放弃ofo。
这个创业仅两年就跻身2017年福布斯80后百富榜第18位的年轻人比胡玮炜心气更高,他的梦想是让ofo成为和Google一样影响世界的企业。据ofo员工透露,戴威计划在上市时打上北大师兄送给他的领带,甚至想好了敲钟时要发表的“获奖感言”。
人生难得遇上一次与命运对赌的机会。正如一位接近戴威的投资人所说,“当你赶上了这滔滔洪流,一旦放弃,再想抓住这样的机会就很难了。”
他希望资本“理解创业者的理想和决心”,让ofo独立发展,但又觉得“有时候还是不能太楞”。今年3月,戴威接受媒体采访时首次松口表示“一切皆有可能”,但事态显然已超出了他的控制。次月,摩拜作价27亿美元委身美团,双方合并的谈判桌被彻底掀翻。
今年5月的员工会上,戴威将ofo现状比作了电影《至暗时刻》中丘吉尔面临的处境,并向员工表示:“如果不愿意战斗到最后,现在就可以退出。”
形势越来越糟糕,这个言语温吞、表情淡漠的年轻人开始意识到,“这个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
10月下旬,ofo 运营主体东峡大通(北京)管理咨询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悄然换成了5号员工陈正江,戴威仿佛凭空消失了。
在他销声匿迹的这段时间里,于信几乎成了ofo对外发声唯一的“传声筒”。一位内部员工告诉《财经天下》周刊,戴威不在公司的这段时间,ofo的对外事宜都是联合创始人于信在负责。
今年6月,ofo将运维人员从1.2万人缩减至9000人,总部员工比例降至50%。当时戴威没有露面,是于信给出了一个不太有说服力的解释:“这并非裁员,而是重新梳理团队。”
自那以后,ofo裁员、搬迁、资金链断裂等坏消息接踵而至,戴威始终没有发声。
11月初,ofo北京总部离开了因入驻过新浪、百度等多家公司而被视为“风水宝地”的理想国际大厦,“龟缩”到原本海外部门所在的一隅。总部人员计划逐步缩减至300人以内,空工位越来越多,散伙饭越吃越勤,有员工每周一去公司,都会在钉钉上问关系好的同事还在不在。
11月14日,连续数月没有消息的戴威重新出现在办公室,跟在场员工开了一个时长一个半小时的内部会议,坦承“我错了”,他说曾想过放弃,因为确实没钱了,但最终还是选择坚持下去。戴威的发言被员工视为“鼓舞士气,重新出发”。
“ofo不会倒闭,其他都有可能。”他丢下了一句有无限想象空间的话,并未透露ofo是否已拿到新融资。有内部员工告诉《财经天下》周刊:“戴老板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他要重振旗鼓了。”
但直到那一刻,人们才确信,在与资本的角力中一向以“独立英雄”和精神领袖角色示人的戴威,在看不到尽头的漫长暗夜中曾试图抢先放手离开。
11月28日,戴威发表一封内部信,宣布ofo进行全新的组织架构调整和升级,推动企业文化和价值观建设。“所谓危机,就是危险和机遇的并存,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候才能真正让我们破釜沉舟、向死而生。当你认为它是危险,那么危险已经来临,当你认为它是机遇,那么机遇即将到来!”
他在信中写道,“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仍需坚守信念,哪怕是跪着也要活下去,只要活着,我们就有希望。”他一如既往地慷慨陈词,高喊口号,鼓励自己“脸书也曾经差点卖掉,留着最后一口气,也许就能把握下一个机会”。
可谁都知道,这位出身优渥、学历光鲜的创业者早已在为自己谋求退路。《财经天下》周刊从知情人士获悉,戴威已在新加坡成立了一家区块链公司,多名原ofo老员工投身其中,并已积累相关资金以备不时之需。
ofo还活着,只是希望在哪儿?依然坚守在ofo的员工也开始动摇。一位ofo内部员工告诉《财经天下》周刊,戴威11月回到ofo的时候,他真的准备再跟着老戴大干一场。但时至今日,他已经准备年底换个环境了,跟他有同样想法的员工也不在少数。
如今,泡沫散尽,众人离场,一心想掌控全局的戴威又回到ofo孤独的聚光灯下。他也许还有卷土重来的本钱,可摆在ofo面前的,只有那条前途多舛、命运难卜的崎岖小路。
ofo可能真的没钱了
近一年多时间,深陷缺钱危机的ofo正在进入一个恶性循环。
形势越来越糟糕,这个言语温吞、表情淡漠的年轻人开始意识到,“这个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
早在去年6月,由于没有找到新的投资方“续命”,原本已经谈好的7亿美元融资在董事会层面上被卡住,ofo就开始陷入了供应链危机。
当时每天夜里3点,戴威都会准时收到本科室友、分管供应链的薛鼎的电话,“供应商坐在办公室不走,要闹事了,今天一定要付钱,要不明天上新闻了!”接近ofo核心高层的人士向网易科技透露,当时ofo一度背负着十几亿元的巨额债务,戴威只能跑到各个“爸爸”的办公室里“哭求”,请他们签字放行融资。
目前,上海凤凰、富士达、飞鸽等早已停产小黄车,单车电池的供应也已经停止半年之久。
8月31日,凤凰自行车因被拖欠6815万元货款,将ofo一纸诉状送上了法庭。曾计划向凤凰自行车采购至少500万辆单车的ofo,只完成了不到40%的订单,还拖欠大量货款。当初在全国大小城市铺下的小黄车,有相当一部分被锁进“单车坟场”,留下数以吨计的废铁,5元一辆都没人要。
2018年12月19日,西藏拉萨,一辆被冰雪覆盖的小黄车。
今年9月,为讨要运输款,百世物流一纸诉状将ofo告上法庭。而早在百世物流之前,ofo就已经与德邦物流、云鸟物流等多家物流供应商展开谈判寻求欠款解决方案。
有物流商表示,从2017年9月、10月开始,ofo的回款速度就慢了很多,与物流公司、生产商、维修厂之间均有欠款,金额达上亿元。理想国际大厦的保安此前透露,ofo供应商来催账的现象并不稀奇,还有催款人在大楼前拉横幅甚至报警。
与ofo私下展开秘密谈判的云鸟物流内部人士告诉财经网:“与ofo的谈判非常吃力,它可能真的没钱了,谈判只能慢慢推进。”
供应商大面积终止合作,直接影響了ofo的运维和用户体验。
一位共享单车业内人士告诉《财经天下》周刊,线下运维成本太高,一辆单车从北京五环外重新运进城的成本其实远远超出骑行费用,收缩运营是止损操作。今年12月9日,摩拜单车开始将运营区域从六环外收缩至五环内,用户将车骑出运营区域将收取5元调度管理费。
一位摩拜单车的物流供应商告诉《财经天下》周刊,要维持共享单车的线下运维需要一支庞大的队伍,仅他知道的跟摩拜合作的物流公司就不下5家。据他透露,ofo目前的运维工作大部分都是由蹬三轮的个人在维护,几乎没有大的物流公司跟ofo合作。尽管这一说法并未得到ofo方面确认,不过小黄车数量急剧减少,坏车越来越多,热点区域的共享单车从橙、蓝、黄3色逐渐演变成橙色和蓝色为主导。
为缓解紧张的资金链压力,除了取消大部分城市的芝麻信用免押金活动、拖延押金退款进程、诱导用户将押金转为余额、年卡或网贷平台资金等,ofo还通过上线短视频广告、将自行车“变身”广告位、在公众号上为“三无”微商产品发软文等方式“找钱”。种种举动,被网友评价为“饥不择食”“想钱想疯了”。
近日,不少用户发现ofo疑似涨价,新的计费规则和名目扑朔迷离,而且屡屡出现程序错误。
按照ofo此前公布的计费规则,小黄车的骑行费用为每小时1元,学生0.5元。微博网友“不过三米”发现,自己只骑了不到1公里,就显示收费4元,其中包含起步价1元,以及4分钟的时长费3.2元和1.3公里的折旧费0.6元。另一位网友也在骑小黄车上班时发现,不到3公里的路程收费8元,其中“行程原价”3元,还莫名多出了5元的“调度费”。
网友“杰少201301”注意到,ofo官方App上显示,他6分钟骑行了1900多公里,收费6元,几乎和出租车的收费齐平。一位ofo用户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他在App中充值20元,但只骑了4次就显示欠费1.3元,想继续使用只能继续充值。
更让用户不满的是,不仅在街头巷尾寻找一辆没坏的小黄车越来越难,而且每次扫二维码遇到坏车都会被扣费。ofo内部员工透露,小黄车损耗率至少20%,修车师傅每天都有修不完的坏车,以至于网上出现了“10辆ofo 9辆坏,还有1辆骑不快”的段子。
市民赵先生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他曾在东直门连续4次遇到坏车,被扣费4元。客服人员在电话中表示,ofo的规则是先行扣费,由运维人员实地确认后再把多扣的费用退还给用户,但关于如何确认语焉不详。
数百用户寒风中排队等待退押金的照片传遍网络后,更多ofo用户前往互联网金融中心。栏杆取代了条幅将人群划分成有秩序的队伍;物业专门贴出告示,指引员工走另外的通道前往各自办公楼层;ofo做了专门的线上退款流程指引,摆放在互联网金融中心门口。
12月17日晚,沉寂已久的ofo小黄车公众号发表公告,称后台会根据申请提交的顺序进行信息审核与收集,并按顺序退款。在这篇阅读量迅速突破10万的文章下,ofo放出了近百条为其加油打气的正面评论。“我前两个月刚定了包一年的198元,押金我也不退。你们好好管理,永远办下去。”一位用户在留言中写道。
一切都井然有序,但没有人知道,如果0到3个工作日之后,押金还没有到账,或者更长时间后,超过1000万用户的退款申请还在无限期等待中,这场声势浩大的“2018年ofo车友会”要如何收场?用户集体离场,会成为压垮ofo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文中阿秀、佳琪、江河、立文、方俊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