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量下沉时代
2019-01-28周路平曹忆蕾
周路平 曹忆蕾
北京东五环外,朝阳和通州区的交界处,聚集了很多文化传媒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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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底,张宏涛去了趟陕西汉中,商场的货架上随处可见劣质的衣服和25元一双的鞋子,原本以为拼多多才有的东西,在这里普遍存在。
张宏涛在北京生活多年,2017年他的身份还是优酷副总裁,负责来疯直播。出来创业后,他考虑最多的问题是,流量红利消失,互联网辐射的速度呈现出边缘效应。他必须寻找那些过去被忽视的人群,一、二线城市之外的小城市甚至乡村。
在创投圈,这些地方有了一个更热门的名字——下沉市场。拼多多和趣头条的成功,让这个市场突然含金量爆增。
张宏涛试着站在对方的视角,跑去跟他们交流,发现在这个互联网世界的边缘,真正令他意外的倒不是物质上的差距。群体在这里有着更广泛的意义,在这里80后已经跳起了广场舞。广场舞的领队都板着个脸,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成了广场上绝对的权威。作为旁观者,张宏涛甚至觉得这些队员待着没有尊严,他纳闷为什么这些人不离开。
后来他明白了,在这样的“熟人社会”中,离开一个舞台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在生活的某个方面被孤立。对于张宏涛和所有生活在一线的创业者,则意味着社交和内容需求的微妙差异。
肯下这样“笨功夫”的还有秦桐。他赶在去年春节前,走遍了西南省份的十几个县城,走访了500多人,他们的年齡普遍在35到55岁之间,这是他之前创业项目的典型用户。他翻看了他们的手机,发现80%的被访者都至少与一位异性保持着暧昧关系。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们的手机里超过80%安装了黄历软件。在此之前,号称拿了雷军2500万美元融资的中华万年历,用户数量已经突破了3亿。重度用户甚至装了三四个黄历,对比着使用。
“市场确实很大,(人数)占互联网半壁江山。”张宏涛加了很多生活在三、四线城市的好友,“三、四线人群是一个宝藏,但所有人都要找到切入口,到底哪一个需求点才符合他们的胃口。”
切点是关键。因为真正的市场空白已经不多,巨头们下沉之势越来越猛,如何在巨头之间找一个缝隙成了很多创业者的生存法则。
“留给创业者的空间没有太多了”。张宏涛希望给三、四线之外的消费者提供一个线上的娱乐方式,他也知道,线上的娱乐已经被趣头条和抖音快手占据了图文和短视频领域,这些本就打着全民产品旗号的应用,甚至大多数就是在下沉市场起家。
“大家有点高估这个赛道本身的成长能力,只有在非常核心的赛道,才会诞生机会,不然就是被巨头、已有的大公司把这些机会捕捉起来。”一位主流基金的投资人对《财经天下》周刊说。
这是一个令人沮丧的论调。智能手机和微信的普及,早就把这个群体统统赶到了线上。但深入了解还是给张宏涛带来了希望,他发现,自己面对的用户是如此小白,甚至很多用户连下载都成问题。张宏涛去观察过他们的手机,发现呈两个极端,要么特别干净,里面除了微信等几个主流应用什么都没有;要么胡乱下载,光应用商店就五六个。
但小白的好处是他们对小恩小惠比较在意,很容易被互联网的一些套路吸引过来。2017年,张宏涛上线了友乐App。在官方的介绍中,它被定义为一款以健康为基调,快乐为诉求,社区交友为宗旨的泛娱乐短视频App。
但打开友乐主界面,这个产品的功能几乎和抖音一模一样。只不过比抖音多了一个很重要的功能——每次看完一则视频,都会获得金币奖励,1万金币能兑换1元人民币。
但从内容上看,友乐还是有自己的“特色”。如川资本王肇辉第一次接触友乐时,第一反应是身边不会有朋友使用。他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从未感知过的世界,邻里纠纷、婆媳恩怨和家长里短,与他接触的生活和圈子格格不入。张宏涛花了两个小时与王肇辉就下沉市场的人和产品需求进行探讨。
张宏涛通过实地调研已经对群体不再陌生,这是一个原本看知音、读者、故事会的人群,从晚上8点到晚上12点,他们有大把的时间需要被填充。而且,他在加入优酷之前,还做了直播平台呱呱视频。这是一个线上秀场,表演的大多是萝莉女主播,捧场刷礼物的是年长的大叔。依靠直播秀场,呱呱视频2012年的营收高达5.8亿元。
这种错位普遍存在。为三、四线下沉市场提供服务的人往往是在北京、深圳这些一线城市的创业者,他们对真实用户的认知存在误差。张宏涛发现,经常团队认为好看的东西,用户不一定喜欢。
当时的呱呱视频遇到一个难题是版本的升级。当官方版本升级到了5.0时,很多用户还在使用四五年前发布的1.0版本。这是一个令人崩溃的事情,因为每次产品的开发,除了要有新功能,还得考虑老版本的兼容问题,徒增了大量工作。
呱呱视频是一个以用户原创为主的短视频平台,但张宏涛发现,能生产内容的用户是少数。他把拍短视频的音乐素材和美颜工具都优化了,甚至给用户提供剧本和模版,拍完之后平台发红包。张宏涛费了很大的劲,最终用户量没有超过100万,“该做的我们都做了”。
信息不对称一直存在。陈宇浩不久前去理发店,老板还专门问他知不知道比特币,他刚刚买了一万多元的虚拟货币,而陈宇浩在杭州的姐夫已经有三四年的倒币经验。当地的很多商家不知道,在朋友圈发广告的门槛只需要几千元开户,“他们觉得怎么着也得上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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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西站一路向南,700公里外的郑州,热火朝天的工地常年有机器运转。河南是全国农业人口最多的省份,庞大的人口基数为这个中原城市带来了就业机会以及创业商机。只是,在这里创业,除了空气与北京保持一致,其他的一切都显得优势不足。这里被主流的风险投资忽略,缺少互联网人才和政策支持。
但如果你想下沉到这里,就会发现市场并非想象中的空白。河南没有知名互联网企业,但不缺乏互联网从业者。
流量生意在下沉市场由来已久,一大批从事互联网运营的人活跃于线上,通过原始粗暴的方式,通过运营流量攫取利润,近几年不乏由此致富实现财务自由的传说。
2013年,陈宇浩大学毕业后,经过厦门朋友的指引,在郑州与几个朋友一起做微信订阅号,20人的团队运营了60多个账号,每个垂直领域都涉猎,涵盖了情感、军事、八卦。他们的做法简单粗暴,大多数内容直接从网上搬运或者经过简单洗稿。
不变的流量,流水的平台,机会就在平台的迁移中。陈宇浩赶上了微信红利期,一篇类似于“世界上最牛的婚礼车队”的文章,一天能有一两千万的阅读,那时的微信公众号还是实时显示阅读量,现在都以100000+替代。腾讯甚至还没来得及开通广告主,陈宇浩自己接广告,一万粉丝卖500元,在微信挂24小时就删除。后来因为股权结构的关系,他离开原来的团队,分到他手里的微信号很久没有去打理,粉丝所剩无几。而他们中一位1994年出生的人已经开上了法拉利。
到广阔天地寻找更便宜的流量,这本来就是这一轮下沉创业的初衷,但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巨头的阴影。
2018年6月,陈宇浩开始了他红包创业项目,做了一款专门给闲暇人群抢红包的软件。这个项目的底层逻辑和趣头条相同,不过相比看资讯可以赚钱,陈宇浩的红图更为简单粗暴,直接通过看广告给用户发红包。
典型的场景是,商家的小额红包出现在用户的手机地图上,点击领取之后跳转到商家的广告页面,也成了这家店铺的粉丝。相当于花了几毛钱请一位用户看了一次广告。这些广告大多来自百度、淘宝和腾讯的广告联盟,这些广告联盟在向全网有流量的地方分发。在此之前,类似的做法已经被趣头条们证明了切实可行。
到广阔天地寻找更便宜的流量,这本来就是这一轮下沉创业的初衷,但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巨头的阴影。张宏涛的项目就很难摆脱对微信流量的依赖。友乐的传播最早是借助于微信小程序,小程序虽然受益于微信流量,但规则多,容易被下架,而且视频加载速度缓慢,经常出现5秒钟的延迟,尽管后来做了预加载,依然会有一秒钟的延迟。
小程序的体验不如原生App,但当他费尽心机把微信的用户往App上迁移时,效果却很糟糕。他发现在这个市场,光发送验证码这个操作就会干掉80%的用户。最终不得不使用微信登陆。
像很多做下沉市场的创业公司一样,他们的团队都在北京、深圳等一线城市,而服务的人群大部分在三、四线以及更加偏远的农村。
“下沉市场几乎是微信互联网”,张宏涛把互联网的发展阶段分成了PC互联网、移动互联网,以及当下的微信互联网。智能手机让很多人初次接触互联网,而他们最重要的阵地在微信。张宏涛总结,这些人一言不合就建群,然后转发各种谣言和段子。
这也是拼多多和趣头条传播裂变的主战场,这两家公司都获得了腾讯的战略投资。
2012年1月14日,电视剧《乡村爱情故事5》发布会在京举行,腾讯视频上播放量最大的内容不是《蜗居》和《奋斗》,而是《乡村爱情故事》。
UU跑腿创始人乔松涛也是个做流量的高手。在做UU跑腿的项目之前,微信的规则尚不完善,乔松涛注册了8000多个微信号,通过技术手段疯狂加好友,积累了一两千万粉丝。然后雇佣一两个人用机器每天发些朋友圈,把这些号弄得像个正常的账号。即便这样,很多号被微信封号,现在只留下了一千多个。
他最近在测试一个项目,他花了一两个小时搞定几千个用户,里面全是小镇青年,这被他看成是微信群运营的力量。“通过微信群的运营,在三、四线城市可以很轻松把美团打死。”乔松涛说,“中国的互联网公司,没有培养出任何这种有社群运营基因的人。”无论是美团,还是阿里,优先考虑的是能否规模化复制。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北京东五环外,朝阳和通州区的交界处,这里毗邻中国传媒大学,聚集了很多文化传媒公司。秦桐抽着烟,极力保持着神秘,说是“猥琐发育”。他的业务包含了网络文学、游戏和公众号运营。
像很多做下沉市场的创业公司一样,他们的团队都在北京、深圳等一线城市,而服务的人群大部分在三、四线以及更加偏远的农村。
许多投资人看不懂,流量生意的秘诀在于运营,而不是具体的产品。一位投资人在2015年底找到了秦桐,希望通过他们的项目,了解这个全新的群体。投资人一直很纳闷,为什么网络文学在三、四线的下沉人群如此受欢迎。
秦桐早年在微博、贴吧和QQ空间做网文生意,后来注册了一千多个微信公众号,网络文学的长篇小说来自于签约作者,但微信公众号的内容更多是投稿或者搬运。如今,秦桐的项目在网络文学上积累了上亿用户,公众号粉丝累计数千万。
互联网世界的基础设施,大多只能在一线城市搭建,社交、搜索、电商等等,秦桐将这些工具类应用称为有用的产品。“有意思的都是高频,有用的都是低频。我们侧重于做有意思的。”秦桐说,先把这个人群抓过来,然后通过微信矩阵、电商和游戏变现。
移动支付的普及和百度在下沉市场的缺位給了他们机会。相对来说,这里是互联网及商业的“空白市场”。在一、二线城市,互联网的重度用户有自己的信息获取渠道,相对来说也更为挑剔,“比如一、二线城市付费率更低,因为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多”。
而对于很多三、四线用户,微信是他们获取信息的仅有的几个来源,当一部网络小说出现在群聊中,对于这种推送到他们眼前的产品,很多人还是愿意付出小额的成本获得更多内容。
三、四线甚至有着独特的微信的生态,就象许多乡村小卖部里卖着“康帅傅”“大白免”,这些地方的微信里也充斥着站街号(利用附近的人,模拟站点地址)、群控(一台电脑控制上百部手机)以及恶意篡改微信架构的行为,黑色产业链横行,“里面就是劣币驱逐良币”。
2017年6月,微信官方出手,专门打击了这些违规行为,封了大量微信号。但在百度,依然随处可以看到诸如“一键群控百台手机,月增粉30万”的搜索广告。
张宏涛感慨,在这里做事本分要付出更高的成本,他說自己在微信用户当成自己的App用户一样呵护,把用户当作朋友一样对待,但用户增长缓慢。
当地时间2018年9月14日,美国纽约,趣头条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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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家里,点点手机就能赚钱,这被很多人描述成下沉用户最容易抓到的痛点。
时间成了被量化的金钱,明码标价。而事实上,这些用户的时间能换来的收益少得可怜。以趣头条为例,1600金币大概能兑换1元人民币,而用户阅读一则资讯,最多只能拿到10个金币的奖励,以每分钟看一则资讯的速度,一个小时最多能赚600个金币,折算过来不到5毛钱。根据各平台的规则,如果不去帮他们拉新用户进来,在趣头条上玩一天也赚不到10块钱。
当然,在官方的宣传实例里也不乏暴富的故事。在趣头条的收益排行榜上,排名第一的用户已经通过趣头条赚到了39万元之多。他也为趣头条拉来了超过7万人,而一个普通人一辈子可能也不会接触到7万人。
红包模式往往简单而有效。张宏涛发现,这些群体对小恩小惠没什么抵抗力。友乐自从上线了红包系统之后,播放和分享量都出现了明显增长。
张宏涛把广告费全部返还给用户。友乐给广告主提供一千次广告展示,才不到5块钱,也就是一个用户一天看一百次广告,也只能挣5毛钱。
“钱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不能本末倒置”,同事劝张宏涛加大红包投入力度,这意味着要平台补贴,他拒绝了这种做法。“核心是让用户看内容,而不是领红包。”
10年前,包括美团在内的团购网站在中国盛行时,主要的手段也是通过打折和补贴。很多人担心如果折扣不存在,利去人走。这种情况确实在发生,只不过大部分人在这种习惯培养起来之后,改变了自己的消费习惯。
但问题就在于,如何用内容本身让用户留下来,UGC类内容在这里挑战格外大。
在陈宇浩兴致冲冲打算做一个红包广告的软件时,茉莉社区已经拿到了创新工场的投资。三四个月后,茉莉社区以4倍估值被朱啸虎所在的金沙江创投接手,后来估值又翻了一倍被红杉资本接手。
但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和友乐一样,主要依靠UGC内容的茉莉社区的发展没有达到预期,“投资人原本以为短音频会像短视频那样成为一个大市场”。
茉莉社区相当于语音版的快手,里面多是三、四线妇女。她们通过三分钟左右的语音,向陌生人诉说着喜怒哀乐和儿女情长,诸如“我的心情谁可以理解?”“一个男人不肯娶你就是不够爱你。”“出轨应该被原谅吗?”的内容随处可见,而用户的地理定位大部分是六盘水、滁州、保定这类三、四线城市。
茉莉社区的创始人徐天牧在搜狐畅游工作过,经历了一轮创业失败,也遭遇了婚姻上的挫败。他出生于山东小镇,发现三、四线以及更偏远地区的人群,尤其是女性对情感的诉求非常庞大,这里的婆媳、邻里和子女关系有趣而多元。
就像很多在城市生活的人很难想象,今日头条很大一部分流量是三农话题。腾讯视频上播放量最大的内容不是《蜗居》和《奋斗》,而是《乡村爱情故事》。
茉莉社区也尝试过趣头条的获客模式,靠着红包激励,带来了用户的短期快速增长。而一旦停止了红包补贴,这些人也潮水般退去。如何满足他们在红包之外的需求,一直是创业者们在苦苦探寻的方向。
“我们的商业模式还不是特别成熟,用户过来以后,还不能创造太大价值,用户越多,亏损越大。”红图之前的拉新成本是10块钱,现在降到了两块五。上线几个月,红图已经有一百多万用户,日活十几万,陈宇浩决定在新版本推出之前,停止地面推广。
他的地推做法是找到实体店老板,他们大多在县市里经营着服装卖场和超市,把二维码张贴在店铺门口,每次用户注册给店铺老板1块到10块不等的补贴。
在陈宇浩看来,下沉市场获客并不难,他的第一批种子用户是花钱找的地推公司,10块钱一个的成本在当地高校拉新。
和其他人不同,陈宇浩相信只要粉丝过来就能找到变现方法。他自认对这个人群的性格把握精准,他们爱占小便宜,但也有购买力。
今年夏天,陈宇浩与朋友在郑州开了一家烧烤店,朋友是交警,有资源,但这个烧烤店维持了三四个月就倒闭了,他亏了11万,这让他看到了线下店家的艰难。在当地,店铺开业要么找乐队,要么发单页,要么发朋友圈集赞,百度和今日头条的投放对他们而言,既昂贵又不精准。
这让陈宇浩决定把商家的优惠券放在上面,既解决了当地线下店铺的投放问题,对于红图来说,也延长了用户的消费行为,比如消费者可以把优惠券放在平台交换。他努力让用户明白和适应,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抢红包赚钱的用户,能赚到的金额十分有限,而愿意去做点任务的人,包括分享朋友圈、填写调查问卷或者下载一个客户端,能获得更丰厚的回报。“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这种满足感要比躺着赚钱更好一些。”
对于投资人来说,这显然只是一个小生意,缺乏成长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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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郑州土生土长的互联网公司,UU跑腿能成长起来令很多人感到意外。在UU跑腿的郑州办公室里,员工开会都已经没有了地方,挤在前台后面的一张狭长的桌子上。
2017年10月12日,第二十三届郑州全国商品交易会上,UU跑腿形象展示。
创始人乔松涛是当地少有的技术出身的创业者。在做UU跑腿的项目之前,他是个典型的宅男,早上6点睡觉,中午12点起床,经常一个月可以不出门,家离办公室三百米也不回去。
乔松涛为人随和,抽着烟喝着茶,一只腿架在椅子的扶手上。他的语速很快,有问必答,没有那么多公关套路和顾忌。他得知我们来了解下沉市场的情况时,专门起身拿手机翻开他母亲的微信头像——一个可爱的表情包,旁边写着:宝宝,快过来妈妈抱抱。以此表明这个群体是多么原始和淳朴。
乔松涛毕业之后赶上了互联网的蓬勃期,给不懂网页技术的人提供建站支持,每个月收10块钱服务费。2006年乔松涛回到了郑州,做了很多社区和社交类软件,当时靠关系在郑州拿到的带宽成本只有北京的十分之一。但五年社交,都没能成。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在大学赚了钱,跑到北京折腾没了,欠了20万债务回到河南。
2015年4月中旬,UU跑腿立项,乔松涛投了200万元,到半年后第一笔融资一千万到账时,前期投入的200万元还没有花完。O2O风口兴起时跑腿项目一度是资本的香饽饽,而如今,北京、上海的类似项目大多已经销声匿迹。UU跑腿是少数几个在一线城市外的创业项目。
相比于闪送、达达这些同类项目,UU跑腿拿到的钱还不及他们的零头。乔松涛经常遇到的情况是,投资人问他,北京为什么没有业务。他的业务重心在郑州这类二、三线城市,很少有机会让投资人接触到,甚至很多人怀疑他的数据造假。他现在也在北京开始了跑腿业务,但更像是为了接触资本和市场的一种手段,“北京是个门面”。
当地的资本对于他们没有太大意义,不能给他们背书。但主流的基金对这个不熟悉市场的不熟悉项目有着天然的不信任。乔松涛很痛苦,资本对他们总是摇摆不定,当百度宣布要做最大的同城物流公司,UU跑腿的潜在投资人吓走了一大批;后来美团和饿了么也说要做最大的同城物流公司,投资人又吓走了一批。
除了融资上的弱势,当地政府的支持也相当有限。UU跑腿以及同城的一步用车虽然是被当地政府点名表扬的互联网项目,但一位不愿具名的当地创业者告诉《财经天下》周刊,政府的鼓励更多在于口头和精神层面,在政策上并没有享受到太多优惠,当地关心的依然是房地产和制造业。
如今,UU跑腿已经获得了东方汇富、启赋资本和天明资本等机构的投资,最近一笔的B轮融资达到了2亿元人民币。几天前,陈宇浩也接到了北京投资人发过来的微信,希望来郑州和他见面。他最近忙着产品,没有精力做融资,但媒体报道之后已经开始有人找上门来。甚至一位经常在微信上沟通的投资人,专门给他寄了保密协议,尽管他觉得莫名其妙,他也不知道面都没见过,就寄来保密协议意味着什么。
自从拼多多和趣头条成为创投圈的黑马之后,越来越多的资本把目光投向了这个领域。作为这一轮资本“下乡”的受益者,UU跑腿的故事并不典型,这是一个曾被一线城市抛弃的商业模式,而且之所以成功,原因之一是这家公司做得很“重”,靠线下接地气的运营在当地扎下根。
三、四线市场更像是一个人情社会,圈子和江湖无处不在。乔松涛意外发现,他们的产品在郑州一个小区下单频率非常高,经打听才知道社区里一位妈妈是圈子里的KOL,她在主动安利之后,整个小区都在使用。
UU跑腿的第一批骑手(官方称为“跑男”)来自于摩的司机。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大多数人没有智能手机,但他们的时间和运力没有得到充分释放。这些人在线下自发形成了排队机制,先到先拉客,而维持秩序的人往往是这个圈子的意见领袖(KOL)。乔松涛找到了摩的司机里的KOL,请他吃饭,让他先挣到钱,相信他不是骗子。
乔松涛很有亲和力,他体会过这个群体的孤独。早在2006年他的女儿出生时,乔松涛发现自己在外面折腾了一圈,没有房子,骑着电瓶车,日子艰苦。他现在要求高管每个月至少送四单,只能骑电瓶车。他经常在晚上送单时,别人只开一条小缝,东西收了之后紧接着是哐当一声,甚至也有人先看他的身份证,拍个照再把门打开。
这是乔松涛跑腿事业的开始,这种线下的运营和组织能力被看成是竞争的壁垒。今年7月,滴滴进军外卖市场,郑州是滴滴外卖的第五座城市,很多小平臺的骑手资源,包括达达在内的同城配送平台,几乎都在滴滴的高补贴下损失惨重。乔松涛发现,他们只掉了200多个日活。
“如果我们走烧钱模式,活不到现在。”乔松涛说,相比于闪送、达达这些背靠雄厚资本的竞争对手,资金实力弱的UU跑腿只能拼精细的运营。当巨头过境时,当地生长起来的互联网企业还能扛住压力。
“下沉市场还未出现更多的公司,并不是说机会不存在,只是被已有的公司挖掘到了,没有留给新公司。”上述投资人对《财经天下》周刊说。
三、四线下沉市场的故事各不相同,但成功绝不容易。那些没有高压竞争的领域,大多带有天然的缺陷和难以打破的藩篱。
拼多多的黄峥和趣头条的谭思亮虽然做的是下沉市场生意,但他们自身是精英阶层的人,履历光鲜。浙江大学毕业的黄峥,与商业大佬段永平和丁磊的过往甚密,而清华毕业的谭思亮,曾在雅虎和盛大工作,后来创办的广告公司又作价13.5亿卖给了上市公司。
三、四线下沉市场的故事各不相同,但成功绝不容易。那些没有高压竞争的领域,大多带有天然的缺陷和难以打破的藩篱。流量在这个市场成本的确更低,但已经不可能靠刷刷墙、做个电视广告来轻易获取。把准这些人群的喜好,加上本地化的重度运营成了下沉市场淘金的关键。
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依然要面对巨头的压力。不久前,起家于下沉市场的趣头条成功引起了今日头条的注意,今日头条也上线了极速版,与普通版最大的差别是极速版可以看资讯领红包。不难看出,今日头条并不打算给趣头条太大的生存空间。而对于大部分尚未获得资本青睐的创业者,生存空间越来越需要在巨头的缝隙间寻找。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秦桐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