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学人徐善考

王 猛

(西京学院 通识教育中心，陕西 运城 710123)

清一代学术昌盛，考据之学尤其盛行。学术大家如顾炎武、阎若璩、胡渭、戴震等不胜枚举，不朽之作汗牛充栋。然而除了这些学界耳熟能详的硕儒之外，还有一些由于种种原因不甚为人所知的学者，他们在经学、史学、文学等方面为清代文化做出卓越贡献。徐善便是其中之一。

关于徐善的研究，前人已有部分相关成果。尚小明先生《学人游幕与清代学术》、江庆柏先生《清代人物生卒年表》及张宗友先生《徐善生卒年补订》等对徐善生卒年各有考证。崔晓新博士论文《朱彝尊交游考论》，附录了徐善与朱彝尊的部分交游诗作。杨武泉先生《〈四库全书总目〉辨误》认为《春秋地名考略》为徐善所撰而非高士奇。然学界对徐善之研究依然甚少且不系统，本文拟在前人基础之上，对徐善之生平、交游、著作再行梳理补充。

一、徐善生平

徐善，字敬克，秀水(今属浙江嘉兴市)人。善出身于官宦之家，其祖徐必达进士出身，有军功，曾任明天启年间的兵部尚书；父世淳举人出身，崇祯年间知随州时恪职尽守。后来张献忠农民起义军攻破随州城，世淳英勇战死，其子肇梁殉难，世淳因为获赠太仆少卿。[1](P7501)

徐善之侄徐嘉炎，字胜力。其在清康熙时“累擢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充三朝国史及《会典》、《一统志》副总裁”[2](P13344)。嘉炎文采斐然“与从父善同庚同席，研人称‘大小阮’”[3](P1423)，善与嘉炎年齿既同，又是叔侄兼同学关系，二人相互之影响应较深。二人被称为“大小阮”，其才华可见一斑。

丁于复为善所作之《徐处士传》[4](P628)，兹录于下：

处士讳善，字敬可，号藟谷，又号泠然子，秀水人，明赠太仆卿徐公世淳季子。太仆死节随州，仲子肇樑以身殉。长子肇森重趼燕楚，白死事状。叔子彬置祠田供春秋享祀。乡父老叹曰：“父为忠臣，子为孝子，非偶然也。”时处士年仅十一，又三年，明亡。里中数披兵，在奔窜中。已而母夫人包氏亦卒，乃仰天而呼曰：“毒哉！凶乎，何我生之不辰至此极乎。”每一念至，辄中夜披衣起立，顿足呼抢童仆，恤恤然惊不知所谓。既乃挟书策，遍历名山水，所至搜奇探奥，往往与隐君子遇。当其感慨身世，握手痛苦，鹤唳猿啼，皆若隐隐助其叹息云。后闭户著述，经史百家靡不淹贯通达，所著有《流寇纪年》《庄子七篇》《周髀密法会通》《弧矢六宗》，诸书烬于火。又辑《春秋地名考》十四卷，朱太史为之作序，今所传高士本是也，晚邃于易作《易论》六十四篇。已，又作《徐氏四易》，抉摘精蕴，时发前人所未发。处士既丁家国之变，故俭德韬晦，益发奋著书，成一家言。顾其悲从中来，形影相吊，常觉此生之多。家益落，竹床木榻，繙所著书，虽炊烟告绝，不顾也。晚作《泠然子传》以自言其概。卒年六十，门人私谥为孝靖。先生子三人，皆以孝友世其家。

《徐处士传》简要叙述了徐善少年时期境遇之悲惨，殊可令人哀痛，其处境虽窘迫，但著书立说之志未渝。《清史列传》记载徐善放弃科举，追求致知格物之学，又浸淫佛教、老庄哲学中[5](P5448,5449)，此正与徐善先是游历山水，后闭门著书相应。《明史》善父徐世淳传载徐公卒于崇祯十四年(1641年)，《徐处士传》称其时徐善年仅十一。由此可推知，徐善生于崇祯四年(1631年)，殁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①。

二、徐善的交游情况

徐善未任官职，前引钱仪吉等撰《清代碑刻全集》将他列入“逸人类”中，且其著作流传无几，但彼时其他文人的作品中偶有一些与徐善交游的文字。笔者不揣谫陋，试将与其交往的数位名家列于下，以见其人际、学术交往之一斑。

(一)朱彝尊与徐善

朱彝尊，字锡鬯，号竹垞，为清代大儒，博通经史，兼善诗词，著有《经义考》《曝书亭集》等书。他与徐善同属秀水人，且朱彝尊年龄与徐善相差寥寥。崔晓新先生在其博士论文中列举朱氏《曝书亭集》内有数首与徐善交游的诗，分别是《寄屈五金陵》《朝天子》《苦热联句》《九月八日天宁寺观塔灯联句》以及《夜宿天宁寺大风和徐四处士善韵》。其中第一首《寄屈五金陵》作于顺治十六年，后四首均作于康熙二十三年与二十八年之间。[6]除此之外，朱彝尊还曾作《送徐处士善南还》一诗赠徐善。[7]

朱彝尊还曾为徐善所著之书作序，如《春秋地名考序》《徐氏四易序》，此两篇序文略言朱彝尊珍爱徐善的才学，徐氏著书繁简允当。[8]二人还通过书信进行学术交流，朱彝尊在其《报徐敬可处士书》中就两个具体问题进行讨论。其一是对徐善所持“召公为文王庶子”提出异议，其二是朱彝尊不认同徐善“燕初封未得蓟”。此书语词很是表达谦逊，朱氏对徐氏的敬重略见一二。

朱彝尊既两次为徐善的著作作序文，二人又有几首交游诗，另外他们的交往时间也比较长，二人之间的关系应相当密切。

(二)胡渭与徐善

胡渭，字朏明，生于明崇祯六年，卒于康熙五十三年，浙江德清人，精于考证，著有《禹贡锥指》《易图明辨》等书。《易图明辨》称：“秀水徐善敬可博览精思，而犹深于易……敬可与余厚，向在京师，出以示余”。该文[9](P130)末又曰：

“庚午与敬可读书莫厘峰下，方且效一得之虑，相与更定是书。而敬可寻以病归，卒于家，吾欲言之无以为质矣。因复穷究其义，知《图》《书》之形象，自古无传。当姑从汉孔刘之言而阙其疑，至于宋人所传，一概难信。越七岁，为今丁丑始成此五卷。追念旧好，嘘唏者久之。嗟乎！‘郢人逝矣，谁与尽言’，此嵇生所以致慨也。”

以此观之，胡氏著《易图明辨》受徐善影响很大。徐善著《徐氏四易》以示胡渭，胡渭视徐善为知己，二人情谊甚厚，还曾在莫厘峰下一起学习。《易图明辨》书成而知己已逝，胡渭嘘唏长叹。徐善与胡渭一起学习，相互交流切磋，二人应是挚友。

(三)徐乾学与徐善

徐乾学，字原一，号健庵，江苏昆山人。生于崇祯四年，卒于康熙三十三年。曾任《明史》总裁官，又主修《大清一统志》，官至刑部尚书，著有《读礼通考》《憺园文集》等书。徐乾学门客众多，徐善曾是其幕府中的一员。《清史列传》载：“(徐善)后入京师，居徐乾学第中。”[5](P5448)尚小明先生考证徐善在乾学幕府的时间是康熙二十一年至二十九年，而且徐善曾参修《明史》，参纂《大清一统志》。

(四)阎若璩与徐善

阎若璩，字百诗，生于崇祯九年，卒于康熙四十三年，犹善于考证，著有《古文尚书疏证》《潜邱札记》等书。《潜邱札记》载徐善为人撰《左传地名》，向阎若璩请教春秋时期齐晋鞍之战中“鞍”之地望。

三、徐善著作

上文所引于于复著《徐传》称徐善在屡遭变故之后，闭门著书，遂有《流寇纪年》《庄子七篇》《周髀密法会通》《弧矢六宗》，但他的这些心血结晶却烬于火中，个中原因不得而知。现列徐善几部比较重要的著作如下：

(一)《徐氏四易》

朱彝尊、胡渭均对此书赞赏有加。朱彝尊《经义考》载该书十二卷“一曰天易，二曰羲易，三曰商易，四曰周易”[10](P486)。《曝书亭集》中的“徐氏四易序”曰：“处士徐善敬可氏著《四易》，一曰天易，二曰羲易，三曰商易，四曰周易，凡三十卷”[8]。

《经义考》载此书十二卷，《曝书亭集》载此书三十卷。两书所载《徐氏四易》的卷数相差如此很大。又据《清史列传》载 “善晚著《四易》十二卷”[5](P5448)，可知《徐氏四易》为十二卷。《徐处士传》载徐善还曾著《易论》六十四篇。

值得在此指出的是，徐善精通于易，善父徐世淳也是如此。《明史·艺文志》载“徐世淳《易就》六卷[11](P2350)，朱彝尊《经义考》载“徐氏世淳 《易就》六卷 存 魏禧曰：‘公讳世淳，字中明，嘉兴县人，中万历戊午举人，先任重庆推官，迁知随州”[10](P446)。父子二人均精通于易学，诚可令人叹服。

(二)《春秋地名考》

关于《春秋地名考》著者问题，言者颇多，论者的大都认为是徐善著。朱尊彝《春秋地名考序》：“《地名考》一十四卷，吾乡处士徐善所辑。予受而读之，爱其考迹疆理，多所厘正，简矣而能周，博矣而有要，无异聚米画地，振衣而挈其领也。”[8]上引丁于复《徐传》直接指出《春秋地名考》十四卷即是流传的高士齐《春秋地名考略》。

《四库全书总目》曰：“《春秋地名考略》十四卷，国朝高士奇撰，康熙乙丑士奇以詹事府少詹事奉。敕撰春秋讲义，因考订地理并成是书奏。进据阎若璩《潜邱札记》称：‘秀水徐胜敬可为人作《左传》讫，问余成公二年鞍之战’云云。则实士奇代作也”[12](P590)。四库馆臣虽称《春秋地名考略》为高士奇撰，但同时已经认为此书应是有徐善代高士奇所撰。而另一部官书《皇朝文献通考》[13]也怀疑《春秋地名考略》为徐善作。

《书目答问》著录“《春秋地名考略》十四卷。徐善代高士奇撰”[14](P26)。其实《春秋地名考略》为徐善撰，其与《春秋地名考》应是同一部书。《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载“《春秋地名考略》十四卷 国朝高士奇撰。○康熙中高氏刊本。○又有《姓名考》四卷﹝补﹞○《提要》引《潜邱札记》，云为秀水徐胜敬可代撰”[15](P122)。所以《清史稿·艺文志》记载 “《春秋地名考略》十四卷。高士奇撰”是错误的[16](P4242)。

一些现代学者有关订正《四库全书总目》的著作，如李玉民[17](P26)、胡玉缙先生[18](P179)多言及此。其中又以杨武泉先生言之最详。杨先生认为《春秋地名考略》为徐善撰，高士奇对此书稍有改窜。[19](P32)

《清史列传》记载《春秋地名考略》的著作比较详细，其文曰：“钱塘高士奇奉命总修《春秋讲义》，善代士奇撰《春秋地名考略》十四卷，其书……博引诸书，考究其异同，砭正其疏舛，颇为精核，士奇因列己名奏进”[5](P5448)。

《春秋地名考》专门注解《左传》中的地名，它将《左传》中所见的地名按照周、鲁、齐、晋、楚等单位进行分类，并利用各种文献将一地的沿革梳理清晰。然作为一部工具书使用，其体裁不胜江永《春秋地理考实》巧妙。同为注解《左传》地名的著作，江永的《春秋地理考实》按照《左传》纪年的形式，依文中地名出现的先后顺序进行注解。四库馆臣认为江永的《春秋地理考实》订正补缺，有许多可取之处。虽然卷帙不如《春秋地名考略》多，但若精准简要则胜之。[12](P600)

国家图书馆藏“《春秋地名考略》十四卷 清高士奇撰 清吟堂刻本 清李慈铭跋”[20](P112)。

(三)《藟谷遗稿》

嵇曾筠所修《浙江通志》载：“《藟谷遗稿》 秀水徐善敬可著”[21](P525,711)。沈季友所编《檇李诗系》载：“徐秀才善 善字敬可秀水诸生，必达孙，诗律严整，有《藟谷遗稿》”[22](P653-654)，《藟谷遗稿》应为徐善经后人整理徐善文集。《浙江通志》与《檇李诗系》均未载《藟谷遗稿》的卷数，《檇李诗系》收入徐善所作《过泰山》《寄曹秋岳司农》《初夏偶作》《送曾藜之岭南》以及《送胡奇玉之长沙》等诗。

四、余论

徐善生值明清鼎革之际，遭国家之变与兵燹之灾，又先后失去双亲，人生际遇之坎坷，甚矣。然其发奋著书已成“一家之言”，遂能承继父学精通于易，颇得于春秋，兼能赋诗作曲，其曲有《朝天子·送融谷宰来宾》传焉。[23]倘使司马子长闻之，亦有慰也。徐善虽曾流连山水，后又闭户读书，然其暮年曾至京师，观其行迹与交往，绝非平常隐士所及，其或为高士奇门人而未可知也。惜哉！徐善身负如此才华，而其声名不能远达于通邑大都，流芳后世。又思槜李一地，名儒辈出，诚可叹也。

注释：

①关于徐善的生年与卒年，尚小明先生在《学人游幕与清代学术》附表《徐乾学幕府》，推定生年为1634年，卒年为1690年；江庆柏先生在《清代人物生卒年表》一书中推定生年为1631年，卒年为1693年；张宗友先生在《徐善生卒年补订》一文中推定生年为1631年，卒年为1690年；陆勇强先生在《清代曲家丛考四题》一文中推定生年为1631年，卒年为169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