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自生留世苦不幸,心中惕惕恒怀悲”
——鲍照《拟行路难》组诗创作心态探微

2019-01-28江南大学人文学院214122

大众文艺 2019年10期
关键词:寒士乐府诗思妇

(江南大学 人文学院 214122 )

鲍照的文学创作以乐府诗最为人称道,《拟行路难》十八首是其代表。摆脱了玄学的人格模式,远离华缛靡丽的文风,他将诗歌作为治愈心灵的良药和抒发情感的窗口。《拟行路难》这组诗歌并非作于一时一地,鲍照有着二十余载羁旅行役的经历,创作心态自然随着他人生阅历的变化而变化。但无论如何变化,都流露着他对人生与社会的深重思考。展现在诗歌里,是他终生摆脱不了寒士身份而楬橥社会病症的愤郁,是他对底层百姓深沉的悲戚怜悯,也是他面对悲苦命运却永远不屈服的狂放桀骜。

一、愤郁:对寒士身份的不平之鸣

南朝时期,门阀制度和混乱的政治环境压制了底层士子的发展,鲍照的“寒士”身份使得他被永远地隔绝在政治中心的大门外,且倍受压迫与打击。在《拟行路难》中,不仅展现了诗人初入官场时渴望建功立业一展宏图的理想抱负,也承载着诗人仕途多舛、理想破灭后,发觉自己空有才华与能力却没有施展余地的不平之鸣。

鲍照虽然是“孤门贱生”,但他孜孜不倦奋力求学,企图通过自身努力弥补先天出身的不足,对功名的渴求是他自我价值实现的重要途径。然而千里马需要伯乐的赏识和推举,才华横溢却出身寒门的他需要一个相对公平的社会环境和合理的官僚制度来充分发挥他的能力。但现实却是,南朝的特权社会对优秀寒素人才的打压与排斥是极其严重的。不断碰壁让他彻底清醒,即便自举自荐获得伯乐赏识,也会因为寒士的身份任卑微官职,始终在政治中心的外围游走。惊醒后的鲍照对黑暗的门阀制度发起控诉和批判,他直抒胸臆,用犀利的言词表达慷慨悲壮的情感。在《拟行路难》(其四)中,他写道:“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水的流向由地势造成,人的出身因门第的不同而有天壤之别。命运不能随意改变,身为寒士的他在门阀社会里注定不能跻身上流。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面对社会黑暗、人间不公又岂能无愤慨之情?官场沉浮多年的鲍照从盛年时心怀天下、意气风发到中年时意冷心灰,苦于出身和门第隔阂,他的才华与能力始终没有施展的空间,极度悲愤之下的鲍照只能将满腔悲愤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鲍照抒发着寒门子弟的抑郁与愤懑并痛诉了门阀制度,表现出对上流权贵德不配位、能不当职的鄙夷和愤慨。虽然他与自己生活时代的主流思想和文学“背道而驰”,但是,这不仅没有使他湮没于历史之中,反而因为发出了底层寒士的“呼声”而形成刚劲的力量,独出于他所在的时代。

二、悲悯:对劳苦大众的恻隐之心

乐府诗的出现,起初源于乐府采集诗歌民谣,以此考察民间的风土人情,反映广泛的社会生活,表达民众的真实心声,以便于当权者考量政治得失,这即是所谓的“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在鲍照之前,七言乐府诗的创作并没有形成一定规模,正如王夫之所言:“七言之制,断以明远何?前虽有作者,正荒忽中鸟径耳。柞械初拔,即开夷庚,明远于此,实已范围千古。”七言诗创作如同极少人涉足的荒径有待后人继续开发,而鲍照正是这样的开拓者。文学素养极高,加之饱经战乱和颠沛流离之苦,使得鲍照能从自身角度出发,借乐府题材创作《拟行路难》,可与乐府的现实精神一脉相承,能更深刻地表达对下层民众的体恤怜悯。

对人民群众的深切同情,在诗中化为“弃妇怨妇”、“思妇”及“征夫”,表现出鲍照当时所生活时代的广泛社会图景。如 “如今君心一朝异。对此长叹终百年”(其二)、“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间之别鹤”(其三)等都描写了弃妇的哀怨。两者的不同之处是,一个面对丈夫的变心只能终日长叹,另一个则直接发出呐喊,和汉乐府民歌《上邪》中大胆宣誓的女子一样令人动容。除了“怨妇弃妇”,“思妇”是另一类重要人物形象。“西家思妇见悲惋,零泪沾衣抚心叹”(其八)以及“来时闻君妇,闺中孀居独宿有贞名”(其十三)中的“妇”,都是典型的思妇形象代表。思妇思念的是何人?其实正是被强迫远役的“征夫”。他们大多“少壮从军去,白首流离不得还”(其十四),有些甚至“羇死为鬼客”,再也没有回归到自己的故乡,这是一生都漂泊在外的鲍照绝对可以感同身受的痛苦。

鲍照乐府诗的强大感染力正是来自鲍照对普通民众的同情和怜悯。换言之,他将当时社会环境下的民生疾苦、世事艰辛融入到自己的诗歌之中,用敏锐的触觉、悲悯的情怀以及深情的文辞书写出具有现实意义的社会图景。他的乐府诗的情志表达并没有仅仅拘囿于个人的抒情范围,而是扩展到对劳苦大众的关怀,正因为如此,他的乐府诗才散发着强烈的现实主义的艺术魅力。

三、桀骜:对人生困境的豪迈消解

在《拟行路难》里,有他终生摆脱不了寒士身份而楬橥社会病症的愤郁,有他对劳苦大众的恻隐之心和深沉的同情怜悯,但不能忽略的是,即便社会展露给他各种消极负面的东西,但他对命运的抗争从未停止过,从入仕开始从未退缩,直至最后生命的消亡,他的心态中始终带有桀骜狂狷的一面。

鲍照的这种桀骜心态,与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脱离不了关系。儒家“兼济天下”的入世思想始终推动着他不停前行,也就是他口中的“丈夫四十强而仕,余当二十弱冠辰”(其十八)。这让他不得不奔走在各个王族幕府和朝廷之中,一走就是二十余年。终生宦游的经历使得他真正做到了行万里路,也让他的阅历异于常人。远离宫廷的奢靡,眼前尽是走不完的仕宦之路,车马徐徐,舟楫漂泊,面对山川大河,他自然能将目光投放得更长远,他的心态也变得更豪迈起来。

如果说“行万里路”让鲍照的心态逐渐豪迈,那么“读万卷书”则帮助他将这种豪迈气势皆形诸笔端。自古以来创作皆有源流,元代陈绎曾在其文学评论著作《诗谱》中说:“六朝文气衰缓,唯刘越石、鲍明远(照)有西汉气骨”,这里所言的“气骨”即“风骨”的另一种称谓,换言之,鲍照诗歌中是有西汉“风骨”存在的。雄健深沉、慷慨悲凉的“建安风骨”,是以三曹、七子为代表的文学巨匠带来的时代之风。他们直接继承汉乐府现实主义的书写传统,让文人的自觉以及主体意识回归,个人的理想抱负、强烈的个性以及积极进取的思想都在诗文中激荡。这种内在精神极具感染力、外在言辞具有刚健力的建安气质,深深吸引着同样有着一颗锐意进取心的鲍照,所以他能跨出时代,直接承继建安文学昂扬的精神风貌,与当时南朝宋的绮丽萎靡诗风背道而驰。

他的桀骜自然也与他的个性中天生就自带“狂”的因素有关。由于鲍照的家世原因,他在入仕前曾做过一段时间农民,所以他的性格中有着农民身上坚忍不拔、吃苦耐劳和锲而不舍的精神,所以尽管身处逆境之中,他还是不甘退隐,依旧选择留在官场,这既是毫不掩饰自己张扬欲望的个性追求,也是一种不服从寒士命运的傲然不屈的“骨气”。隋王通就曾表示,鲍照是“古之狷者也”,这种狂狷性情,注定了他一生不能平稳。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屡遭压抑挫折,却不愿退缩降身辱节,遂只能“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其四),“奉君金卮之美酒,玳瑁玉匣之雕琴”(其二),“对酒叙长篇,穷途运命委皇天。但愿樽中九酝满,莫惜床头百个钱”(其十八),以琴与酒作为工具,期冀以豪迈超脱的心态进行人生困境的消解。

四、结语

鲍照自称“自生留世苦不幸,心中惕惕恒怀悲”,的确,纵观他的一生,身世悲,生活悲,仕途悲,一个“悲”字可谓贯穿生命始终。在如此逆境中,鲍照用一支笔,将掺杂了愤郁、怜悯与狂狷的心态借《拟行路难》表达出来,成为不衰的千古绝唱。他心中的悲戚我们无法感同身受,只能从其诗歌中窥探一二,但他永远都在反抗命运的斗争精神,将鼓舞我们前行。

猜你喜欢

寒士乐府诗思妇
乐府诗
苏轼和李清照词中的女性形象及其对比
同一叙事模式下的不同意蕴
致杜甫
汉乐府古辞在唐代的传播
职校多“寒士”源于通道太逼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