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个人【组诗】
2019-01-27潘洗尘
潘洗尘
树才又要回大理了
去年的这时候
树才在首都机场
退掉了回大理的机票
跟我会合去了哈尔滨
我一直很好奇
一个四岁就没了娘的孩子
是怎样活到了做祖父的年龄
那几天 我经常见他坐在
母亲的病床前
与老人聊天
我知道 这个宁波人就算精通法语
也不可能听懂几句
病危的东北方言
但他们一老一小谈笑风生的场景
却是我现在能够忆起的
母亲离世前的那一个月里
最温馨的画面
明天 树才又要回大理了
我多想树才的亲娘
也能从江南去东北走走
两个素未谋面的老姐妹
也好一起聊一聊
她们那两个先后都没了妈
一直情同兄弟的儿子
坏消息
这些年 让人高兴的事儿
都在省略号以后
坏消息 却远比车站和医院里
排队的人还多
这些年 仿佛我们的脚下
布满了各种 意外和陷阱
只要稍不留意 人人都可能
粉身碎骨
就像昨天深夜 在我的家鄉
一个一直与我兄弟相称的朋友
让自己的生命 突然轻成一片落叶
飞离楼顶 直到今天早晨
才把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我
从梦中砸醒
我痛 是因为他原本可以
不用化作一只飞蛾
或者 他早应知道自己
就不该在火海里飞行
此刻 我只想说
去他的理想抱负
去他的远大前程
什么鸿毛泰山
统统都轻于生命
走好兄弟 与你相比
我也算是有常之人了
想想今后还有很宽裕的时间
可以从容地准备 面对生死
甚至还有机会等来
医学的突破和进步
——但我越是这样想
越会被比我还小十几岁的你
昨夜在楼顶的踯躅与徘徊
所刺痛
怀念一个人
今天 我们怀念一个人
就像怀念一个老邻居
或一个老朋友那样
这种怀念 甚至具体到了
一张生动的脸 或某个生动的表情
我们怀念他用自己的通透
所感染的那些岁月与山河
当然 我们也怀念他指点江山时
那从不僵硬的手势
但说到底 我们的内心深处
还是在怀念一种
慈悲的品格
致仲敏 或我们的青春
每次和尚仲敏相聚
都像再一次拜望
自己的青春
那时 我们一个在大西南
一个在大东北
一个办《大学生诗报》
一个办《大学生诗坛》
有一天 酒壮诗人胆的青年尚仲敏
在重庆振臂一呼:pasi北岛!
消息传来
把当时也同样无所畏的我
还是吓了一跳
那就是我们的青春
粗糙 但不乏自由
装束土气 内心却崇尚一切
新鲜的事物
那是一个连雾霾都稀缺的时代
我们还能看见天空
和未来
如今 我们都老了
无所谓了
时间 仿佛连晃都没晃一下
我们就从骨瘦如柴到了大腹便便
甚至头顶荒芜
但这四十年 不仅耗尽了
一代人的青春
也让我们经历或见证的
远比过去的四十个世纪
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