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江西五四爱国运动若干问题再探讨
2019-01-27曾辉
曾 辉
五四运动是中国近代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事件[注]关于五四运动的含义和起止时间,学界多根据李新、胡绳等人的观点,将五四运动分为五四爱国运动(狭义)和五四新文化运动(广义)两个方面。一般而言,五四爱国运动大致从5月4日北京学生发动游行示威开始算起,至6月28日中国代表拒签和约结束(或者至1919年底“闽案”止)。五四新文化运动则大致从1915年《青年杂志》创刊起,直到1921年7月中共创立前后止。本文主要探讨狭义层面的五四运动即五四爱国运动,时间从1919年5月至1919年底,文中一般以“五四爱国运动”来指称,有时也会使用“五四运动”这一称谓。。近百年来,纪念、研究五四运动的论著不断涌现,可谓成果丰富,但也存在着一些重复研究的现象,基于详实史料的具体个案研究和区域研究仍较欠缺。目前关于江西省的五四爱国运动研究,除几篇学术论文外,多是介绍性文章或党史通史中类似大事记的记述[注]关于江西五四运动的研究论文,比较有代表性的主要有以下几篇。一是殷丽萍的《五四运动在江西》(《江西社会科学》1993年第6期),该文是唯一一篇对江西的五四运动进行全景扫描的论文,简单梳理了五四运动的经过,分析了五四运动的特点和历史意义。二是刘善庆的《陈光远与江西五四运动》(《江西师范大学学报》1991年第1期),专门论述了江西督军陈光远对江西五四运动的态度及其影响。三是詹细佐的《报刊舆论与江西五四运动》(南昌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分析了报刊舆论与江西五四运动的关系。四是赵全聪的《有关五四运动中南昌几个史实的辨正》(《江西师范学院学报》1980年第8期),该文梳理了南昌学生游行日期、路线、人数等细节问题。除此之外,江西省及下辖各地研究机构推出的革命史及党史著作等,也有对五四运动的相关梳理。这些论著,或因体裁篇幅,或因写作年代久远,或因资料有限,有些问题没有深入探讨,诸如江西五四运动在全国的影响、江西五四运动是如何发动起来的等。。
这些论著对了解江西的五四爱国运动,自有其价值和贡献,但是还有不少问题需要进一步探讨。比如,江西五四爱国运动是如何“运动”起来的?发展到何种程度?在全国有何影响?五四爱国运动与马克思主义在江西的传播有何内在关联?本文将围绕这些问题作更为深入细致的探讨。
一、江西五四爱国运动的程度和影响
五四运动是一场席卷全国的群众性爱国运动。当然,各省响应的时间有先有后,规模有大有小,范围有广有狭,因此运动的程度和影响也会有所不同。江西的五四爱国运动进行程度如何,产生了什么影响,这需要从响应速度、规模、范围等方面进一步考察。
第一,从响应速度上来看,江西对发源于北京的五四爱国运动积极响应,反应极快。1919年5月6日,江西九江各界就得知消息,九江市南伟烈学校等七所院校当即致电北京政府,要求释放被捕学生,拒签和约。同日,九江县教育会等团体联名致电北京大总统、国务院,主张“万勿签字,以示坚决”。[注]中共九江市委党史工作办公室编:《中共九江党史大事记(1919—1949)》,1994年刊印,第1页。5月7日,当消息传到省会南昌,学生代表就在百花洲集会,讨论声援办法。5月9日,南昌全城学生举行总罢课,南昌19所中等以上学校的学生和其他市民6000多人举行集会。5月12日,省立农业专科学校、南昌一中等17所学校的3000多名学生,又在公共体育场举行示威,其后进行游行。[注]中共南昌市委党史工作办公室编:《南昌人民革命史》,新华出版社,1999年,第207页。
在各地的重重压力下,北京政府被迫释放了被捕的学生,但是对学生的其他政治诉求置之不理,下令禁止学生干预政治活动,扬言要严厉镇压学生运动。为此,5月19日,北京学生再次宣布总罢课,并上街讲演、宣传,向各省发表宣言,以求支持,此后形成了学生运动的第二波热潮。在这一波热潮中,据统计,全国有超过200个城市响应。在这些城市中,九江最早响应,在次日(20日)就发动了学生罢课,天津、济南、太原、上海、杭州、南京的学生都在九江之后响应。[注]〔美〕周策纵:《五四运动史》,岳麓书社,1999年,第210页。
6月3日、6月4日北京大逮捕后,五四爱国运动发展到了以上海为中心,以“三罢”为特征的新阶段。在这个阶段,江西人民响应也非常迅速。6月5日,南昌各校一律罢课。但是原定于6月6日举行的罢课宣誓大会未被江西当局允许,因此此后一个阶段南昌未出现大规模的学生游行示威活动。但是九江的“三罢”活动如火如荼地展开。6月6日,九江南伟烈学校学生罢课,并很快波及九江市其他学校。6月12日,九江的商人、码头工人也举行罢市、罢工,九江港口的运输因此中断。“六三”运动后,国内有的地方只是进行罢市或罢课,没有罢工,而九江的“三罢”活动进行得很彻底。
可以说,在“五四”后的第一波学生运动中,江西反应极快,和天津、上海、山东、江苏、广东等省是全国最早响应的一批省份。这些省份在五四爱国运动发生后几天之内,就拍发电报,并举行大规模的集会和游行示威进行响应。这比其他很多省份要快得多。比如湖北省,5月18日,武汉3000多学生才举行第一次大规模游行示威;四川成都30多所学校学生于5月17日举行集会游行声援;陕西省则到5月下旬各校举行集会,部分学生游行。而东北很多地方,比如辽宁沈阳,因为政府限制,则未能集会响应。[注]中共湖北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湖北历史》第1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2—44页;中共四川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四川历史》第1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21—31页;中共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陕西历史》第1卷,陕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25页;中共辽宁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辽宁历史》第1卷,辽海出版社,2001年,第22—26页。另外,5月12日,南昌各女子学校也向北京致电致函[注]《女界爱国不让须眉,江西女学生之游行警告》,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5月18日。,这是五四运动中最早发声的少数女性团体之一。江西省议会5月13日就向北京转陈学生意见,也是最早的几个以省议会名义表达对学生支持的省议会之一[注]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史料编辑部编:《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第210页。。
第二,从范围和规模来说,江西的五四运动涉及范围广、规模浩大。
五四爱国运动爆发后,除了南昌、九江等较大城市,东至黎川、北至湖口、西至修水、南至大余,全省各地均群起响应,并且乡村也有波及。比如吉安新干,除了县城学生,还有圩镇的工农群众参加示威游行[注]中共吉安市委党史办公室:《中国共产党吉安历史》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第5页。。赣西北的偏僻小县铜鼓县,除了县城的师生和各界人士参加,三都、大塘等乡村的群众也进行了示威游行[注]宜春市党史地方志工作办公室:《中共宜春地方党史》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第15页。。
参与运动的人群范围也非常广泛,无分阶层、无分男女、无分年龄,均参与其中。比如5月12日南昌学生大游行,12岁的熊式一也登台演说,“语语痛切,闻者无不感动,鼓掌叫好之声,震荡耳鼓”[注]《赣垣学生之爱国运动,全省学生之游行会》,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5月18日。。另外,除了直接参加集会游行者,还有很多旁观者,他们虽然不直接参与,但是对壮大声势、鼓舞士气、营造氛围也功不可没。
在江西省举行的集会游行接连不断,且规模不小。5月9日,南昌有6000余人集会。5月12日的游行共有3000多人。5月14日,豫章中学等师生2000余人,又在葆灵书院召开爱国大会。[注]《江西商学界之爱国思潮》,《申报》1919年5月19日。江西其他地方千人以上规模的示威也并不少见。比如5月20日新干县城及圩镇有1000多师生、工农群众参加示威游行[注]《中国共产党吉安历史》第1卷,第5页。。5月14日,抚州市学生群众1200余人在抚州府学举行集会,其后南城县城有2000多人集会游行[注]中共抚州市委党史办公室:《中国共产党抚州历史》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6年,第13页。。6月1日赣州市区有3000多中小学生参加集会游行,另宁都、于都、兴国、大余等县城都有千人以上的集会举行[注]中共赣州市委党史工作办公室:《中国共产党赣州历史》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5年,第14—17页。。
现在我们已经无法准确统计五四爱国运动中江西究竟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但是从以上情况来判断,并与一些省份略作比较,可以发现,江西的五四爱国运动,尽管其规模不能跟上海、广东动辄几万人乃至近十万人相比,但是南昌学生的行动,“以京沪学生之行动为标准”[注]《南昌学生活动之西讯》,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9月5日。,江西的五四运动参与人数之众、范围之广、规模之浩大在全国并不多见。难怪有人在报道九江的爱国运动时,称“九江排日运动之烈,与上海无殊”[注]《九江爱国潮之西讯》,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5月31日。。
第三,江西五四爱国运动时间持续较长,内容丰富。
江西的五四爱国运动,从5月6日起高潮迭起,直至1919年底才真正告一段落。首先是抵制日货、提倡国货运动。1919年5月就由学生提倡实施,后来发展到社会各界。学生们也都知道,抵制要发生效用,就必须避免“五分钟热度”,贵在“精神坚持持久”[注]《浔商会大会纪》,《申报》1919年5月29日。。从实际情况来看,这项抵制日货运动确实坚持了半年以上。到1919年底甚至次年,仍时有抵制日货的报道出现。由于持续时间长,媒体也夸赞赣人爱国运动持久,并以《赣人爱国热力之耐久》为题作专门报道[注]《赣人爱国热力之耐久》,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8月22日。。
除了抵制日货运动,1919年下半年,江西和其他地方一样,还发动了声援济南惨案[注]济南惨案是指山东省督军张树元和济南镇守使马良面对汹涌的爱国运动,采取高压政策,多次逮捕、殴打济南的爱国学生,在济南实施戒严,并于8月5日杀害马云亭等三名爱国人士。为此,全国发起了要求取消戒严令、惩办马良的请愿运动,江西也派代表参加了这一运动。和福州血案遇难同胞的爱国运动,尤其是福州血案发生后,南昌各界在12月7日举行5000多人参加的大规模示威游行,以作声援。另外,从1919年6月到12月,江西还开展了禁止米谷出口[注]1919年日本发生米荒,从中国大量收购米谷,引起米谷短缺,米价暴涨。于是,在救济南浔铁路的同时,江西人民群众发起了禁止米谷出口的斗争。及其他省份没有的反对省议员加薪[注]1919年5月16日,江西省议会擅自在预算中给议员加薪一倍,引起各界的不满和抗议。、救济南浔铁路[注]南浔铁路原由商家集股兴建,由于资金不足,先后向日方贷款750万元。假如无法归还,该路即要由日本代管。由于经营不善,路局无法偿还。于是从1919年6月到12月,江西各界发起成立南浔铁路救济会,期望能够筹款赎买。的爱国运动。这些运动,均是江西五四爱国运动的延续和有机组成部分。
历史上,江西在经济、文教方面都曾极为辉煌,引人瞩目。但是近代以来,逐渐衰落,各项事业均默默无闻。不过,五四爱国运动中赣人的突出表现,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外人对江西的观感,让舆论界颇为惊讶。有媒体称:“赣省教育向来黯然无闻,此次外交失败,乃有国民游行之事,闻者诧为创举。”[注]《程孝芬女士断指血书,赣省各界大为感动》,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5月23日。外人所办的《大陆报》也称:“江西人性质素来保守,今乃有此举动,殊不容轻视。”[注]《南昌学生游街会西讯 可敬可爱之爱国行动》,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5月18日。江西的女界同胞不甘人后,活动频繁,“江西城内各女学亦定以十三日举行游行警告”[注]《女界爱国不让须眉,江西女学生之游行警告》,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5月18日。。因为江西的爱国运动轰轰烈烈,媒体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南昌5月12日大游行后,很多报纸均给予专门报道,其中《民国日报》的报道篇幅超过了2000字[注]《赣垣学生之爱国运动,全省学生之游行会》,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5月18日。。北京政府的反应也很能反映江西的爱国运动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1919年5月15日,国务院在一封答复电文的抬头称呼中,竟将江西省省长置于浙江、福建等八个省省长之首,将江西省议会置于浙江等四个省省议会之前,将南昌商会置于上海、烟台等四个总商会之前,并且专门单列了南昌九江、教育会[注]参见《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188页。。这些省份顺序的排列,并不是完全按照各省向北京发电的先后来确定。将江西省长、江西省议会、南昌总商会放在首位,可以理解为因江西的爱国运动反应较快,动静大,社会反响也较大,故而如此。
二、江西五四爱国运动是如何“运动”起来的
江西的爱国运动开展得如此热烈广泛,其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很多论著都论及帝国主义的入侵和北洋政府的黑暗统治所导致的严重民族危机、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民族工业的发展、无产阶级的壮大、巴黎和会的直接刺激是五四爱国运动爆发的原因。除此之外,有人分析了1918年留日归国学生发动的反对《中日军事协定》的斗争与五四爱国运动的关联,有人分析了朝鲜三一运动对五四爱国运动的影响[注]参见陈春梅:《“五四”运动爆发原因再探》,《北方论丛》1991年第4期;张德旺:《“五四”运动国际背景研究两题》,《求是学刊》1992年第5期;孔凡岭:《五四运动爆发原因的再探讨》,《中共党史研究》1996年第3期。。这些原因,也是江西爱国运动爆发的原因。不过,这些原因更侧重运动产生的社会、历史和国际原因,而对运动主体尤其是学生自身在运动中的主动作为关注不够。其实,学生作为有知识的领导者,他们对五四爱国运动,并不是单纯地接受,也有一个主动参与的过程,他们并不是简单地请愿申诉,而是要动员群众。正如郑振铎所说:“这个学生运动可以说是空前的。和南宋时代陈东们的伏阙上书情形完全不同。他们并不是请愿。他们是要唤起群众。”[注]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三所编:《五四运动回忆录》,中华书局,1959年,第79页。所以可以说,江西的五四爱国运动其实也是多方合力下“运动”起来的。
江西五四爱国运动之所以如此广泛与热烈,与组织者正确的动员方式有关。五四爱国运动的一大特点是运动主体的组织化。清末民初,新式学校取代私塾大量出现。新式学校本质上是工业化的产物,大工业需要采取班级授课制等方式批量培养人才。新式学校与分散于乡村的私塾不同,他们主要集中在城市。五四运动之前,大量新式知识分子聚集于城市。当然,这些新式知识分子并未一开始就组织化,真正大量组织化是出现在五四运动中。正如郑超麟回忆所说:“这两个月间风气的变化是十分显著的……阅报室拥挤了,对于时事的知识普遍了,重要的是有个学生自己组织的学生会。”[注]《郑超麟回忆录》,东方出版中心,2004年,第161页。五四运动时期,北京的学生最早成立联合会,全国性的学生联合会则于6月16日在上海宣布成立。在此前后,江西的学生也开始组织学生联合会。九江学联在5月20日正式宣布成立。其后,九江学联派代表到抚州,帮助成立了临川学生联合会。[注]《中国共产党抚州历史》第1卷,第13页。5月25日,江西省学生联合会正式成立。江西其余地市也普遍成立了学生联合会。这种以一个城市或一个地方为单位,统合所有学生的团体,在江西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另外,五四运动期间,江西还成立了女界联合会等团体。
学联、政党等作为中国晚近以来出现的新型事物,一经出现便广受欢迎。因为社团和政党是各种政治势力和政治人物争夺有限政治资源、进行社会动员的极好形式。只有形成组织,才能扩张组织力,进而增加行动力,最终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江西五四爱国运动的组织者很自然地利用这种新式组织进行动员。无论是街头演讲还是印发刊物,无论是罢课、集会、游行还是抵制日货等活动乃至罢市、罢工,都能发现学联的身影。学联或通电发声,或精细谋划,或组织实施,或沟通串联,或募捐救济工人,在运动中发挥了枢纽的作用。如江西学联,除了加强与全国学联和其他省份学联的沟通,还加强了对各县市的联络和指导,曾派人专门到抚州、吉安、赣州、萍乡等地联络[注]《赣学生议决进行事件》,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7月1日。。另外,在南昌读书的学生暑假回家乡时,学联往往会发给徽章,发动他们在家乡广为演讲[注]《赣属学生两大会》,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7月13日。。
江西的爱国运动组织者和参与者十分善于利用新式传播载体和传播技术进行宣传动员。首先是白话文的大量使用。五四新文化运动,实际上影响世人最大的并不是“德先生”和“赛先生”,而是伦理革命和文学革命。白话文的大规模使用有一个过程。胡适早在1916年就主张白话文,但在1919年五四运动后,白话文才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快速传播[注]参见王奇生:《革命与反革命:社会文化视野下的民国政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30—38页。。可以发现,江西五四爱国运动的组织者特别注意使用新文体来宣传介绍自己的观点主张。在5月12日南昌大游行之前,学生就“印刷各种醒目白话演说传单”,向路人分散[注]《赣垣学生之爱国运动,全省学生之游行会》,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5月18日。。在游行过程中所举白旗上写的“诛卖国贼”“力争青岛”“抵制日货”“同胞速醒”“救被捕之北京学生”等都是通俗易懂的白话文[注]《南昌学生游街会西讯 可敬可爱之爱国行动》,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5月18日。。在修水县,学生们游行时“印刷传单数百份,散布各界”[注]《赣属学生两大会》,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7月13日。。江西省学联成立后,专门创刊白话报刊《警告》,以方便向社会广为传播和动员[注]《赣学界之两联合会》,《申报》1919年7月7日。。九江学联也办有白话周刊,“罢市之日,正周刊发行之第一天,于是各校学生皆手持一束沿街分送,并随送随讲”[注]《九江罢市之经过》,《申报》1919年6月16日。。白话文与面向少数精英的文言文不同,它一开始就定位为面向普罗大众和全体国民,方便进行最广泛的宣传动员。
民国初年,国内开始使用机器大规模活字铅字印刷技术,取代了原来的雕版印刷和石印技术。原来每小时印刷几百份,采用先进工艺后,每小时可印刷几万份,且印刷价格并不特别昂贵。江西五四爱国运动的组织者们很好地利用了新式印刷技术,在运动中,他们动辄印刷几百份、几千份甚至上万份宣传资料,然后广为张贴和散发。南昌学生12月7日大游行前,就派袁玉冰等到印刷所定印传单1000张,共费二元[注]《袁玉冰日记》1919年12月6日。本文所引《袁玉冰日记》均为未刊影印稿,其电子版见抗日战争与近代中日关系文献数据平台。日记封面名称为《中华民国八年学校日记》,收录的主要内容为袁玉冰日记,下文不再注明。。又如江西商会决定抵制日货后,就决定刷印通告书1万张,挨户散发[注]《赣商会决议一律抵制》,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12月20日。。
五四时期,江西九江、南昌等较大城市已经有了有线和无线电报。电报在五四爱国运动中的作用,以前一直被人忽略。近年有论者通过分析,指出电报在五四爱国运动中发挥了非常关键的作用。京沪之间,原来骑马传递需要20多天,乘船需一个多星期,火车也要两天多。假如没有电报,五四运动的消息很可能被封锁在京津地区。[注]熊玉文:《信息传播技术与五四运动》,《社会科学动态》2018年第7期。江西的五四爱国运动中,电报的作用也是毋庸置疑的。根据商务印书馆1919年出版的日记附录页所列举的《电报章程摘要》,江西当时设有电报局的城镇包括南昌、九江、牯岭、乐平、萍乡、进贤、南安(大余)、安源、樟树、抚州、湖口、饶州(上饶)、赣州、袁州(宜春)、吉安、万载、吴城、景德镇[注]《中华民国八年学校日记》,商务印书馆,1919年,“附录”页。。所以,在运动中,学生们能充分利用电报这种当时最先进的信息传播技术,频频发电,将自己的声音发出省外,以获得声援,并且利用外省发回的电文,广为宣传,以动员民众。
自从1896年清政府开办近代邮政,经过快速发展,民初邮政局所超过6000多个,邮路长达38万多公里[注]杨海荣 :《邮政概论》,北京邮电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7页。。1919年,江西省的快信邮政网点有50多处,包括僻远的赣南市县,如会昌、信丰等县,也包括吴城、河口等大镇[注]《中华民国八年学校日记》,商务印书馆,1919年,“附录”。。而这些邮政点又有自己向下传递的方式。五四运动时期,南昌的不少商人自发翻印了万余份宣传资料,邮寄到乡村,以让“人人得知国家现状危亡,以力图自救”[注]《赣人爱国热之耐久》,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8月22日。,由此可知当时近代邮政已覆盖很多乡村。近代邮政往往依托铁路或机船等运输网络进行运输,传送时间大大缩短。比如南京到九江,所有邮件几天之内都可到达。所以九江商会称南京的“一切章程三数日内可以寄取参考”[注]《浔商会大会纪》,《申报》1919年5月29日。。此时还有快速邮件和特快邮件。这种快速邮件的费用比拍发电报低廉,因此对紧急程度稍低的文书,往往采用电报的格式交付快速邮递,俗称快邮代电。五四运动中,运动的组织者也频频使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比如江西绸缎洋货业大会为了停止贩卖销售日货一事,向上海商帮协会发送特快邮代电,以较快速度向他们表达了诉求[注]《江西绸缎洋货业大会纪》,《申报》1919年5月23日。。5月底,九江转运所向上海商团发出快邮代电,要求其严行查禁上海输入日货[注]《九江转运所抵制日货办法》,《申报》1919年6月12日。。
五四爱国运动的组织者也十分注意动员策略。在五四爱国运动爆发之前的20年,中华大地上发生过义和团反帝爱国运动。不过,义和团运动有其局限性,在外国人及很多民国知识人眼中,义和团是落后和不文明的代名词。面对汹涌而来的五四爱国运动,外界、政府难免有所疑虑。学生自己也担心“秩序之难维持,更恐有无知之徒,乘此滋事”[注]《赣垣学生之爱国运动,全省学生之游行会》,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5月18日。。因此,江西五四爱国运动的组织者对此特别注意,一切行动均尽量避免与政府正面冲突,争取认可和支持。比如江西省学联成立前,本来拟称为“江西省学生爱国联合会”,考虑到“爱国”两字可能让官方误解为有政党的意味,所以最终还是取消了“爱国”两字[注]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编:《江西党史资料》第9辑,1989年刊印,第107页。。在集会、游行时,则非常重视秩序。在5月12日的大游行前,有的学校即提醒“各学生宜遵守秩序,不得违法”,同时每校选举纠察队员多人,以“预备一切”[注]《袁玉冰日记》1919年5月10日、12日。。游行中,学生们“饱餐整肃,制服预备”,以军乐队为前导,列队出发,“秩序井然”,到了省议会门前,则“排班止步”,派代表入内;到了督署,学生代表到大堂与督军相见,先由军乐队奏乐,然后“互致三鞠躬礼”,学生代表逐次发言。整个过程整齐有序,进退有度,文质彬彬,给外界以良好的印象,连江西督军陈光远也深表钦佩,夸赞学生“举动文明”“秩序之整齐”。[注]《赣垣学生之爱国运动,全省学生之游行会》,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5月18日。
在抵制日货运动中,学生们注意将日货与其他洋货作区别。比如南昌绸缎洋货业工会要求停办一切日货,但并不反对贩卖其他国家的货物[注]南昌市史志办公室:《中国共产党南昌历史》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7年,第21页。。即使是抵制日货,有时也避免出现日货的字眼,以“仇货” “劣货” “外货” “该货”指代[注]《赣学生会焚货之详情》,《时报》1919年8月11日;《赣学生会之抵货办法》,上海《民国日报》1920年2月6日;《九江商会致上海总商会函》,《申报》1919年5月17日。。他们将行动控制在经济抵制范畴,避免肉体伤害引发外界猜忌和外交争执,认为“总在出于文明,无滋外人口实为最坚决最稳健之抵制”[注]《浔商会大会纪》,《申报》1919年5月29日。。九江工人罢市时,学生在路上演说,遇到有日本人经过,学生还伴随左右保护日本人。当部分齐聚在英租界内的九江罢工工人想殴打日本人时,又有“学生对东洋人妥为照料”,以避免发生意外,招致巡捕干涉。[注]《九江罢市之商讯》,《申报》1919年6月18日。
学生们正确的动员策略,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果。5月12日大游行之后,“长官赞同,赣人称颂”[注]《袁玉冰日记》1919年5月13日。。在学生罢课游行时,警察毫不干涉,甚至在抵制日货时,警察还协助学生查禁日货[注]《赣学生之近举》,《申报》1919年8月9日。。不少外国人对五四运动持理解与同情态度。比如袁玉冰出门演讲,就遇到“二美国女士举手行礼表示赞成”[注]《袁玉冰日记》1919年12月10日。。九江学联成立集会时,不但有九江各校学生、教职员参加,还有外国人士参加[注]《九江学生联合会纪事》,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5月31日。。
五四爱国运动是在多方合力下“运动”起来的。学生、商人、工人及其他群众的积极动员参与固然是重要原因,以陈光远为代表的江西执政当局的默认、同情及支持也是运动顺利开展的一个重要原因。陈光远对5月12日大游行并未阻止,整个过程警察并不干涉。陈光远还接见了学生代表,表明了不让“寸土与人”、“誓以争回主权”的态度。其后,陈光远及省长戚扬联名向北京致电转陈了学生们的诉求。5月16日陈光远又向北京发电主张力争青岛,对巴黎和会采取强硬态度。17日,陈光远向各省军民两长致电,呼吁速息内争,一致对外。 后期,当江西女界准备开办国货公司向外界募捐时,陈光远、戚扬各捐赠100元以示支持[注]《赣人爱国热之耐久》,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8月22日。。7月19日,江西各界发起救济南浔铁路的活动,陈光远和戚扬担任救济南浔铁路会的名誉会长。陈光远和戚扬的态度,推动江西五四爱国运动得以大规模展开。在整个运动前后,江西基本上未发生流血事件,也未发生逮捕事件。相比其他省份,这点是难能可贵的。在陕西西安,陕西总督陈树藩禁止学生运动,极力阻扰,后来迫于压力,允许学生上街演讲、散发传单,但是仍然不允许示威游行[注]《中国共产党陕西历史》第1卷,第22页。。在湖北武汉,6月1日至3日,政府殴伤学生38人,逮捕学生数十人[注]《中国共产党湖北历史》第1卷,第36页。。山东、湖南、江苏也发生了冲突和流血事件。
陈光远为什么同情、支持五四运动?有学者主要从派系斗争去理解,当时直皖矛盾日趋激烈,作为直系骨干的陈光远与当时执政的皖系政府采取不一致的态度,也是情理之中。所以,五四运动的背景颇为复杂,一些政治势力试图借机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或反对打压,或赞成参与,或纵容默许。陈光远在江西五四爱国运动中的表现,可以作此理解。但是笔者认为,对陈光远及吴佩孚、冯玉祥等直系军阀在五四运动中的积极正面表现,也不能完全从派系斗争去考虑。应该承认,陈光远等虽然是军阀,和别人有派系之争及利益之争,但是他们也是民族主义者,也还有相当的爱国心。比如陈光远失势后在天津专心投资,全面抗战时期并未像某些人一样出任伪职,其个人心志由此可窥见一斑。
三、五四爱国运动与马克思主义在江西传播的内在关联
1919年底,江西的五四爱国运动告一段落。但是,五四爱国运动的影响和意义是划时代的,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是其中最重要的影响和意义之一。不少人强调“十月革命一声炮响”对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作用。然而,十月革命并没有立即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状况发生大的变化,五四爱国运动才真正开启了马克思主义传播的新局面[注]参见刘晶芳:《五四运动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史学集刊》2009年第2期。。为什么五四爱国运动后“学生运动倏然一变而倾向社会主义”[注]《瞿秋白诗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第35页。了呢?对于这个问题,已有很多剖析,不过略嫌笼统[注]于海兵在《革命青年的修身与自治 ——以〈袁玉冰日记〉为中心》(《学术月刊》2018年第5期)一文中,试图以袁玉冰为个案,尝试在思想史和生活史之间勾勒青年走向革命的内在线索。当前学界像这种颇有新意的详细个案论述仍不多见。。笔者无意面面俱到,仅以在江西经过五四爱国运动洗礼的方志敏、袁玉冰为例[注]方志敏、袁玉冰都是五四爱国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参见方志敏:《可爱的中国》,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58页。袁玉冰当时是江西省立第二中学(旧址在今南昌一中)学生,是江西学联的代表,五四运动中大小活动都参加了,也比较活跃。,具体分析江西的青年是基于什么原因接纳马克思主义的。
长期以来,五四新文化运动都是以1915年《青年杂志》(《新青年》)的创刊为起点。但是实际上,《新青年》刊物在最初几年的影响十分有限。到了1919年五四爱国运动前夕,《新青年》才逐渐走进读书人的视野。文学革命亦然,白话文是五四爱国运动后快速传播的。[注]参见王奇生:《革命与反革命:社会文化视野下的民国政治》,第2—30页。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五四爱国运动在新文化运动中更具有界标意义,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新思想、新文化实际上是在五四爱国运动后喷涌而来,并进而影响全国广大青年的。在1919年5月以前,袁玉冰埋头于功课,偶尔阅读《学生杂志》《中华教育界》等少量刊物,未见阅读过《新青年》。“五四”以后,他所读的杂志日见增多,5月24日,开始读到《新青年》,评价其“系白话体,诚新青年之宝笈也”[注]《袁玉冰日记》 1919年5月24日。。到1921年,袁玉冰阅读的报刊更是大为增加,有《劳动界》《国民》《改造》《高师月刊》《觉悟》《共产党月刊》《新潮》《新青年》等共计20多种。这些报刊,很多是五四运动以后创刊,以宣传介绍马克思主义为宗旨。方志敏也是在“五四”后接触马克思主义刊物的。他在1921年秋考入九江南伟烈学校,在苦闷之时,读到上海朋友寄来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机关报《先驱》报,非常佩服其主张,为其所动[注]方志敏:《可爱的中国》,第65页。。因此,五四爱国运动为马克思主义在江西的传播打开了大门,这是袁玉冰、方志敏等人接纳马克思主义的前提。
当然,当时新思潮喷涌勃发,马克思主义只是众多新思潮之一。袁玉冰、方志敏他们最终主动选择马克思主义,还有深层原因。近代以来,列强纷至沓来,中国面临瓜分豆剖的危重局面。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诸役对出生于世纪之交的袁玉冰、方志敏来说,毕竟感受不深,而“五七国耻”,尤其是1919年日本在巴黎和会上的蛮横无理,在“闽案”上的残暴,让他们对国难有了切身感受。他们均是炽热的爱国者。在五四时期的日记中,袁玉冰时常为国事忧心忡忡,诸如“国权丧失,殊堪痛恨!”“闽省已矣!中国已矣!予不禁为我数百万皇帝之子孙一哭!”“宁做断头鬼,毋为亡国奴”之类的记载甚多[注]《袁玉冰日记》1919年5月18日、1919年12月1日、1919年5月26日。。同时,他们也在反复思考如何救亡。辛亥鼎革之后的政治乱象和社会破败已经让袁玉冰等人对欧美制度产生了怀疑,标榜“公理战胜强权”的列强在巴黎和会上的所作所为,更让他们对英美等国毫无好感。袁玉冰即愤然写道:“人道耶?公理耶?实强权耳!”[注]《袁玉冰日记》1919年12月8日。而恰在五四爱国运动时,即1919年7月,苏俄发表对华宣言,宣布要废除沙俄在中国攫取的权利。这自然使得袁玉冰等人把目光投向了苏俄及马克思主义。本来,马克思主义者提倡“工人无祖国”,奉行“国际主义”,很多时候阶级认同高于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但是1920年列宁所作《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提纲(初稿)》,确定了东方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民族解放运动也是无产阶级革命的有机组成部分。这些理论为方志敏他们汲取,很好地处理了国际主义与民族主义之间的内在紧张。方志敏就说:“真正为工农阶级谋解放的人,又正是为民族谋解放的人。”[注]方志敏:《可爱的中国》,第5页。这样,方志敏他们就将工农阶级的利益与全民族的利益统一起来,进而将马克思主义作为救国之道。
“五四”以后,学生表达意见最惯常的做法就是罢课、演讲及游行示威,袁、方他们也都置身其中,经过努力,中国代表在巴黎和会上拒绝签字。但是6月28日后,国难接踵而来,而内政也正如方志敏所描述的那样,贪官污吏对工农群众的压榨、光怪陆离的选举把戏、苛捐杂税的重症、重租重利的盘剥、帝国主义对农村的经济侵略等现状毫无改变,工农群众的痛苦日益加深。方志敏、袁玉冰两人的家庭都不算特别穷困,但是在外求学的费用超出了一般家庭的经济负担。方志敏靠借贷才在南昌甲种工业学校及九江南伟烈学校读书,到后来连本带息,“变成一笔七百元的巨额借款”,最后只能无奈选择辍学[注]方志敏:《可爱的中国》,第50—54、58页。。袁玉冰中学毕业前夕,也为经济所困,十分苦恼,“想起将来升学的经济问题,真是难过万分”[注]《袁玉冰日记》1921年5月12日。。袁玉冰一度想学织袜子,以解决经济问题。总之,五四运动以后社会、政治黑暗腐朽依旧,加之个人的困境,让他们对社会的黑暗腐朽感同身受。他们意识到罢课、游行,终究解决不了问题,解决这一系列问题终究要谋求根本的改造。袁玉冰就说:“现在的社会制度,非根本改造不可,不然无论怎样觉得谈得天花乱坠,都是空谈,梦想。”[注]《袁玉冰日记》1921年11月23日。“应该有真正彻底的觉悟、牺牲奋斗的决心,把那些阻碍前途的荆棘一刀斩去,尽力去寻找出一线光明的道路来,一步一步向前进!”[注]袁玉冰:《我的希望——新江西》,《新江西》1921年第1卷第1号。这里所谓“根本改造”“牺牲奋斗的决心”“一刀斩去”等思想,早已脱逸出了体制内斗争的范畴,而走向暴力打倒的重建之路。马克思主义的暴力革命、阶级斗争学说恰恰暗合了他们根本改造的思想。所以方志敏说:“只有苏联,因为无产阶级革命成功,实行了无产阶级专政,才把全国农村,不是改良而是彻底地改造了,千千万万的农民都得到完全的解放,这是我们应该走的一条正确路线。”[注]方志敏:《可爱的中国》,第56—57页。
五四爱国运动同以往运动很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其群众性和广泛性。正如吴玉章回忆所说:“以前我们搞革命虽然也看到过一些群众运动的场面,但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席卷全国的雄壮浩大的声势。在群众运动的冲击震荡下,整个中国从沉睡中复苏了,开始散发出青春的活力。”[注]《五四运动回忆录》,第11页。经过动员后的群众广泛参与所展现出来的威力,震动了各界,也让袁玉冰等人改变了对群众的看法。在当时,中学生是国民中少数之少数,社会各界均对他们寄予厚望。省立二中有老师曾对袁玉冰说:“全国人民之受教育者仅占千分之六七,而诸君又受教育中者七人之一。是诸君之责任,何等重大,可不及时勉励乎。”[注]《袁玉冰日记》1919年11月17日。袁玉冰自己也是以“社会中坚人物”“吾国之一线希望”自况,认为“我国各界均无希望,而前途有一线之光明绝为吾青年学生”[注]《袁玉冰日记》1919年5月27日、1919年6月10日、1919年5月28日。。可见袁玉冰身上这种传统士大夫式的精英意识颇为明显。但是五四爱国运动中工人等群体迸发出的那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不能不让他开始意识到群众和劳动者身上潜藏的力量。当袁玉冰看到南昌街头满街都是拖车、买菜、卖菜者,就感叹“好热闹的劳动世界!”在家目睹叔叔及二哥砌墙造桥,又感叹“劳工万能”。[注]《袁玉冰日记》1921年1月16日、1921年2月22日。五四运动后,袁玉冰还在校内办校工夜校,他亲自担任班主任,就是因为认识到了劳农的重要。有了这个意识后,一旦马克思主义传来,很快就与袁玉冰等人同频共振。因为,普罗大众性是共产革命的一个基本特征,维护劳苦大众利益为主的人民立场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根本立场。
1921年3月24日,袁玉冰在日记中说:“我觉得一种学说,要彻底地研究;不可于没成熟的时候,轻易发表。社会主义,今后应该极力研究。不能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去运动。”[注]《袁玉冰日记》1921年3月24日。由此可见,袁玉冰对选择马克思主义的态度是审慎的。应当说,五四爱国运动与袁玉冰等人接纳马克思主义有较为密切的关系。五四爱国运动为马克思主义在江西的传播打开了大门,让袁玉冰等人意识到马克思主义才是救国之道。五四爱国运动体制内斗争的局限又让他们觉悟到了暴力革命和阶级斗争的必要。当然,更重要的,是五四爱国运动让他们意识到了社会改造的依靠力量——人民群众。当进行社会改造的目的——挽救民族危亡,手段——暴力革命,依靠力量——人民群众都从马克思主义那里找到答案后,袁玉冰等人就毅然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到了1921年5月16日,袁玉冰就下了结论:“我们改造社会,非从下层社会做起,实行俄国式的‘破尔塞维克’(指‘布尔什维克’——引者注)不可。”是年底,袁玉冰又再次坚定地说:“我觉得要改造中国的社会,除照俄国的方法,实行社会革命以外,没有别较善的方法。”[注]《袁玉冰日记》1921年5月16日、1921年12月15日。从此,袁玉冰从思想上已经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1922年,袁玉冰加入中国共产党。方志敏也在1922年基本上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并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1924年初又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在自我觉悟的基础上,袁玉冰、方志敏以改造社、文化书社、明星书社等为平台,大力宣扬马克思主义,成为在江西传播马克思主义和创建中共江西地方党团组织的先驱。
四、结 语
本文以江西为个案对五四爱国运动进行考察,集中探讨了江西五四爱国运动发展的程度及在全国的影响,也尝试用社会动员理论对其过程进行分析,并利用未刊《袁玉冰日记》等珍贵资料,对五四爱国运动与马克思主义传播之间的内在关联进行探讨。通过上文较为细致的梳理,可以发现,五四爱国运动的广泛与热烈,在江西表现得甚为明显。可以说,江西的五四爱国运动响应极早,规模较大,范围很广,持续较久,内容丰富,影响较大。江西的五四爱国运动之所以如此广泛与热烈,原因很多。从组织者和参与者的角度分析,可以发现,这跟组织者充分利用学联这种新型组织,积极使用白话文作为传播载体,运用电报、邮政、印刷等新式技术以及采取正确的动员策略密切相关。当然,江西五四爱国运动也是学生、商人、工人及江西执政者多方合力推动而成的。这场运动的影响和意义是重大的,它为马克思主义在江西的传播打开了大门,让袁玉冰等人意识到马克思主义才是救国之道,体制内斗争的局限又让他们觉悟到暴力革命和阶级斗争的必要性。当然,更重要的,是五四爱国运动让他们找到了社会改造的依靠力量——人民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