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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助者天助
——论《宠儿》与《慈悲》中救赎主题的升华

2019-01-27张玮珊昆明理工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昆明650093

名作欣赏 2019年35期
关键词:宠儿铁匠奴隶

⊙张玮珊[昆明理工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昆明 650093]

一、引言

现代文明把民主和自由的光环给了新兴的美国,也把最浓重的阴影加诸这块土地:奴隶制。“六千万甚至更多”(《宠儿》扉页题词)的黑奴亡魂就是铁证。奴隶制及其残余对黑人心理的影响甚至超过了苦难本身,即使到了20 世纪,它的影响仍然无法从广大黑人民众的内心消除。因此,救赎和黑人主体意识的重构一直是托尼·莫里森作品的首要关注点。她始终强调个人与社群整体的互动和谐,并认为社区群体是一种文化,一种历史,对个人的成长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奴隶制时期,黑人个体只有在社群的强大支撑和关爱之下才能幸存,因此他们具有并高度推崇社群意识。此外,对于黑人个体而言,社群能够帮助他们构建个体的完整和身份,那些未被社群接纳或是排斥的人往往是不幸且个体缺失的。可以说,对于黑人来说,社群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在他们认识自我及自我救赎的过程中,任何与社群的隔绝和孤立必将阻碍个人的自我构建与自我救赎。

二、社群:救赎的外在力量

《宠儿》发表于1987 年。小说发表后在美国文学界、文化界引起强烈震动,1988 年《宠儿》获普利策奖,20 世纪90 年代以后,《宠儿》已跻身世界文学经典的行列。莫里森为《宠儿》一书所选取的场景是辛辛那提城郊蓝石路124 号凶宅,当时是1873 年,蓄奴制已废除十年。1855 年,美丽而高傲的女黑奴塞丝只身从肯塔基州的“甜蜜庄园”农庄逃亡至此。二十八天后,奴隶主“学校老师”带人追来,为了避免女儿落入奴隶主之手,塞丝用手锯将女儿杀死,下葬时为她取名“宠儿”。尽管逃亡和杀女已是18 年前的往事,但往事和梦魇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塞丝的纠缠。

在《宠儿》中,主人公塞丝与社群的关系并非是始终和谐的,经历了“接纳——排斥、孤立——和解”的过程。塞丝初到蓝石路124 号时,黑人社群的接纳和关爱缓解了她身体和心理的创伤,黑人同胞的支持和帮助使她从过往的苦痛中恢复了过来。然而,当在黑人群众中享有极高声望的塞丝的婆婆贝比·萨格斯,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招待朋友们时却招致嫉妒,认为她把所有的福分和荣誉都占全了,“浓重的非难气味在空中凝滞”。因此,第二天“学校老师”带人来猎奴时,没有人前来通风报信,这间接导致了杀婴惨剧的发生。塞丝出狱后,又因为骄傲和心中的怨恨,与黑人社群疏远隔离长达十几年。18 年来,塞丝和女儿丹芙孤立地生活在黑人社群的边缘,被宠儿的冤魂所压制和困扰,被怨毒、悲伤、孤独、冤屈和愤怒的气息所围绕。保罗·D 的到来为塞丝走出被孤立的困境提供了契机,但宠儿以妙龄少女的真身重返,使得塞丝“不能原谅自己的记忆”,并不可控制地滑向过去的深渊。庆幸的是,当女儿丹芙意识到由于对宠儿过分的愧疚和溺爱导致塞丝生命面临危险时,她勇敢地走出隔篱向黑人社群求救,重建了蓝石路124 号与整个黑人社群的连接。

黑人社群很快聚集起来,用群体的力量完全地驱逐了宠儿,拯救了塞丝,从而修正了以往的过失,并与塞丝达成和解。宠儿象征着奴隶制带来的痛苦印记和创伤,摆脱了她,就意味着塞丝在身体和心理上摆脱了不堪回首的过去,并实现了自我的救赎。通过塞丝与黑人社群关系的变化及其所带来的个人不同状态,莫里森向读者揭示这样一个事实:黑人社群具有强大的治愈能力,并且对于黑人个体的主体意识重构及自我救赎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三、救赎的升华

《慈悲》发表于2008 年,与1987 年发表的《宠儿》相隔二十一年,《慈悲》的故事背景设在17 世纪80 年代,比《宠儿》早了两百年。两部小说题材相似,母爱的主题相似,主人公自我主体意识的缺失和重构相似,因此评论界将两者视为姊妹篇。

在《慈悲》一书中,被母亲抛弃的梦魇多年以来一直让女孩弗洛伦斯生活在极其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中,因为害怕被再次抛弃、被拒绝、被嫌弃,她把自己放在极低的位置以期得到他人的承认和接纳。铁匠,一个受雇于雅各布的自由黑人,他的到来激发了弗洛伦斯由于缺乏母爱而迸发出的热情,对于弗洛伦斯来说,铁匠是一个神一般的人物,她陷入无法解释、无法遏制的崇拜与爱慕中。

然而,弗洛伦斯的自我奴役直接导致了她爱情的失败,她发现铁匠收养了一名叫马莱克的孤儿,这个男孩与铁匠之间的亲密互动唤起了弗洛伦斯年幼时被母亲抛弃的记忆,她觉得这是被抛弃的伤痛的重演。铁匠外出,弗洛伦斯前来照看男孩,出于对抛弃的愤怒和恐惧,她与男孩扭打起来,扭伤了男孩的胳膊。铁匠回来之后,打了她并将她赶出家门。两人之间此刻的争吵对于弗洛伦斯的自我救赎及自我意识的重构非常重要:

……

你什么意思?我是个奴隶没错,因为老爷买了我。

不。是你自己变成了奴隶。

怎么?

你脑瓜空空,举止粗野。

我爱慕你。

你也是这爱情的奴隶。

只有你拥有我。

拥有你自己吧,女人,离开我们。你差一点就杀死了这个孩子。

不。等一等,你让我太难过了。

除了举止粗野,你一无所有。没有自制力,没有头脑。

在与铁匠激烈冲突之后,弗洛伦斯独自光着脚穿过夜晚的树林。她曾被描述为“有着奴隶的双手和葡萄牙女士的双脚”,她曾对自己娇嫩的双脚无比珍视;然而,在铁匠振聋发聩的怒吼之后,弗洛伦斯觉醒了,她的双脚变得坚硬,她的内心变得强大,她知道铁匠是对的:“是内在的枯萎使人受奴役,为野蛮打开了门”。铁匠也曾经说过“奴隶可以比自由人更自由,一个是披着狮子皮的驴,另一个是披着驴皮的狮子”。在故事的末尾,弗洛伦斯宣称:“我变野了,可我还是弗洛伦斯,从头到脚。不被原谅。不肯原谅。不要怜悯,我的爱。绝不要。听到我了吗?奴隶,自由,我延续着。”她终于可以对母亲说;“你现在可以开心了,因为我的脚底板和柏树一样坚硬了”。

铁匠促成了弗洛伦斯的觉醒和成长,让她从自我奴役的困境中解脱出来,正如《宠儿》中塞丝在保罗· D和黑人社群的帮助之下摆脱了不堪回首的过去。年幼被母亲抛弃一直是弗洛伦斯的梦魇,她始终不能原谅母亲,每次在梦中梦见母亲,母亲试图跟她说点什么,她总是“把头转开”。但觉醒和成长终于让弗洛伦斯拥有了强大的自我,她不再把头转开,她试图与母亲对话,与母亲和解,告诉母亲她终于没有软肋,因为她曾经娇嫩的双脚如今像柏树一样坚硬。告别了曾经的柔弱、娇嫩、恐惧、不安,弗洛伦斯终于拥有了强大的自我——从渴望被接纳被承认变成自我接纳,从自我奴役变成精神上的完全觉醒和自由,也进而实现了自我的救赎。

在故事的最后,弗洛伦斯的母亲解释了把女儿送走的原因,她希望她得到“一个人类的孩子”的对待。这与《宠儿》中塞丝的杀婴行为如出一辙:母亲们看似残忍的行为其实都是出于对孩子的保护和爱。母亲告诉弗洛伦斯:“接受支配他人的权利是一件难事,强行夺取支配他人的权利是一件错事,把自我的支配权交给他人是一件邪恶的事。”母亲的话语与铁匠的怒吼遥相呼应:真正让一个人成为奴隶的不是外在环境,而是内心的自我奴役和束缚,即使身为奴隶,也可以保持内心的不屈和自由。

四、结语

在《宠儿》和《慈悲》中,两位主人公塞丝和弗洛伦斯都得到了最终的救赎,并成功地重构了主体的自我。在驱逐了代表着痛苦记忆和创伤的宠儿之后,塞丝终于让自己从痛苦的过去中解脱出来,无论是在身体和精神上都获得了释放和救赎。通过塞丝这个人物角色的塑造,托尼·莫里森表达了自己对黑人社群力量的推崇——只有团结和融入群体,黑人才能更好地对抗残酷的现实、治愈过去的伤痛,并获得身心的救赎。而在《慈悲》一书中,铁匠振聋发聩的怒吼让弗洛伦斯获得觉醒:让一个人真正成为奴隶的因素来自于一个人的内心,内心的自由可以让一个奴隶比自由人更加自由。弗洛伦斯终于意识到是自己内心的禁锢和枯萎囚禁了自己,她终于尝试着去和被抛弃的记忆和解,并最终从精神的奴役状态中解脱出来。从《宠儿》到《慈悲》,两部作品发表时间间隔二十一年,相似的主题却映射着作者思想的发展脉络:救赎依然是两部小说的共同主题,所不同的是,从受助于他人的救赎变成了自我救赎;从求助于外部力量变成了内心力量的解脱和觉醒。莫里森小说中这一救赎主题的升华,无论对于黑人群体,还是整个人类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世界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在逐步地消除贫困、歧视和压迫,但根植于内心的贫困和奴役却很难消除。无论是种族或是个人,如果要获得真正的救赎和自由,除了依靠外部环境的改善,更重要的是依靠内心的觉醒和强大,这一点,是托尼·莫里森对我们所有人的善意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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