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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观调控:产业政策和财政金融政策相互关系的视角

2019-01-26袁富华

中共中央党校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服务化产业政策工业化

袁富华 张 平

(中国社会科学院 经济研究所,北京 东城 100732)

随着中国城市化率突破60%,未来20—30年间将面临消费偏好的快速变化和公共服务支出的快速提高。大规模工业化阶段以生产供给为中心,相应理念是从供给角度看待消费、从工业角度看待服务业,消费和服务业发展的政策安排,都是为了促进工业化规模扩张。中国正在步入城市化成熟时期,中心任务是提高发展质量,把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作为重要评估指标。与这个指标相对应的发展理念就是:从消费角度看待生产,以服务业结构升级促进整体经济高质量。

与这种新的发展理念相对应,随着工业化转向城市化,中国的供给端也将发生变化,转变的核心趋势是——从产品供给为中心转向要素升级为中心。对于任何国家来说,随着服务业替代制造业,这个过程要想获得可持续动力,必须要有服务业和消费提供的效率补偿,但是,这种效率补偿必须求助于生产要素的升级。与要素升级相关的人力资本升级和高端服务业的发展,有赖于需求支出端的政策支持。以需求支出端的升级促进供给端的升级,就是如何实现福利制度建设和效率提升的动态平衡——工业化阶段通常把需求支出端看成消费市场或福利成本支出,不同的是,城市化阶段的发展理念是将需求支出端视为要素升级和未来人力资本投资,这是动态的发展理念,也是结构服务化过程的主要特征。

为了实现福利和效率的动态平衡,以服务业和需求支出端为中心的调控政策,不得不体现出结构性、综合性和前瞻性。这种再平衡要求,一方面源于经济转型时期公共服务支出比重的上升,另一方面源于财政支出刚性压力对效率系统的更高要求。把这种逻辑放在结构调整的背景下,意味着产业政策、财政金融政策的联系将越来越强,政策效果的反馈机制对于结构优化和效率改进也越来越重要。因此,中国转型时期的主要挑战,就是转变大规模工业化阶段短期利润最大化行为,转而对效率和创新的长期结构条件给予充分重视。

一、公共政策目标及其对资源配置方式的影响

(一)结构服务化与公共政策目标

以美国为引领,二战后发达国家普遍经历了知识生产配置主导经济结构服务化的过程,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比较起来,这个过程的最大特色,就是服务业的发展从根本上改变了公司、产业以及整体经济的要素结构和职业结构[1],并成为1970 年代以后高消费能力、持续资本深化能力和高生产率这个良性循环的基础。可以说,二战后发达国家经济社会再平衡以及公共服务体系的完善,都与结构服务化这个本质特征密切联系。经济效率持续改进,一方面基于消费结构升级与产业结构升级的良性互动,另一方面立足于科教文卫等服务部门所提供的效率补偿效应。因此,再平衡与公共政策目标的确立是问题的一体两面,也是发展转型的评价基准。第一,社会稳定和社会公平。显然的一点是,二战后大规模工业化和社会财富积累,推动了发达国家消费水平和生活质量提高,这不仅体现在欧洲老牌发达国家福利制度的完善上,而且体现在低预算发达国家养老、医疗和社会救助水平的提高上。个中原因是,结构服务化所导致的经济减速,抑制了收入提高速度、削弱了个体和家庭抵御城市化内生风险的能力。为此,公共服务支出在经历了1950年代至1970年代的快速提高后,针对稳定和公平的一整套制度体系在这些国家最终确立下来。第二,教育和经济发展。从美国和德国在20世纪初期引领中等教育发展开始,发达国家普遍经历了从中学教育普及到大学教育(或高技能培训)普及的发展。以1950、1980、2010 年三个时点的大学入学率和平均教育年限为例:美国分别为13.1、29.9、53.9(%)和8.4、12.3、13.2(年);德国分别为2.6、5.7、21.5(%)和6.8、7.0、12.4(年);日本分别为4.5、15.9、30.6(%)和6.7、9.1、11.6(年)。受到发展阶段和人口规模的影响,中国分别为0.4、0.9、4.5(%)和1.6、5.3、8.0(年)。第三,资产多样化和(金融)市场稳定。结构服务化将带来更多不稳定,且导致复苏过程变得缓慢[2],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一方面与结构服务化过程中金融创新所导致的金融自我强化和及相应资产泡沫有关[3],另一方面与结构服务化过程中实体投资抵消波动能力弱化有关,由此导致的市场不稳定,其受害者主要是消费者和小企业。同时,由于金融创新和衍生工具的泛滥,以往间接融资体制中消费者、企业和市场之间的储蓄—投资关系,被直接融资、资产证券化等替代,家庭和企业因此被捆绑在一起,加剧了系统性风险。

(二)宏观调控科学性是结构条件变化的新要求

1.国际分工体系的新变化。鉴于公共服务支出的刚性压力和效率改进的需求,1980年代新自由化浪潮的兴起,是发达国家针对各自国内创新激励推行的,目的是寻求福利和效率之间动态平衡的新路径,这种动机客观上导致国际分工格局的重新塑造,并对新兴工业化国家的发展战略提出挑战。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发达国家的公共服务制度化,有力推动了经济过程从产品供给向高端要素升级的转型,服务业的高端化和人力资本高端化,不仅成为制造业、服务业日益融合的基础,而且成为国际分工体系演化的新特征:高端服务业具有的效率补偿和溢出效应,使得发达国家的创新重新建立在更高的基础之上,国际分工体系中的中心—外围模式,也因此从以往工业化资源的全球配置(或者产业链的雁阵传递),转向高端生产要素与知识生产分配的垄断。

更加明晰的表述是,二战后日本制造业的崛起,标志着中心国家完成了制造业资源的全球配置。1980 年代以来信息产业的迅速发展适逢现代服务业升级步伐的加速,制造业和服务业的产业大融合不仅促进了制造业集中,而且使得各类制造企业更加具有知识技术密集的平台化特征,并籍此巩固了结构服务化的可持续性。当然,这一切都是源于发达国家内部福利和效率再平衡压力,压力导致了产业政策、财政金融政策协调性的提高。在向成熟城市化迈进的过程中,中国面临的外部压力主要来源于此,发展战略调整的方向,应该立足于结构服务化的福利和效率再平衡问题,而不仅仅是工业化阶段的生产供给问题。

2.强制性再平衡与调控方式总体取向。随着服务业比重突破50%,人口转移由工业化阶段的城乡流动转向城市之间流动,国家战略转向以人民为中心和高质量发展,这些变化预示着成熟城市化时代的到来。但是,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快速的城市化导致原有资源配置方式的不适应性,效率提升与福利制度完善之间的动态平衡,正在成为战略与政策的关键难点。宏观调控总体取向是围绕公共服务体系的建设、进行效率和人的发展的再平衡,摆脱传统以生产为中心的工业化资源配置方式。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宏观调控在实践中形成了一套具有自己特色的理论,从大规模工业化的绩效来看,其成就毋庸置疑。这套以政府直接干预为核心的工业化制度,就像其他国家在工业化向城市化转型所发生那样,也会面临适应性调整和再平衡问题。在日益开放的大背景下,强调制度的弹性和适应性,是由于内外因素的强制性再平衡力量所引致。

3.产业政策和财政金融政策运作机制及其适应性调整。对于政策运作机制及其适应性调整方面,我们强调中国工业化路径的一些特殊方面,以及这些特征之于城市化可持续发展的阻碍,缓解、消除这些阻碍正是中国宏观调控方式变化的着力点。众所周知,改革开放后中国以嵌入国际低端产业链条的方式,在短短40多年内跃升为国际制造大国,政府干预、廉价劳动力使用、技术复制模仿是塑造这种规模路径的主要手段。简言之,工业化阶段的产业政策和财政金融,紧紧围绕生产供给展开,目的是解决产品匮乏、突破低收入贫困陷阱。政府直接干预,不仅体现在选择性融资支持和压低要素成本上,而且体现在产业发展的条块分割上,生产型财政也是为了快速实现资本积累、快速扩大产出以满足市场需求。这个时期,由于规模扩张效率足以覆盖各种各样的扭曲成本,因此产业—财政—金融政策实现了特定条件下的良性循环。但是,1990 年代以后,中国城市化进程加速,到2011 年城市化率突破50%,“十三五”期间将突破60%,中国经济发展步入结构服务化和消费主导时期。同时,城市化率突破50%以后,中国也将面临类似于发达国家1950—1970年代公共服务支出迅速增加的趋势。由此也使得中国发展特征发生根本变化,宏观政策必须做出相应调整。

4.城市化过程中宏观政策的结构性、综合性与前瞻性。第一,国内经济社会发展再平衡的核心是财政转型及其制度化建设。就像发达国家二战后至1970年代所经历的那样,中国工业化向城市化的转型,必然要经历一个财政支出中科教文卫比重持续上升的时期,从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公共服务比重的增加,是确确实实的经济服务化的标志,也是高度现代化的重要特征。鉴于中国工业化阶段财政生产建设职能转型的滞后,可以说,公共服务支出的规则——财政收支制度化建设可能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第二,国际收支再平衡的核心是培育内需潜力和技术潜力。国际石油危机和广场协议,是来自外部的强制性再平衡的典型案例,两个事件都是发生在大规模工业化结束且向高度现代化(城市化)转型的拐点时期,这种强制性使得发达国家充分认识到了开放风险,从而更加着力于国内需求潜力的开发。一方面,发达国家运用跨国公司的核心竞争力,不断强化全球化资源配置的控制,以此把市场竞争的风险推向外部——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另一方面,通过科教文卫等现代服务业的发展,建立和巩固国内知识生产配置机制,积累高层次人力资本,升级国内产业链,稳固创新源头。第三,国内经济结构再平衡的核心是服务业和消费的效率补偿能力。1980 年以来发达国家财政收支的制度化——尤其是公共服务支出的刚性压力,给创新和经济效率改进提出了严格的要求。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这种效率和公平的再平衡压力,是在结构服务化主导增长的高度现代化时代产生的,本质上意味着服务业主导的城市化必须具有效率补偿能力,否则经济发展将面临收不抵支的内部风险。

二、产业政策及其演变

(一)产业政策及其演变

随着产业结构的变化和经济发展所导致的人们态度的变化,发达国家干预和调节经济的认识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以1970年代经济减速、城市化步入成熟和社会保障制度完善为标志,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一改国家“守夜人”的角色,并在总量调控观念中纳入越来越多的结构内容。以越来越健全的市场制度和社会保障制度为基础,1980年代以来的新一轮自由化思潮,尽管使得金融工具的作用重新受到重视,但是经济干预的结构性措施不但没有削弱,反而进一步加强了。这种状况主要与上文所述城市化可持续的更高的效率要求有关。

变化、调整的原因是,面对由创新和适应性所引领的国际竞争,任何国家都不可能无视产业结构调整的压力和挑战,国家对生产过程的直接或间接干预——即所谓产业政策,也因此成为任何经济过程的必要构成因素。基于内外部结构条件变化的事实,发达国家面对的问题不是要不要产业政策的问题,而是如何使得产业政策更好发挥作用的问题。二战后至1970年代,是发达国家产业政策实施的第一阶段——这个时期中,作为集体协调的市场经济的日本自不待言,通过运用补贴、低息和关税保护等措施,选择性支持工业结构升级;“计划指导的市场经济”的法国以及“社会市场经济”的德国,为了提高国际竞争力,在这个时期中也实施了直接的产业扶持政策法[4]。1980年代以来发达国家对产业发展的干预进入第二阶段,不仅制定了明晰的产业高级化促进方案,而且根据知识经济时代的产业发展特点,由第一阶段对特定产业的直接干预,转移到更加系统的对产业发展环境的干预。干预重点转向市场条件的创造,以及新技术可能性向市场机会转化的创造[5]。这方面的典型例子是1990 年代克林顿政府“信息高速公路”政策的支持,以及欧盟1990年以来一系列产业政策框架的设计。发生这种变化的主要原因,在于结构服务化和知识生产分配主导下效率持续改进的压力,核心是高质量生活水平和国际竞争力的维持问题。产业政策趋于强化的原因有三。一是在结构服务化的背景下,成本的提升以及服务业对制造业的替代,不仅要求服务业高端化以便巩固知识生产配置的基础,而且要求制造业具有更强的吸收、转化知识的创新能力,最终促进整体生产率的持续改善,由此,政府必须在教育、研发支持方面提供资金和组织协调。二是1980年代以来,新一轮全球化加剧了国际竞争,对于发达国家而言,经济资源的全球配置能力决定了国内生活质量提高的能力,由此,需要政府力量增进对全球知识、技术和金融的控制和利用。三是不仅是上述产业技术能力的促进,产业组织方面政府更得提供制度供给和资金支持,以便推动小企业发展,这涉及就业稳定及创新潜力的培育问题。

(二)产业政策:从产品供给转向要素升级

2012年以来,中国经济发展动力正逐步向服务业和消费结构升级转换,产业政策也由以往针对特定产业转换为注重创新环境营造,这种变化与知识经济时代的产业大融合趋势保持一致。服务业的要素化趋势从根本上改变了经济过程和经济联系[6][7],产业政策也不得不围绕服务业高端化制定实施。

1.直接干预所造成的产业组织问题——分割和双重性。与其他国家依托市场规则和指导性计划对私人企业的间接干预方式不同,中国在工业化阶段——尤其是1990年代进入重化工业加速期以来,建立了一种针对大型企业和国有控股企业提供支持的选择性融资体制,并且导致了严重的产业组织扭曲。于是就出现这样的市场分割现象:一方面,大型工业企业和国有控股企业以其资本集中的制度支持优势,获得了劳动生产率的快速提高,同时由于资本的过度集中,资本生产率呈现快速下降;另一方面,主要作为就业吸收池子的小企业,劳动生产率不及大企业的一半,而且由于缺乏资金支持和创新能力,具有内在不稳定性[8]。中国大企业与小企业之间存在的效率双重性,在发达国家也存在,区别在于中国大企业所具有的资本驱动特征,由于大企业不具有普遍的创新能力,大企业内部化——资金和人力资本的集中,不仅不能给外围小企业提供技术溢出效应,而且与小企业争夺资金和人才,因此大企业发展的网络化集聚效应比发达国家更弱。

尽管存在大企业的集中现象,但与发达国家比较起来,中国制造业却呈现出分散化的典型特征。一些研究者认为,中国制造行业大多数属于分散型市场结构[9][10],表现为应该集中的集中度不够,分布广泛的小企业又被排斥在选择性金融之策之外。中国工业化高速增长时期的产出扩张,大小企业效率差异的双重性问题不会导致严重问题。一是农村剩余劳动力抑制了成本上升,基于初级要素的小企业不存生很大的生存压力;二是小企业主要集中于传统工业和传统服务业部门,主要满足物品的规模生产与需求,在低收入阶段向中等收入阶段提升过程中不会遇到市场的制约。但是,随着城市化和服务化发展,城市化成本上升给制造业小企业带来成本压力,而随着消费需求多样化和消费质量升级,小企业不得不面临技术升级的问题。在知识信息时代,服务业小企业发展更需要以整体经济效率促进为基础,初级要素驱动的传统模式不再适用。

这场讨论受到了租界当局、军警和卫道士们的围攻,《民国日报·觉悟》的主编邵力子先生受到处罚,魏金枝寄去的文章忽然不登出来了,他写信去追问,邵力子回信中表示很尴尬,劝他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免得他受罚。这场恋爱的争论就此终结。魏金枝很不满意,就写了一篇新诗《大风歌》,“想将一股大风,把一切阻碍人世间的障碍一气吹得精光。”可惜这诗篇目前还没有找到。

2.直接干预所造成的产业结构问题—脱实向虚。由于工业化自身特有的“供给—成本”特征[11],城市化阶段的高成本可能导致制造业空心化,这种现象在新兴工业化国家的转型时期尤为突出。受到成本困扰的制造业空心化,有两种可能。一是迫使具有技术竞争力的企业向国外转移,这是以跨国公司形式进行全球资源配置的过程;二是迫使过剩的生产能力内部消化,特别是在缺乏国际技术竞争能力的情况下,大部分过剩生产能力只能通过“三去一降一补”消化,这是中国正在经历的情景。

脱实向虚是中国经济步入新常态和新旧动能转换下发生的问题,也是干预路径依赖的反应,并对制造业结构优化、制造业与服务业协同升级带来了阻碍[12],在内生动力缺乏的情况下,原有以资本驱动和大企业集中为依托的工业化模式发生了突然转向,进入城市化阶段的债务循环。本质上,这是以生产供给为中心的干预方式的变种,只是干预的目标进一步转向了土地要素,并以土地供给这种增量调控方式形成对价格的操纵,在“产业—财政—金融”政策三角中打入一个税收楔子,这个楔子的存在扭曲了成本与收益的平衡,最终导致了脱实向虚问题。

3.产业政策与要素升级。中国转型时期遇到的上述困难,既有大规模工业化共性因素的作用,也有国内特殊性因素的影响。从共性因素来说,工业化阶段主导产业的选择依据是发挥其对产出增长的最大诱致效应,以此实现尽可能快速的赶超。支撑经济发展速度的诱致效应主要集中于物质生产部门之间,并呈现出工业化阶段特有的纵向一体化。此时,服务业是作为工业的辅助部门存在,消费也是仅仅作为需求市场存在。但是到了后工业化阶段,随着结构服务化对制造业的替代,纵向一体化的诱致机制遭到破坏,发展机会存在于服务业和消费结构升级之中,因此具有了要素升级促进功能。就特殊因素而言,中国采取的是市场换技术和劳动力比较优势策略,应用技术创新和基础创新两个环节都是缺失的,即国外创新替代了国内创新。总体来看,工业化阶段的产业政策解决的是物资匮乏问题,但是却不适合城市化高质量发展的要求,体现在转型时期的两个脱节。一是城市化高成本挤出部分低成本制造业,服务业对制造业的替代削弱了规模型产业政策基础;二是随着经济动力从供给端转向消费需求端和公共服务支出端,中国原有投资驱动的扩张将失去基础,效率来源相应从复制模仿的规模经济转换到服务业结构升级和消费结构升级,需要高端要素的积累,但是这与原有低成本比价优势策略矛盾。

可以想见,城市化阶段的产业政策应该围绕服务业和消费结构升级进行,完成产品供给向要素升级和知识积累的转换。这种需求端思路之所以在中国有着特别的含义,主要是因为中国特殊的发展路径。一般而言,发达国家产业发展中遵循了“重商主义(商业)—工业化—高度城市化”路径,从一开始,海外贸易和金融等服务行业就具有知识密集高效率特征,并且孕育了商业规范和企业家精神,工业化即在这种商业传统中发展起来,并为更高级发展阶段——以知识生产配置为核心的结构服务化奠定了基础。不同于这种产业结构线性升级序列,中国产业发展遵循了“农业—工业化—结构服务化”路径,直接干预的工业化就是由这个特殊性决定的。高速追赶的主导性产业政策,重视物质资本积累、压低服务成本,特别是在复制模仿技术路径下,高端服务业发展的路径被切断。因此,新常态下产业政策的重心是重塑结构服务化路径。长期来看,科教文卫等高端产业的发展,在推动知识与高端人力资本要素再生产的同时,也以其知识溢出效应促进制造业效率提高,这就是为什么要强调服务业结构升级的内在原因。产业政策核心从物质资本积累转向服务业结构高端化和要素升级,意味着以服务业发展推动制造业发展,而这正是知识化、信息化时代产业大融合的要求,也是我们强调服务业和消费必须具有效率补偿能力的原因所在。

第一,不同于工业化阶段投资诱致机制,城市化阶段,产业政策应当适应结构服务化和要素升级的需求,以服务业结构优化推动制造业升级。随着中国制造业结构向深加工度化迈进,经济增长的诱致机制将摆脱工业部门主导的局面,进入制造业与服务业协调运作的阶段,信息化和知识密集度的提升,迫使产业政策目标发生转变,以服务业高端化促进知识积累和创新是其主要特征。因此,从技术方面来看,这个阶段的产业政策尽管仍然强调主导产业选择,但实质上已经转向如何促进服务业结构优化及其效率的补偿效应。

第二,产业政策与公共服务政策的协调和融合。城市化过程中产业政策向服务业结构升级的倾斜及其对知识积累和要素升级的强调,这种变化迫使产业政策与社会政策的协调性提高。鉴于发展方式从产品供给向要素升级的转型,可以说没有公共政策的有效实施,就不可能有知识密集产业的发展,即公共政策成为产业政策有效性的基础,这也是大众高消费城市化阶段为什么强调政策选择再平衡的要义。实际上,在服务业比重增加并逐步替代制造业的条件下,诱致效应也逐渐转移到人力资本再生产和消费结构升级上来,为了使得这种诱致效应变成城市化的内生动力,制定产业政策时需要综合考虑公共产品提供能力服务。

第三,生产供给转向规则和标准供给。中国工业化阶段的数量型扩张与低生产标准的并存,不仅由较低的收入水平决定,而且由消费市场的巨大规模决定,这种状况由中国工业化初始条件所决定,属于特殊的发展现象,因此与欧美日的工业化高标准和创新路径不同。城市化阶段的高质量发展,应该从需求支出端主导的角度去理解,供给端适应需求端的变化,是理解为什么要提高生产标准的关键。

三、宏观政策:从短期需求转向结构再平衡

(一)财政政策政策及其转型

1.跨期再平衡与财政政策。这里的跨期再平衡涉及公共支出结构的变化,与传统需求管理方式不同。凯恩斯主义者的补偿性财政政策,虽然主张以整个经济周期内的预算平衡——即以繁荣时期的财政盈余弥补萧条时期的财政赤字,但是这种平衡最终被发达国家财政支出中内生的刚性压力打破,这种压力的增加不仅与垄断企业的力量有关,而且与生活质量提高的要求有关。特别是1980年代之后,随着发达国家社会保障水平的提高和知识生产投入的增加,凯恩斯主义财政政策操作空间趋紧,短期调节的手段倾向于金融政策。

但这并不意味着财政政策不再重要。恰恰相反,1980 年代以后的财政政策逐渐趋于长期性、跨期性,直接作用于经济社会再平衡这个更加基础和关键的领域,可以说这是由高度现代性的经济特征决定的。如,马克卢普(2007)在论述美国知识生产配置过程的重要性时,曾指出生产率边际分析的谬误在于只注重短期、不注重储备,展开来说就是:由于教育投入产生未来的社会收益大于私人收益,这种外部性的获得和维持需要政府协调和参与,否则教育投资可能严重不足,从长远角度考虑,公共目标的成本收益计算更加重要[13]。这就是通常意义上的财政政策再平衡的一个重要问题。

结构服务化下财政政策的长期性和跨期特征,更加综合地表现在财政政策对知识技术阶层再生产的支持上,并通过以下连接关系推动发展:第一,财政支出中社会保障比重的增加,及其较高水平的维持,有利于低阶层贫困的缓解和中等阶层的稳固,进而有利于家庭消费结构高端化——科教文卫支出的提高,最终保持知识技术阶层的扩大再生产;第二,这个阶层的扩展从两方面为企业和经济发展提供支持:一是通过消费品味多样化,促进制造业技术进步和高端服务业的发展;二是通过高层次人力资本积累,疏通服务业与制造业协同发展,即经由知识生产配置过程的建立,促进需求端引致即需求—供给相互作用所蕴含的创新潜力。

针对财政政策这种长期化趋势,1980年代以来发生了较多的争论,核心是社会公平是否以牺牲效率为代价。通过对资本主义国家福利制度的演进历史、以及福利制度发展与增长关系的系统研究,Lindert(2004)给出了否定答案,他认为欧洲福利制度没有显著抑制增长,高预算福利国家经济呈现持续增长态势[15]。其中的原因是,高预算、高福利有助于改善就业结构和提升人力资本,并且在税制设计方向并没有给企业带来足以削弱其创新潜力的重负。这种判断也不否认效率持续改进这个大前提,特别是在结构服务化下,财政收支体系的建设必须想方设法保持经济结构、公平和效率的动态平衡,我们认为,这种再平衡是根本。

2.转型时期宏观政策的逆效率调节问题。相机抉择的宏观调控政策,与选择性融资的产业支持密切联系,这种围绕工业化产出增加的经济策略,既是基于已经建立起来的制度框架的边际调整,又是对具有稳定、可预期经济环境稳定一种微调和适应,原则上不适用于结构条件变化的转型情景。面对结构服务化这种新的发展阶段,原有干预主义的制度框架必定是僵化的,改革的滞后将造成宏观政策逆效率调节问题。

1990年代中期以后,中国城市化进程发生了加速趋势,1997 年消费信贷启动、1999 年住房改革、1998年《土地管理法》修订以及2002年土地市场化出让制度的确立,这些事件对工业化与城市化的互动产生了积极影响,但是由于针对的是初级生产要素的集聚和使用,加之城市化处于规模化扩张进程之中,导致了工业化粗放型增长的不利因素不断累积,这是造成现阶段宏观政策困境的历史原因,这种政策困境是由财政转型的一种必然性所致。

中国的生产建设型财政与政府干预的工业化模式有关。财政支出的压力主要表现为对大型企业发展的支持,同时,由于实行了市场换技术的发展方式,财政在支出主要不是为了促进科教文卫等广义人力资本升级,而是为了培育加工制造的中低技能劳动力,因此,工业化阶段劳动生产率的快速增长在为工业税收(增值税、营业税、消费税和城市维护建设税之和)提供保障的基础上,也比较容易实现对相对狭义的财政支出的覆盖。但是,一旦增长减速和结构服务化进程提速,这种良性状态将被打破,即随着服务业对制造业的替代,原有围绕工业税建立的财政政策将受到冲击,并迫使税收渠道发生转变,在实体经济不能提供效率支持的条件下,导致税收以垄断租金抽取的形式获得——典型如土地财政和土地金融。

从工业税制向土地财政再向土地金融的政策演变,是在公共服务支出压力逐渐增加的城市化过程中产生的,脱实向虚的发生,很大程度上也与实体经济无法提供足够的效率支撑有关。根本的问题是,政策操作依然是短期边际调控的思维,无法与结构服务化所要求的效率补偿这种新的跨期要求相容。一方面,几乎是与土地财政和土地金融的发展趋势相重叠,中国工业化向城市化的转型为公共服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类似于发达国家1970 年代的转型,直到财政支出制度化体系—包括社会保障制度完善和财政收支制度完善—建成这段时期,必将是财政政策发挥核心作用的时期;另一方面,经济减速的新常态,给财政支出效率以及税基的稳固提出了更高要求,没有内生增长动力的支持,财政压力便无法缓解。但是现阶段财政金融政策的逆效率问题,给这种任务提出了更大挑战。

3.财政政策向福利与效率再平衡的转型。上述逆效率问题,是财政政策和金融政策操作滞后于发展阶段的表现。不同于大规模工业化阶段的传统思路,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财政结构(公共服务比重快速增加)的新格局,更为重要的是,结构服务化过程基本上是以类似的结构调整所左右,单纯的边际调节和熨评周期的政策目标已经不再适用。如果说相机抉择的政策可以边际微调和纠偏的话,那么,纳入结构调整的政策一旦失误,就可能带来结构扭曲和长期效率损失,最终将会积累成为可持续增长的障碍。

需要强调的是,鉴于结构服务化过程中政策中心的改变—即从以往生产供给为中心转变为要素结构升级为中心,中国城市化阶段的财政政策必须在公共服务支出水平提升方面加大力度,这不仅是促进消费结构升级和服务业高端化的必要前提,也是长期中福利/效率再平衡的保证,结构服务化过程的效率补偿和可持续发展,就是从这个方面来理解的。

中国现阶段的经济转型在于城市化水平的提升和发展动力重塑,迫切需要公共服务支出能力的提高的。原有的生产型财政已经不能适应福利/效率再平衡的可持续发展要求,政府在教育、研发、社会保障制度建设方面增加公共支出,以促进要素升级并实行产业政策与财政政策联动。

(二)金融问题及其治理

1.政府直接直接干预的发展模式,在工业化向城市化转型时期将导致抑制经济潜力的一系列矛盾,集中表现为政策扭曲所带来不利影响。对于这一点,通常的理解是,太适应于工业化的制度安排,反而成为城市化阶段的最大阻碍,包括两点:一是中国工业化阶段的财政收支模式不能适应城市化的发展要求;二是直接干预的制度惯性导致弱化了规则和监管力度,导致金融市场混乱,并进一步加剧资源配置扭曲,这两点可以看作转型时期脱实向虚问题的推手,城市化的加速和公共支出刚性压力是主要原因。

1990年代末期中国开始了城市化加速时期,城市化率从1998 年的30%提高到2011 年的51%,2019年将突破60%。但是,这种快速的城市化却从两个方面对于原有财政体制带来了压力,一方面是城市数量和规模化扩张所需的建设资金的增加,另一方面是科教文卫等公共服务支出的快速增加,两种压力使得原有工业化税收制度不能满足城市化资金需求。1994 年分税制改革给地方政府财权和事权不匹配带来了累积性冲击,1998年住房制度改革为地方政府土地商业化提供了持续激励,2002年以来随着土地招拍挂等一系列制度创新的出现,“土地财政”这种特殊的资源配置方式逐步形成,最终导致近10年来土地金融的发展及其一系列危害,土地垄断供给、房地产和货币供给的循环快速形成,并取代了工业化阶段外汇储备这个货币供给基础,最终导致脱实向虚和房地产泡沫的膨胀。

债务压力削弱了国民经济循环的效率,违背了城市化过程中福利和效率动态平衡的基本要求。压力出现在家庭、政府和企业三个市场主体中,并借助影子银行得以强化。银行理财、非银行金融机构贷款、民间借贷等形式的影子银行或银行的影子,其快速成长与土地金融和房地产价格膨胀有着紧密联系,内生于土地财政的无效率的货币循环的基本情况是:(1)货币循环的闭合。制造业产品市场的饱和,导致储蓄、投资和有效率实体经济的减速,在城市化资金需求的迅速上升的情况下,原有工业化税收体制失灵。同时,中国制造业和服务业之间效率补偿的联系一直较弱,长期中服务业只是作为工业发展的低成本辅助性、支持性行业存在,缺乏促进知识和人力资本要素升级的功能和措施,从而削弱了收入税、消费税的坚实基础,为了弥补工业化税收制度下的资金缺口,地方政府不得不求助于债务和融资平台。地方政府的卖地冲动逐步形成了不同于工业化的另一套诱致机制:财政收支缺口—土地招拍挂—影子银行信用—房地产价格上升—消费借贷—政府和家庭债务膨胀,在缺乏税收来源的情况下,经济持续这个循环。(2)脱实向虚进一步加剧货币循环。房地产价格的上涨不仅提升了实体经济城市租金成本,而且提升了生活成本及相应劳动力成本,最终从土地价格上涨、劳动力价格上涨和消费下降三个方面,抑制了实体经济的发展。更为严重的问题是,由于中国制造业创新能力普遍缺失,市场中的制造业和服务业将因为高成本而消失,而处于终端地位的效率低下的实体行业僵尸企业,僵尸企业的存在又为债务膨胀带来巨大压力,强化了债务循环。

2.金融政策的转型。根据金融功能学说,金融体系的6项基本功能是:清算和支付功能;融通资金和股权细化功能;促使经济资源跨时间、地域和产业转移;风险管理功能;信息提供和协调功能;激励功能。其中,资源转移和资金融通这两个功能与储蓄和投资直接相关,其他几项涉及风险和资源有效配置问题。实际上,内生于结构服务化过程中的风险,使得金融政策不得不在(短期)稳定和(长期)资源配置效率促进方面进行平衡。理解这种再平衡的关键是资产性多样化和金融创新的内在不稳定性。

第一,金融政策与产业政策的协调性要求。根据前文所述,财政政策的长期化和制度化所产生的刚性支出压力,将不断给结构服务化过程提出效率改进要求,面对这种要求,金融政策的正常反应是发挥资源配置效率、适应经济结构优化进行结构和功能的调整与更新。这种纳入了结构变化和适应性的金融政策,也因此具有了长期性和综合性特征,尤其是在小企业发展环境趋于恶化的条件下,金融政策的适应性调整更加重要。作为市场经济的基础性部分,结构服务化下小企业外部环境的恶化由两个风险来源:一是在制造业部门,受到不可避免的集中化和垄断力量的冲击,制造业小企业需要不断更新技术设备,或者为了满足大企业采购的要求,或者为了满足消费者生活质量提高的要求,否则就无法生存。二是在信息化异质性的条件下,知识密集型和创新型小企业的成长,需要更加完善的风险担保机制。面对这些变化和新要求,直接金融市场的完善、直接金融与间接金融之间的协调以及金融政策的前瞻性,就显得更加重要。

第二,金融政策与财政政策的协调性要求。这两个政策工具在结构服务化时代的协调性,已经突破传统上的松紧组合方式,主要是受到低储蓄率和资产多样化的影响,金融政策不仅需要注意短期的稳定性,还要注重跨期的配置效率问题。发达国家居民家庭储蓄率下降伴随着资产多样化这样一种趋势,核心是强制性社会保障体系建设对私人储蓄的替代,同时还伴有家庭储蓄向证券投资的分流。就家庭和财政而言,资产多样化不仅涉及家庭当期收益和财富的增加,而且涉及跨期的家庭投资收益与财政收支平衡,稳定的金融市场以及金融体系的合理化建设也因此具有特别的重要性。

第三,金融创新的内在不稳定性和监管。金融监管的加强,与结构服务化时代创新机制的变化有关,服务业主导和消费主导的城市化,为金融创新提供了土壤,本质上不同于以真实产出为标志的制造业部门的创新。发达国家社会保障体系的制度化释放了消费潜力,但是为了迎合这种趋势而产生的衍生金融工具,也积聚了内生性风险。由于制造业比重较低,通过投资需求和生产率提升平滑风险、消除泡沫的机制受到削弱,结构服务化下风险累积的冲击,将会具有更强的持续性和泡沫化倾向,次贷危机就是明显的例证。这种情况下,迫不得已的金融措施就是更加严密的监管。

四、结论

鉴于直接干预的工业化模式在转型时期积累的困难和僵化,寻求制度对新阶段的适应性自然成为重要的发展任务,把干预和宏观调控方式从以往以产品供给为中心,转向增加有效制度供给。导致理论和经济实践发生深刻变化的,是中国发展阶段以及相应结构条件的变化,产业政策、财政政策和金融政策由于公共服务支出压力而更加具有长期性、综合性和前瞻性,经济社会再平衡不得不在谋求效率和福利的双重改进中进行。总体趋势是,以制度规范和规则供给培育小企业发展环境,以财政金融政策支持民生和结构服务化的效率补偿效应,保持城市化发展的创新活力和经济社会可持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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