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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物史观何以超越经济决定论*
——基于马克思对古典政治经济学批判发生的区别的分析

2019-01-26郝继松

浙江社会科学 2019年12期
关键词:决定论政治经济学唯物史观

□郝继松

内容提要 经济决定论是部分第二国际理论家曲解唯物史观而呈现的一种理论形态。但从方法论及其理论实质讲,经济决定论是古典政治经济学的“隐含前提”。古典政治经济学构成唯物史观与经济决定论共同的理论基础和逻辑起点,因而也为我们界分唯物史观与经济决定论本质差异提供了重要理论视域。经济决定论囿于经济范畴和旧哲学逻辑的传统框架,同样没能超脱对资本主义社会经济事实实证化的泥潭。马克思唯物史观突破了古典政治经济学不可逾越的界限,透过社会经济事实的幻象而深入到人与人真实社会生活关系的本质中,在深层的存在论意义上超越了经济决定论。

一、古典政治经济学:界析唯物史观与经济决定论的理论基底

一般来讲,经济决定论是指部分第二国际理论家对唯物史观的一种机械化、教条化的解读,“即把经济因素看成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唯一因素,忽视甚至否认政治上层建筑、意识形态、个人意志等其他因素的重要作用。”①这种阐释的实质后果是抹杀唯物史观科学性和革命性相统一的本质特征,而把其简单化为经济主义的“自然发生学”:人被还原为受自然摆置的客观“物”,社会历史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运动发展被还原成了机械力学式的自发运动。经济决定论这种还原式、抽象化的方法论在本质上是对“非批判的实证主义”的沿袭,在哲学理论性质上则是对旧唯物主义逻辑的延伸。因此,尽管经济决定论是凭借对马克思唯物史观阐释形式的“角色”出现在“舞台”上,但是在本质上,与其说它脱胎于马克思主义,倒不如说其与古典政治经济学更具亲缘关系。“经济决定论是古典政治经济学的隐含前提,它是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崛起而逐渐获得理论重要性的。”②古典政治经济学以“财富的生产和分配”问题为主题,已经认识到财富的生产对分配的重要意义。但由于历史局限性,古典政治经济学见物不见人,从而陷入经济决定论。经济决定论是隐藏在古典政治经济学内部的“基因”,部分第二国际理论家受到社会达尔文主义、实证主义等观念的影响,在曲解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使得隐藏的基因突变,用显性的经济决定论解释一切社会现象。因此,古典政治经济学构成唯物史观与经济决定论共同的理论基础和逻辑起点,同样,其也为我们界分唯物史观与经济决定论本质差异,进而把握唯物史观的理论性质与科学方法论意蕴提供了更具前提性的因而更为重要的理论视角。

不可否认,唯物史观和经济决定论都承认经济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巨大作用,但是,马克思对经济因素决定性作用的强调是在辩证的唯物主义视域(如世界历史、在工业和实验)中展开的,经济因素与其他众多因素是立体式发挥作用的辩证系统,而不是经济“一统天下”的局面。所以,马克思在谈论社会发展与世界历史的时候,不是简单局限于经济因素,而是辩证地分析机器体系、货币、分工、竞争、意识形态等因素及其相互作用。相反,经济决定论则是在延伸着旧唯物主义的逻辑,把人还原为物,片面强调经济因素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惟一决定性作用,看到的只是经济发展给人类带来的巨大财富。“同根生于”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唯物史观与经济决定论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同路”?这同唯物史观与经济决定论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理论实质的认识及其态度密切相关。其实,斯密在《国富论》中早已拟定了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主题——追问财富的增长,之后的李嘉图、穆勒等继任者尽管在各自理论上存在差异,但他们都是围绕着既定了的主题(资本主义社会生产中财富的生产与分配)展开理论研究与建构的。经济发展是社会历史进步唯一永恒推动力的观念成为他们理论的不证自明的前提,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真实境况及其本质关系这一现实问题成为一块被遮蔽的“自然禁地”。古典政治经济学这一理论困境的深层原因,马克思在《巴黎手稿》中已经明确指出,正如十八世纪法国唯物主义是旧唯物主义的典型形态一样,古典政治经济学也以旧唯物主义为其哲学基础,其实质上是把人的活动颠倒为物的活动,把人还原为利己的动物,只见物不见人。因此,尽管古典政治经济学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理论资源,但是在马克思那里,这种“继承”关系在本质上是以一种批判式的发展与创造性的变革来实现的。简言之,马克思的理论主题不是分析和论证财富的生产与分配,而是剖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内蕴的“人在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及其实质,求索解答“人类历史之谜”的钥匙;不仅仅是为了解释世界,更是为了改变现存世界,实现每一个人的全面自由发展。

尽管作为一种“隐藏基因”的经济决定论到第二国际时获得一种“显性”的“独立形态”,但其在实质上仍然以古典政治经济学为历史原型,依然是旧唯物主义逻辑的延伸。一方面,古典政治经济学颂扬“利大于义”,其实质是把经济生活决定政治的原则作为其理论基础。在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发展过程中,“社会经济事实是社会生活的基础”是其不言自明的前提。“他们的使命只是表明在资产阶级生产关系下如何获得财富,只是将这些关系表述为范畴、规律并证明这些规律、范畴比封建社会的规律和范畴更有利于财富的生产。”③他们从社会经济事实(尤其是经济利益)出发,关注社会生活中新的人造之物,并确立起“利大于义”(经济决定一切)的社会原则。因此,社会经济事实的优先性成为古典政治经济学理论的出发点,同样也构成经济决定论的理论基础。另一方面,“普遍永恒资本”的思想深刻影响了经济决定论。在资本主义社会,“每个人在为自己获取、生产和享受时,实际上是在为任何其他人的享受而获取和生产。造成这种情况的强制根源于每个人对全体的复杂的相互依赖,它现在将自身向每个人展示为普遍永恒资本。”④独立个体的人无法与资本的普遍必然性相对抗,相反,人与人之间通过劳动与资本表面上的互惠共赢关系被纠缠在一起,经济规制和成就一切的“合理性”以资本形式呈现出来。然而,马克思却通过剖析貌似“合理性”的经济“现象”,深入到了资本主义社会本质的深处,揭示了其“合理性”背后的“异化”力量及其实质。“单个人随着自己的活动扩大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越来越受到对他们来说是异己的力量的支配(他们把这种压迫想象为所谓世界精神等等的圈套),受到日益扩大的、归根结底表现为世界市场的力量的支配”。⑤虽然人们通过“资本的普照光”“团结”在一起,但这种“团结”并不意味着美好的生活,相反,而是陷入资本逻辑所制造的无休止竞争与极端贫困的境地。

简言之,唯物史观与经济决定论虽然都“脱胎于”古典政治经济学,但相较于经济决定论,唯物史观更像是极具反叛精神的“坏”孩子,马克思追寻理论建构质的变革,要求实现对现存世界的彻底改造。因此,尽管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及其理论建构中同样使用诸如工资、资本、地租等一系列经济范畴,但这些范畴却经过了“革命”的洗礼。“某些术语的应用,不仅同它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含义不同,而且和它们在普通政治经济学中的含义也不同。……一门科学提出的每一种新见解都包含这门科学的术语的革命。……政治经济学通常满足于照搬工商业生活上的术语并运用这些术语。”⑥马克思通过辩证地历史地剖析这些经济范畴,穿透社会经济事实的表象而深入到现实社会关系的本质一度中,动态而深刻地分析了人们迥然不同的生活境遇。这表征着唯物史观独特的批判性和超越性品格。显然,走进这场“术语革命”,从一些基本范畴的剖析和界分入手,有利于厘清唯物史观与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关系,进而明晰唯物史观对经济决定论的本质超越。

二、经济“术语革命”:与古典政治经济学三个基本经济范畴的界分

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也谈社会生活,但是在他们看来,社会生活中的一切都有与之对应的经济事实,也即有与之对应的经济范畴,这本质上是一种理性化的实证方法。基于这种经验科学的法则,尽管他们看到了阶级斗争,但由于不是把工资、资本(利润)、地租及其对立看作“应当加以推论的东西”,而是视为“社会的自然规律”,因而社会现实状况变为理论想象的“物象化的世界及其规律”,这是“古典政治经济学所知道的唯一的世界”,也构成了其“不可逾越的界限”。⑦马克思立足鲜明的阶级立场,不再把工资、资本、地租等经济范畴视为一个抽象的或纯粹理论诠释的对象,而是进行了一场“术语革命”,即突破经济范畴的思辨框架,直面和深入追问人们迥然不同的现实生活境况。

第一个经济范畴——工资的考察。古典政治经济学以理性“经济人”为理论的前提预设,工人则以经济人为本质基底,但是他们忽略了工人同资本家及土地所有者的境遇所存在的巨大差异。资本家可以通过资本利息获取收益,土地所有者能凭借地租生活,而工人则靠劳动交换获取工资收入。古典政治经济学把工人纯粹当作“工人”来考察:他们“不考察不劳动时的工人,不把工人作为人来考察,却把这种考察交给刑事司法、医生、宗教、统计表、政治和乞丐管理人去做。”⑧劳动仅仅是“以谋生活动的形式出现”。工人成了“劳动”的代名词,其实质与牛马等牲畜并无本质差别。这种关于工资及劳动的抽象观念必然导致古典政治经济学在面对社会现实境况的真实控诉时陷入重重矛盾。不同于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晦暗立场,马克思鲜明指出,“工资决定于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的敌对的斗争”,而“胜利必定属于资本家”。⑨工资并不给工人带来物质的富足,而是精神物质双重贫困。在社会财富处于衰落境况时,工人的现实生存境遇如此;在社会财富处于积累或上升状况时,尽管情况复杂,但依然如此。因为一方面,受利益驱动,资本家不断采用机器或机器体系发展生产,工人日益沦为抽象化的机器附庸;另一方面,资本家之间的惨烈竞争会导致破产者沦为工人,同时也会导致部分工人因失业而沦为乞丐甚至是饿死。对于工人来说,工资的意义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工人生存所必需的那一部分,工人的命运必然是在劳动中被“变成抽象的活动和胃”,永远挣扎在贫困线上。显然,作为经济范畴的工资并非简单地是对劳动所得与物质富足(“社会经济事实”)的想象与表征,而是对现实生活中人的社会关系本质的一种“物”的形式的呈现,即死劳动对活劳动的统治。这无疑是对残酷的社会现实与古典政治经济学理论之间矛盾的真实言说。

第二个经济范畴——资本的考察。斯密把资本定义为由生产资料、劳动工具、货币储备等“积蓄的劳动”:资本表现为一种僵死的物。而马克思却指出,生产资料、货币与资本之间存在本质区别。并不是任何产品的积累都是资本,只有当它们能够给其所有者带来利润时,才是资本。追逐资本利润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要求与原动力。为了实现资本利润最大化,资本的代言人——资本家会把一己之利凌驾于社会利益之上。他们在考虑进行资料或资金投入时,不会把资本使用能推动多少生产、增加多少国家土地和劳动年产品价值作为出发点,而只会计算其利润:资本家的利益绝对不会同社会的普遍利益一致。⑩面对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整个社会将呈现何种状态?这个问题是马克思追问资本本质的目的所在。既然资本的惟一追求就是最大利润,那么资本将会依循最大利润流进或流出某些行业和部门,竞争也随之产生。在古典政治经济学看来,同行竞争对经济及社会发展有积极意义:消除价格垄断,提高工人工资。但是马克思却进一步指出,在私有制条件下,资本依循利润而流进或流出某些行业和部门时具有无限制性、直接性和集中性,这在实现某些行业和部门资本积累的同时,利润也会因竞争而减少。这时,分散的资本便会向少数人积聚,积累成为单方面的。单方面的积累导致资本家之间日益扩大的惨烈竞争。何以会是如此局面?马克思在贝魁尔那里找到了突破口:只有劳动才是财富的源泉。但是,无产者对有产者的“依附”使得有产者在占有劳动资料的同时,又间接实现了对无产者劳动的占有;同时,法律又赋予了所有者处置其劳动资料的权利。所有者只依循自身利益出发,这种盲目的“任意性”权利,在实现所谓交换自由与自由竞争的同时,必将引发整个社会供给与需求的断裂,进而整个社会生产处于“无政府状态”。“各国只是生产的工场;人是消费和生产的机器;人的生命就是资本;经济规律盲目地支配着世界”,“人是微不足道的,而产品则是一切”。⑪如果说,资金与自由竞争是古典政治经济学在社会经济事实层面把捉到的资本范畴的“表象要义”,那么资本背后人的物化关系才是真实社会关系层面对资本范畴的本质把握。

第三个经济范畴——地租的考察。古典政治经济学认为,地租是土地所有者把土地租给农场主使用后,“扣除或抵消一切可以看作人的劳动产物的东西之后所留下的自然产物。”⑫言外之意,决定地租数量的首要因素便是自然力的性质。马克思则批判地指出,古典政治经济学仍是肤浅地把地租看作一般的经济范畴,并没有触及地租的内在本质:现实社会中的地租实质上是一种社会经济关系的反映,“地租是通过租地农场主和土地所有者之间的斗争确定的”。⑬斗争的胜利者必然属于土地所有者。因为,土地所有者凭借土地供不应求的商品属性,必定要得到租地农场主在土地现状下所能支付的最高额,以保障自身最大利益。而租地农场主所得的份额只是他用于支付劳动报酬,购置和维持生产资料的资本,及该地区农场普通利润部分的最低额。一旦产品价格上涨,原有的剩余将会以自然地租形式被土地所有者占有。显然,地租并不是为使用土地而支付的价格,其在本质上是一种垄断价格。土地所有者正是借此来尽可能榨取社会利益的。正是基于此,马克思鲜明地指出斯密关于土地所有者利益始终同社会利益一致观点的自欺性与荒谬性。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决不是如斯密理论想象的那般美好。土地所有者把土地租给租地农场主,租地农场主又雇佣农奴在土地上干活,农奴既是土地的附属物,也是土地所有者的财产;租地农场主与土地所有者之间呈现为一种尊敬和纳贡关系;因利益的纠缠,土地所有者对租地农场主也有着某种政治的温情。这些关系看似复杂,但本质上都会依循地产与土地所有者关系一并演变成“金钱关系”。表面上,土地占有者并非尽可能地从土地上榨取最高收益,而是消费土地的产出,并心安理得地让农奴和租地农场主去操持。这仅仅是一种浪漫主义的想象,在浪漫外衣包裹下是地产卑鄙的自私自利性,其实质是“死的物质对人的完全统治。”⑭

简言之,工资、资本、地租并非单纯表征人们收入来源(社会经济事实)的简单范畴,而是表征着资本家与工人、土地所有者与租地农场主之间的现实社会关系及其人的真实生存境况,是具有深沉历史性内容的存在论范畴。“不言而喻,把现代资本主义生产只看作是人类经济史上一个暂时阶段的理论所使用的术语,和把这种生产形式看作是永恒的、最终的阶段的那些作者所惯用的术语,必然是不同的。”⑮

三、深入到社会经济关系本质中:马克思对经济决定论的存在论超越

马克思通过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深入研究与批判,既超越了以往一切旧哲学,也突破了古典政治经济学不可逾越的界限。而古典政治经济学的隐蔽基因——经济决定论,只不过是其“母体”的一种理论变形而已,依然在遵循和延伸着旧唯物主义的逻辑。这不仅呈现了唯物史观与经济决定论的本质差别,而且也言说着唯物史观对经济决定论的超越。这种超越绝不局限在单纯言说经济事实的经验科学意义上,而是一种追问深层社会关系本质的存在论意义上的超越。

马克思意义上的政治经济学与其说是一种经济学理论,倒不如说是一种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当代马克思主义理论学者奈格里甚至激进地指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反经济的理论,这种批判拒绝回到政治经济学,然而恰恰相反,科学是一种对抗性的运动。”⑯我们暂不评价奈格里对马克思哲学的激进式解读,但奈格里在某种程度上呈现了马克思思想理论核心(“对抗”)及其基本阶级立场。实际上,马克思在转向古典政治经济学研究与批判时就已经分析和阐发了——劳动与资本、农场主和土地所有者、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对抗关系。正是基于这种对抗关系的揭示,马克思才深入到了古典政治经济学矛盾的本质一度中,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运行的主导原则——资本逻辑,以及其所必然导致的后果——抽象劳动对具体劳动的统治、人的全面自我异化。借此马克思实现了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同时也呈现了其与古典政治经济学之间的本质差异。以斯密为代表的古典政治经济学把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置于一种理想状态——普遍富裕的世界,并把其设定为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分工不仅使“社会各阶级普遍富裕”,而且使人类产生一种特有的交换倾向,并且通过这种相互交换的倾向结成共同体。“一切人都需要依赖交换而生活”,“一切人都成为商人”。人成为商业社会中自由自主的经济主体,不承载任何客观性的社会关系。古典政治经济学仅仅就“物”论“物”,没有看到(甚至否认)商品背后的社会劳动本质关系。他们谈论利润的中心地位,却不分析利息、地租等剩余价值形式是如何从属于资本利润的。他们指出利润、地租等是工人剩余劳动中的扣除,却没有分析工人剩余劳动如何会变成可被分割的剩余价值。他们只是停留于对人的抽象化理解,看不到人们受奴役的现实生活境遇。这些历史地生成的东西在他们的理论中都变成了非历史性的自然经济事实。因而经济学家在探讨资本家、农场主与工人之间的关系时,自然而然把它看成一种“讨价还价”的“经济事实”,而不是剥削与被剥削的阶级关系。

马克思显然不满足于此。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经济形态不是一个各种固定化的经济范畴相互并存的自然形态,而是一个各种经济范畴之间具有内在有机联系和矛盾性的历史性形态;于其中,人们的现实生活境况是极其悲惨的。人实质上已经不再是现实的主体,相反,资本取代人(实践)成为现实的主宰。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一切都受资本本性的驱使:人依附于物,死劳动统治了活劳动。人“在于世”,并非过着富裕美好的生活,而是受尽奴役和压榨。惟有马克思真正洞悉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现实生活境况,并真正力图以现实的实践活动改变现有世界。马克思对任何经济范畴的分析,都没有局限于单纯经济学意义上,而是穿透经济现象的幻影,既揭示了经济范畴作为(可增殖)“物”的现实内容,更洞悉和呈现了其作为社会关系的本质规定。正是基于此,马克思揭示了古典政治经济学所掩盖的剥削与被剥削的阶级关系实质,进而使我们既看清资本主义历史的相对性和过程性,同时也彻底打破经济决定论所信奉的“利大于义”及“普遍永恒资本”幻象,超越了经济决定论。

对此,海德格尔曾评价到:“因为马克思在经验异化之际深入到历史的一个本质性维度中,所以,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就比其他的历史学优越。”⑰海德格尔认为马克思的历史学之所以比其他的历史学优越,就在于他思考历史的时候体会到了人的异化状态及其背后人与人之间剥削与被被剥削的阶级关系;相反,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没有、经济决定论者也没有“在存在中认识到历史事物的本质性”⑱。在对待历史的本质及其发展规律的问题上,马克思并没有满足于专注经济因素的巨大作用,而是聚焦现实的人的生活境况,致力于揭示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本质,最终消解人在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因此,马克思超越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及经济决定论,这种超越不是经济学意义上的超越,而是一种深层次的存在论意义上的超越。如果不了解马克思唯物史观的这一存在论意蕴,也就无法真正切近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理论性质和真实意义。第二国际之后,对马克思唯物史观的某种决定论式解读或倾向仍然存在,我们对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理论性质、方法论和现实意蕴的阐释与发展仍然是一个重要的时代课题。

注释:

①蒋大椿、陈启能:《史学理论大辞典》,安徽教育出版2000年版,第871~872页。

②张一兵、胡大平:《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逻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8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54页。

④I.梅扎罗斯:《超越资本——关于一种过渡理论(上)》,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2页。

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541页。

⑥⑮《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2~33、33页。

⑦《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6页;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9年版,第68页。

⑧⑨⑪⑫⑬⑭《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4、7、32、36、37、45~46页。

⑩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1972年版,第80页。

⑯奈格里:《〈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8页。

⑰海德格尔:《路标》,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401页。

⑱俞吾金:《被遮蔽的马克思》,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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