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的道德属性
2019-01-25□宗民
□ 宗 民
内容提要 资本的道德属性具有双重特征:一方面体现在马克思对“资本”野蛮型、掠夺性的揭露和批判;另一方面,资本并不是“非道德”的,它本身与伦理紧密相关。 马克思本人也有“资本的文明化”的相关论述。当前,我国正处于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新的历史阶段,对于资本的认识不能仅仅停留在其贪婪性、奢侈性和世俗性的道德属性特征之上。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想逐步推进并完善自身的道德建设, 还需要对资本的道德属性加以更为深入的审视和研究,挖掘资本道德的积极属性,充分阐释资本及资本社会的道德重建功能。 这样才能使得资本“改邪归正”、“弃恶向善”,从而更好地服务于整个社会,全面地推进社会进步和可持续发展。
现代经济学以及现代金融学的发展过程中呈现出了对于“价值”和“道德”的天然排斥,似乎一种去价值化的研究路径已经成为了学术界的主流。毫无疑问,“资本”是现代经济学的核心概念之一,因此对于资本的研究也呈现了“去道德化”的趋势。这种观点认为,资本自身不具备道德上的属性, 因此, 人们无法对资本进行道德意义上的评判。 “资本”与“伦理道德”分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领域,对于资本而言,也无法促进道德的建设。 换言之, 一个社会的良序和正义也无法通过资本的发展自然而然地形成。 这种观点有非常明显的局限性。首先,在现实的市场经济活动中——尤其是资本市场的实践中——信息欺诈、内幕交易、金融腐败问题屡禁难绝。这一方面可以从金融监管、制度建设及法律体系的完善角度加以探讨和分析;另一方面明显与资本市场的伦理道德缺失密不可分。 其次,我们在研究现代性的问题时,必然离不开对于价值观的反思。 现代性问题由一系列的价值观念所组成, 总体上它涉及市场经济、 民主政治、科技理性、多元文化等各个方面。①而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构成了这些价值观的核心和基础,市场经济制度得以运转的核心又恰恰是资本及其人格化的代表——资本阶层。 因此,资本及资本阶层的道德属性是现代性问题无法忽视的重要内容。最后,我们从资本主义的发展史中可以发现,资本运营明显贯穿着商业道德的存在,其主要由新教伦理和企业伦理所构成。这就意味着,资本不但不是“非道德的”也不仅仅是“不道德”的,其自身还蕴含着道德属性的积极因素。我们只有全面透彻地对资本的道德属性加以分析和研究,才能够更有助于在不断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过程中更加坚实地建设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道德建设。
一、资本与道德之间的关系
资本与道德之间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美国金融伦理学家约翰·R·博特莱特即对流行于美国经济学术界的“否认经济和金融具备道德属性”的观点进行过针锋相对的批评, 他提出经济和金融本质上与道德在方方面面息息相关, 例如金融交易的最基本的一条原则就是禁止一切欺诈和操纵行为, 经济金融市场所关心的是更为广泛的公平问题。②金融是市场经济活动中的前提,资本是市场经济活动的核心。 如果说资本与道德是无关的,无疑是在说金融、企业也是非道德的。然而,金融、企业的非道德是不成立的,商业道德和企业道德的研究已经相当成熟。因此,资本与道德之间也就存在着无法分割的关系。 那么这种关系是如何体现的呢?
“资本” 概念的产生最早可以追溯到17 世纪30年代。 伴随着人类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资本的内涵、外延也在不断的变化。 首先,从古典经济学的角度来考察资本的含义, 体现了其作为生产范畴而存在的特点。 这种观点将资本定义成更为感性和直观的东西。例如,我们市场生活中就可以实际把握的商品、货币以及生产资料等内容。这些内容之间具备相互转化、相互交换的属性。作为生产范畴的资本包括两重核心内容, 一个是物质存在,另一个是其实现价值增值的属性。③第二,从现代金融学的角度来考察资本的含义, 体现了其信用关系的特征。 本质上,资本是一种信用。 此时它更多地呈现的是一种虚拟的状态, 例如资本市场上的金融工具:有价证券、债券、金融衍生品,以及在货币市场上进行交易并能够给持有者带来收益的其他信用工具等。当然,在当代市场经济的实践中,宏观上讲,资本的外延得到了更充分地扩展,例如20 世纪60年代经济学家舒尔茨和贝克尔将“人力”作为资源的一种引入经济学分析,提出了“人力资本”的概念。 20 世纪80年代初人力资本外延进一步扩大到“社会资本”的范围,还囊括了文化资本、智力资本等更多的内涵。④
不论资本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如何变化, 站在现代经济社会的角度观测, 绝大多数理论都能够认同这样一个观点,即:资本和资本运营是现代社会和现代性的本质性特征。 正如马克思提到的:“资本一出现,就标志着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新时代。 ”⑤现代社会的产生尤其是发展从根本上讲是一个以资本运营和扩张为特点的市场经济不断完善的过程。一方面,资本的运营和发展显著地提高了生产力, 从而在根本结构上改变了人类经济生活的面貌。 财富较之于前资本主义时代更加合理地积累和分配、社会分工更加明确和精细,从而促进了社会进步和文明;另一方面,资本的运营和发展无论是在动机上还是在运营的原则和机制上,都带有明显的消极效应, 资本人格化以后不可避免带有人性贪婪、恐惧和粗暴的弱点。⑥这些弱点外化为资本运营的作用, 就决定了资本的不断扩张必然是一个带有以侵犯他人为特征的过程,也导致了各种社会问题、激化了许多社会矛盾。
基于上述原因, 目前在市场经济的理论和实践中对于资本与道德二者之间的关系大致上有三种不同的观点:首先是“资本邪恶论”,这种观点多出于传统的伦理观, 现代市场经济中的资本运营主要表现为“恶”的道德属性和特征。 即便资本也能带来“善”的积极因素,也不是资本和其运营本身的结果,而在于其他规则性、制度性道德原则的约束。其次认为资本呈现出“非道德”的特征。也就是资本本质上与道德无关。最后,认为资本与道德之间具有两重属性的关系特征。 资本与道德关系呈现的这种不确定性态势更加说明对于资本道德属性的阐释是必要的。
在人类思想发展的历史进程中, 马克思及其《资本论》、 政治经济学手稿非常全面地研究和揭示了资本的本质性内容, 他较为全面地论述了资本的否定性和肯定性道德属性。本文认为,资本的“野蛮”与“文明”,并非人们强加给它的,而是资本运营本身所固有的道德属性。 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而言,资本本身不是物,也并非是一种资源,本质上说它是一种生产关系的反映。“(资本)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 后者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独特的社会性质。资本不是物质的和生产出来的生产资料的总和。 ”⑦在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 资本运营的同时也伴随着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的支配关系,即“社会权力”的产生。 根据这种观点,我们就可以判断,资本作为一种物质性的社会关系, 它必然还伴随着某种精神性的社会关系属性, 这种精神性社会关系的属性也就是本文所主张的“资本的道德属性”。
二、资本的道德消极属性
资本本身作为一种生产关系的反映, 在其运营的过程中必然受到人性各种特点的影响。 尤其是当资本的增殖欲望所导致的行为与后果对社会利益与他人利益发生影响时, 资本的道德属性就产生了。⑧这种道德属性有时会体现出“利己性”、“逐利性”和“贪婪性”的负面效应。
马克思对于资本的道德消极属性提出了全面而深刻的批判,“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⑨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是 “生产者和生产资料分离的历史过程”⑩,也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起点,奠定了资本运营的基础性条件。 然而,“原始积累的方法绝不是田园诗式的东西。”⑪它是通过“对直接生产者的剥夺, 是用最残酷无情的野蛮手段, 在最下流、 最龌龊、 最卑鄙和最可恶的贪欲驱使下完成的。”⑫因此,资本的道德属性中不可避免地带有诸多负面和消极的因素。
(一)侵蚀传统的社会公共道德
资本的“逐利性”和“贪婪性”主要是通过它参与世俗社会生活的各种方式来体现的。 在西方现代社会产生之前, 具备一整套较为稳定的社会公共道德基础。 这种公共道德奠基于基督教的伦理传统之上,宣扬灵魂的支配地位、贬低肉体欲望的作用,构成了西方社会公共道德的主流意识形态。基督教伦理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一整套以抑制感性欲求为正当性的道德原则。“天主教徒更为平淡中和,少有物欲冲动;他们唯追求生活风平浪静,即使收入微薄也毫不在意,那种惊涛骇浪的日子,纵然能让他名利双收,他也避而远之。 俗话说得好:‘吃好睡好,不能兼得’。”⑬然而,现代社会是一种以资本为核心、以资本运营为前提、以市场经济为主要形式的社会发展模式。换言之,市场经济就是资本经济, 市场经济的道德基础正式建立在资本的价值观之上。 资本带有天然的扩张性特征, 因此资本运营下的市场经济建立的过程也就是对于传统社会公共道德的解构和重建的过程,而这一过程难免会出现“泥沙俱下、玉石不分”的现象。 一些道德意义上的消极属性在资本逐利性特征的刺激下,不可避免地开始占据重要位置,发挥巨大的消极作用。 伴随着市场经济中资本力量的崛起,对于世俗物质的推崇逐渐成为主流,人们对于肉体感官作用的强调开始成为现代生活的一个突出特征,现代社会精神基础、道德本质以及生活目的的重心也从彼岸转向到了此岸。 资本的扩张性导致其突破了公共道德和社会正义的边界,从而形成了支配和垄断。 “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是支配性的,并容易转化为特权和权力。”⑭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基本方向是日益加剧的 “世俗化过程”,即为了博取公众的欢心而驻足于金钱和肉欲的感官刺激之中, 不断重申占有物质和商品才是人生唯一追求的真正价值。这样,社会古典公共道德基础所具有的“超越性”、“悲剧性”和“荣誉性”精神在资本扩张的过程中不断受到腐蚀。⑮从伦理学角度而言, 从来没有一种社会善能够自始至终地支配所有领域的物品, 因此从来没有一种垄断是完美无缺的, 资本的无节制扩张必然带来对于社会公共道德基础的严重破坏。
(二)导致人与社会的异化
正如马克斯·韦伯所指出的,资本的增殖已经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被内化为每个经济人都信奉的伦理原则。资本裹挟着个人信用,必须要在社会经济实践中不断地增加自身的价值,产生孳息,否则就是不道德的。 “这种贪婪哲学的怪异之处,就在于它似乎成为享有信誉的诚实人的理想, 尤其是表现了这样一种观念, 即认为个人有增加自己资本的责任,并以此视为目的。 的确,此处所宣扬的不仅仅是经世致用的方法,而是一种独特的伦理。违背这一规则会被视为渎职,而不是愚蠢。 ”⑯然而, 这一符合资本主义精神的伦理原则背后隐藏着一对资本与劳动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资本的增殖依靠的是对于劳动的盘剥和吸附,“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创造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 资本是死劳动,它像吸血鬼一样,只有吮吸劳动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劳动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⑰然而,资本对于劳动的吸附在根本意义上并非是以工人自觉和自由意志实现的, 而是靠雇佣关系维系。 “劳动力商品化,是解决资本流通当中一个看似棘手的矛盾的唯一办法。 ”⑱在一个接近完美的市场体系中,如果从外部观测,所有交换都应当遵循平等、自由和自愿的原则。完美的市场必须摒弃强制、欺诈和掠夺。 那么也就是说,我们用于相互交换的使用价值应该是大致相等的。如果真的如此,资本是如何实现增殖的呢?既然市场体制原则上仰赖平等交换, 在运作良好的资本体制中所有资本家却又要天然地赚取利润, 利润所构成的额外价值从何而来?因此,就一定还隐藏着某种商品可以创造出比它本身更大的价值。“这种商品便是劳动力, 而这正是资本再生产所仰赖的东西。 劳动力商品化,结果便是把社会劳动(我们替他人劳动)变成异化的社会劳动。 ”⑲在形式上,劳动者享有自由,但当他们除了自由什么也不拥有的时候,自由就失去了根本的意义。尤其是在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 资本的扩张和增殖缺乏边界约束,劳动异化、人的异化和社会异化现象尤为明显,正如马克思所言:“(劳动者)唯一的活路,或是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或是行乞、流浪和抢劫。 ”当然,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断发展和完善,这种现象已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善和改观。 但只要劳动与资本的矛盾不能彻底解决, 资本导致人与社会异化的道德消极属性就无法得到根治。
(三)动摇社会稳定的基础
“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 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战争。 ”正如马克思在引证托·约·邓宁《工联和罢工》中所论述的,资本的逐利性特征使得在扩张和攫取利润的过程中不断有突破法律和违背道德的内在冲动。 不论是从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历史着眼, 还是从我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的经验入手分析,我们都能发现,资本在高速扩张的过程中,总会不断地出现挑战监管、触碰法律的现象。例如,不久前引爆舆论的某大型网约车运营平台,在资本扩张、占领市场的过程中不断试探监管边界,在《城市出租车管理办法》的监管边缘游走, 最终造成了多起社会影响恶劣的犯罪事件的发生,也因此带来了消极的社会影响。法律与监管具有延迟性和滞后性特征, 资本对于法律监管的试探问题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待。一方面,活跃的资本在运营发展的过程中一定程度上可以促进法律制度的升级、更新和完善。例如资本在推动互联网经济、 共享经济的发展过程中也促使相关的法律、法规、政策和监管的制定。另一方面,由于资本的本质“就是自相排斥,也就是彼此完全不关心的资本”,它将人和劳动力“物化”,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破坏了温和的、田园诗般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 最终使得人与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之外在没有其他联系。这样,资本的扩张就会导致其是完全建立在漠视人的尊严之上,在既有法律与监管暂时缺位的时候,就会不断冲击道德底线, 最终将整个社会淹没在利己主义的氛围中。从而在一定意义上动摇和瓦解社会稳定的基础。
三、资本的道德积极属性
资本本身不会运营,(当然如果我们将资本视为一种社会关系,它本身就包含着动态的因素)它最终只有通过人格化以后, 才能够真正有效地运营起来。因此,资本在道德上的种种消极属性归根结底无非是人的自利或贪婪的表现。 我们可以认为资本体现了人的自利与贪婪, 但以利润为最终目的的资本运营却大大地提高了生产力, 创造了巨大的社会财富,导致了人类社会极大的进步。从哲学和伦理学意义上而言, 如果资本是一种纯然的“恶”,资本运营的过程充满了“恶”,它运营的结果又怎么会出人意料地包含了某种“善”呢?
正如马克思站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角度,对资本促进社会生产力发展的积极作用进行了高度的评价。 他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提到,“在资本的简单概念中必然自在地包含着资本的文明化趋势……发展社会劳动生产力, 是资本的历史任务和存在理由, 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 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由此可见,资本的道德必然存在着积极的属性。
(一)发展生产力,提供构建新道德的物质基础
“资本一出现,就标志着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新时代。 ”资本的伦理原则要求资本要不断的孳息,不断地获取尽可能多的利润。除了攫取工人的剩余价值之外, 还必然需要不遗余力地提高和发展生产力。从资本主义发展的过程来看,由资本的积累和聚集进而形成的社会分工协作式的生产,极大地提高了社会生产的效率。 而资本运营所形成的大工业生产模式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大工业把巨大的自然力和自然科学并入生产过程,必然大大提高劳动生产率。 很明显,机器和发达的机器体系这种大工业特有的劳动资料, 在价值上比手工业生产的劳动资料增大得无法比拟。”资本运营推动大工业生产模式的发展, 大工业生产模式促进了科学技术的广泛应用。 这一方面提高了生产效率,扩大了消费范围,另一方面也减轻了工人的劳动强度, 一定意义上转变了资本追求剩余价值的方式。通过科技提高生产力,是资本成熟的重要标志,也体现了它的进步性。
以谋取利润为目的的资本, 一方面导致了工人的贫穷和人与社会的异化, 但另一方面无可置疑地造就了资本主义国家的繁荣, 也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劳动者的收入和生活水平。 正如英国历史学家约翰·克拉潘在 《现代英国经济史》 中所论:“大约从‘人民宪章’的起草到大博览会之间的时期内(即1837年—1851年)关于工人生活状况恶化的描述是不全面的。实际情况是,1820年至1821年的价格下降后,工资的一般购买力显然高于法国革命和拿破仑战争以前的水平。这一情况被社会史学家们长期忽略。 ”不难发现,资本确实具有造就社会繁荣、提高个人财富的道德积极属性。 资本的集中和运营不仅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改善和优化了社会生产关系。 与此同时,在客观上促进了社会制度的完善和变革。 “促使从文艺复兴演化到现代欧洲的正是资本高速发展所造就的资本主义制度,它带来了保障私有财产所有权、合同自由以及法治——有了这些,现代经济才能起飞。 ”
人类社会的道德基础和伦理建设都必须奠基在相应的物质条件和物质基础之上。 在物质文明的“荒漠” 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搭建起精神文明的“高楼”。 “工业和机械的进步往往促进文化、艺术和道德的进步;这二者在某种程度上是相辅相成,互相促进的。历史上产生伟大的哲学家和政治家、著名的将军和诗人的年代, 通常也涌现大批技术高超的织布能手和造船巧匠。”虽然,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并不必然带来伦理与道德的进步, 但社会道德和经济伦理的整体进步绝不可能脱离物质生活水平的发展。资本的积累、集中和运营带来的是社会生产力的飞跃式发展, 积累了庞大而雄厚的社会财富。客观上使得整个人类社会的生存、生活水平得到了本质性改善, 同时也为精神文明的进步奠基了坚实的基础。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伴随着资本主义的兴起,资产阶级的发展,勾画了人类精神、 文化和道德历史进程中伟大的图景。 资本的运营同时也为人类社会构建新的道德体系提供了内在动力。
(二)建立新的道德秩序,塑造“资本主义精神”
我们无法否认资本的运营是由“自利”和“谋利”所驱使,但是对于这点内容可以从两个不同方面进行分析,从而得出两种非常不同的结论。资本的运营,一种是有利于创造财富的活动,另一种则是纯粹剥夺他人创造的财富的活动。前一种,道格拉斯·诺斯将其称为“私人收益率接近社会收益率的活动。”在漫长的资本主义发展史上,正常状态下的资本运营是以前一种方式为主。 而掠夺式的资本积累,只发生在特定的,且资本运营并不充分的条件下。 “按照西方的标准衡量,那些资本主义的发展程度一直落后的国家, 却有一个鲜明的特征,就是盛行不择手段地赚钱以谋取私利。 ”因此, 以人的自利性特征为前提的资本运营很显然也是现代社会中调动人的生产积极性的一个最重要的因素,私利在客观上也可以促进公益的发展,完善道德的建设。并且,如果它们被完全否定就会导致社会的停滞不前。在某种意义上而言,西方近三百年以来的资本运营和发展史也可以视为是以新教伦理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精神的塑造过程。这种资本主义精神和资本伦理可以看做是对一系列欺诈和掠夺的制约过程。 以资本主义精神为核心的资本伦理塑造在形式上表现为法律和道德两个方面, 它的实质就是要确保资本运营成为一种“理性的获利过程”, 它的外部特征就表现为时刻保障资本的活动是一种 “私人受益率接近社会收益率的活动”,而并非是完全贪婪的“机会主义掠夺行为”。
客观而言, 资本主义社会及其相对独立的伦理道德体系产生和完善后, 社会道德萌发出了很多宝贵而新鲜的精神特质, 这些精神特质是前资本主义社会所缺乏和没有的。 “中国、印度、巴比伦, 古希腊罗马时期和中世纪, 都存在过资本主义。但我们将会看到,所有这些地方的资本主义都缺乏这种独特的精神气质。”通过资本的运营,人类经济社会的结构发生了本质性改变。 正如贝莎尼·麦克琳恩所赞扬的那样:“资本富于创造力,不断推陈出新、活力十足、遵守道德、满怀激情,它从未消失,也永远不会消失。 ”
(三)变革社会关系,促进个人的全面发展
以现实的个人为逻辑起点,以人的需要、资源和社会空间这三个要素作为分析工具,“人的全面发展”核心内涵可以概括为:在自然界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基于人的合理需要,在占有发展资源、取得发展条件的基础上, 每个人都可以在具体的社会时空结构中自觉生产和创造性活动, 自由选择并积极发展作为“人”的全部潜能和全部关系。
资本运营的一大优势在于当它助推社会生产快速发展后, 流通和交换的频率和速度也得以获得急速地提高。流通范围不断扩大,地域空间对于资本的束缚被不断地突破,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资本都可以推动生产。压缩流通和交换环节空间的原因在于,这些环节无法产生剩余价值,剩余价值只依赖于生产环节,因此,资本必然要求其运营者想方设法提高交通运输能力从而缩减流通时间, 降低交换成本提高交易效率从而加快交换频率扩大生产。 “资本按其本性来说,力求超越一切空间界限。因此,创造交换的物质条件——交通运输工具——对资本来说是极其必要的: 用时间去消灭空间。”人们在生产实践中,交通和交换的革命性变革一定会拓展人们的社会交往变革社会关系, 而人的全面发展首先依托的就是以个人需要为基础的多维度社会关系的发展。 人的全面发展既是人们自然需要的发展, 同时更是人们社会需要的发展。虽然,资本存在着道德意义上的消极属性, 在全球流通中造成了社会空间局部边缘化和拥挤化的倾向。但从整体上而言,资本的运营大大开拓了人们生存与发展的社会空间, 也为人类实践活动的进一步发展创造了重要的前提。 在更为广阔的社会空间内,人的生产、交往和交换版图得到进一步延展, 人们获取资源的条件和现实性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 人们实践活动的进一步发展反向也能够促进人们实践意识和能力水平,从而影响社会关系、生产关系的重新调整和组合。
资本发展和优化了社会关系, 从而奠定了个人全面发展的基础。个人要实现全面发展,就必须经过由“人的互相依赖关系”向“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再向“个人全面自由个性”的阶段过渡的三个历史过程。 而从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来看,由资产阶级主导的资本运营阶段,正处于第二阶段,“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 ”在这一阶段,资本的运营发展了社会生产力,建构了适合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区别于传统的道德伦理基础,改善和优化了生产关系,为个人的全面发展奠定了基础, 为在更高一级的社会制度和结构中彻底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了必要的条件。
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的资本道德
当前我国正在不断深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基础性作用”修改为“起决定性作用”,虽然只有两字之差, 体现了我国现阶段对市场作用的全新定位。党的十九大以来,进一步强调切实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 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 在思想上更加尊重市场决定资源配置这一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
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离不开资本的作用,在社会主义市场条件下进行资本运营同样会呈现道德双重属性特征。因此,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环境,改革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德都不能忽视资本的道德属性。 资本的道德属性一方面呈现消极的特征, 另一方面呈现其积极特征。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的资本运营应该更多地激发积极属性,抑制消极属性。 正如,从西方的资本运营史看, 对资本运营中的道德消极属性做出有效抑制的是“新教伦理”和“商业道德”一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运营的资本,也必须得到社会主义伦理道德的限制、约束和引导。
首先,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探索“劳动与资本共赢”的新模式。我们从马克思有关资本和劳动关系的论证中可以发现, 在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社会里, 劳动和资本是处于对立且无法调和的一对矛盾。 资本家和雇佣劳动者之间存在着剥削和被剥削、奴役与被奴役的对抗性特征。资本在增进财富的过程中,忽视劳动者尊严,构成了其异化劳动的消极道德属性的主要内容。 如果不能有效地处理资本与劳动之间的矛盾, 会使资本道德的消极属性被进一步放大。“资本主义生产比其他任何一种生产方式都更加浪费人和活的劳动, 它不仅浪费人的血和肉,而且浪费人的智慧和神经。”但是, 如果劳动者和资本所处的所有制结构和条件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劳动与资本之间的关系也会发生调整与改变。立足于我国的社会现实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为劳资共赢创造了基础和条件;与此同时,我国经济持续发展与繁荣促进劳资双方的能力得到提升, 全面自由发展成为劳资双方的共同目标, 由此促生了劳资共赢的内在动因;政府对于经济活动的宏观把握、金融发展的积极监管为劳资共赢提供了“平衡器”;资本运营方对劳动力需求的升级以及劳资双方供求关系的优化为劳资共赢模式提供了驱动与激励。从西方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 处理好劳动与资本之间的关系和矛盾对激发资本道德的积极属性有着极大的正面影响。同时,优化劳资关系也是现代市场经济国家制度创新的突破口。 无论是从社会民主主义视角,还是从新自由主义视角来观察劳动与资本关系改革的问题, 都能够发现构建劳资共赢,本质上就是抑制资本的道德消极属性,扩大资本的道德积极属性,从而形成资本运营的良性循环。
其次,通过深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以制度和法律约束资本道德的消极属性。 回顾西方近三百年的资本运营史,一方面,可以看作是资本从萌芽到发展,从扩张到膨胀,从掠夺再到自我驯化的一个过程;另一方面,也可以看作是西方制度、法律不断完善进而对一系列膨胀、扩张、欺诈和掠夺进行制约的过程。 在早期资本主义发展史上,资本家为了攫取更大的利润,压榨工人福利,强迫工人在低工资的情况下延长工作时间。 以美国为例,截至1913年,美国劳工还没有养老金、加班工资、死亡保险、失业补助等一系列福利待遇。但1915年开始,阿拉斯加州颁布了第一个老年雇员退休金法;紧接着在联邦法律层面相继推出《亚当森法案》、《社会保障法》、《公平劳动标准法》、《健康保险法》 等一系列福利保障法律。 直到“20世纪50年代,(美国)产业蓝领工人在所有的自由市场发达国家中成为了‘中产阶级’,享有广泛的福利、保险和保障。 ”发达国家的经验显示,有效的制度和法律环境可以约束资本道德的消极属性,激发资本道德的积极属性。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高举改革开放旗帜, 对全面深化改革提出了一系列重要论断,作出一系列战略部署。党的十九大将全面深化改革总目标作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内容并载入党章。“现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已经初步建立,市场化程度大幅提高,我们对市场规律的认识和驾驭能力不断提高,宏观调控体系更为健全,主客观条件具备, 我们应该在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上迈出新的步伐。”针对新阶段的特点,通过系统性、整体性、协同性,统筹推进深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 更进一步完善市场环境和法律制度,可以约束资本道德的消极属性,发展资本道德的积极属性, 进而形成符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意义上的资本道德。
第三,加强社会主义伦理道德建设,以社会主义道德规约资本在市场中的运营。 人类的交往关系蕴含着价值,这是社会伦理关系、道德体系得以存在的客观前提。经济学、金融学意义上的价值之所以能够通过交换在社会领域实现, 资本的运营之所以能够体现出道德层面上的积极属性, 都是因为人类的交往关系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讲,一个社会的道德体系大致上可以分为三个不同的层级:最低限度的层次上体现为一种“守规道德”、进而展示出一种“互惠道德”、最后上升为“奉献道德”。这三种层级由低到高构成了社会道德体系的完整框架。在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中,不同文化道德形成形式各异的外在表征, 例如“强调个人自由”、“坚持个人利益”、“维护私有产权”、“尊重契约精神” 等资本主义精神与道德都是产生在特定的历史、文化和政治环境中。 因此,建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的资本道德必须符合社会主义伦理道德。通过倡导社会主义伦理道德,以伦理制约资本的消极属性。“伦理道德制约”加上“制度法律引导” 构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资本道德的“鸟之两翼、车之两轮”。完善社会主义伦理道德建设,必须根植于我国的特定国情,从我国特殊的历史文化传统出发, 以本国社会政治现实发展为基本前提。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提到的:“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道德的力量也是无穷的。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孕育了中华民族的宝贵精神品格,培育了中国人民的崇高价值追求。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思想,支撑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薪火相传,今天依然是我们推进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强大精神力量。”通过扎根这种文化传统,弘扬这种精神力量, 可以有力地抑制资本道德的消极属性,最大限度地激发资本道德的积极属性。
注释:
①⑮靳凤林:《资本的道德二重性与资本权力化》,《哲学研究》2014年第12 期。
②[美]博特莱特:《金融伦理学》,静也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5~8 页。
③⑧赵苍丽、 余达怀:《资本的伦理内涵、 结构与逻辑》,《道德与文明》2014年第6 期。
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72 页。
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6 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22 页。
⑭[美]迈克尔·沃尔泽:《正义诸领域:为多元主义与平等一辩》,褚松燕译,译林出版社2009年版,第11 页。
⑱⑲[美]大卫·哈维:《资本社会的17 个矛盾》,许瑞宋译,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第63、63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