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保到社保的蜕变

■文／李珍

我是学经济学的，被教导经济学的目的是经世济民，我很以为然，也很为此自豪。为了开设《保险企业经营与管理》这门课，我从“企业”二字开始学与问。《辞海》告诉我，企业是以营利为目的的经济体。那么，保险企业就应该是以营利为目的、以经营保险为内容的经济体了，而我对保险业的各种观察也已锚定到“营利”二字了。这些与我已经预设的理念出入太大，我陷入了困境，教学与研究中老是觉得别扭，心里不敞亮。

1992年秋至1993年春，我再赴美国密歇根大学访学，再泡图书馆，并将目光移向社会保障、社会保险。我沿着市场与政府的关系，阅读、重新阅读和梳理相关经济学理论，豁然开朗。

市场能有效地做大蛋糕，但在分配方面是盲目的，既不保证分配是平等的，也不保证分配是公平的，所以需要政府通过税收和转移支付来调节分配中出现的问题。各国的经验表明，社会保障制度能够做一些事情来弥补市场的失灵，设计精当的社会保障可以有效减贫、缓贫；商业保险能有效在参保人之间分散风险，但不能保证接受所有人参保，也不保证所有人有参保能力，在商业保险失灵的时候，社会保险便应运而生。美国医疗保险主要由商业保险提供，上世纪90年代，美国大约有14%—16%的人口没有医疗保险，其中多半是因为买不起保险或者被保险公司拒绝保险的。

有了这些认识以后，我舒了一口气，觉得找到了与自己价值观相匹配的研究领域。

1993年底，十三届四中全会明确中国要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道路，中国要建立多层次社会保障制度，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保驾护航。经过十几年的市场取向的经济改革，虽然当时主要的矛盾仍然是居民收入普遍低下，但改革的受损者已经出现，贫富差距明显加剧；上世纪50年代建立在计划经济体制之上的、附着于就业关系之上的劳动保险制度的各项改革已迫在眉睫。内在的自省和外部社会经济环境的变化，让我坚定选择将社会保障研究与教学作为终身的事业。这大约是我的学生所说的情怀吧。

将经世济民的道与保险学中习得的术相结合，在此后的数十年教学与研究工作中，我觉得如鱼得水，酣畅淋漓，那种感觉只能用“幸福”二字来描述。什么是幸福？终生做你想做的事且有工资拿，这就是幸福！

解释政府利用社会保障制度干预社会经济生活的理由不少，福利经济学算一个。福利经济学认为，一个社会福利最大化的标准，不仅取决于它的蛋糕有多大，还取决于穷人在蛋糕分配中的份额，因为等额的收入带给穷人的边际效用较大，均等分配下则个人福利加总会使社会福利最大化。尽管福利经济学遭到新福利经济学的批评，我还是笃信：老刘与老王同样努力，老王赚了10个包子，老刘却颗粒无收。从老王那里拿1个包子给老刘，老王会痛，但无碍他照样吃喝玩乐；而没有那个从老王手上拿过来的包子，老刘会饿死的。当我在课堂上生动地介绍英国福利经济学家庇古的思想时，学生们戏称我为“穷人经济学家”。

其实学生们误读了老师，我不认为自己是“穷人经济学家”，相反，与理想的平均主义者相比，我不赞成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在再分配领域讲绝对平等，那些打着公平旗帜实则追求平等的政策，事实上不仅伤害效率也损害了公平。市场失灵是政府作为的理由，但不意味着政府一定做得更好。所以在2007年出版《社会保障理论》第二版的时候，我花了大篇幅来写政府在再分配领域可能失灵的问题。这大约是学生认为我情怀与理性共存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