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眼底的江河
2019-01-25付炜
付炜
付 炜
1999年9月生于河南省信阳市,汉族。12岁开始写诗,作品散见《江南诗》《草堂》《延河》《中国诗歌》《散文诗》等刊物,曾参加第12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
【我们眼底的江河
未知对于我们,竟没有任何欣喜可言
这落叶纷扬,为了掩盖一次衰老
在词语的歧义中寻找,那幽暗的蓝
唯有我们略显颓丧,仿若林间残雪
你眼里的江山有永恒的尺度
我们不断练习赞美,不断走入穷途
在某个古典主义的下午
才领悟到节制的感伤
我们试图告别,虚构的风景
在可疑的黄昏,抛开悬而未决的旧事
而万事万物总有艰涩的沉默
早在多年前的夏日,我们就已经
目睹江河宏大的衰朽,双手虔诚
拾起语言残破的骨架,不被信任的天机
仍然汹涌而庄严,此刻
我们更像是比穹苍还陡峭的事物
令疾驰的光线充满莫名的危机
【北京深秋夜
——兼致诸友
我们打量着各自的嶙峋,在若有若无的
光束间,路人低语,雨点击打临街的玻璃
如果此时,我们双鬓灰白
谈论诗和所有年轻的夜晚
那时我们常有赴死之心,从未在生活面前
将自己敞开,唯有万千雨滴
知道时间的流速,唯有时间
丈量过我们的虚无,而暮色中潜藏的不安
来自于我们,无端地倾诉
那些曾闲步于我们内心的众人,此时
也仅仅在夜色中无声滑过
寒风不可捉摸,我们进入地铁口
像走进一场具体的孤独,在异乡
我们常这样饱含忧患,安坐于流逝中
【在秋末的早晨
我爱过,也厌倦过,谁正在剥夺
我的并不纯粹的乡音,书页纷乱
无穷的雨水在这个城市逃窜
昨夜的新闻四处蔓延
整个中国在我的睫毛下,疲惫又狂喜
或许在生命的某处,我们阅读,与人对话
为一个苹果的红润而致以敬意
油漆从地平线的另一端湮没大海和群山
路人叼着烟,呼吸被切割成两截
而你唇边的低语仍充满疑问的句式
你说该如何饮下茶杯里的云彩
我不了解的还有很多,未知意味着什么
尽管我仍然习惯凝视,习惯反复排演
我们的生活,习惯彻夜思考
比星空拥有更多的沉默
当我们的记忆形同废墟,在人间
一个人独坐,总能听见
自己身体里发出永不停息的坍塌声
【我们尚未有足够的悲哀
每天都是一个新鲜的末日
我们终于,钻进了暴风雨的体内
从一个黄昏,到另一个黄昏
巴赫的协奏曲,令我很快厌倦了
窗外的风景,群鸟和旧电线
已经摇曳在风里……
我们的纸上豢养着豹子
小说中的豹子,它洞察着我们
很久了,惊出一地的月光
多年前,我们躺在草垛上
听老人讲古代侠客的故事
那时你多么热爱刀光剑影
还不想着做一个诗人
当我们一次次醒来,一次次
在镜中环顾四周,才发现
我们尚未有足够的悲哀
这怪诞的人间,英雄无觅
唯有喧哗的众生,潦草又荒芜
谁怀揣闪电,为了窥视深渊
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开始轻信虚无
【冬日抒怀
我们是谁,又来自何方——帕斯捷尔纳克:《邂逅》
万物被重新命名的时刻,冷空气来袭
我们沉默的时刻,虚无的钟声
散布关于雪的谣言,银杏叶
翩然落下,向死而生的时刻
冬天,在长久地阅读中,我把自己
放进崇祯五年的湖心亭,或者
俄罗斯的某个无名小镇
邀我喝酒的张岱,和
等待爱情的茨维塔耶娃
一样令我痴迷,而我最喜爱的
还是被雪覆盖的田野,静默,宽阔
当我独自面对寂静而感到怯懦时
神灵在头顶注视着我
众生皆为草芥的秘密,被谁泄露?
我仅知道,一场雪过后
所有的答案都将音讯全无
【关于虚构的一次练习
我是与荆轲比试过剑法的人
刺杀暴君,或隐身史册,都令人世唏嘘
山水忤逆,藏下破碎的万千雨滴
酒桌上,两个人按捺住秋风之声
那古老的陡峭,正从废墟上重生
过早白发,过早勘破自己的祖国
我依然知晓天真的存在,也依然沉默
未知要继续成为未知,我所做的仅仅是
在伤痕累累的城墙上,镶嵌一朵野花
那摇晃的美,比兵刃更具杀伤力
推开窗,窗外空空如也,世界
一次次在跟永恒决裂,杳鹤不知所踪
琴声抚摸我们,黄昏的众神
已然垂垂老矣,光芒猛地站起身
被我们含在嘴里,丝毫不为人所知
【重逢
越是偶然,就越是真实。——帕斯捷尔纳克
春天被篡改成一座废墟
在遥远的南方,等待衰老的人
是我的同代人,我们敞开各自的恐惧
无信号的手机,面无表情的过路人
一场关于秩序的地震
损毁了体内的词,永恒正在
你的眼眸里发生
作为存在预感的人,你在诗里
写下“此刻”,20世纪已然完成
你出生的那一年,一颗纽扣
为开始划上句号,在绳索的末端
悬挂着你晦涩的童年,现在时间荒芜着
那带来剧痛的迁徙,令你丢失了
故乡河流的钥匙,日记里你的父辈们
曾经耻于怀旧,磨盘仍在泥土里转动
我们和想象力之间存在可悲的障碍
某些来不及修复的夜晚,造就了
一场虚假的重逢,往事无端涌入
使我们意识到青春有着无边际的空白
足够令我们发现黑夜更多的暗纹
在那,我们目睹的悬崖,正被
历史的一次次涨潮所湮没
【钟摆之谜
积沙成塔的日子,面壁图破的日子
午后,读李商隐,到处都是谜语
乱云飞渡,我从它的幽深里走出
而伟大的诗意,在无形之形
一如钟声煞费苦心,营造的词句
余生要多做寂寞的事,无声润物
倘若还写诗,不求高绝,旦求心安
如同午夜听肖邦,耳畔常有
19世纪的风声,广场上
鸽子浑身都是古典主义,行人匆匆
许多的苍蝇嗡嗡响,时间在沉睡
此后多年,有个人一昧悲伤
愈来愈恍惚,该死的青春
溃败如浊浪排空,忽而有疲惫的
星辰掷于海面,怎么才不虚度
这片刻的光芒
我日复一日打捞潮声
创作手记
关于《我们眼底的江河》
写下这组诗的时候,我刚刚从河南入川求学不久,初到天府之国,我立即就去拜谒了杜甫草堂,这位我的同乡,也是我最崇敬的诗人,深刻影响了我,我的写作就建立在“诗者必忧”的传统之上,在这个“忧”字里,我常常能看到老杜瘦削的身影。
从十二岁开始尝试诗歌写作,至今差不多有八年之久,几乎贯穿了我的整个青春期。也许刚开始有许多狂妄在里面,但越往后越感到一种重负和警醒,一直以来,我总在试图给自己找到定位,却又不敢妄图给自己定位,我知道我的写作一直在不停地蜕变当中,我希望这种蜕变能够持续一生。
年轻的诗歌写作者常常会陷入“过度模仿”或“同质化”的桎梏里,我也曾多次试图从前辈的那些优秀文本中,找寻我理想的范式,结果一无所获。后来我明白,个人的体验是独一无二的,写诗最重要的原则就是,从自己身边正在或者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和经验入手,注入感情和抽象,使其在美学和语言上达到某种和谐。
我无比重视我们伟大的诗歌传统,相比于现代人的焦虑和他们寻找的“心灵鸡汤式”解答,古人早有思考,而那些更加接近本质的回答,正是我所需要的一种诗歌特质。向传统学习,就是向古老的智慧学习,直接从我们语言的根部去汲取养分。此外,努力扩大自己写作的视野也是目前我在做的。身处全球化的今天,我们的诗歌写作更应该具有世界视野,我们处理的问题应该是人类普遍的困境,我要求自己要有一种大的艺术观念,哲学、历史、电影、音乐等等都与诗有关,我希望能从未来漫长的生活中,从众多的艺术形式中,不断求索、努力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