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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1-25内蒙古王笑风
内蒙古/王笑风
王琼辉/图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其中一幢的22层住着一个人,在昨日的回忆和未来的可能性之间,一直以为具备一定的预见能力和宽恕能力,就会有和谐幸福的生活;但是种种预感总是带来惶惑和不安,知道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最后倒退的事实并不是由于自己的咄咄逼近,而是因为不是力所能及的方向。这个无法与自己和解的人,就像一个绿皮番茄,从此永远不能变红。神秘的对抗中幻象纷呈,疑窦丛生;外部世界却早已瞬息万变,沧海桑田,海未枯而石已烂。
冬天,在一个新城市的角落试图开始新生活的人,值夜班的时候忽然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忍到接近零点,一颗惶惶不可终日的心一张嘴说话、就突地一下子从嘴里跳了出来,橡胶球一样在地上一弹老高,似乎有眉有眼,眉眼怪异,要告诉些什么的样子,一下跳到墙上,一下跳起撞向屋顶,好像急得不得了;看看一起值班的同事,同事并无知觉,说了自己的担忧,对方也不以为然,不过倒通情达理地说,不放心就回家看看吧。安顿一番,骑了车子直接飞回去,母亲57岁,侄子只有一岁,没进家呢已经瞅见门窗大开,冲上前发现老的抱着小的,都吐天哇地的,好在神志清楚,一问知道是煤气中毒了,吐完再没啥其它反应,但终究不敢让睡,熬到天亮,双双平安无事,才长舒一口气。
有谁相信至亲血脉之间有神奇的心灵感应吗?它们微波一样的讯息真的不是仅仅只在虚无的词语间存在。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年年月月就如奔腾的马群,轰隆隆飞奔而来,转眼间又倏忽而去了。那是又一年,整个秋天一个人都被忐忑的云笼罩着,阴晴不定,忽冷忽热,给所有的亲人好友都打了电话,仍然不能够心气平和,夜一天比一天长,长夜难眠,辗转反侧,常常睡下了又穿起衣服出门,去台球厅打球,或到清凉的月光下散步,茫茫然地胡乱走来走去;白天也是一做事就做错事,烟一颗接一颗,吞云吐雾,烟雾缭绕着、变幻着,一头四不像就缓缓忽隐忽现,显得不可捉摸,走近来却是只牛犊子大的白狐,一个后蹄子甩掉了,还丝丝缕缕地连挂着,踉踉跄跄往地下一扑,竟成了一群兔子,四下窜开,散作虚无了……终于熬到了11月,好像心情踏实了许多,晚上能睡了,但是没几天,有一宿半夜两三点,心里就难受得不行,动静大了,旁边睡的也醒了,陪着说话,其实是她已经知道了,男的哥哥出了车祸,那晚上从外地赶来,只是特意瞒着,完了才告诉。大手术做了三回,生命危险没了,一天早起,两人要去医院,男的忽然左手一阵疼似一阵,女的捉过来看了看,没一点异样,结伴去了医院后才有了对应的答案,大哥又被检查出原来是掌骨也裂了。所谓兄弟手足之情深,始知古人诚不我欺也。
是的,你们认为不存在的人其实是有的,试着记录描绘这一切,蹩脚的叙述者,字里行间变形的脸,虚幻而真实,形象却因为痛苦被再次重复而扭曲了。这记录描绘叙述当然仅仅是个体的生活经验,你也许不认同,那可能只是你没有过相同的经历,但你可以试着予以理解,就像你透过水滴的折射感到光,像也有人以此种的方式感知到生命的一些秘密。
有不愉快的梦,天亮之后就会有不愉快的事发生;梦见A,第二天或第三天A就会来。梦见猫,一只大的,几只小的,抓住了其中的一只,不是老猫是小猫,轻轻抚摸,心中满是异样的感觉。真的就有一只流浪猫把两只小猫下到雪地里,其中一只像马拉美所说如同一个神秘的伴侣,一个精灵,孤独而安静,相互陪伴着度过了五年的寂寞时光。
如果有梦魇,必定有亲朋生病或遭遇其他不幸……梦魇,身体里到底有多少奇怪的秘密?忍不住想要探看,那像幽灵一样乘着夜色而来,攥住心和胆、魂和魄,把爱、恨和恐惧的信息电波一样输入经脉和血管的是谁和谁。永远无法真正用语言描述出来啊,也说不清楚,它们哪个个子高,哪个个子矮,只是在睡着的时候,踩着猫步,悄悄地、不知不觉地来临;醒过来也是徒然的,要发生的一切仍旧无法避免。
总有些奇怪的感觉,比如会觉得无雪的冬天,寒冷就像一个废弃的孤独的码头,坐下来,你就会面对雾蒙蒙的大海,虽然并不能看得很远,却可以深深感觉到天地的阔大和空旷。记得有一年也是一冬无雪,寂寂无所为又时时心中暗流涌动,那个要远行的亲人约了喝茶,不是什么毛尖龙井碧螺春,是格日勒阿妈奶茶馆,干肉、炒米、黄油、奶嚼口做底的锅子茶,要了血肠、肉肠、手把肉,热气腾腾地喝着吃着,千言万语也翻腾着,却是硬生生憋着一句长话都不往出说,两个人就安静得仿佛坐在海边的旧码头,大厅里的笑语声变作一浪推着一浪熄灭在沙滩上的画外音。
到了5月份,心情一直不好。5月26日晚上写下一首诗——《昨夜就是前生》:睡不好/一个完整的夜/被肢解了/每天早上,人都是/重新拼凑起来的/花朵全是碎肉/蝴蝶七零八落/神秘,诡异,轻薄的美丽/一睁开眼/它们就会死去/继续做梦,还是醒来/昨天我是谁/多少事要确认/纸屑也飞走了,一片一片/有各种颜色、各种花纹/见证过这样的轮回/已不觉心惊/萦回不去的问题是/一张纸究竟/可以撕到第几回?
28号凌晨4点接到短信,撕心裂肺啊,紧赶慢赶,赶到了他也离开了,太暴虐了,那是永远难忘的景象,经历过那一幕的人一生就此被改变了。而逝者留下的文字却是出奇的宁静而唯美:
“想把这件事情做得尽量完美。
昨天晚上去看了那个地方。
高楼的第22层。景色美极了。超现实的美感。
半月穿行于薄薄的云层之中,投下的光芒就像被轻纱过滤了一般。有微风,可以清晰地看到流云宛如在深色水面上的浮冰一样滑动。向下看去,是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温暖着你,包裹着你,让身体中腾起一种神秘的冲动。
世界将在此终结。”
也是一个人去看过,选择了几乎同样的夜晚,从22层的高处向下看,那儿带着半透明的雾气,像个巨大的什么也没有的空鱼缸。空旷与荒凉中,空气显得潮湿而新鲜,伴着奇迹一般的安静,好像并不是一处真实的所在。要离开时,明月骤高,忽然遥不可及。深夜的街道两旁的行道树,树杈旁逸斜出,仿佛天外会有人破空而来,枝条一颤,地上的人也能纵起相迎。能做些什么来连接生前死后的事呢,唯有梦境。多少年了,死去的人总是不断地回到梦里。可再也没有梦见过他。只是从此写下的所有文字里都有他的影子,仿佛白天和他在一起,晚上就忘掉了他;仿佛身体里有个漩涡,白天顺时针转,晚上逆时针转,像一种奇异的轮回。其实在无边的黑暗中,在梦境之外依旧看得见一切,只不过并排躺着的少年,太阳一出来,他就不见了。夜里的飞鸟越飞越小,悬在空中的庭院,灰暗而安静,哦,为什么没有人能够把那世上神秘的福泽,在愈来愈浓郁的黑暗里均分开来呢?
在这人间待得太久,真的会感到深深的厌倦,谁提前离开,脚尖一点地“噌”就没影儿了。自己坐一会儿吧,酒戒了,不读书的人,也不用开灯,沙发、摇椅、床、柜子、花盆……事物有知觉吗?你回来干嘛?窗户俯身率先发问,平时也在的啊,那来来往往的影子,地下移动和墙上飘过的影子,逝者之光照耀过你吗?意外离去的将在意料中回来,在时空转换的缝隙中,他们靠着与生死俱在的异能而相会,彼此都能感到对方的存在,透过天空看到远处比天还大的无言的大海,那么多细碎的星星在海浪的起伏中喃喃自语。
所有的人都是被时空隔开的人,都是被难以言传和命名的什么东西隔开的人,除了猝然消失的人就是正在渐渐消失的人、若有若无的人,很多人已经不是他或她本人了,奇怪的躯壳,那里面是谁?而有时候,一个人就是不被看见的那部分。新出生的婴儿是离世多年又回来的人,最初的日子里都不说话,那是在想要不要一一认回从前的亲人。当然也有红扑扑的小身子处在懵懵懂懂之中,那么慢地成长,不知道自己是谁;有一天,他明白了一切,而一切早已不可言说。
危楼高百尺啊,上可接星辰,其中一幢的22层有了两个隐身人。一个认为另一个就像《绿里奇迹》中的约翰·柯菲,那个高大的黑人,只要有不幸的事发生,他立刻感同身受、痛苦难耐。由于没有别的办法,两个隐身人只好以常人难以理解的形式会面、相见,一个以离去的方式留下了,一个以留下的方式离去了,在特定时空的磁场里,他们完成了神奇的置换,在那儿已不需要听力,损坏的或完好的肉体都被忽略或遗忘,不再具有人世间所说的物理意义,仿佛是另外一个维度,22楼就这样成了他们共同拥有的空间,并且有了一个高处不胜寒的名字,谁也不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