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

飞鸟

七姑说，姑娘不要彩礼，但有个条件，不跟婆婆一个锅——

娘端着红糖鸡蛋茶走到门边，定住脚。

夏新安打断七姑的话，七姑，那不中，娘辛苦养大我，娶了老婆把娘赶出去，不是人做的事。

娘进屋，把红糖鸡蛋茶递给七姑，说，中，别听孩子的，这事就这么定了。

夏村这里，媒人进男家，男家要打红糖鸡蛋茶（荷包蛋）谢媒人，鸡蛋要双数的。七姑喝完鸡蛋茶，又说了几句闲话，起身走了。

新安爹死的早，孤儿寡母的，日子没有向荣的景象。一晃眼，新安三十了，婚事还没着落。相过几个亲，都不合适，愁得娘眼睛里的黑云越来越厚，头上的霜雪越来越白。七姑介绍了个姑娘，眉清目秀，高挑俊俏，新安相中了。姑娘的丈夫三年前车祸死了，没有孩子。

新安和娘主要担心彩礼。虽然这几年地里西瓜套种辣椒、花生收入高了，新安农闲又去村建筑队干活，也能分些整撮钱，但这些年彩礼是越来越重，十万二十万的稀松平常。没想到姑娘不要彩礼，就一个条件：不跟婆婆一个锅。这是开门撂响不养活老人啊，这是公然把“花喜鹊尾巴长，娶了老婆不要娘”的讥讽当赞歌唱呢。

夏新安不同意婚事。娘拧开农药瓶，说，新安，你不答应，娘就死。新安跪下了，抱着娘的腿哭，说，娘，你就俺一个孩子，你上哪儿去呢？娘扶起新安，说，俺住养老院。

新安结婚了，娘住进镇上的养老院。

姑娘叫晓雅。晓雅问新安，头胎你想要妮还是小子？

妮。

二胎呢？

妮。

三胎呢？

妮，一百胎也是妮。

为啥？

要儿干啥呢，等结婚了把爹娘赶出门？

晓雅不言语了。

新安每月去养老院交钱，看看娘，有时候晓雅也去。养老院伙食不错，娘却不见长肉，又黄又瘦。新安心里不是滋味。夏村人也多不与新安家来往，想啊，能把亲娘赶出去的人，能共事吗，能结交吗？

地里活忙，晓雅又怀孕了，加上心里挂念娘，还忙着村里建筑队的事，新安瘦了，腰也佝偻了。晓雅妊娠反应厉害，干不成活，吃不下东西，人也瘦了一圈。

月初，新安和晓雅去养老院。娘瞅见晓雅隆起的肚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又看俩人瘦了，心疼得直掉泪。

回家路上，晓雅看新安的腰弯得越来越厉害，说，新安，你站直了啊。新安说，站不直啊，自打娘住进养老院，俺见人矮三分呢。晓雅低头不说话。

俩人回到家，新安说，晓雅，要不让娘回家帮几天忙？过了西瓜季，再送娘回养老院。晓雅想了一会儿，说，新安，俺怕。

怕啥？

晓雅讲了她以前的一些事。

晓雅原来的婆婆不喜欢她，又觉得晓雅把儿子抢跑了，于是处处挑刺。晓雅也犟着劲。婆媳俩搞得剑拔弩张，家里没半点好声气。丈夫劝了这个劝那个，受了不少夹板气。丈夫生完闷气，就借酒浇愁。有天，婆媳俩又因为鸡毛蒜皮闹得不可开交。丈夫心烦，喝了不少酒，骑摩托出去了，出了车祸……

新安明白晓雅为什么提“不和婆婆一个锅”的条件了。他说，晓雅，就让娘回来一个月，地里和工地都忙，你又怀着孩子，非常时期。晓雅没答应，也没反对。新安去接娘了。

娘把家务活全包了，每天变着花样给曉雅做好吃的，清炖鱼，红枣莲子粥，小鸡炖蘑菇……晓雅随口说想吃酸山楂糕，娘冒着炎热去镇上买……新安给晓雅说话，有一点粗声或不耐烦，娘就不答应。娘训斥新安说，男人要懂得疼老婆，给老婆说话要软言细语。晓雅胖了，头发乌黑发亮，皮肤洁白细腻。新安不知不觉的腰也直溜了。

娘帮晓雅洗完头，拿木梳子给晓雅梳头发，说，晓雅，俺最喜欢妮了。生完新安，打算生个妮，他爹就病了，一病十来年，医院成了家，后来还是没治好，走了。晓雅，你进了俺家，就是俺的妮。晓雅的眼泪啪啪往下掉。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西瓜季结束了，晓雅的妊娠反应也不厉害了。娘去菜园给番茄对花，她在地头弄了个小菜园，说，自己种的菜，随吃随摘，干净新鲜。

新安说，晓雅，你看，送俺娘去养老院的事——

是俺娘。

啥？

新安，你敢把俺娘送养老院，俺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