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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中国古都学研究述评

2019-01-21

关键词:都城古都研究

宋 羽

(中国人民大学 历史学院, 北京 100875)

古都学自20世纪50年代肇始、80年代正式奠基形成以来,经过三十余年的积淀与发展,至今已蔚为大观,研究热潮持续不退。在近十年中,据笔者粗略统计,共出版专著近200部,学术论文近1 500篇(其中博士、硕士论文387篇)。总体来看,古都学各分支都在进一步细化和深入,既有对核心热点问题的新思考、新补充、新研究,也不乏新方向、新领域的开拓与发掘。

一、 古都学理论研究

古都学理论研究著作主要有朱士光《中国古都学的研究历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作为历史地理学名家、古都学会曾任会长,朱先生多年来对古都学理论关注颇多、用力很深,本书是他二十多年来发表的有关中国古都学术论文和在学术会议上讲话的汇集,展现了中国古都学发展历程的缩影。另外,《论我国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之意义、内容与理论问题》一文,是由古都学延展到城市历史文化的研究,总结出城市历史文化研究的目的和意义是“探明城市历史文脉,揭示城市文化禀性与精神风貌;彰显城市文化特征,为城市规划、城市建设和城市管理工作提供借鉴;挖掘城市历史文化遗产,推进城市经济建设、文化产业与旅游业发展”[1]。文中对“历史城市”这一概念作了界定,认为“我国的历史城市,是从西周建立以来由军政衙署、商肆集市、官邸民宅、手工业作坊、坛庙庠塾等五类功能性设施组合形成的拥有较多官民集居之大型地理实体。”[1]城市历史文化研究要分三个层次进行:“第一层次,属基础性的,也就是探讨城市所在地区的地域文化;第二层次,属主体性的,也就是探索城市区域内与城市发展相关的各种文化现象及其嬗变;第三层次,属升华理念性的,也就是研究制度文化和理论观念等。”[1]最后,文章总结提炼出了城市历史文化研究应遵循的“环境—文化理论”。《试论中国古都学当前研究的新态势与有待着力研究的几个重大领域》一文,总结了近年来古都学的新态势:文明出现源头时期之都邑研究受到重视;除研究八大古都外,对历史上之政治重心区域外围地区之古都的研究也日益加强;一些学者对中原王朝周边曾存在的众多小国及其都邑也进行了集中研究;古都宣传普及日益深入人心。在此基础上,当前古都学还应在如下几个领域加强研究:历史早期古都之深入研究;中原王朝政治重心区域外围地区古都之深入探寻;古都文化与古都学理论的深入探讨。同时,该文还提出应尝试在高校开展古都学课程,在青少年中大力普及古都学知识,[2]体现了作者对古都学如何才能深入人心、结合大众的现实关注。

除朱先生外,毛曦《城市史研究的范围与方法——试论历史地理学、古都学及城市史学之关系》,从三个互有交叉的学科入手,厘清了这三个相近的概念,明确了三者之间的关系,认为古都学的研究范围虽然涵盖了城市史的部分内容,但较城市史而言相对有限;但古都学综合性较强,一定程度上又超过了历史地理学、历史学的范围,且重视对现代科学研究方法的运用;古都学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关注经世致用,为现代城市发展提供借鉴。[3]吴宏歧《中国都城地理学若干问题刍议》,与历史学者们的视角稍有不同,从地理学着眼,认为“中国都城地理学,是从地理学角度研究中国历史时期都城的有关问题,是中国古都学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虽有部分成果,却一直是受忽略的领域,多数课题处于其他研究领域的从属部分,有必要重视和加强该领域的研究以推动中国古都学研究的新进展”[4],并明确了都城地理学的研究范畴是“历史上的都城”,研究内容包括历史地理背景研究、都城体系研究、都城空间研究,研究方法要注重考古与文献的结合,注意都城比较和动态研究。

总体来看,在古都学理论构建方面,关于学科定位、学科属性、学科特点、研究方法,学界已有较一致的共识。随着学科间的联系日益紧密,更多学者注意到与相近学科的交叉互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学术趋势,在理论建设上作出了积极的探索。

二、“大古都”研究

“大古都”之说自20世纪80年代陈桥驿先生《中国六大古都》《中国七大古都》两书问世以来,得到学界广泛关注,并随之掀起“大古都”选择标准、认定资格等一系列问题的大论争,“大古都”数量也从最早的五个逐渐增加到六个、七个、八个、九个、十个。有关“大古都”的一系列论争,贯穿了古都学创立、发展的始终,学界对于“大古都”的认定标准也在不断深入和完善。毛曦在近几年连续发表《中国究竟有几大古都——民国以来中国大古都不断认定的来龙去脉》(《学术月刊》2011年第7期)、《陈桥驿中国大古都著述的缘起与贡献——从陈桥驿的一封复信谈起》(《史学史研究》2015年第4期)、《20世纪50年代前的中国大古都问题——有关大古都研究学术史的补充》(《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7年第1期)、《中国大古都标准问题的百年回顾与当代思考》(《天津师范大学学报》2017年第2期)等论文,从学术史角度对前人研究作了总结,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细化深入和补充。另有陈旭《试论中国古都学的发展及其“大古都”问题——兼论陈桥驿教授的古都学思想》一篇硕士论文(浙江大学2010年),详细梳理了“大古都”的认定标准和学术争论,以及陈桥驿先生在古都学奠基之初作出的巨大贡献。

同时,随着古都学的日益勃兴,不断有增加新的“大古都”的声音,一批古都名城对“大古都”的竞争角逐也日趋激烈,“九大古都”基本形成,“十大古都”呼之欲出。2010年9月,“古都大同城市文化建设学术研讨会暨中国古都学会2010年年会”在大同召开,学者们就大同是否有资格成为“第九大古都”进行了广泛讨论并基本达成一致,认为北魏统一北方后,平城作为北魏都城,是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汇集地,在同时期各都城中最为典型且国际影响颇大,完全符合朱士光早先提出的“大古都”的四个标准,[5]519在现代发展中,又是“煤都”,也是国务院认定的历史文化名城,作为第九大古都当之无愧[6]。但同时也有人提出质疑,认为不应盲目扩大“大古都”范围,且谭其骧先生早年在论述北魏平城和金上京的历史地位时,曾指出“这两处成为半个中国的首都,乃是边区民族政权向中原扩张的结果,不是经过选择决定的,终究是一种暂局,后来为了加强对中原的统治,北魏首都还是迁到了洛阳,金朝首都还是迁到了中都。所以这两处也不能与七大古都相提并论”[7]。因此,大同虽被认定为第九大古都,但始终存在一定争议。

正因大同跻身“大古都”之列,其余著名古都也为成为第十大古都而跃跃欲试,其中以成都势头最为强劲。李殿元认为,“古蜀国有非常辉煌的历史和文化,成都是它最后的国都,有上千年的国都史;在秦汉后,成都作为国都还有167年,加上陪都4年,共171年,证明成都在古代适合作为国都。成都作为历史悠久、影响很大的古都,在三千多年的城市发展史中,创造了许多的‘中国第一’,至今还存在和新发掘众多古遗址。在中国古都学会认定的中国‘大古都’名单中理应有成都,庶几中国‘大古都’才名副其实,才能体现出中华文明起源是‘满天星斗’的情况”[8]。何一民则从自然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建都历史积年、建都政权的重要性、区域影响力、城市建设规模、城市延续性六个方面进行考察,认为成都的影响力早已超出西南地区,达到西域、中亚和南亚,完全应该成为第十大古都。[9]早在此文发表七年前,何一民就著有《成都学概论》一书,指出构建成都学在当下既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第一次完整提出了成都学的学科定义、研究任务、研究目的、研究意义等重大问题,明确了研究对象是成都的环境、成都的历史、成都人、成都的政治、成都的经济、成都的文化、成都的建设、大都市研究八个方面,[10]是继“北京学”“长安学”之后又一以古都命名的城市学,可看作是作者为提出成都晋级第十大古都所作的学术准备。除成都外,赤峰、银川、大理等都有被提名为“大古都”的声音。对此,叶万松专门撰文,从这三个古都的占地面积、人口规模、累计建都年限、是否是中国古代政治文化中心几个方面进行研究,最终认定上述三古都虽然都是各自政权的中心,但还是无法与同时期的唐宋都城并驾齐驱,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仍然在汉族政权的都城,因此不能列为“大古都”。[11]

面对学界和社会此起彼伏的“大古都”热潮,2016年,“中国古都学会第七届会员代表大会暨成都古都文化学术研讨会”在成都举行,会议达成了“成都共识”,确认成都是中华名都,可以跻登中国“大古都”行列,并强调中国古都研究要不断进行理论创新,要有整体观念。对“中华名都”的提法,很多学者表示赞成,认为大古都、中华名都、古都、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四者梯次排列,互为包容关系,大古都与名都并存,不失为一个更理性和合理的认定方法。[12]

总体来看,目前学界对于“大古都”的认定尚有争议,对大同的“大古都”认定中出现的质疑和争论即是如此。同时,在争议中又不断趋于科学化和理性化,是一个不断自我更新、自我超越的过程,“成都共识”便体现出这一趋势。可以预见,随着古都学、历史地理学、考古学等专业的不断发展,以及社会各界对古都关注度和热情的不断提高,“大古都”研究仍将是古都学界的热点问题。

三、都城制度(制度史)研究

都城制度研究历来是古都学的一个重点分支,之前已取得诸多重要成果,如杨宽《中国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作为经典之作已于2016年再版,还有叶骁军《中国都城发展史》(陕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出版)、张国硕《夏商时代都城制度研究》(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出版)等诸多著作和论文,或从制度层面,或从制度发展史角度,对都城规制进行了比较全面的探索。近十年来,在这些成果的基础之上,都城制度研究更趋于细化,涵盖面也更为广泛。

有的研究注重与历史上某一具体制度相结合,反映政治制度在都城上的投射烙印,如彭丽华《请射与五代都城制度的演变》[13],认为唐宋之际都城制度发生重大变化的原因除了经济发展、人口增长外,后周任由百姓请射京城建筑用地的制度是关键因素,由于请射,坊市制度被彻底打破并产生侵街现象,后周世宗才将侵街合法化,都城制度由此正式向开放式发展。对历代都城治安制度的研究,有谢彦明《秦汉京师治安制度研究》(首都师范大学2008年)、杨瑞军《北宋东京治安研究》(首都师范大学2012年)两篇博士论文和袁芳馨《唐代长安城治安管理制度研究》(首都师范大学2009年)、骆彦宁《宋代夜间治安管理研究》(河南大学2015年)两篇硕士论文,其中虽有部分内容重叠相近,但都将都城的治安管理与军制、官制、防御机制几者较好地融为一体,反映出了军政制度在都城管理上的印迹。对于里坊的研究,也一直是都城制度研究的重点,近年仍有李久昌《北魏洛阳里坊制度及其特点》(《学术交流》2007年第7期)、李昌九《隋唐洛阳里坊制度考述》(《郑州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牛润珍《东魏北齐邺京里坊制度考》(《晋阳学刊》2009年第6期)、陈建军《北魏洛阳城里坊新考》(《黄河科技大学学报》2016年第2期)等论文,或爬梳史料,详细考证里坊数量、规制、名称来历;或分析其形态结构、形成原因、时代特色,进而探究各时期的都城形制。李昕泽《里坊制度研究》一篇博士论文,主要从建筑学视角入手,先从建筑学和社会学两个层面厘清了何为里坊制度,在分析了历代里坊制度变迁轨迹后,认为“部分乡村中的里坊并未消失,并以‘堡’的形式一直遗存至今”。该文最后提出古代聚居制度演变的全过程可分为两个特征明显的发展阶段:“第一阶段为周至隋唐,超经济的政治强制功能在中国社会关系中仍然占主导地位,人身依附关系还比较强,封闭的里坊形制既满足了历代王朝严格统治控制人民的需要,其整齐划一的格局也符合礼制社会的等级区划;第二阶段是五代至明清,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社会经济功能不断地强化,封闭的里坊逐渐不能满足人们生产生活的需要,而开敞的坊巷形制则使得社会经济生活更加繁荣,聚居街坊和市形成有机的统一体。”该文由此得出不同的社会功能产生不同的聚居组织形式这一结论。[14]有的研究针对都城某一具体事物,比如关于城门的研究,有万晋《门之内外:城市社会空间视野下的都城城门考察——以北宋东京城为中心》,将唐宋之际都城制度的重大变迁聚焦到城门上,认为,“城门是具有双重作用和意义的城市社会空间……无论宫城、里城还是外城之城门,在都城社会中都具有双重的意义,既是一种隔绝,也是一种打通”[15]。肖爱玲《唐长安城城门管理制度研究》认为,“有唐一代,出于保护帝王安全及维护中央权力之目的,在宫城区域实行门籍制度,对宫城诸门进行管理……体现权力运作与都城空间管理的密切相关性”[16],既对城门这一看似细微的具体历史事物进行了较深入的探讨,又延伸到对都城管理制度的研究,这种见微知著的方法和思路很值得提倡借鉴。

都城空间研究也是近年来都城制度研究的一个热点。李久昌《国家、空间与社会——古代洛阳都城空间演变研究》是一部力作,该书是在其博士论文基础上增改而成的。作者收集了大量材料,尤其是考古资料,借用西方学界流行的“国家—社会”的角度,重新考察古代洛阳作为都城空间的形成与演变,以历代新王朝初建时要解决的四大基本问题(选址建都、政治中枢的建立、都城社会系统的控制、都城经济生活中心的构建) 及与此相应的古都空间模式三大结构单元(宫城、里坊、市场) 为核心进行研究,既有微观的考证,也不乏宏观的把握,提出了古都研究的“洛阳模式”,最终归纳出古代洛阳都城空间是“中国古代都城空间”的原型,是奠定中国古代都城空间模式的基础,引起了学界高度关注和一致好评。[17]都市空间研究方面的论文很多,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值得特别提出的是,因空间研究是古都学与城市史研究的交叉领域,近年来有许多学位论文以此为题,如苏钠《近代北京城市空间形态演变研究(1900—1949)》(西安建筑科技大学2009年)、杨敏《基于地域文化视角的西安市城市空间结构演变研究》(东北师范大学2009年)等硕士论文,以及王茂生《清代沈阳城市发展与空间形态研究》(华南理工大学2010年)、张腾辉《从“帝都”到“天下”——秦汉都城空间形态与空间性质的嬗变》(复旦大学2012年)、黄佛君《中国城市宗教空间发展演变研究》(西北大学2012年)等博士论文。这些论文涵盖了古都学、历史地理学、考古学、宗教学、建筑学、文学等多学科多专业,解读侧重点虽各有不同,但都认为城市形态、空间变化是由政治、文化、思想、社会生活等多种因素共同决定的,是城市变迁最直接的见证,也是历史兴衰在城市投射的最有力证据。

在都城制度研究中,还有一个较为特别的领域,即对陪都制、多都制的研究。陪都制和多都制是历代广泛存在的现象,因其复杂性和多样性而受到较多关注。著作方面有丁海斌《清代陪都盛京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出版)、《中国古代陪都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出版),后者分时段介绍了中国各朝各代的陪都情况,内容涵盖了中国古代史的各个时期,是作者多年研究陪都制度的集合之作,也是迄今唯一一部关于中国古代陪都的通史性著作。论文方面有潘明娟《从郑州商城和偃师商城的关系看早商的主都和陪都》(《考古》2008年第2期)、《西周都城体系的演变与岐周的圣都地位》(《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4期)等,以及王蕾《清代陪都制度及其政治军事作用探研》(辽宁师范大学2008年)、吴长川《先秦陪都功能初论》(西北大学2008年)、胡耀飞《南唐两都制研究》(陕西师范大学2011年)等硕士论文和潘明娟《先秦多都并存制度研究》一篇博士论文。其中,潘明娟《先秦多都并存制度研究》详细讨论了先秦时期圣都、主都、陪都风行的原因、三者的关系和演变趋势以及对后世多都制的深远影响,认为“秦汉之后,各政权普遍在形式上采取多都并存制度。但是,越是往后,主都的都城功能越健全,陪都的作用越来越不重要,有的陪都甚至等同虚设。隋唐以降,大部分政权均设有名义上的圣都,辽代的上都、元代的上都、明代的中都、清代的盛京等也具有圣都之意味,应该说都是在不同程度受到了先秦圣都制度流风余韵的影响”[18],认为后世都城制的渊薮皆在先秦,是目前为止比较全面深入地探讨多都制的一篇论文。

四、古都与地理、经济、文化的关系研究

除却古都制度研究外,古都与地理、经济、文化之间的关系研究也一直是重点领域,近十年来,在前人基础之上又取得了若干重要成果。

古都与地理环境关系的研究,有王明德《从黄河时代到运河时代:中国古都变迁研究》,该书主要分析中国古都自黄河中下游向运河沿线的转移过程,强调了大运河对古都的重要性,认为中国古都在空间上分为大小两个三角区,洛阳、开封、安阳为小三角区,西安、南京、北京为大三角区。中国古都在历时两千多年的发展中有两个重要转变:一是时间上完成了自黄河期向运河期的转移,二是空间上完成了从小三角区到大三角区的转移。这是对中国古都在时空上的新解读,是对以往古都研究理论的一个重要发展,极富创见性。[19]徐卫民《秦汉都城与自然环境关系研究》是一部用长时段的眼光、从地理环境与都城建设相互作用的层面论述关中区域社会发展的专著,分析了先秦两汉时期关中地区气候、环境、都城的历史变迁及其相互关系,将都城与自然环境关系、与区域社会发展的联系向纵深推进了一步,在把握社会与自然统一关系的前提下,着重分析二者相辅相成的互动关系。[20]吴殿廷等《定都与迁都——兼论中国迁都问题》主要讨论了自明清至今建都北京的合理性与缺陷,今日迁都的可能性、时机选择以及迁都何处等问题,是一部少有的大胆阐述现实问题的古都学著作,观点虽值得商榷却也极有启发性。[21]论文方面,主要有周振鹤《东西徘徊与南北往复——中国历史上五大都城定位的政治地理因素》(《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9年第1期)、《北京与南京:中国古都的南北往复》(《环球人文地理》2015年第8期)、潘明娟《历史早期的都城规划及其对地理环境的选择——以早商郑州商城和偃师商城为例》(《西北大学学报》2010年第4期)等。建都首先是政治事件,地理因素是最基础的因素。总体来看,学者们注重对历史上都城选定、迁移轨迹的大势把握,尤其是地理因素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试图从中寻找出某种普遍规律。

古都与经济的关系研究主要集中在经济发达的都城及城市圈。徐吉军长期致力于临安研究,相继出版了《南宋都城临安》(杭州出版社2008年出版)、《南宋临安工商业》《南宋临安社会生活》(杭州出版社2011年出版)三部力作,总字数达150万字,对南宋都城的历史、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作了详尽的阐述,得到广泛好评。尤其是《南宋临安工商业》一书,以临安的手工业和商业为研究对象,再现了临安作为全国工商业中心“四百一十四行”的繁荣盛况。全书涉及经济制度、社会组织、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作者综合运用历史学、经济学、社会学等多学科的方法理论,深挖史料,条分缕析,思路开阔,对临安工商业兴盛的原因进行了探究和归纳总结,填补了对临安工商业全面系统研究的空白。[22]另有《南宋都城临安的市场类型》(《国际社会科学杂志》2009年第3期)、《南宋临安的水果消费及市场供应》(《浙江学刊》2009年4期)、《南宋都城临安的商业营销方式与经营特色》(《浙江学刊》2013年第5期)、《南宋临安的花卉消费与市场供应》(《国际社会科学杂志》2014年第2期)等论文,其中不乏视角新颖之作,甚至细化到水果、花卉这种具体行业的商情,既体现出地处江南的临安市场的地区特性,也突出了南宋时期商品经济发达的历史特色。其余成果,主要有王仲尧《北宋汴京艺术品市场考述》(《中国经济史研究》2007年第3期)、薛瑞泽《论赵国以邯郸为中心的城市群及其商业经济》(《邯郸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高晓芳《北宋都城的经济习俗管窥》(《山西档案》2015年第5期),以及徐轲《宋代茶馆研究——以北宋开封和南宋临安为中心的考察》(河南大学2009年)、武丹丹《宋代都城饮食业营销和推广方式研究》(西北大学2015年)等硕士论文。不难看出,几乎所有的古都经济研究都是围绕首都展开的,这和中国古代的经济发展特点有极大关系。作为全国政治中心的首都,往往也是同时期的经济中心,经济的繁荣又必然与社会生活、文化风俗紧密相联。对于酒店、茶馆、饮食等进行的研究都是在经济的基础之上进而深入到文化生活的很好范例。

古都与文化的关系研究历来是古都学的重镇,近年来成果亦有很多。专著方面有朱祖希《营国匠意——古都北京的规划建设及其文化渊源》,分“营国篇”和“溯源篇”,“营国篇”阐释了北京城市发展的历史地理脉络,“溯源篇”则完整展示了北京城市建设的文化渊源,首先论述了北京城“象天设都、君权神授”“天人合一”“中和”的建设理念,从这里回溯到《考工记》中对理想营国制度的记述,指出北京城是中国传统“礼制”的延续,最后讨论了城市建设与周易风水文化的关系。该书最终综括如上论点,认为“中国古代哲学是以天、地、人作为一个宇宙大系统的,追求天、地、人三才合一,与宇宙万物和谐合一,并以此为最高理想,用以指导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中国古代城市规划中的象天法地匠意和阴阳五行学说的运用,使中国古代的都城规划布局独具特色、独树一帜。北京城完全是在中国人独有的‘天人合一’的理念指导下,又按照封建社会的礼制秩序规划建设而成的,它是东方宇宙观在都城规划建设中的具体体现”[23]。全书思路新颖,史料翔实,论说严密,为城市建设与文化关系的研究开辟了一个全新视角。于希贤和于洪合著的《中国古都历史文化解读》一书,分为上篇“历史文化与城市关系”和下篇“中国城市发展的历史阶段”,涉及了古都与地理、文化、环境、灾害等诸多方面,全书多用周易风水思想来解释古都建设,用九宫八卦、大地经络、四象图像、星天垣局等观点阐述古都与文化的关系,一定程度上是朱祖希书中周易风水与北京城关系观点的发展与深入。[24]李玉文和程怀文合著的《中国城市规划中的山水文化解读》一书则完全从中国特有的山水文化来解读古都的规划建设,并结合现代旅游城市的开发和保护进行论述,颇有实践意义。[25]该书和一批专门研究都城园林的论文也构成了近年来古都文化研究的一个热点,如常卫锋《北宋皇家园林艮岳的文化内涵探析》(《开封大学学报》2009年第1期)、传小林《基于文化的唐长安城园林体系研究》(西北农林科技大学2009年硕士论文)、王丹丹《北京公共园林的发展与演变历程研究》(北京林业大学2012年博士论文)、陈灏《南宋临安园林景观及游园活动研究》(河南大学2013年硕士论文)、谢金之《从园林到山水城市——基于中国传统造园理念的南京山水城市意象塑造研究》(扬州大学2014年硕士论文)等,主要探讨园林的选址、美学内涵、建设理念、各阶层人士在园林中的活动等。都城园林研究是都城文化研究的一个细微方面,但已取得不少成果,这也是都城文化研究不断深入的体现。

在古都文化研究领域,古都民俗学作为古都学和民俗学的交叉学科,近年来也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从之前的分散研究逐渐向体系化过渡。陶思炎《中国都市民俗学》提出都市民俗学的体系包括如下几个支系:都市民俗志、都市民俗论、都市民俗史、都市民俗专题研究、都市民俗应用研究、都市民俗比较研究。[26]14-15总体来看,古都民俗学的研究内容都涵盖在了这六个支系之内,古都学界用力最多的则是对古都某一民俗现象的专题研究(文艺、宗教、体育等)以及对某一部古都民俗文献的解读。如王菲菲《论南宋音乐文化的世俗化特征及其历史定位——以都城临安为个案的研究》(上海音乐学院2006年博士论文)、高天成《从唐长安节序民俗文化看大唐精神》(《黄冈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第1期)、陈艳丽《开封遛鸟民俗流变》(河南大学2010年硕士论文)、郭可悫《汉魏西晋北魏时期洛阳的音乐舞蹈百戏》(《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7期)、刘喜波《唐代体育文化之探究——以都城长安为研究中心》(兰州理工大学2013年硕士论文)、马玲《开封市传统游艺民俗研究》(河南大学2015年硕士论文)等等。对主要民俗文献的解读,有张莉曼《<东京梦华录>中的北宋女性民俗》(《河南科技大学学报》2011年第6期)、韩芳《北宋东京休闲娱乐活动研究——以<东京梦华录>为中心》(河南大学2012年硕士论文)、周芊《<东京梦华录>之北宋都城汴梁民俗生活研究》(青海师范大学2012年硕士论文)、魏邦明《<清明上河图>和<东京梦华录>中的北宋汴京城市体育》(西北师范大学2013年硕士论文)、刘东亮《北宋东京岁时节日研究——以<东京梦华录>为基础》(中央民族大学2013年硕士论文)、辛亚莉《临安城市地理研究——以<梦粱录>为研究个案》(华中师范大学2014年硕士论文)等。总的来看,古都民俗学研究的着眼点主要聚焦在普通百姓的生活上,通过民间娱乐、体育、夜市、节日风俗、女性视角等鲜活生动的社会生活,全面展现古都风貌。对民俗文献的解读则有明显的偏重,基本集中在对《东京梦华录》《梦粱录》《洛阳伽蓝记》几部最著名的文献的研究,对其余民俗文献的研究还很不够,这大略和都市民俗学的体系构建起步较晚有关,是未来古都文化研究可着力加强的领域。

五、少数民族政权古都研究

随着边疆民族史研究的兴起,少数民族政权古都研究也在不断发展,近年来既有纵向深化也有横向开拓,取得了诸多重要成果。渤海国、辽、金、西夏、蒙元都城历来是研究重点,近年来仍然热度不减,如萨仁毕力格《蒙古帝国首都哈剌和林》(内蒙古师范大学2007年硕士论文)、吴敬《辽金都城防御特点的对比研究》(《北方文物》2008年第1期)、宋玉彬《渤海国的五京制度与都城》(《东北史地》2008年第6期)、陈刚《辽上京兴建的历史背景及其都城规划思想》(东北师范大学2009年硕士论文)、颜廷真《略论西夏兴庆府城规划布局对中原风水文化的继承和发展》(《地域研究与开发》2009年第2期)、郝红暖《辽、西夏、金都城建设对中原制度的模仿与创新——兼论唐、宋都城制度对少数民族都城之影响途径》(《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09年第3期)、李冬楠《辽代都城研究中的几个问题》(《齐鲁学刊》2009年第3期)、姜含《辽代五京建置研究》(辽宁大学2011年硕士论文)、刘浦江《金朝初叶的国都问题——从部族体制向帝制王朝转型中的特殊政治生态》(《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3期)、佟薇《渤海国迁都东京龙原府探析》(《外国问题研究》2017年第1期)等等。对于南诏、靺鞨、南越、巴蜀、大理等次一级的少数民族政权的都城的研究也均有很多成果,在此不再详细列举。这些成果多着眼于少数民族政权都城的特色,即对于自身文化的继承保留和对于汉文化的吸收借鉴,这种杂糅合一在都城建设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如辽上京布局与唐长安相似,西夏兴庆府多有北宋开封印记,金中都也明显模仿开封且融合了唐风。这些主要少数民族政权的都城,从对汉政权都城的形式模仿,逐步深化到对制度的学习,最终建立起属于本民族的完整都城和体制,这也是少数民族政权发展的历史共性。另一方面,由于少数民族普遍处于边疆地区,自然条件往往不如中原优越,都城建设也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人地协调、尽天时地利的观念。如西夏兴庆府“从大的地貌单元看,府城为贺兰山和黄河所围绕。在府城的选址上,围绕吉地宫城的依次是外城、护城河、唐来渠及其支流红花渠。此外,它的布局都有中轴线呈对称分布。”[27]除去对主要少数民族政权都城的研究,统万、南诏、南越等次一级的少数民族都城也逐步进入了学界视野,这也体现出了古都学的发展在不断向细微之处拓展延伸。张永帅《关于统万城历史的几个问题》(《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8年第1期)、朱悦梅《吐谷浑王都伏俟城选址齿楚议——兼谈游牧民族建都选址的观念》(《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1年第2期)、魏俊杰《慕容燕迁都探析》(《齐鲁学刊》2011年第3期)、许泽明《水环境与大理古都发展关系研究》(《云南地理环境研究》2014年第4期)等都是这方面的成果。历史上存在过的少数民族政权有很多,相较于主要少数民族都城已被广泛关注,其他少数民族都城的研究还有很大的可挖掘空间。

六、大型古都系列丛书面世

随着古都学研究的全面开花,社会各界对古都学、古都的兴趣日渐浓厚,各地争创古都名城的热潮此起彼伏。在此形势下,将古都学从学术研究的一隅解放出来,大力普及古都学,致力于古都的复兴,已是新时期古都学研究的重要任务之一。近年来古都学界和出版机构大力合作,陆续出版了一批大型古都系列丛书。如西安出版社在2010年出版“古都西安”丛书,包括《秦都咸阳》《长安与丝绸之路》《唐太宗与贞观盛世》《汉长安城》《隋唐长安城》《文景之治》《汉唐长安乐舞与百戏》《长安地志》《长安胜迹》《长安宫廷政变》《汉唐长安名相》等30卷本,系统全面地反映了古都西安的历史文化风貌。随后,中国古都学会和杭州出版社合作于 2011年编辑出版了“中国古都系列丛书”,已有《古都北京》《古都西安》《古都洛阳》《古都南京》《古都杭州》《古都开封》《古都安阳》《古都郑州》《古都银川》《古都苏州》《古都大同》共11本问世。清华大学出版社在 2012 年出版了“中国古代建筑知识普及与传承系列丛书”之“中国古都五书”,包括《古都北京》《古都洛阳》《古都西安》《古都南京》《古都开封与杭州》。2015 年由三秦出版社印行、丝绸之路中国段文化遗产研究编委会组织撰著的《西汉长安——丝绸之路起点》《汉魏洛阳城——汉魏时代丝绸之路起点》《隋唐长安——隋唐时代丝绸之路起点》《隋唐洛阳——隋唐时代丝绸之路起点》四书,紧密结合了“一带一路”战略,阐明“汉唐长安和洛阳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都市,是世界各国文化交流的中心之一”[28]。上述大型丛书的问世,体现出古都学总结前人成果、不断结合现实的趋势。同时,这些丛书的论述都相对深入浅出,有利于普通民众走近古都、了解古都,极大促进和推动了古都学在现实中的传播普及。

七、近十年古都学发展特点及不足

首先,传统重点领域发展势头不减,且在已有基础上呈现更加深入、细化的趋势,尤其注重吸收其他相关学科成果,体现出多学科互动的特点。如古都学理论探索、“大古都”研究、都城制度研究、都城文化研究等,这一点在近年涌现出的大量学位论文中体现得非常明显。越来越多的博士、硕士选取古都学的某一问题作为学位论文题目,且覆盖了历史学、文学、建筑学、考古学、地理学等多学科多专业,充分体现出了古都学的复杂性、多样性,以及日益深入的影响力。对于同一问题,各学科专业的视角都有所不同,集思广益,往往能为传统领域注入新的活力。

其次,一些新的分支领域日益受到重视并取得很多成果。如古都民俗学、边疆少数民族政权研究都起步较晚,但取得的成果颇丰,这不仅是古都学发展的结果,也是民俗学、边疆史研究发展的表现。且这些领域尚属于新兴阶段,可挖掘空间还很大,如对民俗文献的研读,目前比较“一边倒”,绝大多数都是针对两宋时期的几部都城民俗文献,关于都城民俗生活的研究也多集中在主要历史时期的几大古都,对于其他时期的民俗文献以及一些次要古都的民俗生活关注还很不够;即使是几大古都的民俗生活,对民俗现象的深层内涵及其投射出的历史规律等问题,也可作进一步深入探讨。

再次,古都学发展至今,整合和总结趋势更加明显,一些大型古都系列丛书问世,展现出古都学正在走出象牙塔尖,积极与社会大众结合,在实践中实现古都的复兴和古都学的新发展。而古都学理论及学术史总结梳理的成果出现,体现了古都学历经数十年发展,在不断推陈出新的今天,更需要对学科定位、学科任务、学科趋势进行再认识、再反思,坚持学术自省和自我扬弃,以求取得更大进步。

当然,近十年众多的学术成果也集中反映了一些问题。如各类专著和论文的数量虽呈井喷式激增,但有不少相近之处,多篇论文探讨类似问题、雷同表述重复出现的现象并不少见。相比古都学奠基期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近十年的研究成果数量虽多,但质量不尽如人意。对于古都学自身学术史的梳理、探讨明显薄弱,理论建设稍显滞后。古都学与城市史、历史地理学等相近学科的关系及异同尚有模糊混淆之处,许多成果虽有多学科交叉的意识和尝试,但往往流于形式,未曾深入。诚然,这些缺陷和不足也是古都学在新形势下所必然面临的问题,在古都学学科自身发展和社会现实的双重需求下,古都学的未来必定是极为广阔和灿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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