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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文注音的原则

2019-01-20秦存钢

泰山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注音押韵读音

秦存钢

(泰山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山东 泰安 271021)

用什么读音来给古诗文注音,这是一个颇受关注的话题。近日通过中国播音主持网的一篇《播音员主持人请注意,这些字词的拼音被改了!》热传,不少网友反映,自己小学时费尽全力才记下的读音,这一次被证明自己又一次做错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各大媒体纷纷转载评论,很是热闹。问题则源于全国统编的小学《语文》教材对几首古诗的注音:

“乡音无改鬓毛衰”的“衰”注音为“shuāi”。

“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斜”注音为“xié”。

“一骑红尘妃子笑”的“骑”注音为“qí”。

这与网友所掌握的在以上诗中“衰”读“cuī”,“斜”读“xià”,“骑”读“jì”不同。纷纷说国家改了这些字的读音,有的甚至还翻出了《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和《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来查对。社会关心古诗文的读音,这是好事。网友的疑问,涉及到古诗文的注音,应该遵循什么样的原则,也就是按什么音来读的问题。

有人主张完全按古音来读。理由是既然是古诗文,最好用古代语音来读。这种想法虽丰满,但现实很骨感。现在有几个人能了解古音!不要说一般人,音韵学家也完全难按古音读古代诗文。即便有人能用古音来读,又有几人能听懂呢?这条路明显走不通。

还有人主张韵脚字按古人的“叶音”来读,其他字按今音来读。叶(xié)音,也作“叶韵”、“协韵”,音韵学用术语。一种因不知古今语音变化而随意把古诗某字临时改读为某音以求押韵的做法。这做法开始于南北朝,盛行于宋朝,朱熹是典型的代表。但五六十年以前的古籍注音和字典还采用或收录了不少“叶音”,“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斜”注音为“xià”,就是一例。明末清初陈第、顾炎武等便用语音演变理论批判这种不科学的做法。当代学界普遍认为,“叶音”不科学,应该彻底抛弃。

古诗文的注音,应该遵循当代普通话语音规范,比如《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规范词典》里的读音。因为虽然是古诗文,按普通话读,才能让人听得懂。这样读古诗不押韵了怎么办?告诉学生是语音发展变化的缘故就行了。如果学生有兴趣,可以课外探讨古代的读音。

下面我们对小学《语文》教材对几首古诗的注音逐项讨论。

一、《回乡偶书》里的“衰”

贺知章《回乡偶书二首·其一》: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韵脚是“回、衰、来”。先看“回”和“来”。在中古时期“回”属于“灰”韵,大概读作“huai”;①音韵学家构拟的古代字音一般用国际音标表示,考虑到很多人对国际音标不熟悉,这里改用近似的汉语拼音表示,不加声调符号。今音的汉语拼音则加声调。“来”属于“咍”②咍,音hāi。唐宋读音与现代读音接近(据郑张尚芳)。韵,读音接近于今音“lai”。“回”“来”均属于“蟹”摄,押韵是不成问题的。而“衰”字在中古有两个读音:“楚危切”,在“支”韵;“所追切”,在“脂”韵,均属“止”摄。根据《广韵》的同用规定,“支”韵和“脂”韵可以同用,“灰”韵和“咍”韵可以同用,但“止”摄和“蟹”摄是不能同用的。不过,“止”摄有少数几个字,如“率衰帅揣”后来读同了蟹摄,属于例外的变化,所以根据实际读音就可以与蟹摄押韵了。语音的演变,总是先从某一区域开始,逐渐扩散开来,可能要经历很长的时间。到了元代,“衰”读“舒歪切”,与现在的读音完全一样了[1]。根据上述事实,“衰”读“shuāi”其实是更符合作者当时的语音实际的。

“衰”“来”押韵在唐诗中并非《回乡偶书》这一例,请看李峤《笙》:

悬匏曲沃上,孤筱汶阳隈③隈,今音wēi,唐代读uai。。

形写歌鸾翼,声随舞凤衰。

欢娱分北里,纯孝即南陔。

今日虞音奏,跄跄鸟兽来。

有些诗即使读成“cuī”,也不押韵。如曹邺《弃妇》:

嫁来未曾出,此去长别离。

父母亦有家,羞言何以归。

此日年且少,事姑常有仪。

见多自成丑,不待颜色衰。

何人不识宠,所嗟无自非。

将欲告此意,四邻已相疑。

《笙》中如果把“衰”注音为“cuī”,则不能与“来”押韵了。《弃妇》中无论读作“shuai”还是“cuī”都不押韵。《汉语大词典》在“所追切”(shuāi)音第3个义项是:“谓人老时鬓发疏落变白。”引用贺知章的《回乡偶书》作为书证是正确的。《王力古汉语字典》在“楚危切”(cuī)音下引用该诗则是不恰当的。多音字“衰”,在贺知章的《回乡偶书》中读“所追切”,今读“shuāi”。

二、《山行》中的“斜”

杜牧《山行》: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斜、家、花”在《广韵》中都属于麻韵,韵母分别是“ia、a、ua”,押韵是不成问题的。但“斜”的“似嗟切”(zia)现在演变为“xie”,“家”的“古牙切”(ɡa)现在演变为jia,“花”的“呼瓜切”,今音与中古音几乎没有变化,仍然读hua。前面讲过,“斜”读“xià”是叶音,虽然按此音读来能够押韵,因为没有科学根据,所以不可取。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今天用普通话读来也不押韵,语音发展变化了,古诗现在读不押韵属于正常情况。

三、《过华清宫绝句》的“骑”

长安回望绣成堆,

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荔枝来。

这首诗出自杜牧《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一》。“骑”并不在韵脚上。在古代,“骑”的动词义为“qí”,名词义(一人一马)为“jì”。上世纪50年代公布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初稿》中就已经只保留“qí”这一个音了,1985年《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仍然规定“骑qí(统读)”。《现代汉语词典》在名词义下用括号注明“(旧读jì)”。“骑”的情况与“衰”“斜”不同:一是“骑”并不在韵脚上;二是“衰”“斜”的保留音与淘汰音不区别意义,而“骑”的两个读音是区别意义的。审音时“骑”只保留一个读音,这有助于减少记忆负担。小学课本把“一骑红尘妃子笑”的“骑”注音为“qí”并无不妥。

特殊的姓氏、人名等也尽量按《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和现代最新的字典、词典的规范注音来读。比如“骑”作姓氏读“jì”,古代燕有骑劫。笔者认为,既然《审音表》规定“骑”统读为“qí”音了,干脆姓氏也读“qí”音吧。 至于现代汉语字典、词典没有收的古代读音,那就要按约定俗成的习惯来读,即看当今学界普遍怎么读就怎么读。比如《论语·雍也篇》:“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知”者之“知”通“智”,当然读要按“智”的读音读作“zhì”,“乐水”“乐山”之“乐”,读作“yào”,“知者乐”之“乐”,读作“lè”。需要说明的是,《现代汉语词典》仅有“lào、lè、yuè”三个音,没有“yào”音。前几年,余秋雨把“乐水”“乐山”之“乐”,读作“lè”,从而招致很多人的讨伐。一般人这样读也无可厚非;余秋雨是名人,大家对他要求高些也并无不可。但它终究名气还不够大,名气够大,也会影响汉字的读音。比如“埔”字,广东省有两个地名都用到这个字,但读音不同。据《新华字典》,“大埔”的“埔”读“bù”,“黄埔”之“埔”读“pǔ”,同一省份同一方言区两个地名中的同一个字,为什么读音不同呢?据说“黄埔”之“埔”原来也是读“bù”的,据说当年蒋介石任黄埔军校校长,训话时把“埔”读作“pǔ”,全校也都跟着读起了“pǔ”,这个音便在全国推广开来。①“埔”是后起字,不见于《广韵》和《康熙字典》。台湾东采出版社2017年版《新编实用国语辞典》123页收录了“埔”,列出两个读音:❶“bǔ”。❷又读“pǔ”。以“大埔”为县名,以“黄埔”为地名:都推荐读“bǔ”。台湾国语日报社2002年版《国语日报学生字典》“埔”字只收一音“pǔ”,解释为:“闽粤一带把河边的沙洲叫埔。”

“说服”究竟念“shuōfú”,还是念“shuìfú”呢?笔者明确支持念“shuōfú”。理由是“说服”是现代普通话经常用到的词,“做好说服劝导工作”“你说服不了我”,普通话的词就应该按普通话来读,这没有什么可讨论的。1985版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规定,“说”除“游说”读“shuì”外,其他一律读“shuō”[2]。

规范是个相对概念,不时代和地域有不同的规范标准。20世纪60年代以前,“说服”一词,字典、词典的注音都是“shuìfú”,《审音表》出来之后,再这样读就有问题了。目前在中国大陆读“shuōfú”是规范的,在港台读就是不规范的;反之在港台读“shuìfú”是规范的,在大陆读就是不规范的。台湾与大陆的审音结果不同,导致了两岸读音的差别②台湾世一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7版《学生标准国语辞典》,“说服”“说客”中的“说”都注为“shuì”音。。

总之,古诗文应以今天普通话的规范标准来读,这样人们才能听得懂,有助于古代文化的继承和普及。至于《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没有审定的音和《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规范词典》里没有的读音,应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总的原则要遵从学界大多数人的读法。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曲阜师范大学阚景忠教授、孙永选教授和山东大学张树铮教授的指导和帮助,谨致谢忱。文中不当之处,概由本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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