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记忆视角的文献辨伪学研究
2019-01-19关思雨黑龙江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关思雨(黑龙江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1 历史记忆与文献辨伪学
1925年,法国社会学家哈布瓦特(Halbwachs)提出“集体记忆”的概念,为史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学科提供了全新的研究范式。经历了几十年鲜少被问津的时代,20世纪80年代之后,社会学和人类学界开始广泛应用“集体记忆”这一概念探讨社会与人类的历史文化问题。自此,宽泛而粗糙的“集体记忆”概念逐步分化为个人记忆、历史记忆、文化记忆、社会记忆等具有内涵交叉性、但又各有所指的子概念。
历史记忆这一概念,指人对过去事物信息的保存、编码和提取的过程。因而,历史记忆的核心价值在于它的真实性指向。而文献辨伪也正是以辨正历史文献的真伪为旨归的,所辨之内容囊括文献与作者的真伪。明王世贞曾言:“天地之间无非史而已。三皇之世,若泯若没;五帝之世,若存若亡。噫!史其可以已耶?六经,史之言理者也。”[1]诸如此类六经皆史的论调,代而有之,说明古书文献所载大都与历史相关,伪书的存在也意味着历史真实被人为破坏,代代讹传逐渐面目全非,而文献辨伪的过程则是对历史记忆重新建构的过程。
此外,我们将研究范围划定为中国古代文献辨伪学,需要注意的是:中国古代文献辨伪学孕育于中国古典哲学,区别于现代西方理性世界观统治下的二元对立话语体系。中国古代文献辨伪学是融合于社会文化系统的学问,源于中国古典哲学中“天人合一”的辩证式思维,而不是客观性的“是”与“否”的判分历程。因此,我们需要在多元文化因素的整合中揭示古代文献辨伪的本质,它不是具有共时性的唯一真理,而是历时性的,表达着不同时间维度的主体对文献和现实世界的政治或价值取向。中国古代图书所包含的知识论意义上的客体维度与历史信息中的“物理层面”相对应,而价值论意义上的主体维度则与历史信息中的思想层面相对应,这就让中国古代辨伪学最大程度上与当时的历史文化背景交相融合、互相解读。
文献辨伪学包括文献辨伪实践与文献辨伪理论研究两个方面,具体研究对象有存在真伪问题的文献、文献辨伪学史和文献辨伪学理论三个方面。无论是辨伪学家甄定“伪”与“非伪”的辨伪实践过程,还是数千年来辨伪理论的总结,都包蕴着知识性的历史事实厘定与价值伦理层次上历史记忆的廓清。因此,本文从文献致伪与文献辨伪两个方面,探讨文献辨伪学是如何重构历史记忆的。
2 文献致伪
2.1 伪文献的类型
在文献辨伪学史中,明宋濂在其所著的《诸子辨》中第一次对文献作伪类型有所总结。《言子》篇中所言:“大抵古书之存于今者,多出于后人之手。如《孔子家语》谓为孔安国所录壁中之文,往往多钞《左传》、《礼记》诸书,特稍异其词耳,善读者固不敢与之。……此有所附丽而然。《三坟》书亡以久,宋毛渐特出之。……皆凿空虚扇以惑世,尤使人惊愕不止。”[2]可以看出宋濂将伪文献分为两类。一类是“有所附丽”,如《孔子家语》等,以抄取《左传》、《礼记》中个别篇次,并且稍作改动,以为己作。他认为这一类的伪文献无论从取材、作伪态度和所托名的著者来讲,都仍有可称信之处。另外则是“凿空虚扇”,如唐朝李笙伪作《阴符》而将其托名黄帝,该书没有蓝本,凭空捏造,其中所写的只是一些七拼八凑的荒诞不经之语。他认为这类伪书次于前者,不仅没有丝毫的可取之处,而且会霍乱人心。
宋濂之后,胡应麟所著《四部正讹》对文献作伪的种类进行了全面的分析。他作此书的本意是轻论道而重辨伪,所以比起宋濂做的粗略分类,他能够对伪书的性质做出客观综合的分析。他在绪论中将伪书分为二十个种类:“凡赝书之作,情状至繁;约而言之,殆数十种。有伪作于前代而世率知之者,有掇古人之事而伪者,有挟古人之事而伪者,有传古人之名而伪者,有惮于自名而伪者,有耻于自名而伪者。”[3]胡氏依从证据、心理和历史等方面归纳出作伪的公例。《四部正讹》划分伪文献类型这一学术成果已经达到辨伪学界的巅峰,后人虽仍有不同说法,然皆未跳脱胡氏之公例。但因明代的学风务博而荒,学者多广泛涉猎而浅尝辄止,所以胡氏列此条目之后并未进行深入的研究。
古人以篡改文献内容或著者的方式,导致历史真实面目全非,使后人被伪文献混淆视听,对前人所经历的史实、思想甚至社会文化背景有所误解。有学者认为,伪书对治道和学统都有极其严重的负面影响,应该对其尽心考辨,极力打击。回归“物理层面”上的历史真实固然是正确的,但文献造伪所给予我们的历史信息也不完全是混淆与错误的,对造伪之人真实目的的发掘更能够使我们真正了解到当代道术学统。
2.2 文献致伪的原因
中国古代造伪之人的目的无非可以归结为三种。
(1)为功名利禄。西汉时期张霸伪造“百二篇”《尚书》,是希望可以被成帝委以重任。张霸献书成帝,成帝果真大喜过望并对张霸青眼有加。但张霸造伪书之事不久之后便败露,这种大不敬的欺君之罪在当时理应处以极刑,但因为种种原因得以幸免。与张霸类似,刘炫为了取得赏赐而伪造《连山》《鲁史记》,史书中对刘炫的评判“怀抱不旷,又吝于财”是十分切合的。
(2)为称信于人。《汉书·艺文志》也曾分析古人造伪的原因。关于《神农》的造伪之事,书中有言:“六国时诸子疾时怠于农业,道更农事,托之神农。”因此,有学者认为造伪原因是经世济民,这确实不假,但这仅仅是《神农》一书造伪的具体原因。究其根本,这类文献的造伪是将有价值的文献托于古人,称信于大众,才能更广泛地流布于世。正如《淮南子·修务篇》中所言:“世俗之人,多贵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人说。”《画书赋》本来是杜道士所作,但他本人才疏学浅,恐以自名则书难行世,所以伪托自己的老师陶弘景的名字,才使《画书赋》得以流传。
(3)为铲除异己,或是动摇政权。古人的文献辨伪与造伪,向来就不是单纯的文献整理问题。唐代后期著名的牛李党争中,就存在文献造伪以打击对方势力的事情,托名刘柯所撰的《牛羊日历》就是李派为诋毁牛派所造的伪文献。伪书《御侮录》纪宋南渡后与金人构兵及议和之事,作伪于南宋风雨飘摇、战乱频仍的时期,是战乱时期交战国的文官之间口诛笔伐相互诟病而伪造的文献。《四库全书总目》辩正其伪时言:“知为邻国传闻,不尽实录也。”清朝的“伪孙嘉淦奏稿”一案更是为人所熟知的造伪事件,目的在于铲除直言敢谏的孙嘉淦。这三例究其根本:一是以作伪的方式,将政敌陷于水火之中,最终目标在于铲除异己;二是战乱时期不同势力相互动摇政治根基;三是企图激化君民之间的关系,在清后期皇权空前强大的的情势下,矛盾焦点越发明朗也是情理之中的。
2.3 文献致伪对历史记忆的“破”与“立”
2.3.1 “破”:混淆后人视听
王国强认为,文献的真伪决定着结论的客观与否。[4]这是毋庸置疑的。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而杜撰的伪文献,都在一定程度上使后人对前代曾发生过的真实历史有误解,而后人的学术境界与思想境界又传承于前人构建的学统,伪文献会造成学术的错位或崩塌。如程朱理学一派“十六字心传”的立论,来源于《尚书》中《大禹谟》篇,这一理论也成为理学一派修身齐家治国的基本原则。虽后来的学者通过多方举证,证实《古文尚书》中《大禹谟》等篇为伪书,但程朱理学“以理杀人”早已经酿成定局,无法挽回的事实只能让后人扼腕叹息而已。
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社会,文献的代代相传是先贤记录历史、文化、思想的主要凭借,是我们了解前人的渠道之一,这也是我们至今仍有许多学者还在考辨古典文献的重要原因。对文献真伪的不同认识,指向了对历史格局的不同认知。因此,伪文献所造成的知识错位确实对史实、学统与道统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破坏,这是对历史记忆知识性的破坏。
2.3.2 “立”:感知思想机理
文献造伪只是表面上的历史现象,经过古今学者的分析,我们渐渐了解了古人作伪的思想动机。浅层次上,时人为名利作伪、为争胜作伪,谋财者如张霸与刘炫,争胜者如党争中的牛李两派;深层次上,则为动摇学术或政权的根基作伪,如清代孙嘉淦案。
中国古代学术活动与政教人伦是无法分别对待的。从逻辑上我们可以由文献造伪活动推论古人的思想流派与政治分野。如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两派对文献造伪与辨伪即有不同的观点,但心学一脉的基本理论是:“不读书,不求义理,只静坐澄心”,[5]这与文献辨伪的考据务实精神背道而驰,因此在文献辨伪活动中无法与格物致知的程朱理学分庭抗礼。《四库全书总目》在分析宋明时期伪书产生数量增多的原因时也曾言:“考私家记载,惟宋明二代为多。盖宋明人皆好议论,议论异则门户分,门户分则朋党立,朋党立则恩怨结,恩怨既结,得志则排挤于朝廷,不得志以笔墨相报复,其中是非颠倒,颇亦萤听。”[6]又如清代汉学与宋学两派对文献造伪与辨伪持有不同观点,因乾隆皇帝更崇尚乾嘉汉学,所以《四库全书总目》中的文献辨伪成果中大都是深藏汉学意味的。
综上,从伪文献产生的不同原因与类型,以及古代学者的学术视野,使我们能够勘破当时学者的思想机理与目的旨归,这就是文献造伪的过程中对历史记忆的“立”,在价值论层面上弥合了历史真实。
3 文献辨伪
3.1 文献辨伪的成果
文献辨伪学始于先秦,成于两汉,直至唐宋元明,辨伪方法与辨伪学理论甄于成熟。欧阳修是宋代文献辨伪发凡起例的代表人物,辨伪成果对后世影响十分深远。他在研究《子夏诗序》时认为《诗序》非子夏所作,是后人伪托子夏的伪文献,知识性层面上否认了《子夏诗序》的真实性,客观上重新建构了历史记忆。但他并未对《诗序》全盘否定,欧阳修言:“今考《毛诗》诸序,与孟子说《诗》多合,故吾于《诗》常以《序》为证也。”[7]这说明他在主观维度上承认了《诗序》与圣人之志相合,并非是全不可取的。可以看出宋代诸儒尊六经而师孔孟的学术依归。
欧阳修在对文献考辨的过程中,既重视客观性的历史真实,也有主观的价值性论断。而朱熹则更注重文献超现实的价值意义。在考辨《古文尚书》时,他以义理第一、考据第二的辨伪学思想,一方面怀疑《古文尚书》的真实性,另一方面因《古文尚书》与理学脉络颇为相合,朱熹便从义理的角度为其翻案。在朱子的辨伪成果中,虽然并不是都如《古文尚书》一案,但所考辨文献真伪的出发点,都体现了程朱理学的哲学观念与学术风格。
最为典型的政治意味浓厚的文献考辨成果,应是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目前很多学者已经不将《新学伪经考》作为辨伪学的著作来考虑,它拥有极强的政治指向性和社会教化意义。康有为以辨伪一事遮蔽自己“托古改制”的真实目的。康氏的辨伪具有极强的主观性,他认为《十翼》《汉书》等文献都为刘歆伪作,得出“刘歆伪造群经”的结论。但他对于一部分伪书,例如《诗序》等的怀疑,也是有所根据而指向历史真实的。基于清末的社会背景,康氏的《新学伪经考》使得思想界经历了地动山摇的震颤,是维新变法的思想先导。
中国古代的文献辨伪,表面上都是以重建“物理层面”的历史真实为目的。但是实际上潜藏于中的,还有大量的“思想层面”的历史信息没有引起学界的注意。这两者的融合,才能够真正重构历史记忆。
3.2 文献辨伪的方法
在古人辨伪的过程中,产生了很多文献辨伪的方法。但中国古代没有形成西方学科化的知识体系,学问讲究“融汇贯通”,指向“经世致用”,实用性大于理论性,所以辨伪学者也鲜少形成逻辑森严的理论总结。但在实际的文献辨伪过程中,我们依旧能够总结出古代辨伪学家应用的辨伪方法。
柳宗元在考辨伪书时,曾使用多种不同的辨伪方法。他在《辨列子》中曾言:“刘向古称博极群书,然其录《列子》,独曰郑穆公时人。穆公在孔子前几百岁,《列子》书言郑国,皆云子产,邓析,不知向何以言之如此?”[8]柳宗元以比较作者所处年代是否与史实相符的方法辨《列子》之伪。而《辨文子》中,其言曰:“《文子》书十二篇,其传曰老子弟子。……其意绪文词,叉牙相抵而不合”,[7]则是依照书中文辞与思想是否与作者相合来考辨文献。此外,柳宗元也使用过校对与比读的方法考辨文献真伪。
刘知几在辨《孝经》郑注并非是郑玄所作时,根据郑玄的门生是否引用过该书中的理论或言辞来考辨真伪。朱熹则通过义理来辨伪,认为首先要规整思想,其次才有文献真伪。胡应麟的《四部正讹》不仅列出了二十种伪文献的类型,也全面的列举了辨伪的方法,史称“辨伪八法”:“核之《七略》以辨其源,核之群志以观其绪,核之并世之言以观其称,核之异世之言以观其述,核之文以观其体,核之事以观其时,核之撰者以观其讬,核之传者以观其人。”
综上,后世学者总结古代文献辨伪学中的理论方法,大概分为两类。① 知识性的辨伪,如校勘、辑佚、史实、典章制度等。② 价值性的辨伪,如言辞是否雅驯、思想体系是否相承。这两类辨伪方法依旧可以指向历史真实的正反两面,一方面为我们解决了文献内容与作者的客观真实性,另一方面为我们梳理了古人主体维度层面的价值立场。
3.3 文献辨伪学者的“客观”与“私心”
中国古代的文化思维与西方迥然不同。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曾说过:“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穷尽真理是西方文化的思维方式。西方学者秉持着主客二分的二元论观点,将人抽离于客观世界,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去掌握自然法则。而中国古代的文化思维则是“天人合一”的,如《道德经》中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中国古代学者将“天道”的法则与“人道”的原则融合为一体,因而主体与客体是浑然一体无法割裂的。反映在古代文献辨伪学中,这种整体性的思维使得辨伪学家们潜藏在考辨文献真实背后的真实目的形成了一个鲜明的逻辑序列:考辨真伪——考镜源流——申明大道。但这个逻辑序列并非完全客观的,而是偏重于超现实的主观维度,学术立场是考辨学术源流的前提性问题,申明大道之“道”也是儒家之道,不是百花齐放的多元之“道”,这就是文献辨伪学者的“私心”所在。因此,探讨文献辨伪学建构历史真实的问题时,不能仅仅考虑客观真实的建构,更重要的是古人思想机理的建构与把握。
3.3.1 还原历史真实,考辨学术流别
文献辨伪学的逻辑始点即是去文献之“伪”存历史之“真”,使伪造的文献还原本来面目。这一点是古代辨伪学家共同致力的具体目标,所举证的论点论据或出于考据、或出与义理,必定有所依凭。很多史上辨伪学之公案,最后由历代学者们多方举证,能够得到一个相对统一的关乎是非真伪的答案。张霸“百二篇”《尚书》的真伪问题,汉儒王充、宋儒朱熹、清儒顾栋高、惠栋等都对此进行过不同角度的考辨,皆得出其作为伪的结论。而且,乾嘉朴学继承了汉学重考据之风,汉学与乾嘉朴学的学者多用考据学家的视角去审视和阐述文献的真伪问题,这也为客观历史最大程度的还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众所周知,《四库全书总目》不仅是传统目录的巅峰之作,也蕴含着丰富的辨伪学思想,它在“凡例”中所提出的辨伪目的和方法,包蕴着辨伪一事如何还原历史真实,伪文献又为何是学术源流中的重要一环。“《七略》所著古书,即多依托。班固《汉书·艺文志》注可覆按也。迁流洎于明季,伪妄弥增,鱼目混珠,猝难究诘。今一一详核,并斥存目,兼辩证其是非。其有本属伪书,流传已久,或掇拾残剩,真赝相掺,历代词人已引为故实,未可既为捐弃,则姑录存而辨别之,大抵灼为原帙者,则题曰某代某人撰,灼为赝俈者,则题曰旧本某代某人撰,其踵误传伪,如吕本如《春秋传》,旧本称吕祖谦之类,其例亦同。至于其书虽历代著录而实一无可取,如《燕丹子》陶潜、《圣贤群辅录》之类,经圣鉴洞烛其妄者,则亦斥其存目,不使滥登。”[6]《凡例》中虽然谓伪文献“鱼目混珠”“猝难究诘”,但仍因为历代学者不知其书为伪,已经将伪书中的论断纳入正统的学术源流之中,而不武断的将其“捐弃”。它也认为伪文献并不是全无可取,只有经鉴定完全没有可取之处的伪文献才会“不使滥登”,这说明《四库全书总目》的辨伪思想中就已经存有伪文献对考辨学术流别存在一定价值的观点,而且在价值论层面上统摄于学统与道统的伪文献,也是有存留价值的文献类型。
综上,透过考辨文献真伪这一具体目的,在文献辨伪学的深层学理中,可以读出考辨学术流别的意味,并且是以申明大道为旨归的。大量的伪文献横行于世,必将霍乱人心引起负面影响,破坏学统的纯正根基与发展脉络,我国古代以儒家思想文化的政治根基也可能面临地动山摇的局面,以至于君统与道统崩坏的结果。因此,建立血统纯正的文化传承是必要且合法的,这个过程也顺势弥合了被破坏的历史真实。同时,一部分伪文献的存在也是古代学统不可磨灭的一环,辨伪学家们辩正其真伪,但并不能将其焚毁于世,辨伪只求真相而无关伪书取舍,它们在学统与道统的层面上是合法存在的,在繁复的学术体系中有其自身的位置与价值。这就是文献辨伪将重构历史记忆中“物理层面”与“思想层面”全盘考虑的体现。
3.3.2 支持思想正统,维护学派立场
“天道”反映在学术领域是逐本究源,以申明大道为旨归。而反映在社会人伦的领域则包括是君臣之道和师生之道。《论语·颜渊》篇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宋代诗人苏轼也曾说过:“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9]因此,支持思想正统,是中国古代臣子做为人臣的题中应有之义,辨伪学家也不外如是。此外,尊师重道也是中国古代社会人伦重要的一环。吕不韦曾言:“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师者。”[10]中国古代尊师与维护学派的立场几乎是等同的概念。
在后人总结的古代文献辨伪学的方法中,我们可以看出,大部分的辨伪方法的界定都是含混不清的。如,以文辞辨真伪时端看文辞雅驯与否,而文献内容是否雅驯并不是一个清晰的概念。不同的主体在对同一篇文献进行判分时,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又如思想是否一脉相承,这也是一个解释学(hermeneutik)层面上的问题,这种判定充其量可以作为一门艺术,其结果也是“一千个人眼里的一千个哈姆雷特”。
正因如此,辨伪学家们才拥有足够的空间,挤压客观性知识的存在空间,给主观的价值论维度提供更宽阔的发挥余地。康有为的辨伪学家的名号要以政治家为前提;顾颉刚的地理沿革研究应用于古史辨,也要囊括在他“新汉学”学派学者的身份之中,传承了中国传统学术的衣钵;最为典型的是《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的文献辨伪成就,它的主旨就是发扬儒家正统思想,批驳异端,维护封建皇权。在考辨文献过程中,无论文献真伪,只要能够彰显儒家学派风貌,或是赞颂封建专制的治国之道,既“可为宝贵也”。
4 结语
目前文献辨伪学的研究,往往注重具体文献的考辨、文献辨伪学史的梳理和文献辨伪学思想的总结。将其囊括在历史记忆重构视角下的文献辨伪学研究,仅仅在蒋永福、高晶的《历史记忆的重构:校雠学的宗旨》一文中,作为一个部分所提及,并指出辨伪的目的是辩正历史之伪。本文在这一概念的基础之上,从历史记忆的“物理层面”和“思想层面”两个角度分析文献辨伪学在辩正历史之伪时以怎样的方式弥合历史真实的。指出文献作伪并非完全给予历史真实以致命的打击,实质上在思想层面能够读出学术派别的分野与传承,政治派系的整合与分野。而文献辨伪活动也并不完全是弥合历史真实的武器,在辨伪的过程中,文献辨伪学家的主观性“创造”也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修复历史记忆的原本目的,而以自身的价值取向定论文献的是非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