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性别视域下的魏晋南北朝女性阅读*
2019-01-19何官峰张惠玲巫芯宇
何官峰,张惠玲,巫芯宇
王波认为《中国阅读通史》[1]出版“最大的意义和价值之一就是为不忘本来、文明互鉴提供了可能,创造了条件”[2],道出了文化史研究者的使命和荣耀。笔者曾参与《中国阅读通史》魏晋南北朝分卷和清代前期分卷的研究与撰述,深切感受到了“文明互鉴”的使命重大和荣耀崇尚。当然,笔者也有幸聆听到专家的中肯建议:将阅读与女性性别和魏晋南北朝三者放在一起颇有研究价值,值得探索。本文既是对专家建议的回应,也是对魏晋南北朝女性阅读的新阐发。首先,本文旨在对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女性阅读史作专题研究。目前对中国女性阅读史做断代研究的单篇文章中,有关于汉代[3]、唐代[4-5]、宋代[6-7]、元代[8]、明代[9]、明清[10]、清末民初[11]的专题研究,但尚未见到对秦及之前,以及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女性阅读史进行专题研究的论文,这是阅读史研究需要补充之处。其次,本文旨在从社会性别视域切入,反思女性阅读文化及其诠释取向。社会性别观念是在解构生理性别的基础上,注重从社会、文化等角度建构新的社会性别关系和社会性别观念。受“阅读史也是一部性别史”[12]启发,从社会性别视域切入阅读史研究,有助于拓展阅读研究和读者研究的对象范围。本文对文化自觉和文明互鉴等诠释取向的探索与思考,亦可为文化传承与文明互鉴贡献力量。
1 魏晋南北朝女性的阅读内容
1.1 儒家典籍
魏晋南北朝虽然儒不独尊,但不代表不尊儒,儒家典籍依然是大众阅读的主要对象。当时私学教育兴盛,儒学在教学内容中仍占有重要地位[13]140。当时的女性读者受社会和家庭环境等影响,绕不开对儒家典籍的阅读。钟会的母亲特别爱读《易经》《老子》等,钟会为其母作传曰:“雅好书籍,涉历众书,特好《易》《老子》,每读《易》……每使会反复读之。”[14]785-786文明皇后王元姬小时候常诵读《诗经》等儒家典籍,有记载曰:“后年八岁,诵《诗》《论》,尤善丧服;苟有文义,目所一见,必贯于心。”[15]950王氏“授贞《论语》《孝经》,读讫便诵。八岁,尝为《春日闲居》五言诗……年十三,略通《五经》大旨。尤善《左氏传》”[16]426。王氏教授其子谢贞《论语》《孝经》等儒家典籍,自己当阅读过这些书并有一定理解。“夫人元氏……每览经史,睹靖女之峻节,觌伯姬之谨重,未始不流连三覆,慕其为人也。”[17]128-129元氏广泛阅读儒家经籍,对女性英杰的言行气节特别感佩和羡慕。李彪女儿“幼而聪令,彪每奇之,教之书学,读诵经传”[18]1465,年龄稍长后,“先考授以礼经……及长,于吉凶礼仪,靡不观综”[17]174。从上可见该时期女性对儒家典籍《诗经》《论语》《礼记》等有较多的接受和阅读。
1.2 史传书籍
文献中记载了一些女性阅读史传类书籍的史实。梁高祖德皇后郗徽“幼而明慧,善隶书,读史传”[19]157。沈皇后博览群书,出家后“涉猎经史,工书翰……唯寻阅图史、诵佛经为事”[16]130。北魏赵郡王太妃冯会“善于书记,涉揽文史”[17]85。崔太姬“幼承师训……披寻典记,顾问图史”[17]475-476。史料虽未能详细记载所读书目,但从中可以发现当时女性对史传书籍的接受和阅读。
1.3 诸子书籍
女性读者阅读诸子类书籍的记载不多见。钟会母亲“特好《易》《老子》”[14]786。元氏(卢道虔的妻子)“常升高座讲《老子》。道虔从弟元明隔纱帷以听焉”[18]1078。元氏常为众人讲授《老子》,当经常阅读《老子》。卢元明(卢道虔从弟)虽有才学,但当嫂子元氏讲《老子》时,也会在旁聆听。先秦诸子文献流传较广,《老子》等书颇得当时女性读者喜爱。
1.4 文学书籍
南朝章要儿“善书计,能诵《诗》《楚辞》”[16]126。元氏自述“吾少好讽诵,颇说诗书。而诗刺哲妇,书诫牝鸡,始知妇人之德”[17]129。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有很大发展,当时女性读者对文学发展做出了一定贡献,最突出的表现是产生了一些女文学家,她们的文学作品成为同时代女性的阅读内容。
1.5 宗教文献
魏晋南北朝女性读者,特别是比丘尼对阅读宗教文献情有独钟。沈婺华出家后“唯寻阅图史、诵佛经为事”[16]130。王献之撰《保母志》,赞颂李意如“善属文,能草书,解《释》《老》旨趣”[20]。(宣武灵皇后)胡氏在姑姑熏陶下阅读佛经,“略得佛经大义”[21]338。李彪女儿在宣武驾崩后出家,“通习经义,法座讲说,诸僧叹重之”[18]1466。《魏书·崔浩传》记载:“郭氏敬好释典,时时读诵。”[21]826。元纯陀之夫邢峦谢世后,出家为尼,“博搜经藏,广通戒律”[17]261。《南齐书》记载:“慧景妻女亦颇知佛义。”[22]877张佩华出家前“早习经训”,出家后“游心慧藏,明达法相”[23]。这些女性在出家前后阅读了大量佛教或道教典籍,既与当时佛教和道教发展背景有关,也与宗教文献给予女性读者的精神价值有关。
1.6 女教书籍
古代女教类书籍广义是指一切对女性教育的书籍,狭义是指对女性道德教化的书籍,本文主要指家训、女传等女教书籍。元氏“家诫女传,径目必持,凡所闻见,入赏无漏”[17]128-129。家诫指家训类书籍,东汉班昭著《女诫》即属此类书籍,为后来历代女性所喜爱。女传指史书中的《列女传》或女性传记等类文献。高氏“时有暇日,兼悦书典,女戒及仪,常委膝席,言行自高,物所宗慕”[17]153。高氏言行遵奉家训并效仿其中的楷模,爱读女诫和、仪等书,与人交谈时“言行自高”,受到尊敬。
1.7 其他书籍
对历史文献记载中未能明确记载书名的,或是说明“博览”“遍览”的,以及其他无法归入上述文献类别的,均列入女性所阅读的其他类书籍。钟琰“数岁能属文,及长,聪慧弘雅,博览记籍”[15]2510。晋武帝皇后杨艳离世后,左芬为之作诔词曰:“仰观列图,俯览篇籍。顾问女史,咨询竹帛。”[15]959北齐人李绘的大姐阅读《急就章》等文章,李绘因年幼没有入学,就“伺其伯姊笔牍之间,而辄窃用,未几遂通《急就章》”[24]394。
综上,据可见的文献记载,魏晋南北朝女性读者主要的阅读内容,除女教书籍外,以儒家典籍为主;宗教文献也较多,主要是佛经;女性读者还涉猎史传类、文学类、诸子类文献和其他文献。由此可见,魏晋南北朝女性读者对经史子集文献都有涉猎,丰富、多元。
2 影响魏晋南北朝女性阅读的社会因素
魏晋南北朝女性阅读内容的丰富和多元,及其产生的现实功用,均受到当时多方面社会因素的影响。本文主要从魏晋南北朝的纸本变迁、民族融合、门阀世族和读物选择等方面做简要分析。
2.1 纸本发展为女性阅读创造了条件
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版业比较繁荣,出版文化及其变迁对阅读产生深刻影响。期间造纸技术有很大进步,造纸原料扩大,工艺技术提高,造纸业迅速发展,为以纸代简奠定了物质基础。图书形态随之变化,进入卷轴装时代。该时期抄书是图书复制的主要方式,出现大量抄书人,佣书业繁荣。左思作《三都赋》,引发“洛阳纸贵”的典故说明当时纸张之珍贵、抄书之流行、畅销书之出现以及书业之繁荣,也反映出当时坊间阅读之盛况[13]21-33。
纸本图书的增多为当时女性有更多机会接触和阅读图书创造了条件。这些纸本图书更多在宫廷宗室和门阀世家流传。宫廷中的一些女性,如嫁于梁武帝萧衍的郗徽,其母为宋文帝刘义隆之女寻阳公主,小时候接触皇宫藏书,有机会“读史传”[19]157;元纯陀是北魏景穆皇帝拓跋晃孙女,任城康王拓跋云第五女,生在宗室,有机会接触宫中藏书,“诗书礼辟,经目悉览”[17]261。门阀世家的一些女性,如出自世家大族的晋武帝皇后杨艳“仰观列图,俯览篇籍”[15]959;郭氏是北方高门世族崔浩之妻,常在家中诵读佛经;出自陈郡谢氏家族的谢道韫少喜读书,有才华。
2.2 民族融合为女性阅读搭建了桥梁
魏晋南北朝时期各民族大融合,文化交流频繁。当时汉人对外来文化持包容和吸取态度,少数民族中的杰出人物也热衷于学习汉文化[25]。当时跨地区的文献流传在民族文化融合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正光元年(520年),北魏孝明帝元诩派赵义等出使西域古国高昌,高昌王麴嘉提出借“五经、诸史”等请求,孝明帝应允。魏晋南北朝时期类似的民族交流和文献传播事件发生过多次。受此影响,一方面一些少数民族女性有机会阅读和接受汉文化;另一方面,汉文化也汲取了胡文化精华,《木兰诗》等代表胡汉文化融合、以巾帼英雄为主题的诗歌为当时和后世广为传唱。
以前秦氐族皇帝苻坚和后秦羌族皇帝姚兴为代表的十六国胡族统治者采取“崇儒兴学”文化政策,促进了胡汉民族文化融合。期间代表性的历史事件有苻坚邀请韦逞母宋氏在家里设讲堂,选派百多人跟随她学习儒文化,并赐号宣文君,可见苻坚强力推行汉文化,尊崇女性英杰。北魏鲜卑族皇帝拓跋宏推行汉化政策,除迁都洛阳,还实施“断诸北语,一从正音”改革,强力推行汉语。《洛阳伽蓝记》记载了当时洛阳一个将军的丫鬟懂得双声的故事,说明推行汉语的政策已经影响到婢女,足见当时汉化的深度和广度[26]。受民族融合影响,一些女性得以接触汉文化和阅读汉文典籍。前赵昭武帝刘聪妻刘娥“幼而聪慧,昼营女工,夜诵书籍,傅母恒止之,娥敦习弥厉。每与诸兄论经义,理趣超远,诸兄深以叹伏”[15]2519。平原公主慕容氏是南燕献武帝慕容德之女,“有才慧,善书史”[15]2525。她熟读儒家典籍,服膺儒文化,对儒家伦理纲常内化于心,其夫被杀后,其父逼她改嫁,她回应道:“我闻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15]2525后凉国主吕绍之妻张氏恪守妇礼,吕绍死后,吕隆预对张氏无礼,张氏“口诵佛经”[15]2526,然后自尽。张氏本是敦煌大族后代,从其言行考量,她除了阅读佛经,还阅读了大量儒家典籍。西凉太祖李暠之妻尹氏是高门大姓尹文之女,“幼好学,清辩有志节”[15]2526,她用自己的才学帮助李暠建功立业,被赞为“李尹王敦煌”。南朝时期,冼夫人与冯宝结婚,代表着南方俚族首领与南下官员高凉太守的政治联姻,也代表着俚族与汉族的结合。冼夫人“幼贤明,多筹略”[27],具备一定文化基础,与冯宝结合后,“善读阃外春秋”[28],推行汉化政策,提倡儒家礼仪文化,促进汉俚文化融合。
2.3 家世环境为女性阅读提供了基础
魏晋南北朝时期士庶阶层分化严重,门阀世族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都处于绝对优势,“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是当时的写照。在这一背景下,士族特别是门阀世族和高门大家中的读书人成为当时的主流阅读群体,他们占据了较多的图书资源,很多人也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具备阅读能力。世族大家的开明人士鼓励和支持女性阅读。甄洛“年九岁,喜书,视字辄识”[14]159,其阅读典籍的兴趣和条件得益于豪强望族背景。文明皇后王元姬生于书香门第,祖父王朗、父亲王肃是三国时期著名经学家,她“年八岁,诵《诗》《论》”[15]950。晋武帝司马炎皇后杨艳家族四世三公,其父杨文宗袭封蓩亭侯,为其阅读典籍创造了条件,使她能“仰观列图,俯览篇籍”[15]959。才情非凡的谢道韫生于陈郡谢氏家族,其父是东晋安西将军谢奕,叔父是宰相谢安,这样的环境影响她从小喜读书。一个寒雪天,谢安和家人围炉而聚,谈书论文,雪越下越大,谢安问:“白雪纷纷何所似?”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29]后世称赞女子才华“咏絮才”“柳絮才”,便来自这个典故。钟琰是魏太傅钟繇的曾孙女,其父钟徽为黄门郎,她“数岁能属文,及长,聪慧弘雅,博览记籍”[15]2510。冯迎男父亲在朝为官,5 岁进宫,“年十一,蒙简为宫学生,博达坟典,手不释卷”[17]123,15岁被授予宫内御作的女尚书。沈婺华出自武康望族沈家,其父是仪同三司、望蔡贞宪侯沈君理,其母是陈武帝陈霸先之女会稽穆公主,在这样的家庭成长,她“涉猎经史,工书翰”[30]346。郭氏(北魏崔浩之妻)为太原高门郭逸之女,其夫崔浩出身高门世族,她“敬好释典,时时读诵”[21]826。这些女性,或成长学习于宫廷,或生于官宦高门,或出自豪门世族,书香世家,从小受熏陶,有着良好的阅读体验和丰富的阅读经历。
2.4 女性读物选择与自我觉醒
从鲁迅魏晋文学自觉论[31]开始,关于魏晋人的自觉之论逐渐铺展开来。钱穆说:“魏晋南朝三百年学术思想,亦可以一言以蔽之,曰‘个人自我之觉醒’是已。”[32]这是从学术思想角度提出魏晋南北朝人的自觉论。李泽厚认为魏晋是人的自我觉醒时期,“人(我)的自觉成为魏晋思想的独特精神”[33]。魏晋南北朝一些女性在婚姻、恋爱、事功等方面勇于追求自主选择,很多知识女性在阅读方面也体现出自我觉醒意识。以女贤者为榜样的甄洛,立志要多读古圣先贤之书,是自己主动的追求和意愿表达。就宗教文献阅读而言,一些女性因各种缘由出家,遁入空门后,有文化的女性便有了更多机会阅读佛经。她们对宗教文献的阅读,除生活所迫因素外,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主观意愿和选择。
从外因分析女性阅读及其读物接受,魏晋南北朝由于儒不独尊,打破单一教育格局,思想多元化,开明人士支持并培养女性读书[13]252。从女性阅读内容分析中可知,这一时期无论是官学还是私学,教育内容以儒学内容为主,特别是家庭教育中儒家经学更是中心内容,所以当时的女性读者受教育影响,接受和阅读了大量儒家典籍。从内因分析女性读者的阅读选择和自我觉醒,从女性读者对儒家典籍阅读看,既是她们对社会环境和私学教育的适应,也是她们阅读倾向逐渐具体和清晰化的表现,女性读者的阅读倾向从被动接受转变为主动搜寻。不少女性读者表现出对儒家典籍的喜爱,对史传类书籍的博览,对诸子和文学书籍的深研,对宗教文献的精通,展现出她们的主动阅读和自我觉醒。
3 魏晋南北朝女性阅读的现实功用
魏晋南北朝时期,一些有着良好阅读习惯和阅读经历的女性,大多取得了较显著的成就,或修德习行,或教育后代、讲学授课、获得功名,或著述诗文,实现了女性的自我价值,体现了女性阅读的现实功用,让我们看到阅读的女性最美丽,阅读让女性更美丽[13]252。春秋时期叔孙豹认为:“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34]“三不朽”是古圣先贤和仁人君子对生命永恒价值的追求。但是,对“三不朽”的解释标准各有不同。唐孔颖达在《春秋左传正义》中给出的标准,一般人难以企及:“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35]。面向大众的通常解释是:立德,指在道德操守方面树立德业;立功,指做出有意义的事功业绩;立言,指著书立说。魏晋南北朝时期,部分女性经由阅读,在“三不朽”方面做出了努力:立德,体现在修德习行等方面;立功,体现在教育后代、讲学授课和获得功名等方面;立言,体现在著述诗文等方面。
3.1 修德习行
阅读行为是将文本中的思想观念内化为人格修养与道德品行的活动。魏晋南北朝部分女性通过阅读书籍提升了道德修养。元氏“秉四德以基厥身,执贞高而为行本。体备温恭,聪慧在性,家诫女传,径目必持,凡所闻见,入赏无漏”[17]129。元氏对传家之学,特别是女教书籍情有独钟,阅读这些书籍和她的品性密切相关,越追求品性贞洁和修炼四德,越爱读这类书籍;反之,阅读这类书籍越多,对自身道德修养的提高越大。高氏“出自礼门,逢斯隆沃,宜重世华,翫爱雕绮。而渊冰在性,水碧载怀,奉训遵模,秀出闺第……时有暇日,兼悦书典,女戒及仪,常委膝席,言行自高,物所宗慕”[17]153。冯氏“品聪精之休气,承积贵之英风,贞姿彰乎总日,闲淑誉于笄辰,闺中有婉娩之称,阃外闻四德之声。修家理合,樊姬莫与其量”[17]258。元纯陀出家前在修德习行方面不断提高妇德,勤于修炼女功,“天情孝性,不习而知,泣血茹忧,无舍昼夜。初笄之年,言归穆氏,懃事女功,备宣妇德”[17]261。
3.2 教育后代
魏晋南北朝家学兴盛,有才智的妇女凭借自己的才学承担起教育后代的责任,将所学文化知识传授给子女,帮助他们成才。崔氏“亲授子景伯、景光《九经》义,学行修明,并当世名士”[18]2997。元务光母卢氏“盛年寡居,诸子幼弱,家贫不能就学,卢氏每亲自教授,勖以义方”[18]3012。南朝宋名士宗炳母亲师氏“聪辩有学义,教授诸子”[36]2278。夏侯湛回忆母教育子女读书成长:“厥乃我龀齿,则受厥教于书学,不遑惟宁。敦《诗》《书》礼乐,孳孳弗倦。”[15]1497何承天在徐氏教导下,阅读儒史百家典籍,“幼渐训议,儒史百家,莫不该览”[36]1701。皇甫和11 岁时其父去世,其母夏侯氏“亲授以经书”[18]1394。
3.3 讲学授课
魏晋南北朝一些才华出众的女性登坛讲学,传授学问。宣文君宋氏继承其父传授的《周官》音义,前秦国君苻坚邀请宋氏在家里设讲堂,“置生员百二十人,隔绛纱幔而受业,号宋氏为宣文君,赐侍婢十人。《周官》学复行于世,时称韦氏宋母焉”[15]2522。南朝齐武帝时韩兰英为博士,“教六宫书学”[30]330。李彪女儿“宣武闻其名,召为婕妤。在宫常教帝妹书,诵授经史……后宫咸师宗之”[18]1465,出家后“法座讲说”[18]1466,众僧赞叹。
3.4 获得功名
魏晋南北朝一些女性才华横溢,获得功名,实现自我价值。宋氏被赐予“宣文君”名号,成为中国历史上有文献记载的第一位《周官》女博士。韩兰英入宫后成为博士,被尊为“韩公”。崔太姬“初有尚书之号,卒得博士之名”[17]476。冯迎男“十五蒙授宫内御作女尚书”[17]123,后来参与政务,被赞曰:“称莅女功,名烈俱备。”[17]123与冯迎男相似的王僧男“惠性敏悟,日诵千言,听受训诂,一闻持晓。官由行陟,超升女尚书,秩班品三”[17]124。
3.5 著述诗文
魏晋南北朝女性有不少著述出版和流传。《历代妇女著作考》记载了魏晋南北朝26 位作者及其著述[37],《汉魏六朝女性著述考论》[38]著录有魏晋南北朝时期76位作者及其著述。蔡文姬“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39],流传至今的代表作有《胡笳十八拍》《悲愤诗》等。甄洛著有《塘上行》,这首乐府诗在南朝时已收入《玉台新咏》,流传至今。文成文明皇后冯氏“乃作《劝戒歌》三百余章,又作《皇诰》十八篇”[21]329。左芬是西晋文学家,流传至今的代表作有《啄木诗》《离思赋》《感离诗》等。钟琰的著述《钟夫人集》在《隋书·经籍志》中有著录。谢道韫代表作有《泰山吟》《拟嵇中散咏松》《论语赞》等。韩兰英“有文辞,宋孝武时献《中兴赋》,被赏入宫”[30]330。据《隋书·经籍志》著录,韩兰英原有《后宫司仪韩兰英集》四卷,可惜佚失。沈皇后有文才,《隋书·经籍志》中著录有《沈后集》十卷,可惜散佚。苏若兰(苏惠)“善属文,滔(窦滔,苏若兰的丈夫)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凡八百四十字,文多不录”[15]2523。苏若兰所写回文旋图诗被后人称为“璇玑图”,堪称奇迹。
4 女性阅读的文化反思与诠释取向
在分析魏晋南北朝女性阅读的内容、影响因素和价值功用的基础上,本节探索如何认识和诠释该时期女性阅读的特征与规律。为诠释中国女性读者的阅读文化,我们从社会性别视域切入,反思一些具有审美意义的社会性别观念,主张既要对西方女性阅读理论重新认识和反思,更要从文化自觉和文明互鉴的诠释取向出发,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找寻适宜的理论根源和思想智慧。
4.1 社会性别观念与文化反思
4.1.1 中西社会性别观念比较
社会性别观念是在人类认识螺旋式上升中不断适应时代发展,更趋文明和进步的。在社会性别观念建构过程中,有些落后的性别观念会被逐渐淘汰。如果无论研究任何现象、行为和文本,都得出父权制压迫的答案,那么女性研究就会越来越狭窄、刻板、庸俗[40],这样的性别观念需要批判。笔者借用从审美维度对社会性别的认识,并将中国性别诗学的概念延伸到中国社会性别观念,即中国社会性别观念的生成发展轨迹明显不同于西方,是在“天人合一”“和而不同”等良性文化传统熏染下形成的中国性别审美意识形态[41]。如果考虑到西方的性别观念更倾向于二元对立,那么我们对西方女权运动中一些反抗和颠覆等主题的行为就容易理解了。进而言之,中国社会性别观念的现实针对性集中表现在培植文化公平、公正意识,体现双性“差异中的平等与和谐”,追求自然、社会行为的多重生态平衡,这是中国社会性别观念主动参与世界文化对话的建设性站位[41]。这与李泽厚的认识相近,他认为“阴阳互补”更为重视矛盾双方的“互补”性能,亦即重视双方在对立、斗争甚至决裂之中或其后的平衡和稳定,它不强调对立双方的斗争、冲突使存在整体的毁灭、消失或双方永远的水火不容[42]。从中西社会性别观念对比中,发现中国一些具有审美意义的社会性别观念,如“天人合一”“阴阳和合”“和而不同”在历史长河中,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会为人类文明贡献中国价值和中国力量。
4.1.2 文化反思
中西社会性别观念差异导致对中国女性读者及其阅读行为的解释存在一些值得反思的问题。在《谢谢不读书的人》中,杜布拉芙卡·乌格雷希奇写下这样一句话:“女性在历史上是被动的读者,就仿佛一群小苍蝇飞进了由文字织成的蛛网里面,她们曾经只是观众而己。”[43]当西方学者反思和解读西方女性读者被动阅读的普遍现象时,我们也需要反思中国是否有对中国女性读者阅读行为的合理解读与适宜的诠释理论呢?这个最基本的问题常常在现代西方话语体系下有意无意被忽视。如何诠释中国女性读者的阅读行为和审美取向,需要先进的思想观念和理论智慧。虽然我们以往可能习惯于从西方的性别观念中“拿来”或借鉴,但是终归隔靴搔痒,不得其法。首先,生搬硬套西方的性别理论解释中国的女性行为,往往显得格格不入。如果对魏晋南北朝女性读者阅读内容的选择及其动机,从西方女权主义特别是向男权主义挑战反抗的观念出发做解释,如《抗拒的读者》所认为的女性要做一个抗拒的读者[44],那就显得方枘圆凿了;如果对魏晋南北朝女性阅读的现实功用,从《阅读的女人危险》中的一些偏激认识出发做解释,只能用一些老旧狭隘的观念误读杰出的女性,并且遮蔽女性追求“三不朽”的意图及其社会价值。其次,因为中国女性在其独特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背景中形成了独特的阅读文化,对其做切入肌理和深入骨髓的诠释,既要对西方女性阅读理论重新认识和反思,更要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找寻适宜的理论根源和思想智慧。
4.2 女性阅读的诠释取向
在诠释中国女性读者的阅读行为时采用的诠释取向属于我们的理念预设和价值取向。本文引入解释学的基本理念探寻解释中国女性阅读的理论和诠释取向。以“女子无才便是德”[45]为例,如果诠释取向是“正德”,那么这句话就是对女性阅读及其才华的肯定和认同;如果诠释取向是“反才”,那么这句话会成为反对女性阅读的支撑和依据。所以从不同诠释取向出发,对于同一阅读问题可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本文试图从文化自觉、文明互鉴等诠释取向进行探索。
(1)文化自觉。费孝通认为文化自觉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特色和趋向[46]。他从中西文化比较研究出发,提出“把我们文化中好的东西讲清楚”,使其变成世界性的东西[47]。从“文化自觉”使命出发,对女性阅读文化研究的反思告诉我们,不能生搬硬套西方的女性阅读理论和二元对立的社会性别观念,要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思想智慧和理论根源。进而言之,在文化自觉过程中,要注意观念的扬弃。例如,在解释女性读者阅读行为时,如果给女性读者冠以为了对男性实施“抗拒”“反抗”“挑战”甚至“颠覆”的观念和意图,那么就是对女性阅读行为的扭曲和傲慢式偏见,也遮蔽了对女性阅读审美性本质的认识。
(2)文明互鉴。在西方女性阅读理论和观念引导下,会出现这样的论调:当我们以“性别”视角进入具体的阅读时,发现所有的阅读和批评都在不同程度地受着社会政治文化和个人因素的影响,所谓普遍的中性的价值是不存在的,传统上所谓的普遍性价值是单一的父权制批评标准。“女权主义者要建立的是女性阅读的合理性”[48],进而给文本带来新的意义。这种意义为冲破男权独断的阅读方式、消除不平等的性别等级提供了可能[49]41。这样最终会导向“抗拒”和“冲破”男权的这种二元对立斗争模式,使得女性阅读从本质上偏离审美意义,而走向绝对女权主义的政治意图。
在优秀传统文化观念引导下,会出现这样的认识:女性作为读者应得到足够的关注。女性主义阅读虽然举起“抗拒”的旗帜,却不以推翻男性为目的,更不是欲与其为敌,而是要构建属于女性自身的价值体系,才能以独立“树”的形象与男性站在一起,“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虹霓”[49]41。这样最终会导向男女读者相互陪伴,相互勉励,阴阳和合,共同在阅读的世界里和谐存在和发展,并经由阅读而衍生出各种价值与贡献。
两种不同理念的持有方,如果以“文化自觉”和“文明互鉴”为取向,平等对话,相互借鉴,取长补短,“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50],共同推进文明先进的女性阅读诠释理论发展,那么我们就有望共享“天下大同”的美好未来。
综上所述,本文旨在从社会性别视域专题研究魏晋南北朝女性阅读史。第一,笔者在搜集和爬梳文献方面,“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傅斯年语),发现了一些有关魏晋南北朝时期女性阅读的史料,零散分布在大海般的历史文献中。诸如《三国志》《晋书》《南齐书》《梁书》《魏书》《隋书》等史书,《世说新语》《比丘尼传》等作品,《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等墓志类资料,在《历代妇女著作考》《汉魏六朝女性著述考论》等研究性资料中也发现了一些史料,吉光片羽,弥足珍贵。第二,本文归纳并分析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女性读者的主要阅读内容,发现除女教类书籍外,她们广泛阅读儒家典籍、史传类、诸子类、文学类、宗教类等书籍,阅读内容丰富,呈多元化特征。第三,本文考察并探索了影响魏晋南北朝女性阅读的社会因素,主要从纸本变迁、民族融合、门阀世族和女性读物选择等方面,阐述了影响当时女性阅读的因素。从所见史料中,我们发现这些女性读者来自不同的环境,其身份主要包括:来自宫廷的皇后、公主和妃嫔,以及少数宫女等,如郗徽、沈皇后、冯会、章要儿;来自门阀世族和官宦人家的贵妇与名媛,以及少数女仆等,如甄洛、杨艳、谢道韫、沈婺华;来自书香门第从小善读书的女性等,如宣文君宋氏、王元姬、钟琰、崔太姬。第四,本文挖掘并提炼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女性阅读的现实功用,她们在修德习行、教育后代、讲学授课、获得功名和著述诗文等方面,充分实现了女性的自我价值,体现了女性阅读的现实功用。最后,本文探索了如何认识和诠释中国女性读者的阅读文化,反思了中国一些具有审美意义的社会性别观念,主张既要对西方女性阅读理论重新认识和反思,更要从文化自觉和文明互鉴的诠释取向出发,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找寻适宜的理论根源和思想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