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与思想:文献研究中的名物思想问题
2019-01-19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刘 烨(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名物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是随处可见的,无论是生活器用还是典籍记载,名物都时时刻刻陪伴着我们。中国历史上研究名物的著作有很多,目前来看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持名找物”的名物学视角;二是“持物找名”的博物学视角。[1]前者多是从训诂学和文字学的角度出发,如《尔雅》《释名》《经籍纂诂》《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等书对名物的研究,其最终目的是通过对名物的训诂,打通经文的意义;后者则是将其视为自然科学的范畴,如《博物志》《古今刀剑录》《本草纲目》《长物志》等书对名物的研究,其最终目的是通过掌握名物的特征,以达到某种实用的目的。但前代学者很少关注名物本身所代表的思想内容,名物不是普通的自然物,而是人主观意识参与过的产物,自然包含了人的思想。近年来,重写思想史的呼声越来越高,无论是关注精英阶层的思想历史,还是关注一般的知识与思想,大多数都是以文字记载的数据为基础。那么无文字内容的其他名物就不能反应人的思想了吗?20世纪90年代以来对于名物的关注,除以上两种视角外,已经出现了关注名物的物质文化内涵和设计思想的倾向。王玉哲在《中国古代物质文化》一书中指出,通过对具体器物的研究,对人、对社会关系和社会生活以及与之相联系的社会条件、社会问题等做出解释,才能真正发挥出中国物质文化史应有的历史作用。[2]这说明学者已经开始重视研究名物除了训诂和博物以外的功能和作用了。
历史文献与名物所体现出来的思想是紧密相连的。人,也就是历史文献的记录者,其思想的表达,除了诉诸文字,还可以固化和渗透在名物之上,这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体现在实体上,“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魑魅魍魉,莫能逢之”,[3]铜鼎之上刻有的图像,是先民对世界和自然的认知,这些图像所代表的是一系列知识和处理知识的权利,是人们王权思想和自然观的反映,研究铜鼎之上的图像,也就是图录文献,有助于我们理解当时人的思想状态,并可以和传世、出土文献相印证。其二是体现在典籍的记载上,通过研究古人对于某种名物名称的使用,来发掘古人的思想,如研究古人对于时间计量器物在诗词古文中的运用,可以发掘出古人的时间观念和时空意识。以上的名物学研究,都对历史文献的研究有补充和参照之用,而通过名物所反映出来的思想,一直没有被研究者系统地梳理过。
1 名物思想与名物思想史
在研究中国古代名物思想与历史文献研究之间的关系之前,我们要对中国古代名物思想史下一个定义和界限。《辞源》《辞海》等现代通行的辞书将“名物”定义为“名号物色”;《汉语大词典》又进一步将其归纳为事物的名称、特征,名目与物产,名誉与物类,给事物命名、辨明物理,有名的物产,犹事物等六个义项。但这些现代工具书对于名物的解释不能满足研究中国古代名物思想的需要,也无法适应新时代的历史文献研究。
研究古代名物思想要求我们究其本源,“名物”一词其实最早出现在《周礼》。《周礼》中明确提及“名物”一词共有16次,内容涵盖六畜、六兽、六禽、六牲、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玉器、六尊等25类。①今人刘兴均据此将名物阐发为“是古代人们从颜色、形状(对于人为之器来说是指形制)、功用、质料(含有等差的因素)等角度对特定具体之物加以辨别认识的结果,是关于具体特定之物的名称”。[4]这个界定较之前者更为明确,本文以此作为“名物”一词定义的基础。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首先,名物是某些特定的具体事物的名称,是可以“辨其用,与其位”的,用以区分和加以使用;其次,名物的范围广涉古代社会生活以及山川地理的各个方面,并不只局限于器物之用或是名号代称;最后,名物的名称是人主观意识的产物,其本身也附加了人类的思想与认知。
名物分为人类有意识地创造而产生的客体和人类有意识的参与而命名的客体两类,前者有六尊六彝之属,后者有川泽田兽之属。对于前者来说,从设计制作开始就融入了人类的思想,不同用途的名物在设计之初就有着不同的目的性,用于宗教祭祀的法器和神器表达的是古人的宇宙观和哲学观,如浙江良渚文化出土的外圆内方的玉琮;用于王室皇家的器具和仪仗表达的是阶级思想和王权思想,如湖北曾侯乙墓出土的大型青铜编钟和祭器;用于平民生活的器具和用具表达的是社会思想和平民思想,如汉代百戏陶偶。设计者和制作者大多出自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也有处于社会高层的风雅之士和王侯将相,而作为创造出来的名物其实也蕴含了设计者的智能和思想,这种名物本身就隐藏着当时人的思想和社会习惯。以山西大同云冈石窟为例,大量使用双佛并座的造像,其实是建造石窟时冯太后临朝听政,匠人们遵从统治阶级的意愿,并立双佛以体现冯太后和文帝地位尊等的思想现象。图像不仅用模拟表达着取向,以位置传递着评价,以比例暗示着观念,更以变异凸显著想象,[5]154石窟和图像一样,都是人的主观创造的产物,同样反映着当时人的思想。对于后者来说,山川牲畜不是人的主观创造,但是他们的命名和归类以及后人对此的阐发却与人的思想息息相关。从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提出六种造字方法来看,中国的文字是由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和假借而得来的,造字是社会进步发展的需要,人类需要辨明事物和记录事物,由此也需要命名事物,中国的先民通过造字对名物的特征和用途加以概括和描述,最终将名与物绑定在一起,在这一过程中,先民的思想也随之记录在其中。《论语·阳货》载,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经》中记载了大量山川与动植物的名称,其中如蟋蟀的别称“促织”在命名之初就包含了先民的时间观念和朴素的劳动思想,也有如相思草的别称“萱草”其名一样,成为后代文人表达相思情感时常用的意象。这类名物成为了中华民族的思想体现,隐藏在民族个性之中,作为“层累的历史”的基础,构画着中国古代思想的宏图。
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名实之辩”中,就有着朴素的名物思想观念。“名实之辩”主要针对的是“名”和“物”之间的关系,名来源于物,同时名对物也有限制、规范和整顿作用。由于象征与符号的联想而产生的心理力量被当作实际力量,人们希望通过“正名”来“正实”,换句话说,就是借助对名义的规定来确认或迫使社会确认一种秩序的合理性,所以才有“正名”的强烈愿望,[6]94也就是说名与物是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的,在这种相互制约的过程中,人类的思想就融入其中了。因此,进一步说,名物思想史就是将名物看作文献的一部分,是可以如实反映一个时代社会思想和哲学思想的客体,它是可以和文献相互印证的。我们就是要通过对具体名物的研究,对人、思想和社会生活以及与之相联的文献记录、文化风俗等做出解释,这样才能发挥中国古代名物思想史的真正作用。
在这里我们要将历史文献研究中的名物和历代名物学的概念加以区分,历代名物学著作如《尔雅》《释名》一类,多从语言学和文字学的角度入手,将名物看作名物词,即使是涉及到名物的思想也是从文字学的角度出发。[7]研究中国古代名物思想并不是将名物看作一个个独立的字词来研究,而是将它们看作人类主观参与的产物,从它们的产生到运用都融合了人的思想,反之也会对人的思想产生相应的影响。“周鼎着象,为其理之通也。理通,君道也”,[8]466据说周鼎上刻有图像,《吕氏春秋·离谓》篇称,其中的一个鼎有“倕龁手指”的图像,表达“大巧之不可为”的思想;《吕氏春秋·适威》篇称,其中的一个鼎有“窃取之纹”,表达“见极之败”的思想。九鼎是人创造出来的产物,上面铸有的图像就是当时人类思想的精华及体现,且随着时代的变迁,亘古不变。
研究名物思想其实就是研究以上所说的名物在人类的参与下所能反映出来的人类的思想。只有在人类活动的影响下,这些名物才有了思想研究的意义和价值,人类的思想渗透在名物之上,因此,名物思想史也是人类思想史的一个分支和体现。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有以器物及其制作经验喻文的现象,它基于器物制作与文章写作之间在营构和巧饰上的相通之处,是礼乐文明的产物。器物之喻演变为一种文学批评范式,体现了艺术创作对法度的追求和对典范的认可。由器物制作经验建立的术语逐渐固化在语言中,生成了中国文学批评的一些基本概念和范畴。[9]器物是名物的一部分,名物也以相似的方式参与到历代的文学批评当中。名物的名称是由汉字组成的,中国汉字具有很强的象形性,我们可以直观的看到古代名物名称和实物之间的对应关系,这种象形性深远的影响在中国思想史上,体现在文学创作之中。鉴,是古代用来盛水或冰的青铜大盆,后来演变为照衣冠之用,是贵族常见的器具,常常出现在经典之中,《诗经》有“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之句,随着时代的发展,“鉴”为寻常百姓所常见,甚至有“钱小镜”“轩辕镜”之别,[10]“鉴”所带有的“镜子”的含义也逐渐成为文学创作的常见意象,它所代表的思想内涵也随着文字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成为民族思想的一个部分。名物从字形和思想两方面,共同影响了历史文献的书写。
那么何为思想呢?能成其为思想需满足三个起码的条件:其一,这种意识活动已超越了实际生活、生产的具体意味,具有了某种“非实用性”;其二,这些思想至少在一批人当中形成了某些被共同认可的观念,可以说明不止一个事实,具有了一定的普遍性与抽象性;其三,这些思想被记载、显示于当时的符号、图像之上,并以此方式走入历史而流传后世。[6]71-72思想是人类几千年来反复思索浸淫的问题以及由此而生的观念态度,至今人们依然沿用这些思路来理解问题。在此基础上,我们进一步认为:首先,思想是客观事物激发人脑的想象与联想,在有机的思维活动中,使之成为一个有共鸣、有影响的集体认识;其次,思想是人脑通过一定的构思,系统地表现和作用于客观事物之上,并由此带来主观和客观的改造;最后,思想要受到一定的条件限制,其发展并非是连续性的,而是有断裂和延滞的,最终呈现为波状螺旋式上升趋势,而名物思想就是人类将这种对于宇宙世界和人生社会的理解融入到名物之上的表现。那么名物是如何和思想取得联系的呢?名物本身在日常生活中,被不断地日常化、符号化,凝聚着人类的经验与智慧。福柯认为,人文科学都存在于生物学、经济学和语文学三大模式之中,一切都可在体系、规则和规范的秩序中被思考,[11]471符号与其内容的关系并不被事物本身的秩序所确保。符号与其所指事物的关系不再有任何直接的形式把它们联结在一起,而是通过知识内部一物与另一物的观念之间建立起来纽带,[11]85作为符号的名物就是在建立纽带的时刻融入到文学创作中去了,并将它所蕴含的经验以无意识的方式具象化,给历史文献的创作者带来思考。
思想史的写作在中国出现比较晚,起初一直与哲学史和学术史的写作密不可分,20世纪50年代侯外庐先生用马克思主义阐释中国思想史,[12]直到80年代进入重写思想史的时期,葛兆光先生吸收了法国年鉴学派的思想,提出应该从以前精英思想史的写作过渡到“一般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的历史”。[6]60葛兆光认为,支持着常人对实际事物与现象的理解、解释与处理的知识与思想,常常并不是这个时代最精英的人写的最经典的著作,[5]32而是要关注一种“日用而不知”的普遍知识的思想。中国古代名物思想史同样不能只关注流传下来的精品,也不能只关注平民所使用的日常用具,而是应该关注这些名物从设计到应用、从制造到流传、从命名到引喻所蕴含着的人类的普遍思想。作为一种普遍为人接受的思想产物,通过最基本的日常运用构成人们的共同经验,它一方面依靠代代流传的客观体验,建立起一套独有的主观理解,一方面又在日常生活中如实记录,与传世文献互为依托和补充,为真实还原一个时代的思想和流变提供基础。思想史的任务是要贯通那些现存的学科,研究和重新阐述它们,因此,思想史已成为研究相互影响的学科。[13]
名物思想史是综合各个学科的思想史,它与以文字文献为基础的人的思想史不同的是,它能有效的结合科技、民俗、社会等多个学科。福柯认为,历史是有断裂性的,名物思想史作为缓慢而延续发展的历史,可以依照历史发展的秩序,尽可能的填补断掉的一环,完善关于历史文献的研究。思想史所注重的是一个时代思想递嬗的源流大概,及于当时及后世的波动影响。[14]中国古代名物思想史则是在名物的产生、流传和应用的过程中,人们如何权衡、安排诸多复杂的要素,如何整合科技和文化的关系,如何处理功能性、社会性和审美性关系的过程,这些都反映着当时的社会思想和人文精神,也体现着科技思想和人的逻辑思维。可以说名物思想史是一部社会思想史、人类文化史和科技史的结合,研究名物思想史,对于我们思考历史文献有着重要的意义。
2 影响名物思想变化的因素
研究历史文献中所记录的中国古代名物思想,要从纵横两个方面进行。纵就是按照时间顺序叙述中国古代名物思想史的发展历程,其中包括不同时期的历史文献所记录的不同类别的名物,它们展现出的思想交融和相互影响;不同时期的历史文献所记录的同类的名物,它们展现出的思想流变和扬弃。横就是按照名物类别叙述中国古代名物思想史的方方面面,其中包括同时期历史文献所记录的不同类别的名物,它们表达出来的思想统一性和差异性,以及同时期的历史文献所记录的同类名物,它们表达出来的思想同源性和发散性。
思想在发展的过程中有大小不同的转折,也有高低不同的峰值,名物思想也是如此。影响名物思想变化的因素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1)科技发明所带来的产业革命。科技变化主要体现在生产数据的变化上,包括生产工具和名物载体的变化。生产工具由原始社会的石器过渡到封建社会的铜器、铁器,加工技艺也随之变化,名物设计也日趋丰富,更能清晰地表达古人的知识与思想。以玉器为例,远古时期的墓葬玉浑然天成,多为红山时期出土的玉龙形制,雕工古拙,且墓葬玉器摆放杂乱无章。到了西汉中山靖王墓葬的金缕玉衣,不仅有了磨光和穿孔技艺,而且还用金丝串联。与同时期赵王陀的十二玉璧贴身摆放的墓葬不同的是,金缕玉衣将人全身包裹,进一步体现了当时人们对于长生观念的思考。同时,科技发展伴随着不同地域的制作水平的不同,也体现在了名物形制上。名物载体由石器、玉器、陶器、铜器过渡到金银器、漆器、铁器、瓷器,由竹质、木质、骨质过渡到丝质、纸质,载体的变化也能影响古人思想的表达。相比较瓷器的轻盈,铜器厚重不易雕饰花纹且色彩单一,青铜器常见的云雷纹、饕餮纹、夔龙纹、动物纹等等,漆器和瓷器却能更加生动地表达人的思想和审美情趣。如,江西景德镇明清御窑遗址中出土的“永乐里红釉外釉里红赶珠龙纹碗”,同样是餐具,比之西周厚重的青铜餐具,体现出王权的巩固不再依赖于庄严的秩序性的礼器了。[15]此外科技的发展创造出新的名物,如铜镜和琉璃,大大丰富了人们思想创作的意象。科技变化还体现在经济关系的变化。科技的进步带动了经济的发展,人们有能力也有意识地去创造新的事物,文化产业也随之蓬勃发展,人们更愿意也更能接受名物被赋予新的意象。
(2)人的主观因素,包括思想的进步与解放,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思想发展到一定时期,在合适的环境下,由精英阶层领导,会出现一次革新或解放,这是思想发展的必然过程。以先秦时期诸子百家所引领的思想大解放为例,那一时代也同样伴随着名物思想的转变。墨家的出现使得很多名物得以更新和创造,据说鲁班创造出可以飞的鸟,这就表现出那一时期人们对于飞翔的向往。人类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的需要促进了名物的革新,如文房四宝和各种乐器以及宗教用品的出现。
(3)客观因素,包括宗教、地理、政治、文化的影响。① 在宗教方面,本土道教的产生,将人们对生与死的思想和对神仙世界的向往镌刻在绘画和法器之上。外来宗教如佛教,其严密的逻辑性和仪式性,也同样对名物思想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② 在地理方面,由于山川阻隔和气候的差异,不同地域的名物思想也有所不同,都有着强烈的地方特色。如三星堆的青铜人眼睛外凸,表达对眼睛的崇拜,而楚国的青铜器则多有动物的形象。③ 在政治方面,政治的分合统一,对名物思想也有着重要的影响。秦国统一之前,各国各地区由于山川相隔和地域的分野,名物大都有着很强的地方特色。秦统一之后,除了统一国家和度量衡,名物样式也随之统一起来,驰道的修建更是大大加深了各地的往来交流。④ 在文化方面,西方文化的传入,对于名物的样式和思想也产生了影响。如北京故宫所藏的自鸣钟,与古人计量时间的日晷和铜壶滴漏表达的是两种不同的时间思想。
从纵横两个方面研究名物思想,进一步补充了历史文献的研究方法,为纸质文献的研究提供了佐证。同时关于思想的阐述,也使历史文献研究更加关注人,关注历史文献的书写者。这些书写者在历史的浪潮中将如何执笔,如何记录,如何取舍,凡此种种,通过名物思想的研究,可窥一斑。
3 名物的分类
如同历史著述有通史、断代史和专门史一样,按照中国古代名物思想的发展来编写历史,只是基于名物本身所透露的思想信息,按照时间发展的顺序和名物自身的变化连缀而成的中国名物思想通史,其中不同时代的名物思想相当于断代史。就整个中国古代名物思想史来说,有这样一部通史,虽然可以纵观整个中国古代名物思想的发展历程,但却不能表现出中国古代名物思想的方方面面。这就需要我们根据名物的种类,按类别、系统的叙述某类名物思想,这也就相当于中国古代名物思想的专门史。正如上文所说,名物是一个有人类意识参与的集合概念,分为人类有意识地创造而产生的客体和人类有意识的参与而命名的客体两类。
前者是人类主观创造的产物,我们按照材质可以分为石器、陶器、骨器、瓷器、玉器、青铜器、金银器、漆器、皮质、纸质、木质及其他12类;按照用途可以分为兵器、乐器、祭器、法器、冥器、礼器、权器、家居、文房、服饰、货币、天文历法、水利、建筑、墓葬、雕塑、绘画、书法篆刻18类。内容丰富的类别可以再进一步细分,如绘画类可以分为壁画、砖画、卷轴画,雕塑类可分为石窟寺雕塑、墓葬雕塑和其他雕塑。
后者是人类参与的产物,我们按照自然属性分为有生命体征的和无生命体征的两种。有生命体征的包括动物和植物的命名,无生命体征的包括其他自然界事物的命名和主观臆想出来的虚假世界内的命名(如神仙)。
每一个专题或以时间或以类别作为序列。有些类别包含复杂,如冥器和礼器,它们包含了如玉器、瓷器、金银器等,这样相互覆盖的归类,我们用最大的概念进行统辖,做一个专题史,重复著录,仿效司马迁编写《史记》所用的“互见法”以及图书分类法的样式和处理方式。此外,我们也可以将名物的种类大致分为可移动名物和不可移动名物,如金银器和瓷器等为可移动名物,动植物和建筑等为不可移动名物,往下还可以按照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进行区分。
4 名物思想对于历史文献学研究的意义
我国历史文献是一个客观存在的文化实体,有其自身的运动形式,[16]历史文献学以历史文献为研究对象。以往的历史文献学研究集中在目录、版本、校勘、考证和辨伪诸方面,忽视了对历史文献中所记录的名物进行研究。考古学家崔格尔早已认识到了名物思想史的意义,他所介绍的研究考古学的方法,如“情景考古学”就是将名物思想融入考古学,他认为名物(古物)的内部话语是考古学研究的关键,有助于多样性阐释和社会情境的还原。[17]那么中国古代名物思想的意义则是在其基础之上进一步要求我们从关注文字数据,过渡到关注文献中的物,进而提炼出人的思想。其实,无文字的文物并不等于无意义的文物,任何经由人工的文物本身就携带了人的想法,从无文字的考古发现与文物资料中重建思想话语,恰恰是思想史家的责任。[5]139-140
(1)名物思想可以补充历史文献中民族意识和国家意识的发展轨迹。从九鼎刻有天下九州岛地形图开始,到服饰和日常生活的演变,再到对万国民众称呼的转变,国家意识和民族意识的演变悄然刻画在名物之上。和以往从纸质文献中获取不同,从实际出土的名物中获取,也可以成为研究历史文献的方法。
(2)可以从中发现社会和科技的发展。我国科技类的文献比例较少,这给我们研究古代科技文献带来了难度。而技术的革新给名物形制带来的变化最为直观,玉器由磨光到钻孔再到镂空,日用器皿由厚重的青铜到轻便的漆木再到精美的陶瓷,图案有古朴的动物花纹到精致的花纹再到色彩斑斓的珐琅彩,人的思想能更清晰的借助名物表现出来。因此,对名物的研究可以补充纸质历史文献关于科技方面研究的不足。
(3)可以从中发现知识“层累”的过程。图录文献一直是历史文献研究的重要领域,而图录也属于名物研究的一部分。如,重庆三峡博物馆藏汉代墓砖上刻画的伏羲女娲图,可以清晰地看到伏羲和女娲是如何由人身蛇尾逐渐过渡到人身的。
(4)名物思想也是人的思想,其所反映的未必仅是精英阶级的思想,也能体现平民的思想。制作的匠人也是平民,代表的是一般的知识与思想,它所反映的是人类对于宇宙、世界、社会和人的思索。匠人制作成的名器供给精英阶层使用,那么精英阶层也会受到其思想的影响,二者是处在一种相互影响的过程。张舜徽先生认为,文献学研究与思想史的研究密不可分,研究名物的思想,其实就是研究其背后人的思想。[18]
(5)可以从中看出历史文献中思想传播和演化的轨迹,与相关的历史文献可以相互印证。名物思想的演变过程附着在名物之上,如佛塔的形制由楼阁塔到密檐塔,再到文峰塔的转变,就反映出佛教思想在中国的传播和本土化的过程。[19]通过研究名物,我们可以发现一代又一代对世界、人生、社会的思考,这些思考的问题和思考的方式以及对它的解释和表达,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循环、传承、革新,或是通过具体名物的本身,或是通过历代对名物的记录和引用,最终被名物如实的记录下来。在时间和空间的一贯性和整体性之下,这种循环就成了历史,也就是名物思想史。而名物思想的意义就在于记录这些思想,为研究人的思想提供多元史料。这种史料是无意识的,只是将自身陈设在观察者面前,而不添加自己的叙述,这样就能让观察者可以真实地感受名物所呈现的某种思想,而不是从他人的二次加工中得来。
[注释]
① 数据来源于中央研究院的汉籍电子文献数据库,共有六畜、六兽、六禽、田兽、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十二土、十二壤、六牲、六粢、六彝、六尊、五畿、五席、玉瑞、玉器、吉凶衣服、六龟、王及后之五路、神鬼、六弓四弩八矢、地名等25类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