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列复句分类的拓展研究
2019-01-18
(齐齐哈尔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 黑龙江 齐齐哈尔 161006)
一、引言
汉语的并列复句是汉语联合(等立)复句中一个重要的类别,在汉语的关系表达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不可取代的价值。尽管如此,长期以来,我们的并列复句研究过于粗糙,首先,并列复句的定义是列举性的。翻开各类《现代汉语》教程及与复句相关的学术专著,对于并列复句的界定是建立在不完全归纳的基础之上的,仅仅列举典型用例、典型复句句式和关联词语,内涵和外延都不明确,需要学习者自行解读、概括。这样的复句分类是稳妥的,因为它不涉及范畴化的边缘地带,但是它难以反映出汉语丰富的并列复句面貌,对本体研究和应用研究的指导、帮助有限。其次,仅仅流于形式的界定,损失了大量无标记并列复句。汉语和印欧语最大的差异就在于一个倾向于意合,一个重视形合。汉语的意合性在复句中的体现是最突出的,笔者曾经对《红楼梦》《老残游记》《艳阳天》《第九个寡妇》《红旗谱》《秦腔》六部小说文本中的复句进行穷尽性分析,得到如下结论:汉语的复句中有67.4%是无标记复句,那么单纯偏重有标记复句的研究往往削足适履、避重就轻。最后,我们要用怎样的标准来给复句分类。以往复句分类是建立在形式标记的基础之上的,但是邢福义(2001)曾指出,形式并不是判定复句类型的标准,他认为在“形式—语义—语用”所形成的小三角中,语义是根基,形式是参考。[1]488-492既有的复句分类系统说到底还是建立在逻辑—语义的基础之上的,语里是根本,语形显示、转化语里关系,换言之,形式标记不决定类型,它只能使人们更确定类型的典型性。这样一来,对于无标记复句,我们怎样去范畴化才是至关重要的。笔者认为,汉语的复句尽管存在有标记和无标记之分,但是在研究中还是要将形式和意义结合起来,没有形式的纯粹意义猜度和没有意义的单纯形式运算都是不可取的。因此,有必要将汉语复句的形式标记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种。所谓复句的狭义形式标记比较容易理解,即以固化的关联词语为标记的形式标记系统。它们是经过反复使用,经历历时选择并最终存留下来的汉语复句关系内容的形式表现。此外,更值得重视和强调的是,无标记复句并不意味着复句完全是无形式可寻的,无标记复句的形式部分并不像有标记复句那么固定,却也是存在的。无标记复句以关系范畴的表达为目的,相比于有标记复句来讲,其组织过于随意、过于感性,尽管如此,无标记复句也有形式标记。它们或是低频的,或是非定型的,或仅仅是一个语义关系模型。因此,汉语的并列复句的界定不能仅仅流于狭义的形式标记,如,“既……,又……”,“又……,又……”,“也……,也……”,“一方面……,另一方面……”,等等,而是要综合考虑更多的因素,比如语义、功能、韵律。本文期望对并列复句的功能界定和内部分类的研究能深化人们对并列复句的认识,同时对语言教学提供更具体的教学对象和教学方法。
二、并列复句的功能界定
复句不同于单句就在于,其有不止一个句法核心。如果说单句还停留于句法层面的研究而复句的研究则已经从句法层面延伸到了关系层面。单句往往表达一个行为或事件,而复句是表达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事件之间一层或多层关系的句子,所以关系范畴是复句的内核,关系范畴的类型是断定复句归属的标准,是实现复句交际目的的要求。
(一)复句分类的理论基础——原型范畴理论
在复句的分类问题上,长期以来,我们的分类系统是建立在经典范畴理论的基础之上的。类型划分非此即彼,类型边界是明晰的,很少关注边缘成员的纠结现象。同时,我们将复句系统看作一个内部均质的集合,认为每一类复句的内部成员的特质都是一样的。经典范畴理论时期,范畴被视为是一组拥有共同特征的元素组成的集合,即范畴是通过一组共同特征而建立起来的。特征是二分的,范畴的边界是明确的,范畴成员隶属于集合的程度是相等的,没有核心和边缘之分。[2]98经典范畴理论在20世纪的语言学研究中起着主流作用,解释了很多的现象,特别是自然范畴的现象,但是接触到社会现象时,就显得无能为力,因为大部分范畴不具有二分性,而是建立在原型基础之上的。它们具有家族相似性、边界模糊性等特征。[2]99在维特根斯坦家族形似性理论的影响下,人们创建了新的范畴理论,即原型范畴理论。这一理论的主导思想是,人们不可能完全客观地认识外部世界,隶属于同一范畴的各成员之间不存在共享所有特征的现象,充分必要条件不能很好地说明它们,这些成员具有家族相似性,特征不是二分的,范畴的边界是模糊的,范畴的成员地位也不相等。[2]100
范畴化是认知语言学的核心内容之一,[2]95是人类对事体进行分类的心智过程,是建构范畴的基础,是重要的方法论。范畴化是一种基于体验,以主客体互动为出发点,对外界事体(事物、事件、现象等)进行主观概括和类属划分的心智过程,是一种赋予世界以一定结构,并使其从无序转向有序的理性活动,也是人们认识世界的一个重要手段。[2]96人类的范畴可根据原型进行范畴化,许多范畴主要是通过家族像似性建立起来的。[2]97
既有复句系统的分类标准也并不一致,笼统地讲,是逻辑—语义关系,而细分起来,标准之间差别还是比较明显的。例如,假设复句是按照未然的时体特征,即对事件的虚拟为标准建立起来的,而因果复句则源自一种必然的致使关系,进一步讲,因句和果句之间有前后关系,这种前后关系又与顺承复句的时间先后关系一致。总之,或者以未然性为标准,或者以逻辑为标准,或者以时间顺序为标准,复句内部的分类标准也并非一致、统一。由此可知,第一,由于研究对象内部的异质性和复杂性,分类标准难以统一,难以一以贯之。第二,复句系统内部各个类型以及类型内部都存在家族像似性关系,类型成员有典型和非典型之分,类型的边界是模糊的,难以用一分为二的简单方法进行处理。有鉴于此,我们采用分层分类的方法,并且在每个层次设有不同的划分标准,以此来呈现复句系统内部错综复杂的网络关系。我们认为在既有复句系统中,同一个层次的类别之间的分类标准还是要统一、一致的。
(二)复句分类标准的确立
长期以来,对于复句关系类型的界定多依据逻辑—语义标准(也有学者称为逻辑—语法标准,如黎锦熙[3]10、邢福义),这是在事实内容表述的基础上,抽象而得到的关系范畴。这种关系范畴是概念范畴的一种,在现实的表达中,关系范畴的确定往往是见仁见智的。因为面对一个语言事实,人们概念化关系范畴的视角和方法常常不一致,结论也往往各异。如,汉语很多顺承复句同时也表示因果关系,很多假设复句也带有条件关系,反事实假设复句同时带有因果关系等等。在这样的情况下,复句究竟应该属于哪种类型,就是一个有争论性的问题了。就本质而言,复句的关系范畴是一种经过头脑加工的主观认定,尤其是在无标记复句中,对于关系类型的判定其实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大课题。尽管如此,复句的类型其实就是建立在关系范畴类属的确定的基础之上的,那么,我们通过怎样的手段、怎样的标准来确定复句的关系类属,其实是很重要的,因为关系范畴类属的确立直接关系到复句类型的判断和复句系统的构建。一般认为,汉语的句子是一个动态的交际单位,而非一种静态的结构单位。作为交际单位的汉语句子以表情达意、传递信息、表达特定的功能为宗旨,关系范畴虽然源于意义的表达,却是为功能的实现服务的;又由于在语言交际的语流中,句子是一个接着一个表达的,而表达的过程中,每一句话和其上下文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要确定一个句子的意义和表达功能也要联系上下文的语境。语境对于语段中的一个句子的功能表现和判定有决定性的限定和掌控作用。因此,一个动态的句子只要实现了自己的功能,就确定了自身的主要的关系范畴类属。功能是唯一的,关系范畴与功能相一致。有鉴于此,对复句关系范畴的类属进行判定要建立在功能标准基础之上,而非建立在语义—逻辑关系基础之上。语义—逻辑关系的分析是静态的、肢解的分析,而功能表达中关系范畴的运用是动态的、交流的分析。只有认清了两者之间的区别,才能更好地分析汉语的复句类型。据此,本文一改以往对于并列复句在形式和意义内容上的不完全归纳的界定法,依据功能标准进行界定。
(三)并列复句的功能界定
并列复句是以列举性为功能特征的复句,此外,分句还具有平行性和独立性等辅助特征。具体而言,并列复句是以列举两项或者两项以上的事件为功能,以平等、独立、并行的方式共同表达分句间关系的一种复句,其具备分句独立性强的特点,整个复句的韵律散向、均等,其形式标记为“……,也……”、“既……,又(也)……”、“一方面……,另一方面……”等,也有无标记形式。例如:
(1)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带着迎春姊妹三个人一桌,刘姥姥傍着贾母一桌。(曹雪芹《红楼梦》)
(2)韩德大牵着牛回来了,哑叭赶着羊回来了,焦振丛赶着车回来了。(浩然《艳阳天》)
相比于以往并列复句的形式—语义界定标准,功能的界定直接抓住了并列复句的实质和内核,且对于形式、韵律和语义特征的描写更精确、恰当。
三、并列复句内部类型的划分
并列复句内部并非纯一的,其内部依据功能、语义关系和形式特点,可以进一步区分为不同层次的类型,类型之间还存在一定的包含关系和交叠关系,下面将进一步探讨:
(一)并列复句的七种次类的筛选过程
并列复句都具有列举性,列举性是并列复句的第一属性。尽管如此,依据列举的事件之间的不同语义—功能特征或形式特征继续筛选,可以细分为七个次类。列举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事件可以是相同或相异的,只要几个事件之间是散向的列举即可,因而有同举和异举之别。同举的并列复句,列举的项目内容都相同或相近,可区分出顺同型和近类型。如果列举的两个或两个以上事件是以一件事情为标准、模板,其他事件参比、模仿第一件事情,与之相同或相近,形成列举的顺随功能,这类并列复句为顺同型;如果列举的事件是近似相同的,或者类型趋势是相通的,有褒贬、对应一致的属性或类别共性,则是近类型;如果列举的事件之间是一正一反的对比或者极性对应的,则是对举型;如果列举的事件之间完全没有上述的任何特征,只是在一个时空下或者一个大的事件背景中,从不同角度进行的描述,则是分述型;如果列举事件之间没有以上对比、近类、顺同的特征,只是散向的、单纯的举例(也有一部分是同举,见表1列举),则为纯粹列举型。相比其他类型,列举型是最一般、最普遍的语义—功能特征的类;而其余各类均在列举的基础上突出了列举的特殊、不同的意义—功能或形式特征。以上注重从功能和意义两个方面来给并列复句分类。除此之外,有些事件除了并行列举的特征外,在形式上还有特点,有鉴于此,如果形式上几件事情首尾新旧信息接续相传,则为连锁型。
这种连锁型并列复句体现了汉语语言、文字组配的灵活性和艺术性,同时也是汉语顶针辞格在口语中的变形和扩展使用。顶针辞格古已有之,如“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白居易《琵琶行》)又如,“我鸾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进书房;进书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马致远《汉宫秋》)[4]153除了诗歌中,历史散文中也有顶针辞格的使用。如,“一可以胜十,十可以胜百,百可以胜千,千可以胜万,万可以胜天下矣。”(刘向《战国策·秦策一》)再如,“无威则骄,骄则乱生,乱生必灭。”(左丘明《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尽管顶针辞格古已有之,但使用并不普遍,吴礼权认为“顶针文字游戏的意味太过浓厚,因此在现代汉语修辞中实在是很少见。”[5]277以上是严式的顶针辞格,文学作品中往往很少这样规整,但是却在每个句段的主语(话题)和宾语(述题)之间形成了比较严密的、新旧信息的接续关系。如,“这闾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曹雪芹《红楼梦》)[6]42又如,“河滩是旱掉的河床,上面尽是石头,石缝里长着杂树,再就是密密的苇草。”(严歌苓《第九个寡妇》)以上两例在功能上以列举为主,在形式上形成首尾蝉联的接续形式,或者顶针或者近似顶针的新旧信息接续形式,本文把这种类型的复句称为连锁型并列复句。无独有偶,汉语中还有比顶针更具对称性的句子形式,就是使用回环辞格形成的并列复句。虽然使用得更稀少,但却体现了汉语字本位,组句的对称性和艺术性。如,“我为人人,人人为我。”[5]141再如,“吃饱了睡,睡够了吃。”(浩然《艳阳天》)吴礼权认为这样的句子是严式回环,在形式上刻意追求字序的环绕,使用较少但体现了汉语文字游戏性和艺术性。古代汉语单音节占优势,古代诗词的创作中常常致力于构造这种形式对称精巧、意蕴深远的词句。又如:“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5]142“有村舍处有佳荫,有佳荫处有村舍。”(徐志摩《我所知道的康桥》)[5]143由此,现代汉语的小说中也时常夹杂这样的妙语。本文将其作为一种具有对称形式的并列复句,即回环型并列复句。至此,建立起七种并列复句。
(二)七种并列复句次类的特征描述
1.列举型。列举型并列复句是最普遍、最一般的一种并列复句。列举的两件或者两件以上的事件之间没有对比、近似、顺同的特点,没有形式上“首尾蝉联”的顶针结构或回环结构,并且不是为了从不同的角度来分别描述一件事情的复句。列举复句仅仅是将两个或多个完全独立、可同可异的事件平行地列出来。散向列举的功能特征是其本质属性。列举型可以是穷尽列举,也可以是非穷尽列举,整个句子的韵势是散向的。例如:
(3)一个上面放着炉瓶,一分攒盒;一个上面空设着,预备放入所喜食物。(曹雪芹《红楼梦》)
(4)高粱倒在水里,棒子成了光杆,谷子、大豆烂成了一摊泥。(浩然《艳阳天》)
(5)工作组的解放军已经撤走了,地和牲口全分了,年轻的寡妇们也都让他们介绍给城里党校的校工,镇上来的转业军人。(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2.顺同[注]马真认为“也”具有类同功能,考虑到复句中不仅有类同的情况,还有不进行模仿和类比的情况,本文采用顺同这一术语。型。顺同型并列复句列举的两件或者多个独立的事件是以前一件事情为模板的、其他事件参比、仿效前一事件,形成顺随的表达功能。马真也提到了“也”在并列复句中的这种用法,“在表达仿照关系的复句中,总是被仿照者A在前,仿照者B在后”[7]38。与一般列举相比,顺同型凸显比照、模拟性特征,句子韵势是仿前向的。例如:
(6)宝玉胡乱吃了些,茗烟也吃了。(曹雪芹《红楼梦》)
(7)烈士军人是为革命出力的,干部也是一样为革命出力。(浩然《艳阳天》)
以上“也”作为标记,表现了顺随的关系,此外还有无标记的形式。例如:
(8)银脑自己跳下马,身后所有的兵一刷齐跳下马。(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顺同型与列举型之差异:
一是同举不等同于顺同型,而是包括顺同型,列举型中也有同举,它们凸显了列举型不同视角下的特征。
二是顺同型在同举的基础上强调第一件事情的参照性和后续事件的模仿性。
同举列举是指列举的两件或多件事情是相同或者相似的,有时候依靠形式标记“也”来表现这种功能;有时候依据词语的重复来表现相似的、相同的功能;有时候既有“也”标记同举,也有重复的词语,属于复句关系标记的复现。如:
A.“也……,也……”,“……,也……”,兼有词语重复。例如:
(9)我也喜,主子们也喜。(曹雪芹《红楼梦》)
(10)我也批评你,人家也批评你。(浩然《艳阳天》)
(11)孩子也好,大人也好!(梁斌《红旗谱》)
(12)所有甚么西皮、二簧、梆子腔等唱,一听就会;甚么余三胜、程长庚、张二奎等人的调子,他一听也就会唱。(刘鹗《老残游记》)
B.仅靠词语重复标示同举。例如:
(13)咱们的农业社要搞,生产要搞,社会主义要搞到底儿!(浩然《艳阳天》)
(14)韩德大牵着牛回来了,哑叭赶着羊回来了,焦振丛赶着车回来了。(浩然《艳阳天》)
无论是否有标记,这些句子的表达功能都是列举的,仅仅是列举的两个事件是相近、相同的。句子的整个韵势是散向的、平行的,所以以上的句子是列举型(同举)的。
以下的用例不仅仅是列举,两件事情中有着明显的参照第一件事情、模仿第一件事情的语义,表达功能是顺同的,分析如下:
A.主次等级顺同:
a.分句主语之间身份地位是主仆关系,于是仆随主为,形成了参比和顺同的功能。例如:
(15)宝玉胡乱吃了些,茗烟也吃了。(曹雪芹《红楼梦》)
(16)银脑自己跳下马,身后所有的兵一刷齐跳下马。(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b.除了主仆关系,分句的主语有明显的“男主女次”的关系。例如:
(17)他不说话了,她也不说了。(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18)运涛爱看闲书,春兰也跟着认字。(梁斌《红旗谱》)
c.其他主次关系形成的顺同。例如:
(19)“你说城里打,咱这儿也打?”(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B.随众等级顺同:顺随大多数人的行为,形成顺同的列举关系。例如:
(20)怪不得老太太疼你,众人爱你伶俐,今儿我也怪疼你的了。(曹雪芹《红楼梦》)
(21)各人房中丫鬟都添送衣服来,袭人也遣人送了半旧的狐腋褂来。(曹雪芹《红楼梦》)
(22)咱翻身,孙怀清也王八翻身背朝地肚朝天,只等挨宰啦!(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23)人家说粮食卖给国家不能放债吃利,不能囤积卖大价钱,他们也说这个政策不带劲儿。(浩然《艳阳天》)
C.单纯模仿顺同。例如:
(24)他又把朱老巩从柳树林子拉上千里堤,四十八村的人们,也拥拥挤挤跟上千里堤。(梁斌《红旗谱》)
(25)国民党二七年五月在那里一下毙了上百共产党,洛城破时日本人也在那儿活埋过国民党十四军的将士。(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26)白恩杰就笑,众人也都笑。(贾平凹《秦腔》)
通过以上两组,即列举(同举)和顺同型的对比分析,我们发现,在并列复句的内部,尽管列举的两件或多件事情之间是近似或等同的,但是在语义关系上其实还可以进一步区分出顺随和简单同举的差异,这种差异其实表现了语言表达功能上的细腻差异。故而本文在并列复句内部,仔细区分了这两种次类类别。
3.近类型。近类型并列复句是指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事件,他们表达的意义内容相近、相类,并行铺排形成互相铺衬、互相解说的铺排韵势。例如:
(27)穷家难舍,熟土难离呀!(梁斌《红旗谱》)
(28)鬼子在这儿,人家吃香,改成共产党了,人家不照样是东山坞的大拿呀!(浩然《艳阳天》)
(29)现在有点权势的都贪污,有点钱的都走私。(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4.分述型。分述型并列复句表达的两个或多个事件之间是在一个场景或者事件之中的,这种分别叙述,采用发散的角度,从不同的方面切入一个事件,对事件的各个组成元素作全方位的并行描写,并加和起来共同成为对于场景或者事件本身的一种综合,非常能体现汉族人的综合性思维特点,整个句子的韵势是辐射向的。例如:
(30)宝玉慢慢的上了马,李贵和王荣笼着嚼环,钱启周瑞二人在前引导,张若锦、赵亦华在两边紧贴宝玉后身。(曹雪芹《红楼梦》)
(31)秋天耕的时候,马大炮在后边扶犁,把门虎在前边牵牲口。(浩然《艳阳天》)
(32)所有的脸都糊满鼻涕眼泪,几个年轻的英雄寡妇抱成一团,快哭瘫了。(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5.对举型。对举型并列复句表达的两个或以上事件之间是相对应、相反的关系。整个句子是平等、对峙向韵势的。例如:
(33)若使得,我便还学;若还不好,我就死了这作诗的心了。(曹雪芹《红楼梦》)
(34)村后是山,村前是望不到边的大平原。(浩然《艳阳天》)
(35)是个闺女,就叫进,是个儿子,就叫挺。(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6.连锁型。连锁型并列复句是指两个或多个列举的事件在结构上形成一种主语接力式推移的特征。换言之,前一个句段内部的宾语/谓语/宾语和谓语中的某些成分往往和相继的句段的主语之间有一致、领属和相关关系,而第二个句段的宾语/谓语/宾语和谓语中的某些成分和相继的句段的主语之间有一致、领属和相关关系,这种主语推移形成鱼贯式连锁关系。句子除了散向的韵势之外,突出表现了鱼贯向韵势。连锁型内部又分为以下几类:
A.尾首一致:通过顶针的方式形成的连锁,是严式连锁。例如:
(36)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曹雪芹《红楼梦》)
a.交换一致:为了避免呆板和重复,尾词和首词内容一致,却采用不同的形式,尤其以代词作为首词来回指尾词的居多。例如:
(37)她想起去年死了的冬喜,他常说反正干啥都图个热闹。(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38)他在孩子群里找到自己五岁的女儿,她背着弟弟跟在小学生后面瞎欢实。(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39)朱老忠见来了老街坊的女儿,喜得拿出一个洋漆皂盒,那是日本产的,又鲜亮,又美丽,盒里盛着块鸭蛋肥皂。(梁斌《红旗谱》)
b.首词隐省:从表达功能上看,几个事件之间是列举的关系,但是在形式上的顶针连锁的形式却因首词的省略而显得不太明显。例如:
(40)我们那里这样的庙宇最多,(庙宇)都是这样的牌坊,(牌坊上)那字就是庙的名字。(曹雪芹《红楼梦》)
(41)过了十多天,红薯窑添了个碗口大的气口,(气口)白天用木板盖住,(木板)上面盖上土和草。(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B.尾首领属:前后相继的两个句段的尾词和首词之间有领属关系,多为方位领属关系。例如:
(42)一转身方得了一个小门,门上挂着葱绿撒花软帘。(曹雪芹《红楼梦》)
(43)那明湖居本是个大戏园子,戏台前有一百多张桌子。(刘鹗《老残游记》)
(44)四婶就从柜里搬出一大堆马勺,马勺背上竟都画着秦腔脸谱。(贾平凹《秦腔》)
C.尾首相关:后续句段的首词或主语的定语部分与前一句段的谓语或者宾语的某个成分相关或者一致。例如:
(45)咱中国现在解放了,是劳动人民的国家,劳动人民就是受苦人,穷人。(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46)她见一个黑影子在月亮下伸过来,黑影子的脑袋小小的、圆圆的,脖子又细又长,肩膀见棱见角。(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47)夏天礼端着葫芦瓢在喂猪,葫芦瓢里的红薯面给猪槽里撒一层。(贾平凹《秦腔》)
D.暗含领属。例如:
(48)这时她看见他们手里拿的菜疙瘩,麸面搁的比史屯最穷的人家还少。(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7.回环型。回环型并列复句指的是两个或多个事件之间在结构和内容上是对称、交互对应的,形成循环向的韵势,体现了汉民族语言中语法与修辞的完美结合以及语言的对称性、音乐性的艺术特色。例如:
(49)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曹雪芹《红楼梦》)
(50)砚台上呵开来,笔又冻了,笔呵开来,砚台上又冻了。(刘鹗《老残游记》)
(51)柴禾连着灶膛,灶膛连着柴禾。(浩然《艳阳天》)
(52)你占了镇子我撤,我打回来你再败退。(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通过以上描述,并列复句并非简单的列举,其内部依据语义特征、形式特征分别凸显了不同的列举功能。本文深入、细致地挖掘了并列复句内部最全面的类型特征,期望揭示各个特殊类型和普遍性类型之间的关系。并列复句的分类并不是最终的目的,本文的分类一改以往的逻辑—语义的简单层级分类,本文精细化分类是为了揭示归纳法得到的汉语关系范畴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
以上建构的七种复句之间的关系见表1:
表1 七种并列复句次类之间关系及特征总表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认为,并列复句是一种分句独立性强,以并行、列举为主要功能的复句类型。分句所表达的事件之间附带着复杂的语义关系和形式特征,本文将这些语义关系和形式特征挖掘出来,是为了进一步具体化、细化我们的复句类型,较全面、细致地描述汉语并列复句的特征以供语言教学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