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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心理视域下道德创伤的症状解析*

2019-01-18王璐颖

中国医学伦理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境遇内心道德

王璐颖

(海军军医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部,上海 200433,15800610624@163.com)

人们健康的道德生活及正确道德行为的养成需要外在道德规范内化为个人品德,从而作出正确的道德选择,以形成稳定的行为习惯。这种道德内化的程度主要依赖于道德心理的形成和作用。道德心理是对道德行为、道德知识的心理反应。道德创伤是外在道德事件和现象对个体内在道德价值体系造成的颠覆和冲击。以道德心理学的视角来说,道德创伤的发生可以归纳为由于人的内在心理机制之间及与外部道德事件之间发生了冲突,从而引发了生理、心理等症状。从道德心理的结构和过程来看,这种创伤的症状主要体现在道德认知、道德情感及道德意志三个维度。

1 道德认知崩塌

道德认知就是一种从道德刺激到道德新知的形成过程。认知亦称“再认”,认者,辨明、辨认之意。所谓认知,即在当前事实刺激的作用下,主体对过往所经历过的事实和经验的再认过程。再认,并不是对原有知识的复述,而是在原有知识基础上去获取新的知识。根据有意义学习理论,一切有意义的学习都是建立在原有学习基础之上的,不受原有认知结构影响的学习是不存在的。人的认知结构指的就是学习者观念的全部内容和组织。心理学研究表明,即使单独做一次练习,比如读一篇课文,其效果也能反映人的原有知识结构的影响;同时,通过一次练习所获得的新的信息,反过来又修改原有的认知结构,这种改变了的认知结构又会影响下一次的练习。综合以上认知理论简单分析,推而想之,道德认知就是指在原有的知识结构中,在可供利用的知识基础上,对新的道德意义范例的辨认,从中获取新知的过程。简言之,就是主体对道德现象的认识、体会、理解和把握,由感性升华为理性认识的过程。然而道德认知并不是良性发展和有序积累的,当新的认知内容与已有认知基础不协调不适当时,就会出现认知的崩塌。

道德创伤境遇下,道德认知的崩塌,主要体现为道德自我的丧失、行为定向的失控两方面。

1.1 行为定向的失衡

行为定向即确定行为的方向,就是行为的选择。这里的行为指的是道德情境中的行为。认知与行为的关系就是知与行的关系。任何道德行为都是在一定思想和观念支配下发生的。认知越深刻,行为就越合乎道德。“须以知为本,知之深则行必至,无有知之而不能行者;知而不能行,只是知的浅……人为不善,只是不知。”朱熹也说过:“人须知耻,方能过而改。”[1]人须有善恶、羞耻之心,才能无为不善。由于人对责任、善恶有着深刻的自我意识,当个体身处利益冲突的行为选择时,通过良知的内心审判确定自身的善行。即使是刹那间的道德行为选择,这种选择也绝不是偶然间的心血来潮或者突发其思,而是丰富的道德范例和内心价值系统反观自照的结果。道德创伤境遇中,创伤患者随着不同道德场景的转换,内心道德范例的再现,使大脑皮层过去形成的暂时联系迅速接通,面对自己道德言行的缺陷,他突然领悟到过去自己行为的过失;或者对于他者的行为进行异常猛烈抨击,内心随即产生了背叛正确的“负罪感”。进一步地,他们可能会怀疑行为的正义性,或是毫不留情地批判他人不道德的行为,因其敏感度超出应有范围,久而久之,行为会出现失衡失范。比如,战争中服从上级是对军人的最基本要求,每个战士都必须服从上级命令。另外在战争中每个人还时刻面临生存死亡的考验,他们可能下意识地做一些当时看作是正当的行为。可是,当战争结束时候,军人回归正常的日常生活后,他们会检讨自己,通过与普遍伦理规范作比较,他们发现当时所做的行为是荒谬的,以此出现社会不适应感。据美国有关数据统计,美军先后向伊拉克战场和阿富汗战场派遣135万名士兵,其中93万名士兵在服役期间至少罹患一种或几种道德疾患。

1.2 道德自我的沦丧

道德自我指的是个体意识到自身道德的存在,其标志是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有道德的人。道德自我的形成依赖于个体的道德认知。当个体道德认知有了很大发展,对道德的认识上升到原则认识的高度时,那么他的行为评价就是根据内化的价值指针进行的。就是说,个体根据内心的价值原则进行价值判断,对行为善恶进行审视和分辨,由此由他律转化为自律,形成道德自我。道德自我形成的突出标志是良心。有良心的人能对社会道德要求积极反应,对责任和义务深刻理解并自觉行为,能将外在的道德要求自觉转化为自身内在的道德命令。在道德创伤境遇中,道德表现个体由于道德境遇所迫,而作出不正当的行为,抑或不慎导致他人不幸死亡,这些事件的发生在事后反省之时严重冲击了长期持守的道德观念和价值标准,造成道德体系崩塌。帕斯卡尔曾说过,“人的不幸在于,他努力想表现为天使,却仍表现为禽兽。人的道德不幸是他不甘心为恶却又沦为恶。”[2]创伤患者在临床中通常会有这样的回答,“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我本质上是一个坏人”“我不能原谅自己”“我不值得过或拥有体面的生活”这种从道德上对自己的否定是一种极端被曲解的认知。道德自我的丧失会使主体性格逐渐变坏,理想、志向或者有关信仰开始变化或退化。

2 道德情感羁绊

道德情感是道德创伤发生过程中具有的一种深刻的情感体验,影响着人们的认知、选择和行为习惯。情感是一种人对客观事物的特殊反映形式,是人对客观事物所持有的态度的体验。道德情感基于一定的认知,是根据一定的价值准则,在处理道德关系、评价他人或自己行为时所体验的心理活动,表现为一种爱憎、好恶的情绪。

责任推断是产生道德情感的决定因素。每个人都会在头脑中对自己或他人的行为进行解释和推论,这就是归因。人对自己或他人的行为作出原因上的解释是由于,一方面,每个人都有道德直觉;另一方面,人在维持社会的运行过程中非常依赖道德,所以每个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承担道德的使命。人有权力或有理由判断好坏、无辜或是惭愧,以及对一件事或个人的困境有无责任[3]。个人凭借道德本能和维护道德的愿望而对自己和他人的道德成败所进行的解释,是产生羞愧、愤怒等各种道德情感的主要原因。道德情感产生的模式是:责任推断(情感反应,即谁需要为某行为的产生负责将决定情感的类型和程度)。

一旦一个人在道德评价和归因过程中,对道德现象和事件的接受消化超越了内心的道德韧性,从而就会出现情感上的崩溃,引发创伤。结合临床分析和目前的国外研究,道德情感崩溃主要集中体现于羞耻感,包括内疚、羞愧、愤怒、厌恶等情绪。

2.1 内疚感

内疚感是羞耻感的体现,是一个人对自己行为、道德品质谴责时的内心体验。内疚是高度主体意识的产物,是专注于对过失的懊悔和行为的追悔。比如,一个人因为手术的过失引发患者的死亡,他的内疚感就会表现得异常突出,他就会不断地被其头脑中的反事实思维所纠缠。所谓反事实思维就是个体在心理上对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进行否定而重构的一种可能性假设的思维活动[4]。“要是……就好了”就是反事实思维支配下的典型话语。在这样的状态下,自己的过失会在头脑中不断地上演,使他自责不已。

2.2 羞愧感

羞愧感是较内疚感更为深层次的情感体验。内疚感仅只是觉得自身的行为是坏的,而羞愧感认为除了自己的行为不道德之外,自己本质上也是不道德的人,并且自己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处于羞愧感困扰中的个体不但会产生沮丧、无助的情绪,而且对自身的评价和道德韧性也会降低。比如,战场上对平民的杀戮,在事前,士兵意识到对平民尤其是妇女儿童的杀害违反了战争行为守则,但由于上级的命令或暴恐人员身份的难以确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实施了射杀。事后,其意识到杀死平民与其本来的道德观念相冲突,从而承受不住压力,产生情感上的崩溃,这种情感的外露就表现为一种羞愧感。

2.3 愤怒感

愤怒是一种责备情感,是目睹他者不道德行为而产生的情感,是针对他人对道德准则的违反从而倾向于阻止其自私行为的负面情感。相关报告表明,伊拉克、阿富汗退伍老兵中将近一半有与愤怒相关的问题,他们在部署作战时愤怒情绪会明显增加,说明战场的压力对这种愤怒情绪有很重要的影响,那些曾经杀害过非战斗人员或者疯狂杀戮过的人也一直都有着与愤怒相关的症状[5]。总的来说,潜在的道德创伤者在违反了个人价值信仰后就会从伴随性的安全威胁性创伤中产生一种独立的愤怒。

3 道德意志薄弱

道德意志是人们按照自己的价值目标,自觉将道德愿望设计为蓝图,以支配和调节自己的行动,最终克服困难完成目的的道德心理过程。它以人调节自己的行为,抑制其他意图和动机为前提。人的道德心理活动,从来就不是“风平浪静”的,不仅有恶的骚动,还有善的不等值冲撞;不仅有过去行为的反省,还有对未来的设计;不仅有一时的道德冲动,还有始终一贯的道德行为,这些都要意志的参与。道德意志就是进行道德选择和行动时克服困难的能力,是履行道德义务、承担道德责任所表现出来的决心和毅力[6]。

道德创伤境遇中,受创者或是在两难境遇之下难以战胜私欲和邪念,作出正确价值选择。受创后极力回避与创伤有关的刺激,避免参加能引起任何痛苦回忆的活动;这些都是道德意志薄弱的表现。患者在意志方面的症状主要表现为道德意志自由度、自控力的丧失。

3.1 受创中道德意志自由度的丧失

道德意志的自由度是行为个体在道德活动中对意志选择的某种限定或限制,是行为中的责任。自由与责任密不可分。个人的限度由自身的责任感决定。正因为人有行为选择的意志自由,才有责任可言。承担责任的行为本质是一种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内在本质力量的体现。要实现真正的意志自由,主体就要主观意识到自身责任,由他律转化为自律,以坚定的价值信念和情感,坚持内心价值准则,完全自由地支配自己的行动,成为自己的主人。创伤境遇中,患者由于过往的言行或者社会的道德现象刺激,内心根深蒂固所坚持的信念、情感崩塌、崩溃,深信不疑的价值准则失衡,从而自己对自己产生怀疑,特别是当面对道德两难的情境,更是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标准支配行为,抑或是自己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进而,患者可能会出现逃避,极力回避与创伤相关、相似情境的刺激或者避免到引起痛苦的地方等。

在道德创伤境遇中,患者尤其是医生、军人这类群体,他们在高压环境之下无法进行正常的价值选择,常常听从上级的道德指令,当场景转换之后,患者顿悟,之前的行为给他人造成了极大伤害和损失,内心自责,发生创伤,尤其是再次面对相似场景时,或选择逃避,或失去控制,无法约束自己,甚至伤害自己。参加过越南战争的美军威廉·卡利中尉曾说过:“我们去杀的只是那些意识形态,抱着这些思想的人都是一些坏蛋、下等人、娘娘腔。为了摧毁那些思想,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杀害的人是不是老人、男人、女人、小孩或是婴儿。”[7]战争中的社会,世界上所有事情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地带,士兵在战场上往往失去控制力,遵从上级的道德权威的指令,战争环境中的所谓价值准则同和平时期是大相径庭,当回归到平凡生活后,许多的老兵对于之前自己的行为内心受到创伤,进而出现情绪失控,行为失调。

3.2 受创后道德意志自制力的丧失

自制力是意志的重要品质,也是意志控制的重要因素。自制力就是控制自我、约束自我的一种自我调节能力。意志行动的过程主要体现为动机斗争—动机确定—选择方式—作出决定—实现决定。在这个过程中,自制力可以灵活自觉地控制情绪,以稳定的情感约束自己,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激励自身前行。自制力的作用主要体现为人活动的主观能动性。人的能动性包括改造客体的能动力量和控制主体的能动力量。自制力在改造客体方面主要体现为强化客体,使观念世界物化,客体主体化。外向的能动性最终还要通过内在自制力的控制,通过“理性”的冷却,克服潜在欲望,使自身朝着正确的方向行动。道德创伤境遇下,道德意志失控体现为个体逃避症状,无法积极面对创伤事件,实现自我愈合。进而当再次面对同时存在的几种方案尤其是道德处境两难或多难时,常常对各种价值观念混杂不清,无法选择或是逃避选择。美军的调查显示,战争中遭受道德创伤的幸存老兵,恢复了日常生活后,不知何去何从,他们常常对“我在乎什么?我想要我的生活是什么?”无限放大,意志麻木,自我孤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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