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力流动为何没有缩小城乡收入差距?
2019-01-15周芳丽
周芳丽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3)
一、问题提出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劳动力流动增长迅速,尤其是城乡间劳动力流动规模不断增加。众多国外学者实证证实劳动力流动有利于实现城乡收入差距收敛[1-3]。但是现实中,中国的城乡收入差距却在不断扩大,1978—2011年,城乡居民收入比由2.56扩大到3.13,中西部的部分地区甚至高达4.00。针对中国劳动力流动规模与城乡收入差距同时扩大的现象,众多学者对这一悖论从不同角度作出了解释。蔡昉和王美艳(2009)认为现行的统计口径存在问题,收入统计中不包括流动人口,导致城乡收入差距被高估[4]。钟甫宁(2010)从城乡人口分组角度出发,认为农村中相对富裕的群体转为城镇居民身份,这种城乡重新分组导致城乡收入差距扩大[5]。同时,一些学者认为,户籍制度等限制人口流动的政策大大弱化了劳动力流动对城乡收入差距的抑制作用[6-9]。还有一些学者从劳动力大规模流动会导致农村人力资本流失[10-11]、就业歧视[12]以及虹吸效应[13]等角度出发,认为劳动力大规模流动会扩大城乡收入差距。
但是相关研究并没有考虑到,高速增长的房价有可能与城乡收入差距具有较高的关联性。房价高涨会通过推高城市居民的居住成本和直接消费品价格,带来生活成本的攀升,进而对城乡劳动力流动产生抑制作用,尤其对来自农村的低技能劳动者产生显著的挤出效应[14],不利于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转移;此外,房价高涨又会给城市居民带来财富效应和抵押效应,城市居民的家庭资产相对增加,在进行投资、创业等经济活动时的融资约束放松,进而有更大的机会获得更多的经济收入。那么,房价是否成为劳动力流动不能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一个原因?回答这一问题具有重要的政策含义和理论价值。
本文的贡献主要有:基于高房价背景解释了劳动力流动与收入差距之间的悖论,是对既有文献的一个有益补充;基于多种门槛识别方法,识别出劳动力流动阻碍城乡收入差距缩小是由于房价过高。
二、理论分析
劳动力流动影响城乡收入差距存在低房价门槛效应。在房价水平较低时,城市中较高的工资水平和基础设施条件吸引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市转移,而这将产生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刘易斯的二元经济理论表明,农业部门的边际生产率会由于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迁出而提高,由此会导致农村部门的边际生产率提高,进而缩小农村部门与城市部门的生产率差距,由此可以提高农村居民的收入水平,进而抑制城乡收入差距扩大。另一方面,根据要素价格均等化理论,劳动力、资本等生产要素的跨区域流动将会促进不同地区的要素价格趋向一致,而大量外来劳动力流入城市,将会提高城市劳动力数量供给水平,导致城市居民工资收益率降低,从而抑制城乡收入差距扩大。
劳动力流动影响城乡收入差距存在高房价门槛效应。在房价水平较高时,居住成本以及直接消费品价格的上涨共同推高了城市中外来劳动力尤其是低技能劳动力的生活成本,导致实际工资水平降低,进而阻碍了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转移。农村部分剩余劳动力无法转移,农业部门与城市生产部门的边际生产率差距扩大,最终导致城乡收入差距的扩大。同时,相对于低技能劳动者来说,面对高房价带来的生活成本的上升,高技能劳动者因较高的工资水平以及更优惠的城镇落户条件,受到的房价冲击相对较小,这就导致农村中有更高能力或更多人力资本的劳动力迁出农村成为城镇人口,而低技能劳动者被迫流回农村。房价对农村高技能和低技能劳动者的异质化挤出效应造成了农村人力资本流失,进而扩大了城乡收入差距。此外,对于城市居民来说,高房价会产生财富效应,增加其家庭资产价值,进而带来抵押效应,相对于农村居民有更强的融资能力,有利于放松信贷约束,进行创业或投资,有利于增加城市居民收入,阻碍城乡收入差距缩小。
三、模型设定与数据说明
1.模型设定
本文主要研究劳动力流动影响城乡收入差距是否受到房价的制约作用,以识别房价对劳动力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调节作用,建立如下两个模型:
(1)
(2)
其中,i代表第i个省级区域,t代表第t年,j代表第j个控制变量,δ为门槛值。控制变量Xit包括:
式(1)为交乘项模型,式(2)为面板门槛模型,门槛变量为房价变量。在模型(1)中,本文加入了劳动力流动比重和房价的交互项。在加入交互项之后,城乡收入差距受劳动力流动影响的偏导数如下:
(3)
2.数据与变量说明
城乡收入差距为本文的被解释变量,借鉴文献通用的度量方法,用城乡居民收入比衡量。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为劳动力流动比重(ldb),用流动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衡量。由于目前尚未有准确的劳动力流动数量的相关统计数据,借鉴邵宜航等[15](2016)的研究,本文用人口流动数量(净流动人口)进行替代。具体的流动人口指标计算公式为:净流动人口=常住人口-户籍人口+户籍人口变动总量-本地人口自然增长量。房价变量(hp)为本文的门槛变量,用商品房平均销售价格表示,单位为元/平方米。参考前期研究,本文的控制变量如下:用人均受教育年限衡量人力资本水平(hcs);用人均GDP的对数表示经济发展水平(lnrgdp);城市化(urb)用城镇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表示;基础设施(inf_1,inf_2)分别以每万人拥有公路里程和铁路里程衡量,同时取对数处理;财政支出(czzc)用财政支出占GDP的比重衡量;对外开放水平(open)用进出口总额占GDP的比重衡量,同时根据美元汇率换算;外商直接投资(wz)用外商直接投资占GDP的比重度量。本文基于1998—2015年31个省级区域的面板数据进行研究,数据均来自1999—2016年《中国统计年鉴》。
四、实证结果分析
1.引入交互项回归
表1结果表明,房价与劳动力流动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正,同时劳动力流动变量显著为负,这一结果表明模型存在显著的门槛效应。这一结果表明劳动力流动影响城乡收入差距会受到房价的制约作用,从而劳动力流动反而阻碍了城乡收入差距的缩小。以固定效应模型为例,根据式(3)的计算方法:
当房价的对数lnhp>7.625 9/0.805 3≈9.47时,即房价大于12 964.9元/平方米时,劳动力抑制了城乡收入差距缩小。因此,劳动力流动的城乡收入分配效应受到房价波动的制约,只有当房价处于一个合理正常水平时,劳动力在区域间流动才能起到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为了进一步检验房价门槛值是否真实存在,本文将以上述模型算出来的节点值为基准,将样本分为高房价组和低房价组。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固定效应(FE)和随机效应(RE)模型估计结果显示,在房价低于门槛值时,劳动力流动能够显著缩小城乡收入差距,而当房价水平超过门槛值,劳动力流动对收入差距的作用变得不显著。这一验证结果表明,交互项回归识别的门槛值可能是存在的。但从分组的样本来看,高房价地区组的样本只有13个,明显样本量偏小,是否因为样本量较小导致基于门槛分组的估计结果不显著?因此,虽然交互项能够初步识别门槛特征存在,但还需进一步利用更科学的方法验证门槛效应及其门槛值。
表1 劳动力流动对城乡收入差距的房价门槛效应
表1(续)
注:*、**、***分别表示在10%、5%、1%的水平上显著;r2_a为调整的可决系数。
2.分组回归
为进一步检验房价门槛下劳动力流动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的差异,本文基于三分位将样本分为低中高三组,检验不同分组水平下劳动力流动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的不同效应。表2报告了低、中和高等房价水平分组下劳动力流动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OLS模型估计结果显示,在不同分组的房价水平下,劳动力流动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均不显著,但符号有所变化。在低房价水平时,劳动力流动缩小了城乡收入差距,而在中高组房价水平下,劳动力流动扩大了城乡收入差距。OLS估计虽然不显著,但劳动力流动符号的变化可以部分说明门槛特征存在。固定效应模型估计结果表明,房价处于低水平时,劳动力流动有利于缩小城乡收入差距,而在中高房价水平下,劳动力流动不会显著扩大城乡收入差距。可以看出,固定效应模型估计表明劳动力流动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具有门槛特征。随机效应模型估计结果表明,在低房价水平下劳动力流动有利于城乡收入差距缩小,而在中高房价水平下,劳动力流动显著抑制了城乡收入差距缩小。随机效应模型同样表明,劳动力流动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存在门槛特征。
表2 按房价分组回归
表2(续)
注:*、**、***分别表示在10%、5%、1%的水平上显著;r2_a为调整的可决系数;L为低房价水平组,M为中等房价水平组,H为房价水平组。
3.门槛回归
进一步利用面板门槛模型分析房价门槛,首先需要验证模型存在几重门槛,利用门槛值检验方法表明,双重门槛值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见表3)。说明模型存在两个房价门槛。为此,下文将分析二重房价门槛水平下,劳动力流动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的差异。
表3 门槛效应检验及门槛估计值
前文交互项回归模型只能粗略识别门槛值,并不是一种精确的估计,其对门槛值的测算有待利用面板门槛模型进行精确搜索。因此,基于面板门槛模型估计的门槛值是分析的重点。表3结果表明,当房价水平低于第一个门槛值(1 350元/平方米)时,劳动力流动显著缩小了城乡收入差距;当房价水平位于第一个门槛和第二个门槛(3 772元/平方米)之间时,房价依然能够显著缩小城乡收入差距,但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减弱,降低幅度大约为75.87%;当房价水平高于第二个门槛值时,劳动力流动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缩小的作用不再显著。如表4所示,分地区门槛估计表明,东部地区不同门槛值下,劳动力流动均能够缩小城乡收入差距,但房价高于第二个门槛值时,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将不再显著。中部地区结果与全样本门槛值分析一致。西部地区对房价的影响更敏感,当房价高于第一个门槛值时,劳动力流动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不显著,而高于第二个门槛值时,劳动力流动抑制了城乡收入差距收敛。通过分析劳动力流动方向发现,劳动力流出地区当房价高于第二个门槛值时,劳动力流动不能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劳动力流入地区,不同房价水平下,劳动力流动均缩小了城乡收入差距,但高于第一个门槛值时,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不显著。
表4 面板门槛模型估计结果
注:*、**、***分别代表在10%、5%、1%的水平上显著;r2_a为调整的可决系数。
五、结论
本文基于多种门槛检验模型,实证检验了劳动力流动与城乡收入差距缩小之间的悖论在于房价门槛效应的存在。结论表明:第一,交互项回归中,劳动力流动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存在房价门槛,当房价超过一定水平时,劳动力流动不再能够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基于该门槛值的分组检验表明,高于门槛值的样本回归发现,劳动力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不再显著。第二,对房价水平进行三等分分组回归发现,OLS模型、固定效应模型和随机效应模型均证实了劳动力流动在不同房价水平下对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存在差异,从而进一步印证了交互项回归的结论。第三,基于面板门槛模型分析,发现劳动力流动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存在二重门槛。当房价低于第一重门槛值时,房价显著缩小了城乡收入差距;当房价高于第一重门槛低于第二重门槛值时,房价同样也能缩小城乡收入差距,但缩小的作用减弱,降低幅度达75.87%;当房价高于第二重门槛值时,劳动力流动不再能够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反而不显著地扩大了城乡收入差距。第四,分地区估计结果基本证实了上述结论,只是东部地区劳动力流动受房价的影响较小,中部其次,而西部地区对房价变动更为敏感,房价高于第二个门槛值时,劳动力流动显著扩大了城乡收入差距。第五,基于劳动力流出地和流入地的分析表明,劳动力流出地更容易受到房价变动的影响,当房价高于第二个门槛值时,劳动力流动反而显著扩大了城乡收入差距。劳动力流入地劳动力流动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受房价变动的影响较小。
基于以上结论,本文认为,劳动力流动与城乡收入差距缩小之间存在悖论,不仅在于长期以来城乡二元结构以及户籍制度对劳动力流动形成的阻碍,还在于房地产市场过度发展导致房价上涨,从而对劳动力流动形成了新的阻碍因素。因此,在进一步巩固户籍制度改革成果的基础上,抑制房地产市场过快发展,在保障住房刚性需求的基础上,抑制投资性需求。同时增加房地产市场供应以满足不断上升的住房需求,保持房价平稳增长,抑制房价过快上涨。其次,在劳动力流动方面给予流动人口更多保障物质和制度保障[16-17],增加城市对流动人口的吸引力。通过增加就业机会,增强流动人口获取收入的能力,保障其能够在城市立足。最后,通过制度设计,破除劳动力流动的各种体制障碍。今天会有户籍障碍,明天是房价高涨阻碍劳动力流动,将来还有其他的阻碍因素限制劳动力自由流动。因此,关键在于通过制度设计保障劳动力能够自由流动,保证其获取流动收入的能力,才能使城乡之间的收入差距逐渐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