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背景下玉树通天河流域车辆岩画研究
2019-01-15王永军
王永军
(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北京 100081)
玉树通天河流域岩画是近年来新发现的岩画点,其数量众多、题材广泛、技法独特、风格多样。在玉树通天河流域的岩画中,车辆岩画占有重要位置。车辆岩画是世界岩画中的一种重要题材,是人类早期交通状况的直接反映。玉树通天河流域车辆岩画的研究,不仅符合当下国家“一带一路”倡议大的时代背景,而且对于探索青藏高原早期的交通具有重要意义。
一、玉树通天河流域车辆岩画的分布及制作技法
玉树通天河流域共有34个岩画点,其中6个岩画点有车辆岩画。在玉树通天河流域的6个岩画点中,共有12个车辆岩画单体图像,占全部岩画图像总数的0.68%,主要分布在曲麻莱县、治多县和称多县。曲麻莱县共有14个岩画点,其中有3个岩画点有车辆岩画,车辆岩画在每个岩画点的分布数量不均衡,数量最多的是塔琼岩画,为5个单体图像;昂拉岩画为3个单体图像;数量最少的是格玛岩画,为1个单体图像。在治多县中,共有9个岩画点,其中只有1个岩画点有车辆岩画,即毕色岩画2,为1个单体图像。在称多县中,共有7个岩画点,其中有2个岩画点分布着车辆岩画,分别为木秀岩画和赓卓岩画,均为1个单体图像。在这6个岩画点中,通天河上游有2个岩画点,分别为昂拉岩画和格玛岩画;中游有2个岩画点,分别为塔琼岩画和毕色岩画2;下游也有2个岩画点,为木秀岩画和赓卓岩画。如果仅从岩画点的数量来看,通天河流域的上游、中游和下游的车辆岩画的分布基本上呈现出了均衡分布的特点。如果从车辆岩画的数量来看,通天河流域上游有4个单体图像,中游有6个单体图像,下游有2个单体图像。从通天河流域上游到下游,车辆岩画的数量呈现出了先增加后递减的趋势(玉树通天河流域详细的车辆岩画统计见表1)。根据表1绘制了玉树通天河流域车辆岩画的空间分布图(见图1)。
图1玉树通天河流域车辆岩画分布图
依据岩画制作技法可以分为涂绘类岩画和凿刻类岩画。涂绘类岩画的制作技法又可以分为平涂法和线绘法;凿刻类岩画的制作技法可以分为敲琢法、线刻法、磨刻法和磨砺法。玉树通天河流域的车辆岩画属于凿刻类岩画,其制作技法主要是敲琢法,即使用有尖的金属工具或者硬度极高的石质工具,在岩石表面上反复敲琢形成点状或者条状的凹坑,这些凹坑形似麻点,直径多在0.2~0.5厘米之间,深0.1~0.2厘米。车辆岩画的各类图像就是由这些无数密布的点状或者条状的敲琢点构成的,具体又可以分为以线造型的线型凿刻和以面造型的通体凿刻。线型凿刻主要是以敲琢点构成粗细不一的线条来描绘物体的轮廓或者细部,总体而言,线条一般较粗,不宜表现岩画的细节,如塔琼岩画中的车辆岩画。通体凿刻是指由密布的敲琢点构成物体的整体形象,这些整体形象具有剪影式效果,但是无法表现图像的细部以及装饰纹样,如昂拉岩画中的车辆图像。一般而言,敲琢法制作的岩画在表现手法上比较简单、质朴,集中反映了人们对物体整体外形特征的深刻观察和认识,是一种相对原始的岩画制作技法,因而年代要早于线刻法和磨刻法等。[1]
二、玉树通天河流域车辆岩画的风格类型及考古年代
艺术“风格”是指通过艺术作品所表现出来的相对稳定的、反映民族或时代的内在特性,是某个时期艺术特征的集中反映;[2]而类型学主要是考古学中常用的一种理论与方法。本文中的类型主要是基于车辆岩画的制作技法而进行的分类,这里所说的风格类型既包含艺术史中的“风格学”,又包含考古学中的“类型学”,是二者综合因素的全面反映。在玉树通天河流域的车辆岩画中,虽然车辆岩画的数量不是很多,但是车辆岩画的风格类型较具有代表性,呈现出多样性的风格类型。按照目前笔者所掌握的材料来看,玉树通天河流域的车辆岩画至少可以分为A、B、C三种不同的风格类型,分别为无挽畜车辆岩画风格类型、对称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以及侧视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下面将详细叙述。
表1玉树通天河流域车辆岩画统计表
A型风格:无挽畜车辆岩画风格类型
这类图像的制作技法主要是凿刻法,占玉树通天河流域全部车辆岩画总数的1/4左右,岩画中的车辆(见图2-图3)①图3、5、7采自尼玛江才.玉树岩画·通天河卷[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16.一般具有车轮、车舆和车辕,车轮没有辐条,车舆基本上属于圆形或者椭圆形,因为没有挽畜,所以被称为无挽畜的车辆岩画风格类型。此种类型的车辆岩画有多种不同的组合方式,有的单独出现,如塔琼岩画;有的是伴随着早期的狩猎野牦牛的图像出现,如格玛岩画。一般而言,车辆的发展是经过由简到繁的过程,无挽畜的车辆岩画在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车轮的辐条逐渐增加,由原来单一的车架逐渐演变成挽畜的车辆,并且随着时间的发展,挽畜的数量也逐渐增加。因而无挽畜的车辆岩画风格类型相对于其他车辆岩画风格类型而言,其年代一般较早。这种风格类型的车辆岩画主要分布在通天河流域的上游和中游。
图2格玛岩画
图3塔琼岩画
B型风格:对称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
此种类型岩画的制作技法也是凿刻类,一部分为线型凿刻,一部分为通体凿刻,占玉树通天河流域全部车辆岩画总数的1/4左右。这种车辆岩画的图像也具有车轮、车舆和车辕。车轮一般没有辐条,车舆在前期的基础上出现了方形车舆。与前期车辆岩画最为明显的不同是出现了挽畜(马或者牛),挽畜的背对着车辕,形成对称性的风格,因此被称为对称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代表性的车辆岩画为塔琼岩画(见图4)和昂拉岩画(见图5)。对称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是北方草原艺术风格中比较常见的一种风格类型,此种类型的车辆岩画也有不同的组合方式,如在昂拉岩画中,和车辆岩画一同出现的是鹿图像以及早期的狩猎野牦牛的情形;而在塔琼岩画中,与车辆岩画一同出现的则是马和犬的组合。对称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同样也主要分布于通天河流域的上游和中游。
图4塔琼岩画
图5昂拉岩画
C型风格:侧视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
这种车辆岩画的制作技法也是凿刻法,占玉树通天河流域全部车辆岩画总数的1/4左右。这种车辆岩画也是由车轮、车舆、车辕以及挽畜构成,但是与前期的车辆岩画风格又有不同,那就是车轮出现了辐条,挽畜在前期的基础上有所增加,一般而言,挽畜的数量为三匹(头)。车辆岩画中所见到的挽畜为侧视性风格,不同于前期的俯视性挽畜风格(对称性挽畜风格),这是此种类型风格最大的特点,因此被称为侧视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代表性的岩画点为赓卓岩画(图6)和塔琼岩画(图7)。侧视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同样也是北方草原艺术风格中常见的一种类型,此种车辆岩画的组合亦呈现出了多样性,如在赓卓岩画中,同车辆岩画一块出现的有牦牛图像和藏文字母;在塔琼岩画中,同车辆岩画一块出现的是骑马人形。侧视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主要分布于通天河流域的中游和下游。
图6赓卓岩画
图7塔琼岩画
对于A、B、C三种风格类型的年代,可以借助周边已有明确年代的岩画点以及相关的考古器物来大致确定相对年代。在青藏高原岩画系统中,除玉树通天河流域出现了车辆岩画以外,在青海省的野牛沟岩画、卢山岩画以及西藏自治区的加林山、夏桑岩画、日土岩画中都出现了车辆岩画。野牛沟岩画中出现的车辆岩画为无挽畜车辆岩画风格类型和对称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卢山岩画中出现的车辆岩画基本为侧视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加林山岩画中出现的车辆岩画为无挽畜车辆岩画风格类型;夏桑岩画中出现的车辆岩画为侧视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日土岩画中出现的车辆岩画为无挽畜车辆岩画风格类型和对称性车辆岩画风格类型。
对于A型风格的年代,野牛沟岩画和加林山岩画中的车辆岩画的年代可以作为参考。汤惠生教授运用微腐蚀断代法测定野牛沟最早的岩画距今约3200年,[3]野牛沟岩画中无挽畜车辆岩画的年代应当与此年代相当或者更早一些(考虑到西方岩画中车辆出现的年代较早)。张亚莎教授在《西藏的岩画》一书中,通过牦牛风格的比较研究(见图8),①图8、图10、图14、图16采自汤惠生、张文华.青海岩画:史前艺术中二元对立思维及其观念的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1年.认为加林山岩画的年代和野牛沟岩画的年代相当或者稍晚一些(见图9),②图9、图17采自洛桑扎西.那曲尼玛县夏桑、加林山岩画调查简报[J].西藏研究,2002(3).亦即加林山岩画距今约3200年-3000年。[4]尼玛江才认为,玉树通天河流域岩画中出现最早的车辆岩画,其车舆位置基本上都是位于车轴正中,与商周马车的风格相近。[5]此外,欧亚草原以及我国北方出现的车辆岩画的年代亦可作为参考。诺甫戈罗多娃认为,蒙古阿尔泰及邻近山中所发现的车辆岩画产生于卡拉苏克时期,其年代约为公元前2000年下半叶至公元前1000年初。[6]张志尧认为,新疆阿勒泰地区的车辆岩画大致也为公元前二千年下半叶至一千年初。[7]盖山林先生认为,蒙古高原的车辆岩画出现的时代有可能早到商代(公元前16-前11世纪)或者更早一些。[8]张文静在研究了阴山车辆岩画以后,认为阴山车辆岩画的上限为殷商或者更早时期。[9]龚缨晏认为,在欧亚大陆的东部,已经发现的最早的中国古车是商代晚期的,其绝对年代不早于公元前13世纪。[10]考虑到青藏高原考古文化类型在时代上相对较晚的特征,笔者认为,通天河流域A型风格(无挽畜车辆岩画)的年代定为殷商末期较为合适。
对于B型风格的年代,野牛沟岩画(图10)的年代可以作为参考。汤惠生教授将青藏高原的岩画分为四期,野牛沟岩画为青藏高原岩画中最早的一期,其时代约为公元前1000年—前500年。[11]B型风格的车辆岩画也出现在我国的贺兰山岩画、阴山岩画、乌兰察布岩画以及黑山岩画中。在《试论贺兰山岩画的年代》一文中,乌恩先生认为,这种典型的车辆岩画(双轮、单辕、有舆)是青铜时代至早期铁器时代最为流行的图案,其时代约为商周至春秋战国时期。[12]盖山林先生认为乌兰察布岩画(图11)③图11采自盖山林.乌兰察布岩画[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以及阴山岩画中的车辆岩画与中亚各地区青铜时代的车形相仿,其时代约为青铜时代。[13]张文静认为,阴山岩画中双轮马车岩画年代的下限在春秋时期,不排除部分车辆岩画的年代会向下延伸,上限则到殷商或者更早时期。[14]在黑山岩画中,出现的对称性车辆岩画,其时代约为公元前1000年。学界普遍认为,用俯视手法表现的单辕车辆岩画的相对年代为青铜时代至早期铁器时代(可以早到公元前8世纪以前,即前斯基泰时代)。[15]
图8野牛沟岩画
图9加林山岩画
图10野牛沟岩画
图11乌兰察布岩画
在欧亚草原上的蒙古、图瓦、阿尔泰、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坦、塔吉克斯坦、帕米尔等也都出现了B型风格的车辆岩画。在蒙古阿尔泰及邻境山中的牙玛乃乌素岩画、白格勒苏木岩画以及毕其特-阿姆山谷岩画(图12)①图12、13采自[苏联]Э.А.诺甫戈罗多娃.蒙古山中的古代车辆岩画[G]//欧亚草原岩画艺术论集,陈弘法,编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中都出现了对称性风格的车辆岩画。蒙古学者Д.道儿吉和H.色尔-奥德扎布认为,蒙古对称性车辆岩画的年代约为公元前1000年末。[16]苏联学者Λ.Π.奥克拉德尼科夫认为,这种车辆风格属于斯基泰塔加尔时期,时间约为公元前1000年中叶,而Э.А.诺甫戈罗多娃和Π.M.科仁以及B.B.沃尔科夫则把这种风格的车辆岩画断代为青铜时代末期,其时间约为公元前12世纪—前10世纪。[17]值得一提的是,在蒙古的科布多省达日比苏木鹿石(图13)上也出现了这种对称性风格的双马车辆岩画,与车辆岩画一同出现的还有匕首、矛、弓以及箭袋和马匹,其中匕首属于塔加尔型十字匕首,其年代约为公元前1000年中叶,车辆岩画的年代应该与此年代相当。
图12毕其特-阿姆山谷岩画
图13达日比苏木鹿石
除了与周边地区以及国内外岩画中的车辆岩画比较以外,在以往的考古学中也出现了大量关于车辆的考古记录,也为B型风格车辆岩画的断代提供了一定依据。在青海省柴达木盆地的诺木洪遗址中,出土了2件残车毂,其时代大约为西周时期。[18]安阳殷墟、北京房山琉璃河、三门峡上村岭以及长安沣西(图14)等地均发现商周时期车马坑,完全可以与岩画中的车辆形象进行对比。值得注意的是,内蒙古宁城南山根102号墓出土的刻纹骨板,②图15采自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东北工作队.内蒙古宁城县南山根102号石椁墓[J].考古,1981(4).其上的马车风格和玉树通天河流域B型风格车辆岩画上的图像非常相似,刻纹骨板的年代属于夏家店上层文化,约为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19]龚缨晏认为,在中国的考古材料中,反映出系有牲畜的车辆形象,要到公元前5世纪才出现。[20]考虑到青藏高原考古文化类型在时代上较晚的特征,我们将B型风格(对称性车辆岩画风格)的流行年代上限定为西周时期,其下限约为春秋战国时期。
图14 长安沣西车马坑(西周时期)
图15内蒙古宁城南山根102号墓刻纹骨板
对于C型风格的年代,青海省的卢山岩画(图16)和西藏自治区的夏桑岩画(图17)的年代可以作为参考。在卢山岩画中也出现了C型风格的车辆岩画,即以透视原理绘制的侧视图。与野牛沟车辆岩画相比,卢山岩画中的车辆岩画明显进步不少。首先是车轮的幅条增多,其次是马匹的数量有所增加。汤惠生教授认为,卢山岩画晚期的年代约为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前后,[21]并且用微腐蚀断代法测定卢山岩画晚期的年代为距今约2000年。[22]洛桑扎西认为,夏桑岩画中的车辆岩画可能与西藏原始的诸苯教或雍仲苯教相关(前佛教文化时期),其年代的上限大致推断为距今3000年左右,下限可推断为1400年左右(相当于西藏考古年代学中的“早期金属时期”)。[23]C型风格的车辆岩画也见于我国的贺兰山岩画、阴山岩画以及蒙古岩画中。汤惠生教授认为,贺兰山岩画中的侧视性车辆岩画的年代约为秦汉时期,[24]而乌恩教授则认为,贺兰山岩画中的晚期车辆岩画的年代为西汉后期及其以后的历史时期。[25]蒙古国贾曼尼·乌斯岩画中也出现了以透视原理绘制的车辆图像,其时代约为公元前后。[26]同样,蒙古哈恩哈达岩画中出现的C型风格的车辆岩画也被断代为匈奴时期,亦即秦汉时期。[27]透视原理绘制的侧视性车辆岩画的表现手法同我国秦汉时期青铜扣饰上的车形非常相似,苏联的考古学家将这类车子断代为匈奴时期(秦汉时期)是较为可信的。通过以上的综合分析,笔者认为,C型风格车辆岩画的流行年代约为秦汉时期,年代的下限最晚可能为吐蕃以前。
图16卢山岩画
图17夏桑岩画
为了便于理解上文中车辆岩画的三种风格类型,笔者制作了玉树通天河流域岩画中的车辆岩画风格表(见表 2)。
三、从玉树通天河流域车辆岩画看青藏高原早期的交通
自古以来,岩画与古代的交通密切相关,很多岩画遗址都位于古代的交通要道上。岩画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作为路标指示交通状况。正如杜齐教授在《西藏考古》中所说的:“岩雕(岩画)为朝圣者标明了行进的路线。”[28]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岩画作为一种严格的政治信息,其主要目的是告知路人、外国人或者入侵者,这条道路正在进入我们的领土。[29]值得注意的是,横贯欧亚大路的丝绸之路,无论是中间的主干道,还是北亚的草原之路,抑或是南部的青藏之路,都是岩画分布相对密集的区域,这也说明岩画与交通干道的密切关系。[30]如50年代在新疆南部和田地区的皮山县发现了桑株镇岩画;[31]90年代在藏西地区的日土、革吉、改则和藏北地区的文部、申扎、班戈、那曲等也发现了岩画。[32]车辆岩画作为古代交通状况的风向标,直接反映了人类早期的交通路线。
在青藏高原岩画系统中,除了玉树通天河流域出现了车辆岩画以外,青海省的野牛沟岩画、卢山岩画和西藏自治区的加林山岩画、夏桑岩画、日土岩画以及新疆自治区的库鲁克塔格岩画、木里恰河岩画等都出现了车辆岩画。另外,在帕米尔高原的戈尔诺-巴达赫尚也发现了车辆岩画。在两个不同的岩画点中出现了相同或者相近的车辆图像可能是因为:第一,在每个岩画点确实存在着这样的车辆,岩画中的车辆图像是现实生活中交通状况的直接反映;第二,这些相同或者相似的车辆岩画是文化交流和文化传播的结果。当一地出现了某种风格的车辆岩画以后,另一地的人们见到之后也非常喜欢,于是回去模仿制作了相同风格的车辆岩画,这也间接说明两地之间存在着交通上的联系。不管是处于何种原因,都说明了相邻岩画点之间交通是相通的。因此,笔者将相近的两个车辆岩画点连接起来,就构成了青藏高原早期的交通图(见图18)。
表2玉树通天河流域岩画中车辆图像风格表
图18青藏高原早期交通图
在青藏高原早期的交通中,阿里(日土)—文部(加林山)—玉树的藏北羌塘草原线路已经被众多的考古遗迹所证实。现在的藏北羌塘草原虽然为广大的无人区,但是近年来随着西藏考古工作的推进,证实藏北羌塘草原有着丰富的文化遗存。在这里不仅发现了石器时代(包括旧石器时代晚期和新石器时代)的工具,而且也包括铜石并用时代的遗存,主要包括石丘墓葬、巨石遗址、古代岩画以及小型青铜动物饰物(托架),证实藏北高原的早期文化不仅相对密切,而且也相对比较繁荣。[33]霍巍教授认为,西藏史前交通的基本格局可以归纳为“双层三线”①“双层三线”中的双层是指以高原内部自身形成的交通网络为内层,以高原和周邻地区的交通线路为外层(又被称为“食盐之路”“麝香之路”“高原丝路”);三线是指以高原东北部、东南部和西南部三个主要方向形成三条主要的交通路线:第一线自东北方向由甘肃、青海一线纵深到高原腹心地带;第二线是通过藏东三江流域沿雅鲁藏布江西进至高原腹心地带,并向南联通四川与云南山地,向西一直延伸到西藏西部地区;第三线是通过高原西部自南向北的通道,沟通新疆、阿里与北部羌塘高原。,藏北羌塘草原路线与霍巍教授所说的第一线基本上重合,此线路应是西藏远古时期最早开通的与外界的交通主干线。[34]石硕教授认为,从藏西的阿里到中部的卫藏以及东部林芝地区的交通路线,在象雄时期就已经得到了开辟,使得横贯西藏高原大部分地区的长途旅行成为可能。象雄向东通过藏北高原与黄河上游的青海、甘肃以及川西北地区连成一体。象雄向北可直达今天的新疆和中亚地区。[35]
青海湖(卢山)——格尔木(野牛沟)——柴达木盆地—若羌——且末(木里恰河)线路奠定了后世的丝绸之路青海道。青海道又被称为“羌中道”、“吐谷浑道”等,在汉朝时期因匈奴阻断了河西走廊通往西域的交通而得以开辟,主要是指从青海湖向西经过柴达木盆地进入西域的交通线路。文献中最早提及丝绸之路青海道的是《史记》。在《史记·大宛列传》中载:“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留岁余,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36]张骞从大夏回来,为了避免遭遇匈奴阻截,“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应该是指沿着昆仑山(南山)山麓东行至且末,越过若羌进入柴达木盆地,经过青海羌人地区而返。虽然张骞的计划未能实现,但也间接说明早在张骞出使西域以前,这条羌中道就已经存在而且为他所熟悉。在秦汉以前,就有一部分羌人经过柴达木盆地边缘和祁连山南麓进入新疆东南和昆仑山北麓直至葱岭的广大地区,这条道路(羌中道)首先是由这些游牧民族开辟的。根据青海湟水流域出土的大量新石器时代遗物,裴文中先生认为,从祁连山南沿着湟水至青海湖,经过柴达木盆地而进入新疆,是一条主要的中西交通要道。[37]夏鼐先生根据西宁出土的波斯萨珊朝银币认为,在公元五六世纪,除河西走廊一线外,取道西宁越赤岭经柴达木盆地至西域一线,也是当时重要的交通孔道之一。[38]冯汉镛先生认为,在公元五六世纪以后的唐宋时期,这条线路仍然是重要的中西交通孔道之一。[39]
青海湖(卢山)——玉树的交通线路基本上奠定了后世的唐蕃古道青海段。唐蕃古道是1300年前唐朝和吐蕃间政治往来、经济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也是唐代以来中原内地去往青海、西藏乃至尼泊尔、印度等国的必经之路。在传统的研究中,一般将唐蕃古道分为东段和西段,东段主要是指由唐朝的长安至鄯城(今西宁)的道路,西段主要是指鄯城至逻些(今拉萨)的道路。对于唐蕃古道西段记载最详细的文献为《新唐书·地理志》鄯城条,其载:“鄯城西六十里有临蕃城,……军故石堡城,……又西二十里至赤岭,……自振武经尉迟川,……九十里至莫离驿。……大非川二百八十里至那录驿,吐浑界也。又经暖泉、烈谟海,四百四十里渡黄河,……又四百七十里至众龙驿。又渡西月河,……又经牦牛河度藤桥,百里至列驿。又经食堂,吐蕃村、截支桥,两石南北相当,又经截支川,四百四十里至婆驿。……五百三十里至悉诺罗驿。……”[40]据陈小平教授考证,唐蕃古道青海段的路线为西宁——镇海堡——湟源石城山——日月山——倒淌河——共和县东坝附近——切吉草原——兴海县大河坝——温泉——苦海——黄河沿——称多县清水河乡——扎曲——通天河尕多渡口——玉树县结隆乡——玉树县年吉措——子曲给沙扁地——子曲——杂多县子野云松多——当曲以北加力曲一带。[41]唐蕃古道青海段与青海湖—玉树之间的车辆岩画所反映出来的青藏高原早期的交通基本吻合。
学术界一般认为车辆起源于中亚地区,欧亚草原上的车辆存在着自西向东的传播路线。特日根巴彦尔认为,车辆的主要传播路线很可能是经阿尔泰山北麓向东传播的,而通过天山山脉和河西走廊传播到中原以及通过帕米尔高原、青藏高原经过河西走廊传播到中原则是两条小的传播路线。[42]玉树通天河流域车辆岩画的发现构成了车辆岩画自西向东传播的南部路线。在综合比较了青藏高原周边的车辆岩画以后,笔者认为车辆进入青藏高原至少有三个方向,藏西日土地区和藏北文部地区的车辆应该是由西藏西部的中亚地区传入的;青海环青海湖地区的车辆应该是由北方草原地区传入;玉树通天河流域的部分车辆应该是随古代部落的迁徙从“羌藏彝走廊”传入的。西藏西部在史前时期是对外联系的重要通道,在西藏以往的墓葬中曾出土过蚀花料珠,这种料珠一般仅见于西亚伊拉克和南亚印度河流域的古代遗址中。通过考古材料可以看出,西亚及中亚的蚀花料珠至迟在青铜时代就已经通过藏西通道传入西藏高原。[43]西藏早期岩画中带有装饰性的鹿图像是藏西地区与西亚及中亚交通的另一个例子,张亚莎教授认为,藏西地区美丽风格(装饰性的斯基泰风格)的鹿图像受到了其西部或北部中亚地区欧亚草原艺术风格的影响。[44]因此,藏西日土地区和藏北文部地区的车辆可能是通过藏西通道由西亚或者中亚地区传入的。
考虑到青藏高原上车辆的外来属性以及地缘关系,环青海湖地区的车辆可能是从临近的北方草原传入的。秦汉时期,青海地区向北横切河西走廊至蒙古草原,青海湖地区主要是通过羌胡道(祁连山通道)与北方草原文化发生联系的。[45]卢山岩画中所反映的车辆可能是通过羌胡道从北方草原传入的。在秦汉以前,青海地区通往西域的道路已经存在,加之在南疆的克鲁克塔格岩画以及木里恰河岩画中发现了车辆岩画,另外在柴达木盆地的诺木洪遗址中也发现了两件车毂,结合欧亚草原上车辆自西向东传播的路线,笔者认为野牛沟岩画中反映的车辆很可能是由南疆的若羌经过柴达木盆地传入的,当然也不排除通过青海湖地区从北方草原地区传入的可能。玉树通天河流域中的车辆岩画风格多样,除了通过藏北羌塘草原通道以及环青海湖地区祁连山通道传入以外,笔者认为,部分车辆岩画可能是从玉树东部地区的“藏彝走廊”传入的。玉树通天河流域的岩画并不是单一的图像遗存,而是与早期的石丘墓、石棺墓和细石器地点共存于同一文化景观之中。[46]石棺葬是广泛存在于欧亚大陆的一种丧葬方式,在素以民族文化交流通道著称的“藏彝走廊”地带,石棺葬则是一种标志性的古文化遗存。在玉树治多县普卡贡玛发现的石棺葬,说明了玉树地区与川西和滇西北地区的密切联系。在玉树境内参雄尕朔细石器遗址发现的楔形石核及各种工具,显示了与中国北方同类器型存在着高度的相似性,也说明了玉树地区与黄河上游的甘青地区存在着密切联系。新石器时代以后,以藏东三江河谷地带为主要通道的西北—西南区域文化交流仍然比较频繁,并且使三江地区的交往通道作用趋于相对稳定。[47]因此,玉树通天河流域中的部分车辆岩画可能是通过“藏彝走廊”随着民族迁徙而传入的。
结语
车辆岩画作为欧亚草原上岩画艺术的代表,反映了人类早期的艺术创造力,记录了人类早期的复杂历史。玉树通天河流域车辆岩画的发现具有重要意义,在考古发掘情况较少的情况下,车辆岩画为考古学、民族学、历史学、艺术学等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作为玉树通天河流域岩画的重要组成部分,车辆岩画的研究可以为玉树岩画的整体研究提供借鉴。在“一带一路”倡议下研究玉树通天河流域的车辆岩画,不仅符合当下国家弘扬民族历史文化的大背景,对于探索青藏高原早期的交通同样具有重要意义。玉树通天河流域岩画的发现,大抵填补了青海与藏北高原岩画衔接上的那个缺环,使青藏高原“羌塘岩画带”向东延伸了数百公里,与著名的“藏彝走廊”连接起来。玉树通天河流域车辆岩画的研究,对于探索玉树地区早期文明的起源以及人类早期族群的迁徙同样也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