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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潜高校美育思想的当代价值

2019-01-15钟仕伦

美育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校风朱光潜美育

钟仕伦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8)

朱光潜既是一位美学家,又是一位教育家,一生都在从事美学研究和教育工作。作为美学家的朱光潜,已经有很多研究论著问世,而且还在不断地涌现新的研究成果。而作为教育家的朱光潜,研究成果不多,已有研究成果的深度和广度都还有待提升和加强。朱光潜的美育思想主要由社会美育和高校美育思想构成。朱光潜主张美育与民族命运、美育与政治、美育与社会秩序的统一,强调通过阅读古今中外的经典名著来提高国民的审美能力和审美情操。本文不准备对朱光潜的整个美育思想和理论体系进行研究,而是从朱光潜抗战时期在乐山武汉大学教务长岗位上的教学管理实践来探索他的高校美育思想,试图从中发现有利于当代高校美育工作的某些借鉴价值,以推进朱光潜美育思想的研究和高校美育工作的开展。

一、从维柯研究说起

朱光潜几乎一生都在研究维柯的美学思想,一直到垂暮之年,他克服各种困难和外界的干扰还在忍着病痛翻译维柯的《新科学》。朱光潜为什么对维柯如此感兴趣?为什么要在晚年花费那样多的精力去翻译维柯的《新科学》?除了他本人所说的因20世纪60年代编撰《西方美学史》而留下的“愧疚”和“片面”,想在有生之年给予补充和改正外,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维柯《新科学》所具有的现代启蒙主义和人文主义精神对朱光潜人生的影响,而启蒙主义和人文主义精神这两点在维柯那里都是通过教育活动来完成的。维柯一生都在从事教育工作,“长期致力于皇家大学的青年教育”[1]。朱光潜的人生经历与维柯很相似。他早年从事过师范教育,从欧洲回国直到他逝世,都在从事青年的教育培养和高校的教育教学活动。

朱光潜始终把审美情操的养成和审美能力的提升作为他美育研究与实践的重点。一直到晚年,他都把美育放在他的心上。他在回答“心向美学的朋友们”有关“怎样才算美”、“美的本质是什么”的问题时,讲过下面这段话:“每个人如果不是白痴,对于具体的美和丑都有些认识,这种认识不一定马上就对,但在不断地体验现实生活和文艺修养中,它会逐渐由错误到正确,由浅到深,这正是审美教育的发展过程。”[2]朱光潜在这里谈的是包括高校美育在内的广义的审美教育,即一个人的审美能力和审美情趣由低到高的发展过程,而这个发展过程的路径是通过“不断地体验现实生活和文艺修养”来实现的,这是审美教育的基本规律。这个观点对我们当代的审美教育很有启发作用。用文艺作品的阅读鉴赏来实施文化素质教育,既是教育部的要求和规定,也是我们已有的审美教育活动的具体内容,但我们对审美教育对象要“不断地体验现实生活和文艺修养”的认识则有进一步提高的必要。在现实的审美教育活动中,我们往往割裂了学校美育与现实生活的体验,还没有把这两个方面很好地结合起来。虽然这里受到学校教育规律的影响,不可能把有组织的教育活动变成现实生活的体验,但如何离开课堂,走出校门,也不是在网络技术环境中的虚拟体验,而是投身到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和“双创”中去增加大学生的审美感受力,通过艺术技能的演练实践,而不是仅仅开设一些“作品鉴赏”一类的课程来提升大学生的审美能力,这不仅是一个理论问题,而且也是一个现实问题。而一个人的综合创新能力,特别是审美能力的提升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对现实生活的体验。

朱光潜强调现实生活和艺术修养体验的美育思想来源于他对维柯的研究。维柯认为,人的“内心语言”,即人的认识来源于实践,离开实践,人不可能形成对自然和社会,甚至对自己的认识。维柯的这个思想经过黑格尔的思辨在马克思那里得到了完整和科学地表述。马克思说:“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也是这样。……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3]人的美感体验是人意识到的审美活动的实践结果。朱光潜强调“现实生活和文艺修养的体验”来自朱光潜美育思想的哲学基础,即实践唯物主义的认识论。或者说,实践唯物主义认识论是朱光潜美育思想的出发点。

朱光潜的这种美育观具有明显的现实价值。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国办发〔2015〕71号)指出:“坚持改革创新,协同推进。加强美育综合改革,统筹学校美育发展,促进德智体美有机融合。整合各类美育资源,促进学校与社会互动互联,齐抓共管、开放合作,形成全社会关心支持美育发展和学生全面成长的氛围。……加强美育的渗透与融合。将美育贯穿在学校教育的全过程各方面,渗透在各个学科之中。加强美育与德育、智育、体育相融合,与各学科教学和社会实践活动相结合。”这里虽然提到了学校与社会互动互联,提到了美育与社会实践活动相结合,出发点是为了搞好学校美育工作和提高美育质量,但还缺少对“现实生活的体验”的要求。如果忽视这一点,很容易使美育完全成为一种“以美为手段——将艺术体验,例如影视书画观赏,自然生态景观游览等作为有组织的教育活动,使美的欣赏和审美快感的获得变成了为达到教学目标而提供的某种教育方法和手段——的美育”,而不是“以美为目的——将体验美的作品和自然美的欣赏本身看成是一个过程,在体验美的文学艺术作品和幽美自然环境与社会美好生活的同时受到美的感悟和获得审美快感——的美育”。朱光潜的体验论美育思想应该属于后者,是一种“以美为目的的美育”,也就是朱光潜自己讲的,美育是一种“美感教育”[4]143-144。

朱光潜高校美育思想的特点还表现在美育与政教的结合上面,或者如他自己所说,“美育是德育的基础”[4]146。朱光潜从小就受到以四书五经为代表的儒家思想的教育。他一直认为,儒家思想,包括儒家的美学思想是中国思想史的宝库,值得认真研究和借鉴运用。他很推崇儒家经典《乐记》。早在抗日战争时期,他就对《乐记》进行过很深入的研究,认为《乐记》是中国“儒家思想系统的基础”,“儒家的全部哲学思想大半是从乐与礼两个观念出发”[5],对改造国民性,培养现代公民的基本常识和爱国主义精神具有重要的作用。一直到晚年,他仍然极力提倡要对《乐记》进行详细的研究。朱光潜重视《乐记》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乐记》的“作者基本上是从政治观点来考虑美育的”[6]。如果说朱光潜这个看法符合《乐记》的实际情况,那么我们可以说朱光潜美育思想的特点在于将美育与政治、美育与时代相结合,特别是与当下的统治秩序和培养国民的现代意识相结合,这种美育实质上是一种审美启蒙主义的教育,是一种高扬人文主义精神的审美教育。

朱光潜抗战时期在四川应黄梅的邀请,为培养“现代公民”和人文精神,在《中央周刊》上发表的《人文方面几类应读的书》中列出了“现代公民常识所必读的书籍目录”,即《论语》、《孟子》和“五经”、诸子、《说文解字注》、《经传释词》、《六祖坛经》、《楞严经》、《近思录》、《传习录》、《资治通鉴》、《通鉴纪事本末》、《三通》(杜佑《通典》、郑樵《通志》和马端临的《文献通考》)、《楚辞》及陶(渊明)杜(甫)诸集、《昭明文选》、姚鼐《古文辞类纂》、王渔洋《古今诗选》、王闿运《八代诗选》、沈德潜《古诗源》和《唐宋诗醇》、曾国藩《十八家诗钞》、韦庄《花间集》、张惠言《词选》、朱祖谋《宋词三百首》、《西厢记》、《琵琶记》、《桃花扇》、《水浒》、《红楼梦》;外国方面的书有:韦尔施《世界史纲》、《希腊艺术史》、柏拉图《理想国》、亚里士多德《伦理学》、普鲁塔克《英雄传》、《圣经》、《罗兰之歌》、《亚瑟王传》、《圣奥古斯丁自传》、《神曲》、《十日谈》、《堂吉诃德》、Vasari《艺人传》、Beransen《意大利画》、卢梭《自传》和《民约论》、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黑格尔《逻辑学》、文德尔班等《哲学史》、莎士比亚的剧本、莫里哀的喜剧、歌德的诗文集、易卜生的剧本、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陀斯托涅夫斯基的小说、达尔文《物种起源》、亚当·斯密《原富》、穆勒《群己权界论》、里波、詹姆斯、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著作、马克思《资本论》、弗雷泽《金枝》[7]。

朱光潜开列的这些书目中涵盖古今中外,涉及文学、史学、哲学、心理学、艺术学、文献学、语言学、政治学、伦理学、人类学、宗教学、经济学,甚至还包括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资本论》等,其阅读范围和难度远远超过我们今天给大学生开列的文化素质教育必读书目的要求。在朱光潜看来,大学生是未来的公民,现代公民审美情趣和审美能力教育最重要的还是要依靠儒家的经典,特别是《论语》的作用。他在《谈美感教育》中用《论语》的“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来说明美育对完美人格塑造的作用,甚至认为“美育与民族兴衰”相关联[4]149。他在抗战时期发表的《谈修养》的二十来篇文章,“万变不离其宗,谈来谈去,都归结到做人的道理”[8]。很明显,朱光潜的这个看法与席勒有渊源。

席勒认为,人在人格上是分裂的,作为自然的人具有感性冲动,而社会的进步需要人从自然的人走向理性的人。使人具有遵从社会秩序和法则的思想和道德,是克服作为自然人的感性冲动,走向理性人的必由之路。他在分析人的审美认知能力和掌握一般科学技术知识的区别时提出,我们不应该“为了充分扶植某种能带来荣誉和报酬的单独技能,就忽略了内心一切其他的天禀”[9],应该使人成为一个人格完美的人。审美教育即是让人走向完美人格、走向自由的桥梁。朱光潜提倡以现实生活体验和艺术修养为主的“美感教育”可以说是维柯和席勒的思想在中国的具体应用,而且在他的高校教育教学管理实践中得到了很好的落实。

二、朱光潜高校美育思想的内容

朱光潜的高校美育思想主要形成于抗战时期在四川乐山武汉大学担任教务长期间。在武汉大学教务长岗位上,朱光潜把王星拱校长“在非常时期,要注重精神的锻炼和警惕,这是我们师生的义务,是我们的责任”[10]226的办学理念贯彻落实到学校的教育教学管理工作中,十分重视人才培养方案中的美育措施,特别强调优良校风和教风在教书育人中的美感功能。

朱光潜认为,一个大学有一个大学的校风,“校风是一个大学的境界给人的印象”。校风有“风格”“风行”“风气”“风范”“风化”五种彼此相关联的意义。“校风是一校的风格,是风行全校的风气,同时也是一校的风范,使全校师生都受它的风化。”[11]64。这种风化也就是校风的浸染熏陶。他主张,一所好的大学必须要有一个优良的校风,而优良的校风由“家庭的和乐空气”“爱护纪律的风气”“很浓厚的研究学术的风气”和让学生“养成宏毅豁达的胸襟气宇”四个方面构成。其中“家庭的和乐空气”与“宏毅豁达的胸襟气宇”直接关联到学校的审美教育,而“爱护纪律的风气”和“很浓厚的研究学术的风气”则是学校实施审美教育的条件保障和理论支撑。这种倡导如家庭般和睦的优良校风,主张“将学校加以家庭化,师生相遇,如家人父子兄弟,大家都是一团和气,合作互助,没有一点隔阂和间隙。这样的学校生活自然不枯燥,人格感化可以在和乐的空气中顺利地进行,教学也可以因了解深刻而收到最大的效果了”[11]67的举措,一方面来自抗战时期“国破家亡,亲友凋残”和“统招统分”招生政策的实施[注]据田正平等研究,“1939年6月,教育部公布《国立各院校统一招生办法大纲》。《大纲》规定:第一,从本年度起,国立各大学及独立学院一年级新生(专修科除外),依照本办法统一招考,录取后由教育部分发各院校”。见田正平、商丽浩主编:《中国高等教育百年史论——制度变迁、财政运作与教师流动》,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60页。,内迁高校的大学生来自全国各地,给他们营造一个如家庭般温暖的育人环境,是培养他们以一技之长和良好素质投入社会,为抗战做贡献的前提。想想《松花江上》这首歌,我们就会了解朱光潜提倡如“家庭的和乐空气”校风的紧迫性和必要性。而“和乐”这个概念则来自朱光潜下过很大工夫的《乐记》。《乐记·乐象》篇说:“凡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孔颖达对“和乐”的解释是:“正声感动于人,而顺气来应。既闻顺声,又感顺气,二者相合而成象,则和乐兴,若周室太平颂声作也。”[注]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孔颖达疏撰《礼记正义》,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536页。参见拙作《论〈乐记〉的“和乐”美学思想》,载《文学评论》,2010年第6期。孔颖达以“周室太平颂声”喻“和乐”,则表明至迟在西汉初,“和乐”已是中国古典美学最高典范。而“正声”的感染是营造“和乐”的前提。因此,学校应该给学生以“正声”,有了“正声”方有祥顺和美的校园气象,如此,则“和乐”校风兴焉。朱光潜把中国古代美学的“和乐”精神运用于高校美育实践,倡导校风如“家庭的和乐空气”,以培养高素质专门人才,表现出他强烈的家国意识和教育行家的本色。

“家庭的和乐空气”渊源于孔子的“里仁为美”和“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思想,朱光潜把这种思想融入战时高校校风建设之中,为武汉大学优良校风的形成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正如乐山武汉大学校友回忆说,“抗战时期的武大发展了优良的校风,开展了许多进步活动,这和朱光潜的办学思想和进步思想是密切相关的”[10]227。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种推崇“家庭的和乐空气”的观念也来自朱光潜的“全人”教育思想。朱光潜认为,“教育的重要使命在培养全人,不仅在灌输知识。所谓‘全人’包涵德育智育美育及体育诸方面在内。要想教育在这几方面同时发生效力,基本的条件是施教者与受教者之中有彻底的了解与同情,施教者对于受教者有父兄对于子弟的热忱,受教者对于施教者有子弟对于父兄的信仰和尊敬”[12]59。朱光潜“全人”教育思想的提出,突出了“美育”在培养高素质的专门人才中的作用,不仅在战时高等人才的培养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且影响着当代中国高等教育人才培养观的形成。

朱光潜建设“家庭的和乐空气”和“宏毅豁达的胸襟气宇”校风的原因,还在于当时中国高校学习西方教育思想体系和教育制度,是“仅得其形骸,集一大群贤愚参差的学生于一堂,将五花八门的科目分时轮授,教授与学生闻铃下课,彼此在课室中每周打过数小时的照面之外,即各过各的生活,老死不相往来。学校到了这种情形,便只是知识贩卖所,德育美育体育等等就都被丢在九霄云外了”。因此,他“极力主张我国大学应速仿古代书院及英国牛津剑桥制,施行导师制,以求符合诸育谐和发展及因材施教的基本教育原则”[12]59。从“诸育谐和发展”可以看出朱光潜高校美育思想的超前性和科学性。1999年6月13日,我国颁布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提出培养“德智体美等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者和接班人”的要求。规定“高等学校应要求学生选修一定学时的包括艺术在内的人文学科课程。开展丰富多彩的课外文化艺术活动,增强学生美感体验,培养学生欣赏美和创造美的能力”。同时要求高等院校开展文化素质教育,而文化素质教育里面就规定了学校以优良校风建设体现出高雅的文化品位。教育部具体规定从教学计划中划出一定的学时和学分,在低年级中开设以“大学语文”和“艺术鉴赏”等课程为主的文化素质课程,在高年级开设人文素质类的选修课程。将艺术教育和艺术活动作为高等院校实施美育的重要措施,并要求高校成立艺术教育教学管理单位,即“艺术教育中心”或“文化素质教育中心”。教育部还通过评审评估建立了若干个国家级的文化素质教育基地等,这些有关文化素质教育的某些措施与朱光潜当年提出的“全人”教育理念和美育措施在基本方面有着惊人的历史相似性。甚至在今天,包括美育在内的朱光潜的“全人”教育思想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成为新时代高校人才培养的一种基本理念,而他所极力主张的“书院制”和“导师制”也已经成为许多高校人才培养和学生日常管理的基本制度之一。

除了校风建设,在课程设置上也体现出朱光潜的美育思想。朱光潜为了落实“全人”教育思想,在具体的课程设置上,要求“理工科学生增修‘中国通史’和‘国文课’,为了打好学生的国文基础,专门成立了‘一年级国文委员会’。为了加强外语基础训练,聘方重教授为外国语委员会主任,负责全校基本英语教学工作,经常组织学生开展英语讲演比赛,成立各种英语练习会,用英语排演文艺节目。这些工作,由教务长朱光潜亲自领导”[10]227。在对国民政府教育部“整理大学课程草案”和《大学国文选目》提出的建议中,朱光潜认为,大学文学院本科阶段,无论是中文系还是哲学系和历史系各个专业,都应该使学生获得基本的知识和得到从事文化教育及其他工作的基本能力的训练。他主张“博学而守约”[13]80和“治学从源头截取”[13]82。例如,哲学系开设“美学”课程就应再开设“心理学”,因为“美学”是研究“美感经验”的学科,离不开心理学。第二,无论是文学类课程,还是哲学类课程以及历史类课程的设置都要中西兼顾,要选取中西最重要的经典名著来学习。而文学院内部三个系科、专业的学生可以互相选课,互认学分,采取“通系分组制”而不是“严密分系”[注]这里的“通系分组制”和“严密分系”,可能类似于我们今天的“按二级学科门类培养,学生可以转专业”与“按专业培养,学生不得转专业”的做法。,以培养“通才”而不是“专才”。

在公共课性质的“大学国文”选目及课程设置上,朱光潜主张多选群经诸子和楚辞汉赋,因为他们的文章“真茂美”,唐宋文与之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这些中国古典名著对提高大学生的文艺欣赏能力有直接的帮助。“文艺欣赏本身就是一种修养,何况它们于供欣赏外,还帮助我了解古人的学术思想和生活状况呢?”[13]124“大学国文”的主要教学目标是培养学生的“阅读与写作”能力,因为“既是一个受高等教育的中国人,他起码就应有用中国文阅读和写作的能力,大学国文就应悬训练阅读和写作两种能力为标准”[13]125。特别是文、法、理、工、农一类大学生,为他们开设“阅读与写作”,他们通过阅读和写作本身就是一种很好的文艺修养过程,从而提升他们的审美能力。朱光潜的这些话今天听来依然振聋发聩,极富启发性。事实证明,朱光潜的这些观点比较符合中国现代高等教育的实际情况,我们今天很多高校开设的“大学语文”仍然侧重的是“阅读与写作”,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在于,这些选文对增强学生的语文能力外,通过质文并“茂美”的作品本身就能够陶冶学生的审美情操,达到美感教育的目的。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朱光潜虽然认为中国古代经典作品对提高学生的审美能力和审美情趣很重要,但他并不反对“白话文”和外国文学作品所具有的同样的作用。他认为,对那些泥古不化的国文教师应该让他们摘下“头巾气”,放下“架子”,让国文走向合理之路[13]129。

三、朱光潜高校美育思想的特点

朱光潜的高校美育思想是“知行合一”的典范。这包括两个意思,一个是朱光潜的美育思想大都是在他担任战时武汉大学教务长岗位上形成的,高等教育教学管理工作实践使朱光潜在大学办学理念、校风、教风和学风建设、人才培养规格与要求、师资队伍建设、学科专业建设、课程设置、教学方法和手段等人才培养的各个环节十分熟悉。同时,朱光潜曾读过十年私塾,又在西欧留学多年,接受过英国、法国和德国等欧洲著名大学的教育,对中国古代教育模式,对欧洲名校的教学科研水平、教育教学管理模式、人才培养过程有切身的体会和了解。回国后,又先后从教师、系主任、院长岗位到担任教务长,这些经历使朱光潜能够在教务长的工作实践中采用中西古今高等教育思想来从事教育教学管理,从而形成他自己“知行合一”的美育思想。

朱光潜美育思想“知行合一”典范的第二个原因是,美学理论研究与美育实践活动的结合。众所周知,朱光潜是中国著名的美学家,一生都在从事中西美学的研究和西方美学名著的翻译评介,他对中西美学思想,特别是对儒家美学思想和中国古代诗学理论以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维柯、康德、黑格尔、克罗齐的美学思想有很深入的研究。从20世纪20年代到80年代初,朱光潜几乎一辈子都在研究和翻译维柯、黑格尔、康德和克罗齐等人的著作。即使是在抗战烽火之中,身处川南僻壤,他依然“每日必读诗”,认为诗词是“中土文艺的精髓”[14]。儒家美学思想中的实践理性精神和君子人格风范及其道德文章同维柯的“认识来源于实践”、“人类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的观点对朱光潜影响很深。也就是在朱光潜担任战时武汉大学教务长的十年中,他完成出版了维柯门徒克罗齐的哲学思想研究著作和他自己非常看重的《诗论》。这些研究成果通过教务长教学管理运用于大学美育的实践,形成了以深厚的中西美学理论为支撑的高校审美教育思想。

例如,朱光潜在阐述优良校风的美育功能时说,学校是一个集团,犹如一个公司,集团有集团的精神(esprit de corps),个人有个人的精神,“个人的精神是由他的知情意三者活动组合起来的。集团的精神也是如此。集团有公司的知的水准,公司的情感,公司的意志,才会完整坚固”,主张“全校师生必须形成一个健全的集团精神。这就是说,在知识情感意志三方面能够交感共鸣”[11]65,67。很明显,朱光潜这里提到的组合成个人精神和集团精神的“知情意”三者来自康德的美学理论。我们知道,康德一生致力于解决人的三种意识形式,即知识、情感和意志如何形成及其相互关系的问题,他的“三大批判”也因此而作。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来的美的判断由于不涉及概念,因此“带有审美的量的普遍性”[15]等观点,对朱光潜实施审美教育起到了直接的作用。1942年,朱光潜在《谈修养》中专门写了一篇《谈美感教育》,其中对知情意与真善美以及智育、德育、美育之间的关系作了深刻的分析。朱光潜在文章中提出的“美感教育是一种情感教育”“美育为德育的基础”等著名观点[4]145-146,至今仍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朱光潜对康德“知情意”的运用就像他对儒家“和乐之美”“里仁之美”和“弘毅阔大”的运用一样,都是随手拈来,不落痕迹,表现出以精深博厚的中西美学修养来支撑学校美育实践的高超水平。

朱光潜对优良校风中的“胸襟气宇”的解释也是好例。他先说“胸襟气宇”,即英国人所说的“gentleman”的风度,接着又举出《论语》“风乎舞雩”的故事和《世说新语》所记载的“魏晋风度”来证明“我们中国向来对胸襟气宇是何等看重的现象”[11]70。明眼的读者一定看出,朱光潜的这种美育研究范式实际上是他的中西美学理论的研究范式,也是他的西方美学名著的译注范式,即以中西美学的打通来论证当下的现实理论以解决实践问题[注]新中国成立以后,经过马克思主义教育活动,朱光潜的这种研究范式又增加了马克思主义美学,我们从他晚年翻译维柯《新科学》的译注及其撰写的评价文章中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到这一点。。

正是以上这两个方面的原因造就了朱光潜“知行合一”的美育思想,从而落实到战时高校人才培养的各个环节和教育教学的各个方面,为抗战做出了他自己的贡献,也为我们今天留下了难得的借鉴和启示。

四、朱光潜高校美育思想的借鉴和启示

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朱光潜的高校美育思想具有独特的理论形态和实践品格。这种理论形态和实践品格首先体现在朱光潜所倡导的“体验现实生活与文艺修养的结合”和“知行合一”上面。特别是“知行合一”的美育思想,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和崇高的民族责任感。朱光潜说,“我们筹建国大计,必须改良社会风气,而改良社会风气,必须从改良大学校风入手。明白这一点,我们就会明白我们所负的责任之重大”[11]71,体现了一位兼修中外文化,满怀忧患意识的美学家和教育家的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担当。

朱光潜“知行合一”的美育思想对我们今天的美育工作具有很明显的针对性和启发性。也就是说,要真正搞好高校的美育工作,使学生受到美的熏陶和启迪,提高审美能力和审美情趣,必须做到“知行合一”,除列入教学计划的美育课程学时学分以外,还要在学生的社会生活实践与艺术修养上下功夫,在校风、教风和学风上下功夫,在建立良好正常的师生关系上下功夫。朱光潜美育与美学研究的结合也是我们做好学校美育工作的重要借鉴。

我们已经有相对完善的在学校内部开展美育教育活动的政策措施和培养方案,也有相对完善的美育与德育、美育与智育、美育与体育相结合的工作思路,但是我们至今还停留在教育领域内部来考虑我们的美育工作,还没有像朱光潜那样,将美育与社会变革、美育与国民素质提升,甚至将美育与民族兴衰紧密结合起来的理论高度和实践认识。如果一个民族的国民教育仅仅具备科学技术发展所带来的工具理性和“投入产出”的功利性以及为评估上档次的急功近利的指标性,而没有以高雅的审美情趣和高尚的审美情操所养成的人文关怀精神,将会使这个民族的国民教育走向失败,甚至导致这个民族即使不是一个走向衰亡的民族,也是一个难以走向振兴的民族。如果任其发展,长此以往,这个民族很有可能变成一个野蛮残忍的民族。希特勒统治下的第三帝国和日本军国主义教育给人类带来的几乎灭绝性的灾难不是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吗?因此,在中华民族正在走向新的时代和实现民族振兴梦想的今天,朱光潜“美育关乎民族命运”的思想值得我们深思,它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我们怎么强调都不会过分。

其次,朱光潜提倡“家庭的和乐空气”为高校优良校风之内涵在当今中国高校尤为可贵。这不仅因为“家庭”在中国社会结构中的地位和作用较之西方社会更加重要[注]刘师培说:“西洋以人为本位,中国人以家为本位。故西洋以个人为‘么匿’(unit),社会为‘拓都’(total),拓都、么匿之间,别无阶级。而中国则不然,个人、社会之间介以家庭,故西洋家庭伦理始于夫妇一伦,中国家庭伦理莫重于父子一伦。”见刘师培:《刘申叔遗书》下册《伦理教科书》,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2058页。,而且还在于,21世纪以来,中国高校一直受到一种现象的困扰,即绝大多数高校因扩大招生规模,不得不匆忙建立新校区和合并升格所带来的多校区办学的困扰。由于新校区和多校区办学,不少高校在校园环境建设,在校风、学风和教风建设,甚至在教学运行管理上面临严峻的挑战。朱光潜当年曾经提到的老师和学生“闻铃下课走人”,师生“老死不相往”来的现象再次出现[注]朱光潜说:“现在一般学校的通病,在倾全力于贩卖知识。师生都闻铃上课,闻铃下课,在课堂里教师很呆板地讲解一点钟,学生也很呆板地静听一点钟,他们的关系止于此,课外彼此相视为路人,丝毫没有一点社会生活。一个教师在一班里上了几年课,可以不认识他的学生,两个同学在同班上课,同宿舍起居,一直到毕业可以不曾互相攀谈。”见《朱光潜全集》第9卷《从教育部的几种新政谈到功令与学风》附录《说校风》,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67页。。某些新校区和多校区办学的高校,由于新校区和多校区的基础建设往往难以满足任课教师,特别是作为教学主力的中青年教师的住房和子女入托或就学的需要,使异地上课的教师每周来回奔波于老校区或家庭住地之间,学生四年或三年难以在下课之后与教师交流,更遑论问学、答疑一类的事情。“家庭的和乐空气”被来往于新旧校区的交通班车或私家车的尾气给冲散消失。这个问题的解决可能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唯一能做的是,尽可能地、真心实意地为这些异地教学的中青年教师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或者提供基本的如家庭般温暖的师生在新校区课外交流的场所,方能避免“师生相遇不相识,笑问生是哪班人”的校园怪现象。

五、结语

朱光潜是中国著名的美学家,文艺理论家。诚如金耀基所说,谈中国的美学,是不可能不联系到朱光潜的,朱光潜三个字与中国的美学是不可能分开的[注]金耀基:《迎朱光潜先生来新亚书院讲学》,见朱光潜:《维柯的〈新科学〉及其对中西美学的影响》: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26页。。其实,就朱光潜的美育思想而言,谈中国现代教育也不可能不联系到朱光潜。从某种意义上讲,朱光潜实际上是中国现代教育史上贡献独特和独具魅力的教育家。他提出的“教育是建国的根本工作。……如果没有先把人的质料变过来,其他一切且慢谈,谈亦等于空谈”、“建国先须培养建国人,培养建国的人先须培养教师”的教育理念[16]133,提倡“通才”而不是“专才”的人才培养目标,以及文、法、理、工、农学科和专业的学生都要修读“大学国文”,训练阅读和写作的能力的具体要求,他倡导的“中小学教育是基层教育,要有健全的中小学,才能有健全的高等教育”的整体教育观念[16]134,以高水平的科研促高质量的教学等教育方略,特别是他提出的“美育关乎民族兴衰”、“家庭的和乐空气”和“宏毅豁达的胸襟气宇”,以及“美育最好的工具就应该是音乐”,“德育需从美育上做起”[17]的美育思想,至今仍然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总之,“美育”在朱光潜那里是“美感教育”,这与他主张美学是研究人的“美感经验”的提法相一致[13]83。朱光潜的高校美育思想给我们最大的启示是,美育与民族命运相连,一个民族的振兴和强大需要美育的支撑。做好高等院校的美育工作,关键是“知行合一”,注重现实生活的体验和文艺修养,不能离开时代和社会现实生活,不能离开学校良好校风、教风和学风建设,没有一个优良的校风、教风和学风,也就没有高质量的高校美育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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