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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解放区戏剧研究述评

2019-01-15周青民

吉林艺术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解放区秧歌延安

周青民

(吉林师范大学,吉林 四平,136000)

东北解放区戏剧在东北解放区文艺运动构成中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也是我们进入当代文学并深度了解当代文学戏剧活动的一个有效视角。追溯相关研究工作,1949年6月30日出版的《文艺报》第9期中所载王亚平的文章《东北三年来的戏剧秧歌工作》,是所见较早的对东北解放区新秧歌运动的总结性材料,其他还有《哈市第一次春节新秧歌总结》《东北三年来文艺工作初步总结》等,这些都可以看作是对东北解放区戏剧所做的及时总结和同步评论,但皆为短平快式的文章,还谈不上学术自觉。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真正意义的学术研究才起步。

一、文学史著中的东北解放区戏剧研究

1988年出版的《中国解放区文学史》对东北解放区文学的研究只是掠影,涉及到戏剧的部分就更少了。1989年出版的《东北现代文学史》简单勾勒了东北解放区戏剧发展状况,集中介绍了新秧歌剧、歌剧、话剧的创作成绩,还总结了新秧歌剧的主要特点。还有两部著作以及同时期出版的《中国现代戏剧史稿》(陈白尘、董健)、《中国话剧史稿》(柏彬)等,都将李之华的话剧《“反翻把”斗争》作为绍介评析重点,并给予充分肯定。《中国话剧史稿》的评价很具代表性,认定《反“翻把”斗争》为当时反映土改运动最优秀的话剧之一,“剧本对人物的刻划,语言的运用都达到了当时话剧创作的高水平。”[1]307“能在一个独幕剧里,把这样一个全面发动群众进行反复辟斗争的复杂题材,处理得层次分明,曲折动人,简洁凝练,是很不容易的。剧中主要人物性格鲜明,运用东北方言刻画人物获得了很好的成就,是一个具有正面反映农民在党的领导下与地主恶霸进行生死斗争的庄严主题和浓厚的乡土气息的优秀剧本。”[1]314-315

1995年出版的《东北解放区文学史》一书可谓发东北解放区文学研究之先声。既在一个良好的逻辑起点下以尽可能实事求是的态度“尽力铺排了东北解放区文学的全景和主要成绩”[2],又以一定篇幅较细致地介绍了东北解放区的戏剧创作,与《东北现代文学史》相比,论述容量明显增加,且更多深入文本。总结了这一时期戏剧创作的特点和繁荣发展的原因,肯定了王大化等人在戏剧创作中的贡献,介绍了新秧歌剧、歌剧和话剧的创作情况,涉及全面,资料详实,第一次较全面地呈现了东北解放区戏剧创作的总体风貌,为后来的相关研究奠定了十分重要的基础。该书成果代表着当时东北解放区戏剧研究的较高水平。但由于理性思维的单调,导致出现对某些戏剧现象和戏剧作品剖析得还不够全面深入的问题。

如果说此前的研究更多关注于东北解放区戏剧的成就和独特属性方面并给予肯定,到了1996年张毓茂主编的《东北现代文学史论》中,则显示出更为清醒而客观的审视尺度。此书从历史发展角度看到东北解放区戏剧在东北现代戏剧整体演进过程中所呈现的“政治化、民族化”这一新特点,在这一总体研究视角的引领下,将东北解放区戏剧呈现的“文学的寓意性、规范性和叙述性”之“亮色”作为这一时期戏剧的最为基本的特色,并结合《反“翻把”斗争》《债》等作品加以阐述。又看到了东北解放区戏剧创作中“失”的一面:“自然,这些新主题的开掘往往是外部环境的急剧变动形成的,戏剧的社会需求较多地通过政策性、政治性的外部条件来实现。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协调、沟通剧作家——剧作——观众之间的复杂关系,如何通过对戏剧内部因素的影响来拓展戏剧创作的新天地,对于戏剧创作显得至关重要,而东北解放区戏剧创作在这点上是有得有失的。”[3]认为东北解放区的“小型剧运动”是延安文艺精神和东北移民文化的结合。关注到东北非解放区的戏剧创作,虽点到为止,但这种关注是一种十分重要的学术提示。《东北现代文学史论》的大胆求新求真精神和强烈的学术自觉意识,成为后来和当前相关研究中十分重要的参考范式。

2004年出版的《19-20世纪东北文学的历史变迁》一书在“绚丽多彩的时代画卷”的标题下展开对“形式多样题材广泛的戏剧”的论述,表现出审视态度的乐观性。该书比较客观地反思了东北解放区文学:“一方面它正确客观地反映了作为文学的一个审美对象的政治生活,另一方面却又是依附于政治的文学,它是当时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文学,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文学的特殊性和独立性”。[4]作者从历史角度整体地看待东北解放区文学与其他阶段的差异性的同时,并未割裂或将东北解放区文学看做一个“突进”,而是从整体精神层面在东北现代文学的历史演进中发现东北现代文学的内在统一性,这样的判断对于我们理解东北解放区戏剧来说也是一个比较不错的视角,极富启示意义。

之后又出现了《辽宁文学史》《中国话剧艺术舞台演出史纲》等。综合来看,《反“翻把”斗争》成为众多学者论述的焦点和重点。虽有很多评论观点上的重复甚至是对情节概述的重复,却还是提示我们:人们的步调为什么会如此一致?这一研究现象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话题。

二、东北解放区戏剧运动研究

柏彬的《中国话剧史稿》充分肯定了东北新解放区戏剧运动的重要作用和意义。肖振宇的《论“东北文艺工作团”与东北解放区的戏剧运动》从一个小的切入视角进入大的历史场域,呈现了“东北文艺工作团”的具体构成形态和工作情况,总结出“带来了《讲话》精神”等三个方面的贡献,还梳理了东北解放区的戏剧创作与延安解放区相比所呈现的新特点。该文有史实材料,有分析概括,史论相结合,使我们对东北解放区文艺运动的发生发展动因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知。同类文章如逄增玉和张远的《〈东北文艺〉与东北解放区文学》,立足一刊审视东北解放区文学位于特殊历史进程中的特殊风貌,也为我们提供了《东北文艺》中一些有关秧歌剧的有价值的材料线索。文尾所做论断对理解东北解放区戏剧的发展形态具有参考价值:“《东北文艺》上刊登的作品类型和主题基本代表了东北解放区文学的样态,总体上看是多角度地表现了宏阔历史进程中的人与事,具有强烈的时代色彩和地域色彩,构建了解放战争时期文学的‘大叙述’与‘人民伦理’的叙事伦理,代表着新的文化类型的广泛传播与构建,以唤起人民大众对新政权与民族国家的认同。”[5]24

张远的《东北解放区戏剧运动》将东北解放区戏剧运动分为三个阶段:大致从东北光复到1946年7月“七七决议”前后,国共两党展开尖锐的军事斗争时期即“七七决议”前后到1948年11月东北全境解放,东北全境解放后。勾勒出东北解放区戏剧运动的阶段性特征。在文章最后,作者得出了同肖振宇所提“东北解放区的戏剧创作和演出虽不是延安模式的复制与翻版,但却与当年延安的戏剧运动取得了同一的步调”[6]相似之观点,强调“东北解放区戏剧运动是延安戏剧传统的发展”“东北解放区戏剧运动在戏剧形式的探索上,直接继承了延安戏剧传统,并获得了创造性发展。”[7]还有一些文章也做出类似判断,如对于延安模式与东北解放区文学的关系问题,逄增玉和张远认为“到40年代解放战争时期,依托于‘延安模式’的文学传播体制对解放区文学的影响逐步扩大而成为主流,‘延安模式’影响下东北解放区的文学得以快速、蓬勃发展,使得东北现代文学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具有了重要的文化和社会意义。”[5]20这里要强调的是,从创作主体的精神风貌、作品的内涵与表现主题、作品的创作模式、作品的传播方式、受众的接受过程等方面更为细致而深入地呈现这种影响关系,从一种判断出发,走向更有说服力更具学理深度和论证气度的文章生产方式,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东北解放区戏剧运动的研究还有更多工作要做。

三、东北解放区秧歌剧研究

肖振宇在东北解放区秧歌剧的研究方面可谓用力甚勤。其成果从历史成因、表现特征、差异化表现等方面综合呈现了东北解放区秧歌剧的情况。认为:“东北解放区的秧歌剧,是在特定的历史空间中的民间狂欢,它来源于东北大秧歌,受延安解放区秧歌剧运动的启发,在特殊时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8]从“民间狂欢”的视角总结了东北解放区秧歌剧的主要特征为:主题内容上的“革命化”,创作和演出的“模式化”,革命话语与民间话语体系的互渗。充分肯定了东北解放区秧歌剧之新。分析总结了东北解放区与延安解放区“秧歌剧”之异同。关注到东北解放区秧歌剧的家庭叙事,总结出东北解放区秧歌剧围绕家庭展开叙事所凸显出的几种叙事模式:劝诫模式、二元三人/多人模式、转变成长模式,认为“这是在延安解放区秧歌剧基础上的继承和发展”[9]。2014年由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一种古老艺术的前世今生——东北秧歌研究》一书全面考察了东北秧歌源流、性质、特点、功用、礼俗等方面的内容,并将东北秧歌戏尤其是解放区的秧歌剧置于东北秧歌整体发展流变过程和秧歌艺术秧歌文化的独特氛围中,从文学的角度审视秧歌这种古老艺术形式在民间的独特存在价值与生存方式。“秧歌戏”一章用详实的资料考证了从“百戏”到秧歌戏的演进过程,探讨了东北秧歌戏淡出大秧歌的主要原因。所附“1946-1949年东北的文艺工作者创作、改编的秧歌剧目录”,作为一种资料整理,为我们认识当时的秧歌剧面貌和为后来的研究提供资料借鉴等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

2012年出版逄增玉的著作《东北现当代文学与文化论稿》中设置“解放战争时期东北秧歌剧的政治与审美意识形态”专章,以详实的资料、富于逻辑的阐释、独特的观点而取胜,是东北解放区秧歌剧研究的重要收获。作者认为“从文艺意识形态的生产和建构的角度看,东北秧歌剧堪称是中共在文化领导权和意识形态机器建构中成功的实践,直接影响到新中国成立后的文化与文学的形成与发展机制。”[10]216“将明确的意识形态诉求与秧歌剧的形式予以有机融合、创造一种民族的、民间的、地方的、大众化的审美意识形态,使人民在喜闻乐见和审美狂欢中转变思想意识,实现对新政治、新政权和新文化的认同,进而以改变了的政治和文化身份参与历史的创造。东北解放区秧歌剧的这种成功的艺术实践使其发挥了文化唯物主义的对现实和实践改造的巨大力量。”[10]221在对“秧歌剧主题与叙事的意识形态性”的阐释中,高屋建瓴,视野开阔。与延安传统的比较分析中,着力发现东北秧歌剧在创作主题、模式等方面的新质与不足。作者清醒地意识到:“对政治和意识形态的直接而鲜明的追求,造成东北秧歌剧的直白性与急切的功利性,也造成东北秧歌剧思想内涵的某些缺位和此类主题应该涵盖的价值的欠缺。”[10]230东北秧歌剧又“过分地把农民的革命性与阶级地位所带来的先进性美化与放大,忽略和遮蔽农民的经济、阶级和思想地位所带来的小生产意识和落后性,甚至把农民的带有暴力倾向的思想行为美化与合法化。”[10]231从整体上,东北秧歌剧“都表现出文艺意识形态的过甚化特征。”[10]232同时,也看到了东北地域文化和文艺的负面东西参与戏剧中所带来的负面作用。逄增玉的论述令人耳目一新,在一个严密的学术逻辑中充分而合理地呈现了东北秧歌剧自身的历史真实性和存在价值。一些后来者的研究也承袭沿用了逄增玉的部分观点。再如吴翔的《新秧歌剧——龙江剧的萌芽》、杨世祥的《东北戏曲史专题研究之六:伪满时期与解放战争时期的东北评剧》、郭蕾的《东北解放区舞台演出史研究(1945-1949年)》等文,视角各有不同,亦具借鉴意义。

还要谈一下东北解放区秧歌剧文本资料的整理与搜集工作。1996年由沈阳出版社出版的《东北现代文学大系·戏剧卷》(张毓茂主编)中收录作品比较全面,涉及话剧、歌剧、秧歌剧、旱船秧歌剧等多个种类。在全国各种作品选本中,《反“翻把”斗争》是入选重点。相比《1931-1945年东北抗日文学大系》《东北现代文学大系》《伪满时期文学资料整理与研究》《新中国60年辽宁文学精品大系》《龙江当代文学大系》等,东北解放区文学大系抑或较为全面的戏剧集编订工作应该提上日程。2015年出现的《延安文艺档案》(王巨才主编)中一些延伸到东北解放区的戏剧档案材料,虽为重要参考,但距离独立性构成还相距甚远。

新的研究空间还有:东北解放区的戏剧教育、戏剧理论与批评;《人民戏剧》《东北文艺》《知识》《白山》《群众艺术》《翻身乐》等戏剧刊物;东北书店的秧歌剧编辑出版发行;东北鲁艺文工团;戏剧舞台演出史;《反“翻把”斗争》等剧在东北以外地区的传播,等等。对王大化、李之华、张庚、颜一烟、陈其通等人的人生经历的研究,特别是对东北鲁艺文工团中的一部分戏剧工作者在非东北阶段的戏剧活动的研究,也应是重点,以年谱的方式呈现戏剧工作者和戏剧史的面貌将不失为一种有必要的方式。奔赴延安的东北作家和奔赴东北的延安作家,他们在创作上的差异、特征表现以及其他诸多方面的相关问题的探讨也不失为一个新的研究视角。研究者一直围绕新与旧、政治与意识形态、承袭与改造、大众与民间等研究视点,如何跳出这些模式?四幕话剧《红旗歌》集体创作于刚刚解放不久的石家庄,是由东北鲁迅文艺学院演出过的,其是否也属于东北解放区文学范畴?这些追问也都是很有必要的。另外,戏曲、音乐甚至舞蹈等方面专业知识的融入,将会使研究更为具体而新颖。

最后,各种中国戏剧史论著中对东北现代戏剧尤其是解放区戏剧的忽略也是一个值得反思的问题。一些论著仅仅以延安秧歌剧为文本依据来谈秧歌剧的诸多话题,对东北秧歌剧的特质和发展置之不理,那么其得出的结论抑或是历史线索的梳理是否能够站得住脚?一直以来,东北解放区戏剧研究位于“小众化”状态,研究者长期忽视或者远观,这涉及到当前的学术研究生态和研究心态。怎样从无知、无视、遮蔽中走向一个更为开放且全面的中国解放区戏剧研究大格局,将是未来中国解放区戏剧甚至是中国现代戏剧研究中一个应该纳入思考范畴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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