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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走出去”视野下金庸小说英译研究现状与思考

2019-01-14韩云波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3期
关键词:英译金庸走出去

苏 静,韩云波,2

(1.西南大学 文学院;2.西南大学 期刊社,重庆 北碚 400715)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1955至1972年间,金庸共撰写了15部武侠小说,在充分吸收中国古典小说叙事传统的基础上,借鉴西方文学思想,走出了一条独特的“中国道路”,缔造了新派武侠小说的繁盛和一系列“金庸神话”,成为“全球华人的共同语言”。[1]金庸小说也因此成为西方世界窥探中国文学、了解中国文化的一扇窗户,文学作品的翻译成为实现文化交流的重要手段。然而相比于其他文学类型,武侠小说这一具有强烈“异文化”色彩的作品在向西方传播的过程中却频频遇冷,与金庸小说在“亚洲文化圈”内的流行形成了鲜明对比。从现有研究成果看,已有相当数量的研究者关注到了金庸小说的英译问题,但更多关注于具体的翻译策略,较少有成果关注武侠文学的类型化特征。当下,金庸小说的跨语境传播已然成为现实,关于金庸小说的学术研究在中外学界也面临着新的转折,如何突破其在“走出去”时面临的困境,通过梳理金庸小说在不同语境下的研究现状,将文学翻译和学术研究结合起来思考或许会提供更好的答案。

一、 金庸小说的英文译本与英文译者的金庸小说英译探讨

金庸小说很早就开始了其海外传播历程,最初是在东南亚迅速流行,成为“现象级”的跨文化传播热潮,此后在韩国、日本也非常流行。尤其是在日本,从1996年到2004年,在早稻田大学冈崎由美教授主持下,完成了规模浩大的55卷本金庸小说日文版全集翻译出版工程,此后多次再版。[2]

(一)金庸小说的四个英文译本

与金庸小说在“亚洲文化圈”的流行形成明显反差,英语世界的金庸小说传播明显滞后,金庸的15部小说仅有《雪山飞狐》《鹿鼎记》《书剑恩仇录》《射雕英雄传》4部被译成完整的英文本公开出版,其中《雪山飞狐》有两个译本。

金庸小说第一部英文译作由美籍华人吴罗宾(Robin Wu)于1972年根据《雪山飞狐》连载版翻译,书名为“Flying Fox of Snow Mountain”,由纽约《桥》(Bridge)双月刊分4期载完。其中前3期覆盖原文前5章的内容,第4期则一次性覆盖了剩余5章的所有内容,结构明显不合理,显然进行了大规模节译。由于译者中国文化知识的匮乏和对前后期内容比重的调整,影响了译本整体质量。在金庸小说完成大规模修改并以“明河版”作为传播定本之后,香港城市大学莫锦屏(Olivia Mok)再译《雪山飞狐》(Fox Volant of the Snowy Mountain),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94出版,1996年再版。与吴译本不同,莫锦屏尽可能保留了对原作的完整阐释,并对小说中有关传统文化的内容进行详细介绍。第二部英文译作是《鹿鼎记》(The Deer and The Cauldron),由英国汉学家、《红楼梦》后40回英文译者闵福德(John Minford)翻译,1994年最先于《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学报》发表前两章的译文,后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在1997—2003年间陆续出版。由于译者对东西方文化的深入理解和对翻译技巧的灵活处理而广受好评。第三部译作是《书剑恩仇录》(The Book and the Sword),由英国汉学家晏格文(Graham Earnshaw)翻译,闵福德等监修,牛津大学出版社2004年出版。为了切合国外读者的阅读习惯,译者保留了原作的大部分情节,删去了有关人文典故、心理描写和打斗场面等内容,在突显小说叙事功能的同时又不至于使文本过于冗长。第四部是《射雕英雄传》(Eagles and Heroes),该书曾在1996年由闵福德和赖慈芸(Tzu-Yun Lai)合译第一章,发表于《翻译季刊》。《射雕英雄传》全本由瑞典郝玉青(Anna Holmwood)花费6年时间译成,书名改为A Hero Born:Legends of the Condor Heroes,由MacLehose Press于2018年出版第1卷。

(二)金庸小说英文译者的金庸小说英译研究

对金庸小说英译的研究,最早始于对武侠小说英译问题的专题讨论。莫锦屏译《雪山飞狐》出版之后,香港岭南大学于1996年召开了金庸小说英译专题研讨会。1997年,出版了会议论文集《武侠小说英译中的接受问题》(The Question of Reception:Martial Arts Fiction in English Translation)。在这部文集中,Barme认为武侠小说流行的时代因素包括因为缺乏时代的核心人物而引发的时代精神迷惘,也包括“对创造虚幻王国的绝望渴求和对勇敢人物释放公正的懵懂期盼”;[3]闵福德认为金庸小说向读者展示了“一种文化自我欢庆的盛筵”。[4]两位学者分别从精神迷惘感和文化自豪感论述了金庸小说的强大张力。其后,《雪山飞狐》英文译者莫锦屏撰文探讨“为什么武侠小说翻译成西方语言的数量少于其他亚洲语言的数量的翻译现象”,认为“根据来源文化和目标文化之间的霸权关系,可以观察到不同的行为模式。在西方,英语翻译中的武侠小说正被贬到极其边缘的地位。但是,武侠小说能够进入亚洲国家,刺激一种新的文学形式或(重新)用一些土著语言写武侠小说”。[5]她还进一步具体讨论了《雪山飞狐》的主要翻译策略,归纳起来主要有:“将武侠小说作为文学体裁加以介绍;将金庸作为说书大师加以介绍;以及介绍在写作一部经典作品时所使用的具有特定文化特点的手段。译者采用的一种压倒一切的策略是将大量的文字改写成目标语言。”[6]莫锦屏的研究涉及金庸小说英译研究的三大主导方向:翻译策略、文化负载词、译入语诗学。至今为止,金庸小说英文译者发表的研究成果不多,在这方面也没有展开深入的讨论。

二、中国大陆金庸小说英译研究

在中国知网通过“主题”搜索关键词“金庸”并含“翻译”和“英译”,共得到相关论文114篇,其中与“英译”或“英语”相关的文献共44篇。相比于莫锦屏的研究,国内学术界对金庸小说英译的研究起步较晚。《书城》1998年1期刊载的边栏文章《金庸小说 漫画英译风行坊间》是目前仅见的该领域第一篇相关文章,其后,直到2006年才出现对《鹿鼎记》英译版本的个案研究,而系统性的理论探讨则要到2010年之后,可见金庸小说英译研究是近几年才逐渐兴起的事。这些研究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

(一)翻译策略与翻译技法

“归化”或“异化”几乎是所有翻译策略研究的通用模板,金庸小说英译研究亦不例外。陈刚从闵福德《鹿鼎记》英译本着手,通过分析章回标题、专有名词、书名以及文化背景丰富的段落,认为“归化”翻译将是主要趋势和整体策略。[7]他一方面看到了英美文化占主流的文化背景,另一方面结合自身翻译实际,从文本接受角度考察归化法对促进文化交流之有效性的推进,指出归化处理后的作品认同度取决于读者对作品传达文化的接受能力。无论从翻译学宏观视角还是《鹿鼎记》微观样本,他对翻译方法的探讨都相当严谨且客观,遗憾的是未能凸显武侠文学或金庸小说的文类特征,仍是普适性的样本翻译研究。相比之下,王绍祥等以《书剑恩仇录》英译本为例,具体探讨武侠小说的翻译问题,认为作为一种以娱乐为主的通俗文学,武侠小说翻译应充分重视故事性和可读性,故事性需要对文本进行编译结合和章节重组,可读性则需要以“表”代“注”及以意译为主。[8]该文较早以文类意识探讨武侠小说英译,虽然对武侠小说的定位还有待商榷,但提出了有针对性的实践方案,翻译方法仍倾向于以归化为主、以异化为辅。

对于“怎么译”的问题,“归化”“异化”只能作为具体手段,还需要针对文本的类型特征和受众情况进行更细致的分析。“文化负载词”是金庸小说翻译的难点,对翻译策略的实践性也是一种考验。尹丕安等从接受美学角度探讨闵福德《鹿鼎记》英译本对武功招式、侠义精神、粗俗语三类文化负载词的处理,认为译者应更多考虑读者的期待视野和接受能力的平衡,缩小译文与读者的审美距离以达到视野融合的效果。[9]罗永洲用统计学方法对比不同译本在特定内容上对翻译策略的选取及相应的读者接受情况,发现对“武功”术语的译介,外国译者更倾向于异化法,中国译者则倾向于归化法;对一些有文化内涵的词汇,如“侠”“侠文化”,中国译者主要诉诸直译、增译等异化法,外国译者多使用释义、转换等归化策略以保证译文的可读性,“归化和异化的使用并非取决于译者的国籍,也不是决定译本成功的根本因素”,“译者应根据文化交融的程度和读者的现实接受能力在归化和异化之间求得平衡”。[10]对这种“平衡”的把控时常取决于翻译目的,尚利明通过对比《书剑恩仇录》的原文和译文,指出译者针对不同语言文化信息采取不同翻译策略,体现了“目的论”关照下的翻译实践及其有效性,“根据不同的语境因素和预期功能,选择最佳的翻译策略,是目的论的优势所在”,将视野聚焦于翻译的外部研究,对翻译实践具有导向作用。[11]

(二)语言艺术与意识形态张力

翻译不仅是语言形态转换,译者的能动性参与是实现译者与作者和读者多向对话的关键,背后是对意识形态和诗学的综合考量。刘雪岚认为,作为翻译活动的主体,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总是很难摆脱意识形态的干预,其间会涉及“翻译的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的翻译”,前者往往作用于后者,译者要尽可能地在源语和译入语社会意识形态间寻求平衡。[12]以《鹿鼎记》为例,将金庸小说定位于市井文学,译介的首要目的是为西方读者所接受,对某些历史人物、职业、民族问题的阐释应更多考虑西方社会的认知,闵福德译本在措辞和结构上都有对原文的大量删改或重组。唐洁根据列斐伏尔关于翻译和改写都是对文学的“操纵”的观点,认为无论意图如何都体现了某种特定的意识形态和诗学理论,这种潜在的“操纵”对翻译行为和翻译结果都颇有影响。[13]肖才望以《雪山飞狐》英译本为例,认为文学翻译研究需要将社会历史纳入研究视野,充分发挥译者的主体性,然而,“并非所有的翻译文学都能被译入语文化视为文学翻译,也就是说,翻译文学未必能够在译入语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因此从接受语境考虑,翻译作品一方面要体现武侠小说的类型特征,另一方面要对“民族性”进行改造与重写。[14]赵琳梦从主体间性理论出发,强调《书剑恩仇录》译者对原作的“不忠实”在某种程度上使翻译文本获得了新的存在方式,反叛了主体性研究视角的唯我论倾向。[15]从上述研究成果可见,意识形态和诗学在文本间形成的张力,刺激了不同文化的碰撞与交流,也为翻译作品提供了更为丰富的阐释空间。

(三)翻译活动与背景理解

翻译活动涉及到参与者的身份问题,包括译者身份、读者身份乃至作者身份,其背后是相应的文化环境带来的认知问题,尤其是对金庸小说这类有明显民族文化特色和文类特征的作品,更应着重考虑意识形态和诗学对译作价值取向和审美取向的要求。在实际应用中,意识形态和诗学对译者的潜在影响需要我们利用更为系统、可靠的翻译机制,将武侠小说译介中语言层面的文化偏向问题引入因语境差异而造成的文化信息屏障。肖开容认为要解决翻译中的文化背景理解障碍,必须“从意义的理解和再表达中对知识系统的认知操作出发进行分析”,通过分析翻译的认知过程和知识系统的框架结构,对不同层次的侠文化概念译介应以激活受众相应的知识系统为准的,以框架对应而非语言对等来实现异文化接受的可能。[16]将金庸小说英译问题放到中国文化传播整体框架中考察,涉及武侠文本系统性和侠文化概念的多元构成,可以为语言策略的选取搭建更为完善的认知背景架构和更为细致的考察路径。框架理论对武侠小说等具有明显文类边界的作品译介是有可操作性的,但如果该文类所基于的文化背景较为孤立或包含着复杂的历史构成,则框架系统的对接与激活仍是一个渐进与异化的过程。

三、金庸小说英译研究存在的问题及解决路径

到目前为止,金庸小说英译研究虽然已经有了一些成果,但无论数量和质量都有所欠缺,因而未引起足够重视。比如,在中国武侠文学学会团队的中国侠文化研究视野中,无论是基于CSSCI期刊论文对中国侠文化研究40年的统计分析[17]、对2010年以来中国大陆新武侠小说研究十个方面的总结[18],还是中国侠文化研究的年度报告[19],金庸小说的英译研究都未能登堂入室,整个武侠小说英译研究也尚未成为中国侠文化研究大格局中的节点问题。探究其深层次原因,在金庸小说与海外译者之间,存在着难以通约的文化差异;就中国大陆研究者来说,虽然近年来显示了将类型理论融入金庸小说英译研究的努力,但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深层次根本问题尚未得到良好解决。

(一)难以通约的文化差异:海外金庸小说英译存在的问题

由于文化差异,英语世界对金庸小说的英译天然地涉及到对文化形态的阐释。当译者本人又以英译研究者面目出现时,就存在着“武侠小说在东西方不同的遭遇以及文化霸权和译入语规范对于武侠小说在西方译介的阻碍”[20],因而致力于通过合理的翻译方法实现文本内容的对接。但是,更多情况下“异文化”带来的陌生性仍然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无论是Barme所展现的“精神迷惘”,还是闵福德所言的“文化盛筵”,都是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对于海外译者而言,文化理解度远远高于基于方法论的“技艺”表现,翻译活动及其价值有赖于更为丰富的文化交融。在“理解的达成”这一层面上,海外译者面临的不仅是取决于译者个人修养的“能不能”,而且在作品翻译直接与消费市场挂钩的今天,译者更需要在“为”与“不为”之间做出选择。就翻译方法而言,英美翻译界长期以“归化”译法为主流,有学者指出:“我们的翻译家对自己语言的惯用法的尊重远胜于对外国作品的精神的敬仰。”[21]英国汉学家葛瑞汉(A.C.Graham) 在1965年的《晚唐诗》中曾讲到:“分析中国诗歌时,我们不宜太过放肆;但如果是翻译,我们则理应当仁不让。因为翻译最好是用母语译入,而不是从母语译出,这一规律几无例外。”[22]这大致反映了英语世界对待中国传统文化的普遍态度,这也就给金庸小说这一类具有丰富传统文化内涵的作品英译过程中的文化沟通带来了严峻挑战。对中国侠文化的“归化”翻译,实质上是在“意识形态”和“文化霸权”操控下通过翻译对西方价值观与信仰的迎合,只能造成源语言文化信息传递的缺失。“不可否认,翻译策略的选取与译者自己的文化立场有很大的关系。美国学者韦努蒂 (Lawrence Venuti) 就对追求‘透明’与‘流畅’的‘归化式’的翻译策略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 所谓‘透明’与‘流畅’的翻译,实质上是以本土文化价值观为取向对源文本进行的一种粗暴置换和暴力改写,因而它在很大程度上‘消解’‘压制’并‘同化’了源语言固有的文化基因,是英美文化政治霸权中帝国价值观的外在表现,其特点是不尊重文化‘他者’和少数族裔的一种强势文化心理。”[23]显然,这种为了迎合西方读者的“归化式”翻译,其实并不利于西方读者真实地感知和了解中国文化。因此,海外译者对金庸小说的英译及其研究,更多地表现为翻译之外的价值认同和价值选择,这也是中国文学“走出去”面临的普遍问题。

(二)类型理论的文化融会:中国学者金庸小说英译研究的突围努力

在中国大陆研究者的视野中,对于金庸小说英译研究来说,翻译理论的借鉴与拓展让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到该领域进一步展开研究的可能性,但总体上仍没有突破翻译策略的范畴,所谓文化研究也更倾向于交际语境下的传播技巧探讨,是从翻译角度思考文学而不是从文学角度思考翻译,这对翻译学科自身的发展无疑是一种束缚。少数研究者关注到了武侠小说文学类型特征对建立相应翻译理论系统的必要性,针对当下研究理论思考少、定量分析缺乏的问题,洪捷提出“文类匹配”的翻译理论模式,运用语料库的辅助方法,对金庸武侠小说的三部全译本进行系统描述与比较,提出了不同文类对翻译的影响及运用该模式的三大流程,归纳出金庸武侠小说具有“侠义主题”“功夫传统”“可读性”三大主导特征,针对西方同题材小说的缺类现象,在译介过程中应以文类匹配为导向从而防止武侠小说的西化倾向,为进一步探讨武侠小说的英译问题提供可借鉴的思路。[24]

金庸小说英译研究必须借鉴武侠小说的类型特征。韩云波将“武侠类型知识体系”分为武侠意识形态、武侠形式建构、武侠专门知识三个子系统。[25]王一川将金庸小说作为一个文本系统,认为从外向内可分六个层次:传播媒介、小说类型、语言组织、形象系统、文化价值取向、深层意蕴。[26]目前对金庸小说英译的研究,除了具体翻译技巧探讨之外,也集中于文化信息、民族传统等文学内部层次。从目的论角度看,无论是读者接受的审美体验还是文化内涵的理解,都有一种“终极性”目的论倾向,这是不同文化交流的必然结果。但如果将其作为一门学问来审视,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急功近利”,语言问题除了涉及方法、技巧等形下之“术”而外,更体现为哲学层次的形上之“道”,最终的理解和认知是一个时间问题,也是一个能力问题。

基于此,我们当下可操作的是什么?不妨将目光转向文学文本的外部层次。在上文提到的研究成果中,肖开容运用框架结构理论尝试建立金庸小说的概念层次而不失为从形象系统角度细化英译研究的好方法,洪捷的文类匹配模式也强化了小说的类型研究意识,这些都为传统的翻译策略提供了新方案,也有助于进一步梳理、阐释文本内涵。传播媒介、语言组织等也可以纳入翻译研究,结合当下互联网传播特点和叙事学角度的小说语言研究,都有助于丰富翻译研究的内涵、拓宽翻译研究的视野,为金庸小说的英译提供更多的可行性方案。

四、从金庸小说英译思考中国文化“走出去”的身份定位

作为一项能动性活动,翻译过程涉及译者的操作,翻译作品也包含着译者的主观意图,因此由我们自己翻译的本国文学作品,势必是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参与文化交流,故而将作品外译需要考虑的问题归结为“身份定位”。金庸小说在英语世界的研究已经有了相当数量的成果,与至今仅有的四种译作相比差距相当显著,原因何在?我们又应该从那些方面思考并尝试改变这一现状呢?

(一)文化输出与文化输入过程中的误读与歧异

从现有的翻译研究来看,国内学者集中讨论的是以何种方式完整呈现作品,或者怎样才能让外国读者接受金庸小说,前者侧重于翻译技巧的整合,后者侧重于目的论角度的接受研究,但本质上都属于站在本国立场上的“文化输出”。我们所忧心的是如何让国外读者理解并逐渐认可我们的文化传统,并在阅读体验上获得某种共鸣。这一想法是相当一厢情愿的。顾彬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认识或许存在某些偏见和误解,但也从侧面反映了我们在文学翻译中所犯的认知性错误。例如他提到德国已有相当深度的金庸研究甚至专著,但却没有一本金庸作品被翻译成德语,甚至今后也不会出现,“但是理由却不是像他所说的‘国粹’,而是一种‘娱乐和消遣’,因为西方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众多作家那里得到‘娱乐和消遣’”。[27]金庸小说固然拥有娱乐和消遣的功能,但其中的“国粹”对我们而言更是作品的精神维系之所在,是无法全然置于文本之外的。为什么对于他者而言就完全变成了娱乐和消遣?这应当不仅是精英文学和大众文学以及通俗小说的文学观念批判问题,也涉及我们自己在作品外译及域外传播研究中对它的定位。

从文学类型来看,由于域外传播研究往往涉及作品的跨文化比较,所以与武侠小说相类似的欧洲骑士小说、日本武士道文学等往往被拿来加以参照,虽然文学研究会努力辨析三者的异同,但是在翻译领域却更多倾向于依托类型的相似性来达成文化理解的融通。这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潜藏着深刻的隐患:一方面会造成文化的误读,这种误读又进一步和作品的价值指向相偏离,从而造成理解上的莫名其妙;另一方面,也是为多数研究者所忽略的是,欧洲骑士文学和我国的武侠文学虽然都是各自文化中的一类典型,但骑士文学是属于古典的,它仅仅兴盛并留存于那个特定的时期,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被文学史扬弃了的文学类型,正如《堂吉诃德》对它的解构,此后再也不会作为一种流行作品为人们所阅读。但武侠文学不同,从唐传奇到明清侠义公案小说到金庸再到大陆新武侠,[28]武侠小说始终随着时代的变革不断丰富着自身内蕴,尤其是在金庸手中实现了“主流化的创造性转换”[29]而成为具有现代性的文学作品,它的内涵并非是某种既定的文学形式可以囊括的。而且,作为文学接受的对象,大众(非专门研究者)阅读的多是符合文学发展潮流的作品,将武侠小说比附于已经成为“古董”的骑士文学,又怎么可能赢得读者的关注呢?更何况里边所包含的某些“封建遗粕”在没有本国历史认同感的文化滤镜下,对外国读者会显得匪夷所思。所以,优秀的翻译作品是建立在文学研究基础之上的,正确理解作品的文学类型,建立相应的翻译机制,才能对作品的域外传播和持续性影响起到源头性引导。

(二)文化多元意识与文化交锋中的共识

从传播目的来看,文化交流固然是一个终极目标,但也不能总是泛泛而谈,从而忽略了交流行为本身的多元性。就受众身份而言,他们不只是一群操有同种语言和文化理解偏向的“外国人”(限于国别或者是相似的语言环境),同时也涉及不同的职业和理解层次。一个比较文学的研究者或许会十分在意异域作品的文化内涵或文化“异质”,但这些东西对于普通读者却显然是阅读障碍。因此在翻译时应进一步细化作品的受众范围,以确定作品的翻译目的是专业研究还是娱乐大众,如此一来,方不至于为作品的艰深而门庭冷落愤愤扼腕,也不必为普通读者对某些文化细节的误读而耿耿挂怀。译作的首要目的是达成理解,有了具体的翻译目标,译者就可以根据受众的层次来选择语言的表现程度,也可以让更多具有不同翻译特长和语言倾向的人员参与进来,从而提高作品的翻译效率。对翻译策略的理论分析众说纷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译作样本太少。因此与其纸上谈兵,不如将评价体系交给市场,从翻译实践归纳出可行性方案。

从译者身份来看,汉学家闵福德的译本明显接受度更高、口碑更好,也最有影响力,这就启示我们与其强行“安利”,不如吸引更多国外优秀的汉学家主动翻译引进,这批研究者往往学贯中西,无论是对中国文化的把握还是对本国的阅读习惯都有更深刻的认识和操作水准。那么在作品流行度不高的情况下,如何引起别人的关注呢?这就需要从学术研究的角度入手,在专注本国研究成果的同时,也要关注金庸小说在全球范围内的研究动态,对于一些新观点、新理论要勇于引进,而不仅仅沉迷于闭门造车、自娱自乐。好的作品不怕误读也经得起推敲,如果看到了不恰当的评论或偏激的指责,我们要第一时间作出回应,并且反思这种误解背后是否存在深层次的原因。总之,在翻译不景气的情况下,从文学研究的角度积极与西方学界沟通,在交锋中逐渐达成共识,作品的讨论度和关注度提升了,自然会有更多译本产生来适应理论界的发展。

五、结语

从萧萧易水到金庸江湖,武侠小说是中国文学历久弥新的一条支脉,倒映着千古文人的侠客梦幻,浩浩汤汤,一泻千里。溯源而上,是往古的金戈之声弥散着铮铮血气;顺流而下,是力透纸背的刀光剑影挥洒着际遇传奇。亦有学者将其比作“瓶中之舟”,美妙、精彩却与世隔绝。然而逝者如川、不舍昼夜,如今它早已汇入五湖四海。作为现代武侠小说的集大成者,金庸先生为我们带来的不只是一个故事、一段记忆,更是一种语言方式。当武侠小说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话语介入世界文学浪潮,它的传统价值和现代意义才可以获得更为多元的阐释视角。因此要密切关注金庸小说的英译现状,分析对比国内外研究者在翻译此类作品时面临的问题,将学术研究与翻译活动相结合,探索武侠小说在新时段的发展方略,使其永葆生命力并进一步推动文化“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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