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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来国内外学者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起源问题研究略述

2019-01-14卢晓娜

关键词:起源学者战争

卢晓娜

(1.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2.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 历史系,加州 伯克利 94131)

一、导言

19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尼采所预言的“怪异战争、骚动和爆炸的年代”[1]仿佛真的来到了。1918年的11月11日上午11时整,在法国瓦滋河畔贡比涅小城外的一节火车厢里,协约国与德国签署停火协定,标志着一战结束。尽管战争的导火索是奥匈皇储遇刺,但若无深层原因,这一地区性冲突绝不会演变为一场将世界67%的人口都卷入其中的空前浩劫。

适逢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百年之际,对此次战争起源问题进行探索很有必要。这场战争并未像时人所期望的那样成为“止战之战”,恰恰相反,它同第二次世界大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20世纪30年战争”的提法一直为学界所认可。诚如英国历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所说,我们必须明白“在和平的时代,在资产阶级文明、财富日渐增长时代,西方帝国是如何在其体内孕育出战争、革命和危机的胚胎,最终葬送了自己”[2]。这样,我们便能在当代看似和平实则暗流汹涌的局势中拨开迷雾看清去路,不至再次坠入战争深渊,也不至再次为这个胚胎所毁灭。

二、策源地国家的对外政策说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否是由某一参战国的既定扩张政策所引发,该问题直接关系到战争责任,自战争结束起便始终是国内外学者们争论的焦点。对该问题研究最多的当属德、法两国,英国学者K.J.F.克里格认为这是由于两国有类似的历史敏感性,而其他大国则不具备这样的历史敏感性。战后奥匈帝国不复存在,现代奥地利对自己的过去毫无责任感;英国从未触及战责问题且对自己在战争中所扮演的可愧角色并不自知[3]。克里格的这一论断今天看来并不符合史实,战后对战争文献进行整理的不仅仅只有德、法两国,英国和奥地利亦是。奥地利也并非对自己的过去毫无责任感,奥地利学者理查德·戈斯博士受命编纂政府文献的同时,也出版了自己关于战争起源的著作《维也纳内阁及世界大战的爆发》,认为罪责就在于奥匈帝国[4]。英国也自1926年起出版了11卷本的《关于1898—1914年战争起源的英国文件》,共计收录8 559份文件[5]。百年来,被认为因实施对外扩张政策或对外政策不妥而引发战争的国家有德国、奥地利、英国和俄国,其中德国和奥地利背负的抨击最多。

关于战责的讨论此处不做深入分析。在战责议题之外,更为深层的问题是:策源地国家的对外政策是如何形成的?主导、决定它的因素是国内环境还是国际环境?学界对该问题的研究呈二元结构,即倡导以国内因素为主导的“单元论”及主张国际因素为主导的“体系论”。

持“国内因素主导论”的学者以费舍尔学派及比勒费尔德学派的学者们为代表[注]关于费舍尔学派和“国内因素主导论”的主要观点及著作,可参考卢晓娜,柴彬《70年来欧洲国家关于纳粹德国起源问题研究回顾》,《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2卷第5期。。这两派学者前者以西德左翼历史学家弗里茨·费舍尔为代表,后者以西德社会历史学家韦勒·约根·科特卡、莱因哈特·勒克为代表。两派学者观点虽各有侧重,但均得出了相似的结论,即“现代化进程的失衡”是德国制定侵略性、扩张性对外政策的根本原因。在这两派学者看来,19世纪以降,德国的统一与经济飞跃都是通过自上而下的威权实现的。因此,德国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工业与经济的现代化,但社会及民众价值观却仍裹足不前,未取得相应的进步,政权仍为保守精英和容克贵族所掌握。他们头脑狭隘且好大喜功,试图维护固有政治格局,防止社会民主党得势;同时希望牺牲英、法、俄,来为德国铺平霸权之路[6-10]。

西德保守历史学家格哈特·里特尔则坚持与此完全对立的“国际因素主导”论。在里特尔看来,1914年德国基本目标是维持奥匈帝国的大国地位,故德国外交政策很大程度上是防御性的。现在看来,德国似乎的确没有必要去维护奥匈帝国;但当时,多数德国人视奥匈为兄弟国家,无法接受巴尔干地区落入俄国势力范围,认为那会对德国造成莫大威胁。德国最终支持奥匈报复塞尔维亚并非是为了发动蓄谋的侵略战争,而是对当时危机重重的国际局势做出的特殊反应[11-12]。

持“国际因素主导论”的还有一部分法国学者。巴黎大学教授皮埃尔·勒努万认为对外政策的主导因素是国际因素。早在1934年,勒努万就在《欧洲危机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提出了“深邃的作用力”概念。他将此作用归结为诸如地理条件、人口数量、经济实力等的物质力量,以及诸如民族身份认同、民族主义、和平主义的“灵魂力量”或“集体精神力量”。勒努万着重强调了这些作用力对国际关系的影响。20世纪50年代,勒努万正式提出超越国内历史范畴,从国际关系史视域来研究一战起源的观点。他认为,外交家、使馆及政府间的关系史太过局限,国家与民族之间的关系史才值得研究。勒努万的观点是法国历史学界的正统方法论,对法国历史学界影响深远。德国美因兹欧洲历史研究所教授海因茨·杜克哈特曾这样写道:“法国从未出现忽视国际关系的重要性……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与下列事实密切相关的,即所谓的勒努万学派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向年鉴学派的假设和启发开放,比其他国家更早地开始探究隐藏在政治决策,包括对外政治决策的后面、并在很大程度上对这些决策起决定作用的地理学、人口统计学、经济学和心态等深层力量了。”[13]海因茨认为,法国历史研究之所以具有前瞻宏阔的视野,正是拜此所赐。

国内学者对策源地国家对外政策说的研究成果虽不若西方丰硕,但亦值得肯定。严复是近代中国研究一战起源问题的第一人。严复关于一战的论述多见于《居仁日览》及其与熊纯如的通信中。据学者欧阳哲生考证,现存《居仁日览》中第一篇《泰晤士今战史——欧战缘起》及第二篇《日耳曼开战兵略》,即是严复对一战起源的分析。严复从西方文明发展的角度进行分析,将大战爆发归结为诸参战国整体价值观的极端化引发的尚武争强精神[14]。

当代国内学者则多将国际因素与国内因素结合起来分析。学者倪乐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起源再考》中将军事冲突、外交斡旋、经济纠纷及爆炸性事件等因素视为“历史大海表面的波峰浪谷”,而“工业革命及科技发明,近代殖民主义、民主主义政治制度,民族主义浪潮,国际关系中强权法则,追求强大的心理目标”则是“大海深处那巨大的暗流”。前者对历史发展起推波助澜作用,而后者则是“酝酿一切重大历史事件,从而改变历史航向的真正原因”[15]。

三、地缘政治及欧洲均势说

用地缘政治及欧洲均势理论来解释一战起源已属于国际关系学范畴。持地缘政治理论的学者认为是地缘政治的利益冲突引发了战争。战争各方在战后的安排也是本着利益再分配的原则:即战败国付出一定代价,战胜国以实力为后盾采取种种限制战败国的措施,如此形成新的地缘政治格局和利益结构。持均势理论的学者间也存在分歧,有学者认为是诸强国维持均势引起了战争,也有学者认为是均势格局崩溃引起了战争。

欧美学者多将地缘政治及欧洲均势作为彼此独立的理论来考量,甚至有地缘政治说及欧洲均势说的对立。与此相反,国内学者并未对二者进行明确区分。逻辑上,地缘政治及欧洲均势其实并不矛盾,正是欧洲特殊的地缘政治决定了为各国所共识的均势理念。欧洲大陆,法、俄、德争霸斗争由来已久;英国孤悬海外,虽然英国从未停止过对欧洲大陆事务的干预,但独特的地理位置也使其面临被欧洲大陆诸强国包围的危险。这样的地理环境及政治生态直接影响了欧洲人的外交思维,因此,均势策略为各国普遍接受。但为还原学术研究史的真实面貌,下文仍按学者的原本观点进行分类论述。

持地缘政治说的学者代表是英国新马克思主义学派历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霍布斯鲍姆认为一战很大程度上是一场“无心之战”。1914年,和平仍是欧洲生活的正常及预期状态,即便是到了箭在弦上的7月,“采取致命行动的政治家们也未曾意识到他们正一步步走向世界大战”[2]。在其扛鼎之作“年代四部曲”之《帝国的年代:1875—1914》中,霍布斯鲍姆明确写道:“第一次世界大战起源的命题并不是揪出‘侵略国’的问题。第一次世界大战事实上根源于一种急剧恶化的国际形势,各国政府对之已无力回天”[2]。他认为,战争爆发有以下因素:首先是两大军事集团的形成。其次是“时人不自觉地普遍接受了这样一个观点,即政治权力理应伴随着经济的持续增长而不断膨胀”[2]。再次是“各强国的对外政策受其国内政治形势影响,不断趋向危险化”[2]。

国内用地缘政治解释一战起源的学者是时殷弘先生。时殷弘先生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分明源于19世纪末叶和20世纪初年新兴大国的急剧崛起和国际力量结构之急剧变更”。而造成这一欧洲格局变化的,正是“经济技术变迁和欧洲内外重大的地缘政治变动”[16]。

持均势说的不仅仅是学者,亦有政客。早在一战刚刚结束时,美国总统威尔逊便借“十四点原则”向欧洲人宣告,冲突并非由地缘政治引起,而是均势和不道德做法,如军事同盟造成的。战后德国背负的战争罪名最沉重,为摆脱这种境地德国学者扩大了关于战争原因的讨论,一些学者将七月危机置于1871年以来大国关系的背景中分析,他们得出这样的结论:战争并不是由德国扩张引起,而是由欧洲国家体系整体崩溃或均势格局瓦解所导致。可见这些学者虽然也持均势说,但立场同威尔逊截然相反。

国内持均势论的学者是光仁洪。他认为“基于均势结构变化而导致的这二十年国际关系的复杂、剧烈变化使得旗垒分明,帝国主义对峙的两大军事阵营最后完成了,战神的军刀声在巴尔干半岛上已由远而近,第一次世界大战已在指顾之间”[17]。此外,学者刘靖华在《20世纪的国际政治逻辑》中写道:“经济竞争、古典的均势逻辑、民族主义思想是在欧洲引起战火的真正原因”[18]。在所提及的三种因素中,刘靖华认为尤以均势逻辑这一19世纪最典型的国际政治逻辑最为主要。在20世纪初,没有力量均势的政治安排就不能有效地解决欧洲安全问题,而力量均衡逻辑又隐藏着冲突和战争的动因。一言以蔽之,一战是19世纪国际政治逻辑,即均势逻辑的结果。

四、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危机说

以耶鲁大学教授伊曼纽尔·沃勒斯坦为代表的新马克思主义学派学者从帝国主义理论出发,将战争起源归结为世界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危机。沃勒斯坦在专著《现代世界体系III》[19]中多次提及世界体系中的结构性危机。在《世界体系中的结构性危机:自此我们将去向何方?》*此文源于沃勒斯坦2010年12月在芝加哥大学“历史地理解危机”(Understanding the Crisis Historically)学术会议上的演讲《全球危机:重新思考经济及社会》(Global Crisis: Rethinking Economy and Society)。一文中,沃勒斯坦认为,第一,所有体系都像生命体一样,有兴亡代谢,它的发展遵循着周期性节律和世俗趋势。当其内部平衡难以维持,体系就会陷入结构性危机。人们或在危机带来的混乱中重组秩序,或是建立稳定的新体系。第二,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中,存在两种循环关系,即生产活动领域的康德拉季耶夫长波(Kon-

dratieff Long Waves)及地缘政治领域中的霸权更迭。康德拉季耶夫长波理论最初由苏联经济学家尼古拉·康德拉季耶夫于20世纪20年代初提出。在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中,巨额的资本积累只有仰仗准垄断才能实现。准垄断并非坚不可摧,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自我破产,为竞争所取代。这一循环过程的周期平均会持续五十至六十年。五百年来,康德拉季耶夫周期一直在循环着。同时,康德拉季耶夫认为,经济的周期性发展同国际关系密切相关,生产扩张使得资本急于寻找新的市场及原料,由此将造成国际关系紧张。沃勒斯坦接受了该观点,他认为,在资本主义体系下,战争爆发的频率与长波密切相关,大规模战争倾向于在生产上升间段之前爆发。至于霸权更迭,沃勒斯坦认为,处于世界体系中的单个国家虽然理论上是主权国家,事实上却受到体系的高度限制。一些国家可以依托强大国力抵御外部侵扰,但这并不能使其获得完整的主权。强国可以在较短时间内获得地缘政治中的准垄断地位并建立霸权,继而借助经济手段将本国旨意强加于整个体系之上。但这并非易事,现代史五百年,只有三个国家获得了霸权:17世纪中叶的荷兰、19世纪中叶的大不列颠和20世纪中叶的美国。真正的霸权也是自我破产的,它仅能维持二十五年。随着其他国家国力和地位的提高,霸权格局最终会被打破。第三,结构性危机阶段最显著的特征是混乱。混乱造成局势动荡,充满不确定性,这极大影响了政客的行为,将他们推向极端,继而使国家和世界陷入政治僵局。但不论是哪一种体系,当其正常运转时,即便是规模宏大的社会震荡也会受限于体系内部趋向平衡的力量而不能产生很大影响。但当体系已经失序,细微的变动亦能产生强大能量,使体系土崩瓦解。偶然的突发性事件本身威力固然有限,但由于彼时资本主义体系已然失衡故其仍可产生毁灭性后果。这便可以解释萨拉热窝事件为何会由一场地区性危机演变成世界大战。

在这一方面,国内外学者的研究虽然立足点相同,但侧重点却不同。国内学者普遍将马克思主义学说与地缘政治理论相结合,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是国际垄断资产阶级为重新瓜分世界殖民地、势力范围和争夺世界霸权引起的[20]。倪乐雄先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起源再思考》中写道:“资本主义世界的危机以世界大战的冲突方式出现在20世纪,这是人们不曾预料到的……”,并在后文从“工业革命及科技发明、近代殖民主义、民主主义政治制度、民族主义浪潮、国际关系中强权法则、追求强大的心理目标”[15]等方面来分析一战爆发原因,这些具体因素皆是根源于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危机。

用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危机来解释一战起源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战争深层原因,有其合理性与必要性。但近年也有西方学者对之提出批评,认为其将原本复杂的国家行为简单化、程式化。因此一些新马克思主义学派和现实主义学派的很多学者认为一战爆发并非是策源地国家蓄谋已久的主观行为,而是“无心之战”。但“无心之战”论早已受到费舍尔学说的挑战,且其本质上又同周期性节律和世俗趋势所决定的危机发生的必然性产生矛盾。

五、不平衡与综合发展说

不平衡与综合发展理论(Uneven and Combined Development)是一个马克思主义概念,用以解释人类历史进程的动力。20世纪初,苏联政治家列夫·托洛茨基将之用于分析思考俄罗斯帝国经济与文明发展的可能性及沙皇统治的未来前景。最初,托洛茨基仅用此理论来解释16世纪以降资本主义生产世界性扩张中的典型进化模式。20世纪30年代,托洛茨基将不均衡与综合发展理论普遍化,用以解释整个人类历史、生物进化历程,甚至是个体性格的形成。

不平衡与综合发展理论可以简单阐释为:不同国家的发展很大程度上彼此独立,其发展方式相异且不均衡。换言之,每个国家都有其独特的历史及国情。与此同时,国家之间并非完全孤立隔绝,彼此依赖的国际社会是存在的。在国际社会中,国与国之间通过文化渗透、经济贸易、政治关系、超溢效果等方式互相施加作用。这种相互作用力产生了五点影响:第一,不同国家的异质文化可彼此借鉴、融合。次发达国家可吸收高阶发展国家的经验、技术;反之,高阶国家亦可受到次发达国家文化或积极或消极的影响。第二,在一国内,人类发展不同阶段的文化习俗、机制、传统、生活方式能以一种独特方式并列存在、互相融合。第三,所谓社会线性发展其实并不成立。一些国家耗时百年才能完成现代化,而有些国家则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实现飞跃式发展,省略之前的发展历程。第四,一个国家可以通过贸易合作、财政补贴、资源赠予帮助他国发展社会经济,也可以通过资本或技术垄断、切断贸易航路来封锁他国。一国对另一国的控制并不意味着受控国完全丧失了发展机会,而是它很大程度上要遵循施控国的意愿及需求发展。第五,世界发展的整体潮流与趋势亦存在于个体国家中。就个体国家而言,共性的世界发展大势会同当地具体发展特性相结合。正是在地域特性作用下,世界大势在不同地区有或强或弱的不同影响。因此,一个国家可能在某些方面发展飞速超然于他国,而在其他方面却落后甚远。更重要的是,这种区域特性也会使不同国家对同一国际事件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牛津大学学者亚历山大·阿涅瓦斯在《1914年的世界历史局势: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不均衡”与“综合”性起源》一文中便基于不平衡与综合发展理论,对一战起源进行了全新阐释。在分析各参战国战前面临的国内国际环境时,阿涅瓦斯又将每个国家的社会历史发展进程置于19世纪长时段(1789—1914)的历史大背景下进行审视,思考这些国家分别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战争[21]。诚如阿涅瓦斯本人所言,这是在全球史视域下研究一战的初次尝试,既有宏观的国际背景,又有具象的国别分析,意义非凡。但遗憾的是,国内尚未有学者借助不平衡与综合发展理论来分析一战起源。

六、几点思考

百年来,国内外学者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起源的研究极为丰富,但亦存在两点问题。首先,国内外学者对一战起源的研究大都集中于政治、经济领域。很多学者虽已认识到文化因素在影响国际关系中的重要作用,但长期以来文化因素在一战研究中并未得到重视,而以实力和国家利益分析为基础的现实主义理论一直占据主导地位。文化、信仰、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常常被当成非理性因素,不受主流学者的重视。正因为如此,历史学和国际关系学常常被视为冷冰冰的学科。但如果从文化角度来研究历史,历史学自有同生命体一样鲜活的颜色和温暖的体温。其次,更为重要的问题是国内外学术界在一战研究中呈现出一种不平衡状态,带有明显的西方中心主义倾向。造成这一西方中心倾向的主要原因有二:第一,资料的限制。由于资料难以获得,国内学者对西方已开放的档案不能充分加以利用,极大限制了研究突破。第二,思维模式的固化。欧美国家关于一战的历史叙事过于偏重传授自我的文化及知识,却忽视了非西方的文化和知识,故其研究绝少涉及卷入战争的非欧美国家。与之相对应的是,国内学者也尚未充分意识到一战对中国的重要性。一战绝不仅仅是“欧战”,它对近代中国有着极为重大、深刻的影响。诚如徐国琦先生所说,一战期间“国人在思想、学术上兼收并蓄,求同存异,放眼世界,在政治上大胆探索,不具一格,在外交上大胆进取,灵活多变,书写了不仅是中国甚至是世界外交上的壮丽篇章。同时也正式宣告中国人彻底走出‘天朝大国’天下唯我独尊的封闭心态,以穷则变,变则通的认识角逐世界,寻找一个新的国家认同及形象”[22]。要克服目前一战起源研究中存在的西方中心主义倾向,更全面地展现一战起源的多样性和复杂性,需要重视档案的整理工作,提高档案的利用程度,加强国际学术交流及文献翻译工作,鼓励国际合作研究,建立跨国学术网和研究共同体。国内学者也应尝试着突破樊篱,以全新的视角来思考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起源问题。

1914年8月4日,英德开战的那一晚,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伯爵面对伦敦白厅渐次灭去的灯火,叹道:“整个欧洲的光明正在寂灭,我们有生之年是无法看到它重新亮起了”[23]。大战进行的1914—1918年间,同盟国与协约国双方共有6 500多万人参战,1 000多万人失去生命,2 000多万人受伤。在这冷冰冰的数字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战争绝非仅仅是国家、集团及大人物之间的较量,更是每一个时人的经历与感受。一战硝烟已永远消散在历史的风中,就连亲历者也已成为历史本身。 在经历了20世纪彻底的黑暗之后,人类最终秉持着理性精神拥抱了光明。2018年11月11日黄昏,英国在伦敦塔及护城河边点燃一万支火炬,纪念在战争中失去生命的士兵与平民,此次活动被命名为“超越深影,塔楼的记忆”。联想百年前格雷的哀叹,燃灯之举极富深意,令人动容。寂灭的灯火再次点亮,唯愿从此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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