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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希望

2019-01-14文|曾

读者·原创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尘肺病棉絮悬崖

文|曾 颖

在公益界多年,自认为见过的苦难与悲伤场景已经足够多了,但在经历了两个多小时手脚并用的跋涉,站在阿静家的几间破房子前时,我仍然被眼前的场景镇住了。

房子背靠悬崖一字排开,屋后是一眼望不到顶的崖壁,屋前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从堂屋正中央往外冲,八步之内,必可粉身碎骨。

房子虽然有五间,但真正瓦片齐全的只有三间。一间是堂屋,里面放着这个家八成以上的家具,无非是几张腿脚并不齐整的桌凳,以及筲箕、背篓之类。唯一还算完整的是一张紫红色的沙发,上面坐着患尘肺病多年的父亲,他说他每天至少有三次在想着要不要从门前的悬崖上跳下去。但他没有这么做,唯一的理由,是不忍心让阿静变成孤女。阿静曾无数次对他说:“你不是我的负担,而是我的希望,是我活下去的理由!”跟许多尘肺病患者的子女一样,阿静的梦想是考上医学院,毕业后当医生,为爸爸妈妈治病。

就在阿静为梦想冲刺的高考前夕,她同样患尘肺病的妈妈,扛不住越来越沉重的呼吸,悄然离开了人间。这使得一向稳居全年级前三名的阿静,高考成绩一落千丈,甚至连专科线都没上。妈妈和爸爸是为了给她挣大学学费而去矿场打工落下病的,如今对于那个梦想,她却无能为力了。

匆匆为母亲办完丧事之后,阿静不顾老师和同学们不舍的目光,一抹泪去了一家乡村幼儿园。她之所以没去工资更高的镇上或县里,是因为丢不下生病在家的父亲。每天出门前,她都会做好饭菜,放到父亲触手可及的地方,告诉他,他是她的希望,只要他还在,自己就有归处,如果他敢跳下悬崖,她也会跟着跳下去!

“你见过这么破、这么烂的希望吗?”面容清瘦的父亲热泪纵横地冲我们问出这句话,相信这句话在他心中已自问无数次。

“再卑微的希望也是希望,一如暗夜里那一点点微弱的星光。”我想这么回答他,但又觉得太文艺、太多余。因为这一年多以来,他每天坚持以尽量轻松的表情等待女儿回家,并且一改往日的决绝,不再抗拒志愿者的到访和援助,这些都表明了他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阿静家的另外两间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是阿静的卧室。请原谅我用了“卧室”这个文绉绉的词,事实上,这就是一间用来睡觉的破屋子,土砖垒成的“床”上,放着一床旧被子,被面上有补丁,但还算干净。床面是用再生棉絮铺成的,这种棉絮是用旧衣服分解而成,还保留着花花绿绿的色彩。

这里没有一件女孩子的房间里应该有的东西,比如布娃娃、花衣服、鲜花或绒线小猫,甚至没有梳子和镜子。

但这个房间与我们去过的另外一些旧房子又有些不同—它虽然旧,但并不脏乱破败,地上没有垃圾纸屑,墙上没有蛛网灰尘。最令人惊异的是床铺上靠墙摆放的两排书,一律书脊朝外,整整齐齐。那是阿静多年来的课本和笔记,是这个家少有的看起来有新色的东西。墙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整整齐齐写着许多名字,那些都是妈妈生病和去世时来帮助过他们的人,无论是送过一碗面,还是挖过一抔土,她都一一郑重地写下他们的名字。阿静说:“也许我现在没有能力报答,但我每天临睡前的最后一件事和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那些名字说一声‘谢谢’,是他们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冷透。”

阿静是所有受资助的学子中,唯一一个我们还没有见到本人就决定要援助的对象。大家的选择高度一致,不是因为她贫穷的现状,而是因为她对未来抱有的那份善意和希望。她也没有辜负大家的信任,在补习了一年后,顺利地考上了医学院,并于最近拿到了医师执业资格。

阿静说要把头半年工作攒下的5000元钱捐给助学基金,希望能够帮到像她一样的贫困学子。她的父亲在得到稳定的生活来源和治疗之后,生活已经可以自理,偶尔还能上山采点儿花椒、果子挣钱。他再也不用每天寻思着要不要从悬崖上跳下去了,自从他家从悬崖上搬下来之后,悬崖已远远地离开了他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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