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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江之岛看一场花火

2019-01-14文|闫

读者·原创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花火电车灯塔

文|闫 红

来江之岛是一时兴起。在手机地图上找面朝广阔海域同时又离东京比较近的地方,目光顺理成章地滑到了江之岛。在横滨以南,江之岛的岬角直伸向海里,上面还有一座展望灯塔,一切都很理想。

我起了个大早,换了三次车,先是坐地铁去大崎,再由大崎坐国津线到藤泽,最后换成江之岛电车。江之岛电车很有名,通常被叫作“江之电”,它沿着海岸线行驶,我一进站台就看到很多人在拍照。在市区街头,木质栏杆的老站台,停驻着绿色电车,对面就是闪着银光的海面,光阴顿时悠然起来。

我买了张一天内不限次乘坐的车票,600日元。

在江之岛站下车,先上桥。蓝天、大海就在我的手边,天空蓝得轻浅而天真,大海蓝得深沉,像个中年人,但到底是蓝色的,那深沉里便又有些羞涩了。

天地沉静,只是空中不时传来几声巨响,淡淡的烟雾散开来,惊飞几只海鸟。

是有人在打鸟,还是为捕鱼做什么特别的准备?我一边走,一边默默思索,又见桥下沙滩上一排排摆放了许多椅子。难道这里也有《印象·西湖》之类的表演?不猜了,反正跟我无关。

栈道上空荡荡的,一座灯塔屹立在路的尽头,远处有帆,世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少年时想象的旅行就是这样吧。萧红在日本时,给萧军写信说:“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儿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而我在日本的这些日子亦是如此,也算我的黄金时代了。

发呆任务完成,准备离去。一回头,发现山上还有一座巨大的灯塔,也就是说,刚才我看到的那座,并不是地图上显示的灯塔。

乘坐电梯抵达塔尖,隔着玻璃望下去,一边是繁华都市的楼群,灰灰白白的,被距离二维化了;另一边是浩渺的太平洋,视觉上极其震撼。但让我走出了大门又买了一张票,准备傍晚再来一趟的是灯塔公园门口的一张招贴画,上面说今晚6点有花火表演,塔下的露台观看效果极佳。

我来之前就听说,在日本,春看樱花,秋看枫叶,冬天看雪,夏天呢,就是看花火,也就是烟花。我来日本已是10月,居然还有花火可看,似乎不应该错过。再回想那些椅子和空中的巨响,答案已然揭晓。

但是要等到晚上6点才能看到花火,且据我的经验,必然观者如潮,要想看得畅快,就要“先据要路津”,早早占个座。

展望塔的露台上,人倒并不算特别多,皆席地而坐,坐在尼龙布或者瑜伽垫上,还有人带了厚厚的毯子。无备而来的我,只能掏出几张可怜的宣传画垫在屁股底下。

此刻是下午4点,眼前的海景极美,随着暮色下沉,天与海的蓝也一点点浓郁起来,十分梦幻,让你觉得应该回忆点儿什么,又无可回忆。

来日本之后,这种感觉常有—从人生里突然拔出来的一段日子,是没有经验的、与往日不衔接的。倒是与更远的记忆连得上,因那时对于未来的幻想,就像在地球上想象宇宙,两者皆不具体。

当天空完全黑下来,无数海鸟盘旋在灯塔的亮光周围。寒意渐渐袭来,带着毯子的那位已经把自己裹严实了;那些小情侣,因了这份冷与无聊,举止更为亲密,也许是想从身体到心理上,都挨得更近些。年过不惑的我,居然有些艳羡,毕竟,一个大活人比我怀里的包热乎多了。

下午5点50分,忽然下起雨来。刚才我看到远处的天空打闪,判断那不是花火后,我就不琢磨了。海报上说,如果今天下雨,表演就延期到明天。这花火还放不放啊?

现场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大声说着日语,我听不懂,从人群的反应看,她是要大家下去。我有点儿沮丧,同时也觉得轻松,一是担心手机里那点儿电量撑不到我看完花火回到东京,语言不通让我离开手机就寸步难行;二是这个等待的过程已经很美妙,留点儿遗憾也未尝不可。

刚走到楼下,忽听天空中一声巨大的呼哨,金色火龙越过山与海的阴影,蹿到空中,炸出无比璀璨的花朵,随即变成金色雨点,熄灭在沉暗空中。李商隐有诗曰“曾是寂寥金烬暗”,我居然是在日本,看到这诗意的具象。

随即,又有许多这样的绽放。在山上,观看效果自然不如对着大海,只能看见蹿得比较高的那些,丰富感与层次感都要差很多。但是,当那火焰变幻成花朵,像生活中一切意料之外的惊喜,在你伸手可触之前熄灭,这感觉非常的“李商隐”。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形容一场唐朝的花火也可以啊,像徐志摩的诗—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说得决绝,又有些悲观。不过,若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看过一场花火,即便终究不得不分手,也舍不得过于决绝吧,不只是怕对不住那个人,更怕对不住曾经的好时光。

与此同时,雨也越下越大,在花火暂时告一段落的间隙,能听到那哗哗声。不免忧心,但那一点点忧心很快被璀璨天空以及周围的惊呼淹没,等到最后一朵花火像一场金色瀑布那样落下时,我不得不面对现实中的这场大雨了。

下山路上,我无数次进行灵魂深处的反省:在灯塔下,我明明看到有卖伞的,就是不想买。那伞倒不贵,350日元,合人民币20多块,但它是日本人特别喜欢用的长柄塑料伞,我的房间里已经有一把了,我不想再多一件不便携的家当,即使它只要20多块。

为了这点儿执念,我付出了惨重代价—原本以为从山上一路跑到车站20分钟足够了,没想到,路上人太多,警察控制人流,每挪动三五步就要停上几分钟,这一段路,足足走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雨就没停过。

我也试着去蹭后面的人的雨伞,但张爱玲说过,穷人和富人交往,就像下雨天没带伞的人想钻人家伞下,伞的边缘滔滔流下水来,反而比外面的雨更来得凶。我还是做个安分的“穷人”比较好,我掏出包里的海报,聊胜于无地遮在头顶,一个多么狼狈的中年女人。

前面的队伍一望无际,我手机的电量越来越少,浑身又冷又湿,这真是人生窘境。但东京还有一个温暖干燥可以泡澡的房间等着我,眼下近于极限的窘,当成一种体验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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