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须找到有效方式,来回应美国“国际秩序”定义权
2019-01-13郑永年
郑永年
近代以来,在构建现存国际秩序的过程中,西方尤其是美国扮演了主导角色,因此也一直拥有国际秩序的定义权。
美国掌握了定义权,也就是说,不管美国采取什么样的国际行为,总能向其人民或者国际社会证明其合法合理性。无疑,定义权包含着深刻的道德意涵,这种道德意涵证明着美国的行为,甚至是战争的“正义”性质。
近代以来,西方塑造国际秩序,其话语权也很自然占据主导地位。基辛格博士著《国际秩序》一书,有三点关于国际秩序的观点值得注意。
第一,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一个秩序,而是多个秩序共存的,无论是建立在宗教之上的秩序,还是帝国,或者后来建立在主权国家之上的秩序。
第二,每一个文明都有其自身的不同于其他文明的国际秩序观。因此,一个文明崛起而占据主导地位了,其国际秩序观必然影响其所建立的国际秩序。
第三,自近代以来,西方所建立的国际秩序一直占据主导地位,从西方传播到世界其他地方。不过,尽管西方主导世界是一个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西方的秩序是唯一的秩序。各个区域都在出现不同形式的区域秩序,对国际秩序产生影响。
非西方世界为何“自愿”接受西方所界定的国际秩序
西方国际秩序话语占据主导地位的另外一个原因,在于非西方世界的“自愿”接受。非西方世界接受西方所界定的国际秩序,主要出于几个因素。
第一,出于利益因素,即接受西方定义的国际秩序或者处于这个秩序之下能获得很多利益。第二,即使不满意这个秩序,但既没有力量挑战这个秩序,也没有力量建设自己所认同的秩序。第三,即使有力量挑战,但找不到有效的替代秩序。苏联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努力,但以失败告终,原因就在于没有有效的替代秩序。非西方世界接受西方所定义的国际秩序,还有深层次的思想根源。二战之后,很多国家独立了,但只是领土的独立,各方面的精英人物的思想和思维还是被西方“殖民”的。
中国在过去30多年来迅速崛起,开始对区域甚至世界秩序产生巨大的影响。有评论家认为,21世纪是中国的世纪,这可能简单地把美国主导世界的逻辑置于中国之上。但诚如基辛格所言,中国必然要对21世纪的国际秩序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重塑现存国际秩序。不过,在这方面,中国面临巨大的挑战,主要是要处理自己和现存国际秩序之间的关系。
就中国和现存国际秩序的关系而言,有几个方面已经是不言自明的事实。第一,中国的崛起是在现存国际秩序内部的崛起。中国实行开放政策,把自身融入到现存国际体系内,并在这个体系中成长。第二,中国在这个体系内部扮演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已经具备足够的能力重塑这个秩序。第三,中国也具有了足够的能力来倡议或者建设新的区域秩序。
这三方面的因素都在影响着中国和外在世界的关系。现在的情况是,尽管中国是第二大经济体,在世界经济秩序中举足轻重,中国需要更多的国际空间,但现存秩序(作为既得利益者)并不愿意提供。例如中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里面的权限,就因为美国国内因素而受到极大的限制。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从增进自身的利益(可持续的发展),还是从履行更大的国际责任的角度,中国都有必要利用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去倡议和构建区域秩序,例如“一带一路”倡议、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和金砖国家银行等。但中国的这些努力,又被美国定义为要取代和挑战现存国际秩序,往往导致中美之间关系的紧张。
中国必须找到有效的方式来回应美国的国际秩序定义权
被动的回应阶段已经过去,因为经验表明,被动的回应做得再好,也远远不够。要互动回应,中国至少可以做三方面的事情。
第一,中国要继续在现存国际秩序内部扮演一个重要角色。中国并不是现存国际秩序的革命者,而是改革者。中国无意把激进的变革引入现存国际秩序,而是要在内部和其他国家共享国际空间。这一点非常重要。不管怎么说,现存国际秩序是中国和其他国家互动的平台。实际上,中国一直在追求现存国际秩序的改善。
第二,中国需要构建自己的国际秩序话语,来说清楚中国为什么要倡议新的区域秩序以及这些新的区域秩序和现存国际秩序之间的关系。中国所建设的AIIB不是要取代世界银行和亚行,而是承担诸多世界银行和亚行不能承担的责任。即使从长远来看,中国所建设的区域秩序具有了国际影响力,中国也无意取代现存国际秩序,而是作为另一个选择。中国是通过开放的方式(也即开放的区域主义)来建设区域秩序的,这个条件本身就使得区域秩序表现为开放性、参与性和国际性。如果能够从话语层面,把这些说清楚,中国所面临的压力就会小一些,少一些。不过,话语与其说针对美国,还不如说是针对其他国家。
第三,中国要和美国的一些传统盟国建立更为紧密的关系,从而化解美国的阻力。建立新型大国关系至关重要,因为这是一个关乎战争与和平的大问题。不过,如果从正面做受到美国的抵触,便要迂回进行。从AIIB的创始和发展来看,中国可以通过开放的方法,来找到其他更有效的途径。AIIB之初,就遭到美国及其盟友日本的强烈抵制,但在英国加入AIIB之后,其他西方国家纷纷加入,从而也促成了美日转变态度,至少没有那么反对了,并且包括世界銀行和亚行在内的国际机构,也转变而持合作态度。
就是说,中国可以从英、法、德、加拿大等中等国家入手,来促成美国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