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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蜀华教授从肝论治不寐临床经验*

2019-01-13张冰怡刘春玲

天津中医药大学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肝气

张冰怡,刘春玲

(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南京 210029)

不寐,是指以经常不能获得正常睡眠为特征的一类病证。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工作压力的增加,不寐的发生率呈逐年上升趋势。根据国外流行病学调查,一般人群中有不寐主诉的流行率为35%[1]。据专家估计,到2020年全球患者将达到7亿[2]。西医多采用安眠药、镇静药对症治疗,但复发率高,且长期使用容易产生依赖性[3]。中医注重整体观念、辨证论治、调整脏腑气血阴阳,在本病治疗中经过长期经验积累,显示出很大优势,疗效肯定。

唐蜀华教授为第四、第五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全国首批中医药传承博士后合作导师。其从医已有50余载,对不寐病因病机、辨证论治认识深刻,有其独特见解,临床经验十分丰富。唐教授在多年临床工作中发现,从肝论治不寐,临床疗效显著,可明显缩短入睡时间,延长睡眠时间,减少觉醒次数,减少镇静催眠药的使用,并能改善患者心烦、汗出、口干等伴随症状[4]。笔者有幸跟随唐教授门诊抄方,受益匪浅。故将唐教授从肝论治不寐经验介绍如下。

1 肝与不寐关系

1.1 肝主疏泄与不寐 肝主疏泄,调畅情志。人有“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任何一种情志太过或持续长久都会引起七情失调,从而引起阴阳、气血失和,脏腑功能失常而产生不寐。正如《张氏医通》所言:“平人不得卧,多起于劳心思虑,喜怒惊恐。”产生有着密切关系。正常生理情况下,肝的疏泄功能正常,肝气升发,既不亢奋,也不抑郁,舒畅条达,则人能较好地协调自身的精神情志活动而寐安;肝失疏泄,肝气升发太过或不及,扰乱心神,则表现为心烦、甚至彻夜不寐、噩梦纷纭。现代医学研究,大脑叉形神经相连接的多巴胺纤维很多,当大脑兴奋和受刺激时会大量释放神经介质多巴胺,导致中枢神经介质多巴胺的浓度大幅度增加,破坏睡觉神经元,从而产生失眠的症状[5]。

肝主疏泄,协调其他脏腑功能。元代朱丹溪首次明确地提出“司疏泄者,肝也”,人体脏腑经络、气血津液、营卫阴阳,无不赖气机升降出入而相互联系,维持其正常的生理功能。肝的疏泄功能,对全身各脏腑组织的气机升降出入之间的平衡协调,起着重要的疏通调节作用。如《读医随笔·卷四》言:“凡脏腑十二经之气化,皆必藉肝胆之气化以鼓舞之,始能调畅而不病。”[6]如肺主气,主司一身之气的生成和气机的调节。肺位上焦,其气以下降为顺,肝位下焦,其气主升,肝升肺降,共同维持人体气机的正常升降运动。若肝升发太过或肺降不及,可导致气火上逆,上扰心神;或肺失清肃,燥热内盛,伤肝,肝失条达,郁而化热,阳热上亢,心神不宁而不寐。脾主运化。《素问·宝命全形论》中说:“土得木而达。”可见肝的疏泄功能对脾胃的运化功能正常十分重要。若肝失疏泄,“木土不疏,横犯脾胃”,影响脾胃的气机升降,运化水谷及运化水液最终导致“胃不和者卧不安”或“气血亏虚”而致不寐[7]。

1.2 肝藏血、藏魂与不寐 肝藏血,储藏血液,调节全身血量,影响脏腑气血。《素问·五藏生成论篇》谓:“故人卧血归于肝,肝受血而能视,足受血而能步,掌受血而能握,指受血而能摄。”即是对肝藏血功能很好的说明。肝藏血功能正常,则心主血脉功能正常,心有所主,神有所养而寐安;反之,若肝藏血功能失常,则心血亏虚,神无所主,心神失养而不寐[8]。肝藏血,肾藏精,“精血同源”。肝血有赖于肾精的资助,肾精亦有赖于肝血的滋养,精与血相互滋生、相互转化、协调平衡。肾精亏损与肝血不足亦相互影响,精血不足可导致心神失养而不寐[9];肝肾阴虚可导致心火独亢或肝阳上亢,上扰心神而不寐[10]。

肝藏魂。《血证论》曰:“肝藏魂,人寤则魂游于目,寐则魂返于肝。”[11]强调了肝对人睡眠的调控作用。魂为阳神,其功能正常,则光明爽朗,聪慧灵通,人觉醒则魂游于目,主司对外界事物做出反应;人睡眠则魂返藏于肝,主司睡眠的浅深,从而形成了有规律的睡眠、清醒机制。若魂的功能异常,则寐而不安,梦多变幻,遗精,梦交等,如《黄帝内经》中写道:“正邪从外袭内,而未有定舍,反淫于脏,不得定处,与营卫俱行,而与魂魄飞扬,使人卧不得安而喜梦。”因此,魂魄对于不寐的发生有着重要影响,脏虚邪居,魂魄不安,可发不寐[12]。《灵枢·本神》言:“肝藏血,血舍魂。”《内经》中将血与魂联系起来,说明了肝血乃神魂之物质基础。可见肝藏血的功能对于睡眠节律性的调控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唐教授认为,肝主疏泄及肝藏血生理功能对睡眠起重要调节作用,肝的功能失调是不寐之病产生的根本,故在临床对于不寐的治疗,突出从肝论治。

2 病因病机

唐教授认为,不寐的病因很多,总的来说包括暴怒、忧郁等七情内伤、劳倦、饱食、体质、环境及久病等因素。而随着时代变迁,社会发展,竞争激烈,现代人之不寐很多是由精神心理因素所致,如情志不悦、精神过劳、紧张惊吓等。人的正常精神情志活动是以气机调畅、气血调和为基础,气血调和则万病不生。如朱丹溪言:“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素问·举痛论》言:“百病皆生于气。”清·叶霖《难经正义·三十四难》曰:“肝藏魂者,魂乃阳之精,气之灵也。人身气为阳,血为阴,阳无阴不附,气无血不留,肝主血而内含阳气,是之谓魂。”肝血为阴,肝气为阳,肝魂为阳气所化,亦为阳。故唐教授指出不寐总的病机为肝阴阳失调,包括肝气郁滞、肝阳上亢之阳不入阴及肝阴肝血不足、阴不敛阳两个方面。

情绪波动,或暴受惊骇,恼怒悲哀,抑郁太过,所求不得,则肝失疏泄,气机郁滞,阳魂不能入于阴血而致不寐或木郁乘脾,脾胃虚弱,气血生化乏源,导致气血亏虚,血不舍魂而不寐;气郁不舒,郁而化火,火性上炎,冲扰神魂,魂不归舍而不寐,即所谓“阳浮于外,魂不入肝,心不宁神,则不寐”;长期肝火内盛,灼伤肝阴肝血,阴血亏虚,魂不守舍,心神不宁而不寐。

3 辨证论治

基于以上病因病机,唐教授将不寐分为肝气郁滞、肝火(阳)上扰、肝血亏虚3个证型。治则为调整肝之阴阳。肝体阴而用阳,所谓“体”,是指肝的本体;所谓“用”,是指肝脏的功能活动。肝为刚脏,以血为体,以气为用,体阴而用阳。肝为藏血之脏,血属阴,故肝体为阴;肝主疏泄,性喜条达,内寄相火,主升主动,故肝用为阳。因此唐教授强调,在临床上对于不寐的治疗,“用药不宜刚而宜柔,不宜伐而宜和”,以疏肝理气、养血柔肝为主,同时兼顾其他脏腑,防止气郁血瘀、肝郁化火、心肝火旺、耗血伤阴、肝阳上亢、痰热上扰等因素扰动神魂,使肝之阴阳气血平衡,阴平阳秘,魂有所依,自然酣寐。正如《灵枢·邪客》所谓:“补其不足,泻其有余,调其虚实,以通其道,而去其邪。”

3.1 肝气郁滞 症见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或入睡后多梦易醒,情绪抑郁或急躁易怒,常伴胸闷、善太息,胁肋胀闷,妇女乳房胀痛,或伴脘腹胀满,倦怠乏力,嗳气,不欲饮食,大便溏,舌质红,苔薄白,脉弦。多见于性格内向、经常忧郁寡欢的患者。《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篇》中云:“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木郁易乘脾土,故唐教授在治疗此类不寐时,往往肝脾并重,使脾升胃降,助肝木自调。治以疏肝健脾、养心安神。方用柴胡疏肝散合归芍六君子汤加减。常用柴胡、香附、郁金、玫瑰花疏肝理气,茯苓、白术、山药健脾益气,当归、白芍养血敛阴柔肝。若脘腹胀满较重者,加陈皮、炒麦芽、炒谷芽等健脾消食和胃;若兼见胸胁刺痛,面部黛黑,肌肤甲错,舌质紫暗或舌下脉络迂曲发紫,苔薄白,脉涩不畅等气滞血瘀之侯,加川芎、丹参、桃仁、红花、赤芍等活血化瘀。

3.2 肝火(阳)上扰 症见入睡困难,情绪波动时甚,甚则彻夜不寐,多梦,伴急躁易怒,头晕头痛,胸胁胀满,面红目赤,耳鸣,口苦咽干,口渴喜饮,便秘尿黄,舌红,苔黄,脉弦数或细数。多见于性格急躁、容易生气的患者。《素问·至真要大论》曰:“诸逆冲上,皆属于火。”火热当清,气逆当降,治以清肝泻火、养心安神。方用丹栀逍遥散合天麻钩藤饮加减。由于肝具有体阴而用阳的特点,故唐教授往往在疏肝理气的基础上采用平肝、泻肝等法以抑制肝气肝阳之升动过度,同时滋养阴血以补肝体而助肝用。常用柴胡、香附疏肝理气,龙胆草、黄芩、栀子清泻肝火,天麻、钩藤、石决明平肝熄风,夜交藤、茯神养心安神,当归、白芍、生地养血滋阴。若心烦较重,加淡竹叶、淡豆豉、莲子心等泻心除烦;若心悸明显,加牡蛎、生龙齿、磁石镇心定悸;若便秘较甚,加大黄、芦荟等泻下通便;若见脘腹痛满胀闭,不思饮食,口苦痰多,加陈皮、半夏、枳实、竹茹、石菖蒲、天竺黄等清热化痰。

3.3 肝血亏虚 症见:入睡困难,或眠浅易醒,心悸不安,幻觉,失眠健忘,头目眩晕,两目干涩,口燥咽干,胁肋隐隐灼痛,男子遗精,女子月经不调,舌红少津,脉弦细。多见于长期思虑过度的患者。《景岳全书·不寐》曰:“而常多不寐者,真阴精血之不足,阴阳不交,而有神不安其室耳。”[13]《临证指南医案》言:“女子以肝为先天。”[14]《血证论·吐血》:“肝血虚,则虚烦不眠。”治以滋阴养血、宁心安神,方用酸枣仁汤合补肝汤加减。常用酸枣仁、合欢皮、何首乌藤养血安神,当归、白芍养血补血,百合、知母滋阴清热,川芎行气活血,使众多养血药补而不滞。若阴虚阳亢而头晕重者,加桑叶、钩藤等平肝熄风;若口燥咽干重者,加麦门冬、生地、玄参等养阴生津;若兼见耳鸣,腰膝酸软,骨蒸潮热、盗汗,加熟地黄、山萸肉、地骨皮、磁石、五味子、煅牡蛎等滋阴清热敛汗。

4 日常调护

唐教授十分重视环境因素和心理因素对不寐的影响,强调顺应四时生长收藏规律,起居有时,日出而作,日落而眠,避免熬夜。睡眠环境最好选择光线较暗、周围安静、湿度适宜、床铺卫生舒适的房间入睡。饮食规律,按时进餐,合理均衡膳食,晚餐宜清淡,忌浓茶、咖啡及吸烟。恬淡虚无、精神内守,建议患者从事适当的运动或体育锻炼,增强体质,劳逸结合,促进身心健康。寻找适宜的解压途径,如唱歌、听音乐、跑步、旅游、倾诉,及时排出不良情绪。尤其注重患者情绪及心理的疏导,倾听患者诉说其内心的苦闷,加以劝解、安慰,帮助其克服紧张、焦虑、抑郁等不良情绪,以良好的心态积极面对生活,并配合治疗,效果显著[15]。

5 病案举隅

患者女性,55岁,2018年3月09日初诊,门诊号:ZZJ1010711。因“心烦不寐半年”就诊。患者半年前因情绪不宁始作心烦不寐,刻下:情绪不宁,入睡困难,夜梦多,易醒,夜寐4 h左右,伴头昏头痛,口苦,血压有时不稳,纳食少,小便数,色黄,大便调。隔日服用一次镇静催眠药。既往体健,绝经4年余,舌尖偏红,苔薄微黄,脉细弦滑,证从肝气郁滞,木郁化火,扰乱神魂。处方:丹参10 g,牡丹皮10 g,柴胡10 g,赤芍10 g,黄连3 g,黄芩10 g,炒当归10 g,制吴茱萸3 g,煅代赭石15 g(先煎)。14剂,常法煎服。

按:本案患者为中年女性,情绪不宁,肝气郁滞,郁久化火,冲扰神魂,魂不归舍,从而出现入睡困难,夜梦多,易醒等不寐的症状。肝火上扰清窍,故头昏头痛,火迫胆汁妄行上逆于口则口苦,结合舌脉,辨证为肝火上扰证。方用丹栀逍遥散加减。方中牡丹皮、丹参、赤芍清热凉血、活血柔肝,黄芩、黄连清泻上中二焦之火,寓有泻心汤之意,柴胡疏肝解郁,顺肝之性,使肝气条达,当归养血活血、宁心安神,吴茱萸一方面疏肝解郁,以使肝气条达,郁结得开,一方面反佐以制黄连、黄芩之寒,使泻火而无凉遏之弊,代赭石平肝潜阳。全方疏肝、清肝、平肝共用,使肝郁得舒,肝火得降,阳不妄动,体用并调,肝脾同顾,诸药合用,共奏清肝泻火、宁心安神之效。

2诊:药后心烦不寐十去其三,夜寐5 h,但仍入睡困难,口苦稍减,稍有口干,舌尖偏红,苔薄微黄,脉细滑,二便调。3~5 d服用1次镇静催眠药。证从气火偏亢,魂不守舍。原法守治,前方稍作加减。处方:丹参10 g,牡丹皮10 g,柴胡10 g,赤芍10 g,黄连3 g,黄芩10 g,炒当归10 g,薄荷10 g(后下),珍珠母15 g先煎,炒酸枣仁10 g,知母5 g,炒白术12 g,百合15 g,何首乌藤15 g,刺五加30 g,钩藤20 g后下。14剂,常法煎服。

按:患者心烦不寐好转,但心肝火热征象仍在,且出现气阴亏虚之征,故仍循原法,加用酸枣仁、首乌藤养血安神,知母、百合滋阴清热,刺五加、炒白术健脾益气,去温性之吴茱萸,改凉性之薄荷疏散郁遏之气,透达肝经郁热,去代赭石,改钩藤清肝平肝。诸药合用,药证相符,病自消除。

3诊:药后心烦不寐十减七八,夜寐6~7 h,口干口苦,夜寐梦多,乏力,舌尖略红,苔薄白,脉细滑,小便可,大便日行1次,稍偏干。每周服用1次镇静催眠药。证从气火偏亢伤阴,魂不守舍,心神不宁。处方:丹参10 g,牡丹皮10 g,柴胡10 g,赤芍10 g,黄连3 g,柏子仁10 g,麦门冬10 g,五味子10 g,炒酸枣仁10 g,何首乌藤15 g,刺五加30 g,红芪15 g,钩藤20 g后下。14剂,常法煎服。

按:药入尚洽,症状减轻,夜寐基本恢复正常,病情由火旺转至阴伤,方药随之变动。方中清热力度减轻,去黄芩、知母、百合,加强滋阴力度,加麦门冬、五味子滋阴生津,并与红芪合用,有黄芪生脉饮之意以益气生津、敛阴止渴。再进14剂巩固疗效。后随访3月,症状消失,未再复发。

6 小结

肝主疏泄及肝藏血两大生理功能与不寐关系密切,故唐教授从肝之阴阳论治,总结出肝气郁滞、肝火(阳)上扰、肝血亏虚3个证型。在论治方面,在疏肝理气、养血柔肝基础上,根据自身症状分别治以健脾和胃、活血化瘀、清肝泻火、平肝潜阳、滋阴养血等,同时还注重生活方式调整、心理疗法,充分体现了天人合一、形神一体的思想。其临证经验值得传承与推广,从肝辨证论治的体系及用药规律值得进一步去深入研究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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