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粥的感慨
2019-01-12王春华
王春华 文
有一年秋天,作家刘心武和陆文夫坐车前往苏北采风。途中汽车被堵在了一处乡村路口,那里刚下过一场雨,路上一片泥泞。陆文夫从容地走下车,来到一个简易粥棚前,提了提裤脚,踩着泥泞在破旧的农家大板凳上坐下来,然后要了一碗清粥慢悠悠地喝起来。陆文夫喝了几口后,还冲着不远处仍坐在车上的刘心武微笑着竖起了大拇指——那一幕让来自京城的刘心武难以忘怀。多年以后,刘心武著文说:在那一碗乡村农家清薄寡淡的米粥里,我看见了陆文夫淡泊的品性。
我小时候经常喝粥,只知道粥不太好喝,因为那时候米很金贵,舍不得吃干饭,就只好熬清粥了。粥盛在粗瓷碗里,碗沿上横架着一根萝卜干,端起碗来走几步,碗里的粥晃荡晃荡,就像“洪湖水浪打浪”一样。喝几口粥,咬一段萝卜干,喝完肚子胀得好大,老是要跑厕所,这就是当时的真实写照。而如今,能端坐在一片泥泞中气定神闲地喝粥,那这位先生肯定是道中高人了。
平心静气地端碗喝粥,就像坐在蒲团上合掌打坐一样,是一种精神境界——淡泊、平和、宁静。
沈宏非先生说过:“粥是穷人的主食,也是失败者的符号,穷人食粥为求生,富人喝粥为养生。”沈大胖子在人间烟火中浸淫日久,出语警醒,深得人生之味。可是对于淡泊名利的传统文人来说,喝粥更多的原因还不是出于经济,而是出于精神。
上海作家程乃姗是名门闺秀,上世纪90年代定居香港,所以她后来也爱煲粥喝,常喝的有皮蛋瘦肉粥和排骨葱花粥。排骨要在砂锅里熬煮四五个小时,汤厚粥稠,闻起来糯香扑鼻。皮蛋瘦肉粥做起来特别费工夫,先是要熬好骨头汤,取汤下米后,还要熬煮三四个小时。粥熬好了,再投入切碎的皮蛋、青菜心和腰眉肉,煮熟了就行。这样熬煮出来的粥当然好喝,可程乃珊也只是偶尔喝一次,如果连喝几餐,她说会倒胃口的。而对于一碗清粥,她却百喝不厌,因为她认定最理想最有境界的饮食,就是一碗清粥配一碟豆腐乳或酸乳瓜,味道清、薄、寡、淡,是饮食中的妙品。
一个人年轻时不会喝清粥,他只喜食糖和麻辣,那时候他目光远大,以为能心想事成地战胜一切。一个人当权时不会喝清粥,他只喜爱红烧和煎炸,那时候他目空一切,以为能主宰世界无所不能。一个人只有到了晚年,在自己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生之后,才会慢慢地爱上这一碗清粥,据说一碗清粥能让人品尝到自己人生的滋味。这有点像出生
于深宅豪门的曹雪芹,他一生中不知吃过多少山珍海味,然而却只有到了家道中落举家食粥的境地时,才写出了洞察人世、名垂千古的《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