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一生事教、全心救国的人世楷模
2019-01-11周一贯
□周一贯
自古越中多英才!名贯中外,被毛主席敬称为“学界泰斗、人世楷模”的著名教育家、革命家蔡元培先生就是绍兴人。1868 年1 月11 日,他出生于浙江省绍兴府山阴县城笔飞弄。在他72年的生命历程中,有29 年是在家乡度过的。“故乡尽有好湖山,八载常萦魂梦间,最羡卧游君有术,十篇妙绘若循环。”这首七绝正是蔡先生题写在《越州名胜图》册页上的怀乡诗。尽管他一生辗转北国南疆,浪迹海外,但对故乡浙江绍兴的浓浓乡情,却没有一丝淡化。他那句被人传诵的爱乡名言“吾辈既为绍兴人,则绍兴一切之事,非即吾辈之责任乎”可见其赤子之心。2018年是蔡先生诞辰150周年,2020年则是他逝世(1940 年3 月5 日)80 周年。介于这两个纪念年之间,笔者著文以寄敬怀之意,并献上一瓣心香。
蔡元培先生的革命思想和教育思想博大精深,无疑是中国近代革命斗争、文化教育和科学领域的一笔巨大财富,照亮了浙派语文的历史发展进程。其影响力强大,可以穿越时代,至今仍令后人折服。
一、越地始教,培育英才
蔡元培先生6岁(虚岁,下同)入家塾,读《百家姓》《千字文》启蒙,接受传统教育。11岁时因父亲去世,家道中落,已无力聘师,只好去别家说情,参与旁听。到了13 岁,便理所当然地准备走科举考试的人生道路,开始学做八股文。14 岁起受业于同县秀才王懋修门下4年,准备进学。由于他自小就勤奋好学,在慈母的督导下,17 岁时考中了秀才。从此,不再入私塾学习,开始了自由读书以备应试的生涯。为解决生计问题,蔡元培先生先后在姚家和单家担任塾师。这一起步貌若平常,但综观先生的一生,却是由此许身教育。这之后,在科举考试的征途上,他也成绩斐然,23 岁乡试中举,24岁赴京会试,列为第80 名贡士,26 岁赴京补殿试、朝考,被录取为二甲第34 名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28 岁任翰林院编修等职,但因官场险恶,他又对清廷卖国图存、签订丧权的《马关条约》等深感不满,毅然告假回乡。假满返京后,虽仍供职翰林院,但已无意官宦生活,开始潜心西学,以图救国。当时,正好有机会受聘为绍兴中西学堂监督(即校长),便于1898年9月携眷出京,返归绍兴。这次是应绍兴知府熊起蟠之聘回归家乡,同时也是他服务于新式学校之始,于是,实践其教育救国之理想,由此起步。蔡先生到职后,首先规划创立“养新书藏”图书室,并亲手订立了《借书略例》15条,首开校内外人员都可借读的先例。当时,民国新学堂初创,尚无学制可循,他因材施教,实施分层授课,积极推进新式教育,购置科学仪器,逐步改革课程,还自编教材,率先引进外籍教员……当时在校就读,后来在文化科教事业中有所建树的学生有不少,如诗人和诗社的领导者陈诵洛、曾任北大校长的蒋梦麟、地质学家王烈等。当时的绍兴中西学堂之所以能成为清末国内新式学堂的佼佼者之一,蔡元培先生功不可没。其“兼容并包”的办学思想,在当时已初见端倪。后来,尽管因旧派势力反对,蔡先生于1899 年愤而辞去监督之职,但仍为绍兴乃至浙江的教育事业发展劳心劳力。他先后在嵊县剡山书院、二戴书院任院长,1901 年在杭州与陈介石、陈叔通等交游办学。随后,又任上海南洋公学特班总教习,并于1902年与蒋观云、黄宗仰等发起成立中国教育会并任会长。同时,还创办了爱国学社、爱国女学,提倡女权,宣传民主革命思想,之后于1912年出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总长。当辛亥革命志士陶成章被暗杀事件发生后,他在故乡绍兴发起筹建一所女校,名曰成章女校(即今天成章小学前身),亲自撰写校训“义恕仁”三字,并加注释:“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是谓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谓恕;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谓仁。”1917 年,他出任北京大学校长等。综观蔡元培先生一生,从事的主要工作,便是教育。可以说,从1884 年(18 岁)在家乡越地当塾师起,他为培育英才,实现教育救国之理想而鞠躬尽瘁,奋斗了一辈子。
二、教育思想,振聋发聩
蔡元培先生尽毕生之力以求实现教育救国之理想。他学贯中西、博识统观,有着超凡出群的教育思想。其中极具代表性的有“五育并举”的育才观、“兼容并包”的办学观、“思想自由”的学术观、“文理兼修”的课程观等。这些基本的教育思想即使放在当下,也同样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影响力。下面择其要者述之。
一是主张“尚自然,展个性”的儿童教育观。学校教育自初等教育始,即使在当时,接受教育的主体也是儿童。小学教育应当是儿童教育,小学语文也应当是儿童语文。蔡元培先生竭力反对旧教育对儿童的摧残,主张必须使学生的个性和才能得到充分发展。他强调儿童要有“自动”“自学”“自助”的精神,防止注入式的教学方法。这即使在今天也一样具有指导意义。在主持教育部和任北京大学校长期间,他把“尚自然,展个性”的教育主张具化为“五育”,即提倡“军国民教育”“实利教育”“公民道德教育”“世界观教育”和“美育”并重,实施全面和谐发展的育人方针。他主张儿童教育中尤其要重视劳动教育、平民教育和女子教育,支持勤工俭学和工学互助活动。这体现了教育的公正意识,更强调了教育要重视实践、面向生活的重要性。显然,这对于儿童的语文教学来说同样具有根本性的导引作用。“语文学习的外延与生活的外延相等”(美国教育家华特·B.科勒斯涅克语),是耳熟能详的名言,但至今并不容易落实在儿童的语文教学之中。儿童语文教学特别不适宜以教师的讲解为主的“注入式”教学方式,应当让学生“自动”“自学”“自助”,在生活中体验,在实践中演练。
二是对美育的大力提倡。1917年8月,蔡先生在北京神州学会作了题为《以美育代宗教说》的演讲。所谓“以美育代宗教”并不是一概反对宗教,而只是反对用外力侵入“个人精神界”的狭隘宗教,提倡“广义的宗教”。他从康德关于“美的超功利性”理论出发,认为美的教育可以排除私利,与宗教一样使人倾倒、折服,获得情感陶冶,从而使高尚行为成为内在情感的自觉要求。蔡先生在中国教育界首创的美育,对于语文教育来说,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这是因为美育所具有的以情感人、陶冶情操、美化心灵的特点,正是语文课程最突出的学科个性。语文教材的主体是文学作品,而文学作品的教学,正是以美为中介,使文、理、情获得统一,从优美感人的语言和形象入手,启迪学生通过欣赏课文中的艺术形象,领会融理于情的丰富内蕴,从而使学生将获得的生理愉悦升华为审美愉悦。
三是提出对古今语言的学习须持辩证的观点。语文教学的本体无疑是语言的教学。蔡先生针对当时正由文言文转向白话文的关键期,提出了高明的见解。1919 年11 月,他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作了题为《国文之将来》的演讲,其中就预言“白话派一定占优胜”。这是因为“从前的人,除了国文,可算是没有别的功课。从六岁起到二十岁,读的写的,都是古人的话”,文言自然可以学得很好。但“现在应学的科学很多了”,再说“从前学国文的人是少数的,他的境遇,就多费一点时间,还不要紧。现在要全国的人都能写能读,哪能叫人人都费这许多时间呢”,所以,白话一定会占优势。同时,蔡先生也指出文言也不会“绝对的被排斥”。他认为“旧式的五、七言律诗与骈文,音调铿锵,合乎调适的原则,对仗工整,合乎均齐的原则,在美术上不能说毫无价值”。蔡元培积极推进新文化的教育和传播,也不排斥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他曾积极倡导对联教学,甚至主张在大、中、小学开展对课训练,认为“对联与现在的造句法相近”,既需词性相对,“又要取其品性相近的”。这种从对课到对联的练习,不仅“是作文的开始,也是作诗的基础”。
三、民主革命,功垂百世
蔡元培先生悉心从事教育,其实是他献身革命事业的一部分。在他逝世的哀悼会上,周恩来同志所撰的挽联“从排满到抗日战争,先生之志在民族革命;从五四到人权同盟,先生之行在民主自由”正是对蔡元培先生一辈子追寻民主革命的极佳写照。他早年弃官离京,返回故乡办学,正是缘于对清廷的失望。1903 年,他与爱国学社教员多次在上海张园举行演说会,宣传爱国、民主思想,发起拒法、拒俄运动。1904年,参加军国民教育会暗杀团,从事反清革命。同年又组织光复会,并任会长。当时孙中山先生为了统一革命力量,成立了中国同盟会,蔡先生出任同盟会上海分会会长。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当时在柏林留学的蔡元培先生又在柏林组织留学生响应革命。辛亥革命胜利,民国成立,蔡先生出任临时政府教育总长。之后,因宋教仁被刺,蔡先生奉召回国,参与了“二次革命”。1932年,与宋庆龄、杨杏佛等在上海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任副主席……1936 年鲁迅先生逝世,他参与组织治丧委员会,并亲手撰写了一副挽联:“著述最谨严,非徒中国小说史;遗言太沉痛,莫作空头文学家。”出殡时,他以70岁高龄之躯,不畏当时的白色恐怖氛围,亲自执绋祭灵,和宋庆龄等人陪同许广平、周海婴及周建人夫妇护送灵车,步行十多里,到万国公墓安葬。
蔡元培先生无愧是一位中国民主革命的英勇斗士,从根本上说,他一生从事教育,并为此做出伟大建树,都是他实现教育救国理想的一部分。
四、学界泰斗,品格卓绝
蔡元培先生自小就勤奋好学,饱读史书。冬夜严寒,他秉烛夜读,一日不辍,讨厌的是夏天,长夜读书,酷暑犹可忍耐,独有蚊子叮咬双脚,常使分心。怎么办?蔡先生想出一个好办法。他找来一个大口甏,把双脚伸入甏内,甏口用布遮盖,这样蚊子就再也叮不了了。这个真实的故事,就展示在绍兴笔飞弄蔡元培故居内的“蔡元培生平史迹陈列室”里。他自小勤奋好学,20岁时为了能够读到更多的典籍,去了绍兴藏书家徐树兰先生的“古越藏书楼”,为其校勘所刻藏书,借此机会博览群书。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他看到朝廷腐败、官场黑暗,开始研习西学,以图报国。37岁时在青岛专习德文,41 岁时在德国首都柏林,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留学生活。42岁时入莱比锡大学哲学系深造,不久,就有译本《伦理学原理》一书出版,直至45岁(1911年)因武昌起义爆发而归国,第二年出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总长。
1913 年,蔡先生出国赴法,他与李石曾在法国组织勤工俭学会,筹办《学风》杂志,并编译《哲学大纲》一书,又在巴黎开办华工学校,成立华法教育会,之后因当时国内教育总长范源濂电请归国,出任北京大学校长。
综观蔡先生的一生,可谓学贯中西,被誉为“学界泰斗”确属实至名归。他的博学卓识,更使其卓绝品性锦上添花。他一生为教育救国殚精竭虑;他力主女权,以期实现自由平等;他身体力行反封建的婚姻观,在自身的三次婚姻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许许多多的生活遭际都显示出蔡先生的高风亮节、卓尔不凡。如他有个嫡亲外甥叫马迪生,系复旦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因而结识了很多时人,当时已在旧政府湖北省民政厅任职,又逢升迁,将去湖北省恩施县任县长。这可是难得的实职,当时社会一人为官,鸡犬升天,背后不知会有多少实利。可是蔡元培先生却对他婉言劝阻:“汝尚年轻,资历浅薄,虽有书本知识,却缺乏理事方针。现正痛恨‘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恨倭寇又日益寻衅。国难当头呀!你不懂这一切。是关系到国家民族与人民利益的紧要关头,暂且缓行呵!”马迪生听了觉得很有道理,没有前去赴任,而是积极投身于抗日救国运动。我们在为马迪生听从劝阻、以国为重、悬崖勒马的精神称道之同时,更为蔡先生忧国忧民、廉正卓识的人格魅力所感动。
蔡元培先生一生事教,最伟大之处是不折不扣地践行“教育救国”的伟大理想。美国著名教育家杜威有一段话称颂蔡先生,正体现了这样的意思:“拿世界各国的大学校长来比较,牛津、剑桥、巴黎、柏林、哈佛、哥伦比亚等等,这些校长中,在某些学科上有卓越贡献的不乏其人。但是,以一个校长身份,而能领导那所大学,对一个民族、一个时代,起到转折作用的,除蔡元培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