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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壤歌

2019-01-11郗文倩

河北教育(德育版) 2019年3期
关键词:枣核老翁太平

○郗文倩

古代早期歌谣,有一种别样的趣味,就好像人的童年少年,兴之所至,随口而出,声音的抑扬顿挫,无意中形成的节拍韵律,会带来别样的快感。这种快乐和后世的所谓“创作”最大的区别,就是少了很多“目的”,甚至就是无意识的。嘴里发出来的这些音声,到底算说话,还是算歌,还是谣,还是诗,还是词,那时候是没有这些个分别的,我们后人越来越细致,才一一安排归类。总之,肯定不是正儿八经对着纸笔冥思苦想的产物。《淮南子·齐俗训》曾说远古的人们,“其歌,乐而无转”,所谓“无转”,就是说朴拙,快意,率真,直白,不像后世歌咏,一唱三叹,抑扬曲折。

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是一种难得的通透心境,也是特殊的审美境界,成年后,也许求还求不来呢。《击壤歌》大概就属于这样的歌谣。它很有名,很多古歌谣集都收录下来,把它看作最古老的、具备完整形态的诗歌,比如清代沈德潜《古诗源》就把它列为古诗第一首。其实,如果看看史料,就会发现最初就是老翁说话而已。我们看最流行的版本,出自《艺文类聚》,书中引《帝王世纪》曰:天下大和,百姓无事,有五十老人击壤於道。观者叹曰:大哉帝之德也。老人曰: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力於我哉?

这里的“天下”一般指帝尧时代,说那时尧无为而治,百姓安居乐业,无忧无虑。有五十老翁在大道上玩“击壤”的游戏。有人路过赞叹说:啊呀,这就是尧帝的政德伟大、治国有方啊,否则百姓们怎么能过得这么闲适逍遥呢。老翁并不认同,反驳说: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饮水,耕田而食,自给自足,尧帝与我何干?

这段文字,四言为主,言辞整饬,很多史料都引用,把它当作一首歌谣,具体词句虽有增饰,但大同小异,最大的不同就是老翁最后那句反问。比如更早一些的《论衡·感虚篇》作:“尧何等力?”晚些的《初学记》作:“帝力何有於我哉?”《太平御览》作:“帝何德於我哉?”今人逯钦立整合了前人多个版本,把它收入《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最后一句也做了细微调整,改作:“帝力于我何有哉?”七言,句式更符合后世习惯,整段就成了四言和七言组合的歌谣,老翁那句信口而出的答词就变成了《击壤歌》了。

中国人好古,总觉得世风日下,今不如昔,帝尧,包括接下来的舜禹时期,就是最理想的太平年景,究其实,不过都是想象而已,白首老翁也好,懵懂幼童也好,都是个代言人。可是,一个社会的发展,却是需要美好想象牵引的。黄发垂髫有所依,鳏寡孤独有所养,无忧无虑,自给自足,不假他求,这是古人的理想。《庄子·让王》里,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拒绝了,他说:“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一种夏布),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这段文字,可作《击壤歌》的注解。

所以,《击壤歌》代表的是一种愿景,歌谣本身的艺术性倒可以不必太计较。也正因此,后世文人写诗,“击壤”就变成了一个典故,以表达类似的心愿。比如宋代李石《扇子诗》:“无适无莫羲皇人,不忧不惧击壤民。只有太平容易事,更于何处费精神。”不过,也有以此歌颂圣德的,如司马光《春贴子词皇帝阁六首》:“盛德方迎木,柔风渐布和。省耕将效驾,击壤已闻歌。”古代文人有一类诗,主题就是“颂圣”,主动的或被动的,击壤老人“帝何力于我”之类的话是不容易说出口的。

“击壤”怎么玩?东汉刘熙《释名》说:“击壤,野老之戏,盖击块壤之具,因此为戏也。”意思是击打土块儿之类,解说太简单。《太平御览》卷七百五十五“工艺部”引《艺经》则说是击打梯形木块,命中靶子取胜:“壤以木为之,前广后锐,长尺四,阔三寸,其形如履。将戏,先侧一壤于地,遥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敲之,中者为上。”可见游戏器具、方式都在变化。明代似乎又变成枣核形:“二月二日龙抬头……小儿以木二寸,制如枣核,置地而棒之,曰打柭柭……古称击壤者耶。”(《帝京景物略》卷二)击打枣核状木桷,这与今天的“打棒棒”很像。手握桨状木板,前端垂直击打地上“枣核”一端,“枣核”反弹,旋转腾空,遂就势再次击打,或致远,或以中的为上。所以击壤得名,或是因“必先击地以取势”。不过,几千年的老游戏了,中间多少变化也难以说清。

明末清初秣陵童谣云:“杨柳青,放风筝;杨柳黄,击棒壤。”(周亮工《书影》)击壤是游戏,游戏时,人才放松,放松了,发自心声的歌谣才会信口脱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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