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他撷取了生活色彩中的灰色:波德莱尔诗漫评

2019-01-10马志伦

文学教育 2019年1期
关键词:波德莱尔象征形象

马志伦

内容摘要:在十九世纪以批判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为主流的法国文学园林中,波德莱尔的带着灰暗色调的诗歌,如同一朵奇葩,以他特有的风格异军突起,开始了法国现代主义的文化浪潮。波德莱尔的诗歌创作,尽管内容上是以社会中的丑行和畸形作为表现对象,然而形式上却能开掘出新颖的表现手法,由此他的诗歌至今仍有着欣赏价值,也为后人的诗歌创作带来了诸多启发。

关键词:波德莱尔 灰色 形象 象征

十八世纪八十年代至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是法国历史上风云激荡的时代。1789年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摧毁了法国长达一千余年的封建统治,不过资产阶级在革命伊始,就表现出了自身的妥协性和反动性,在同封建势力之间复辟和反复辟的长期较量中,广大劳动群众始终是一支重要的力量,正是他们的坚韧斗争,推动法国历史车轮不断向前。

风云激荡的时代,孕育出风云一时的作家。由于每个作家对历史对现实有不同的理解和认识,所以他们的作品也会呈现各自不同的思想烙印,也由于每个作家的生活经历和创作个性迥异,他们在表达各自观点时采用的表现手法就会有区别。流派纷呈,风格多样成了这一时期法国文学的显著特征,有以巴尔扎克为代表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他们将笔触深入到法国现实生活中的各个角落,揭露并批判社会中的种种丑恶;也有以雨果为代表的浪漫主义文学,他们憧憬着人道主义的理想天堂,主张并提倡仁爱思想;既有贝朗瑞为代表的反映劳苦大众生活和斗争的诗歌,也有波德莱尔为代表的表现个人消极情绪的诗作。在十九世纪以批判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为主流的法国文学园林中,波德莱尔的带着灰暗色调的诗歌,如同一朵奇葩,以他特有的风格异军突起,开始了法国现代主义的文化浪潮。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1821年生于巴黎,这一年距离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已有三十二年。波德莱尔的父亲是一个工艺画家,参加过1789年的资产阶级大革命。波德莱尔六岁时,父亲去世了,母亲改嫁一个军官。波德莱尔与继父的感情一直不睦,这使得他的神经一度失常,给波德莱尔以后的生活和创作造成了极大影响。1839年波德莱尔中学毕业(一说肄业),想当一名作家,但遭到家庭的反对。1841年,继父要波德莱尔去印度旅行,而他却在毛里求斯岛登岸,异国的风光感染了未来的诗人,1842年波德莱尔回到了巴黎。

波德莱尔在离开中学之后开始了创作活动,1845年至1846年,他先后出版了两本评论艺术的小册子——《1845年的沙龙》和《1846年的沙龙》。1848年,法国爆发了人民群众反对“七月王朝”(资产阶级金融贵族政体)的“二月革命”,波德莱尔同情工人阶级并参加了街垒战斗,创办宣传革命的日报《公共安全》,然而1848年“六月革命”的失败和1851年路易·波拿巴的政变,令波德莱尔祈求公正平等自由的理想破灭了,继而对社会进步丧失了信心。1852年,波德莱尔翻译出版了美国作家爱伦·坡的作品,1857年,波德莱尔出版了他的诗集《恶之花》(汇集了一百多首诗,分为六个小辑)。波德莱尔晚年侨居比利时,1867年由于酗酒和吸食鸦片,最后死于巴黎。

波德莱尔的一生可以说是穷愁潦倒,浪迹江湖,可是他遗存下来的那些独辟蹊径、别具一格的诗作,却给法國文坛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波德莱尔的诗,既没有像同时期有的诗人那样以玫瑰和鲜花作为歌咏的主题,也没有像有的诗人那样把他们的笔锋指向现实的生活斗争,而是选择了社会中的丑行和畸形作为他的诗歌表现对象。透过诗歌蒙着的灰色罩面,从中可以看到波德莱尔诗歌所罗列的不是奢侈、贪婪、背信和伪善,就是卑贱、吝啬、奉承和混乱,他的诗不是要唱诵欢乐,而是要反映忧郁。波德莱尔说:“我并不主张‘欢悦不能与‘美结合,但我的确认为‘欢悦是‘美的装饰品中最庸俗的一种,而‘忧郁却似乎是‘美的灿烂出色的伴侣;我几乎不能想象……任何一种‘美会没有‘不幸在其中。”(《随笔·美的定义》)所以波德莱尔的诗要接纳的就不是阳光照耀的璀璨,恰恰是阳光撒下的阴影,诗人认为诗歌中所表达的美,并非只是生活中热忱的企望,更可以是忧愁、疲倦甚至餍腻的感觉。

波德莱尔的诗所以染有这样抑郁的灰暗色调,实是与他幼年起就遭受的不幸(六岁丧父、七岁母亲改嫁)和以后生活历程的挫折(浪荡、苦闷)分不开的,四十年代的革命失败,又将他最后一丝热切的希望埋葬了,让他本来就对现实的不满转而变为对整个社会的失望与仇视。虽然他的诗中暴露了社会的丑陋与病态,不过却是从消极的角度来揭示的。一方面现实的罪恶在他的笔下是如此令人呕心地展现出来,另一方面这样的暴露又杂糅着沉闷、失意、怨恨和绝望的个人意绪。尽管诗人揭露社会中的种种扭曲可以说是大胆的无情的,但是最终未能解释造成这种结果的根源在哪里。革命的屡屡失败,在波德莱尔眼中,是正义敌不过邪恶的明证,进而认为没有什么良方可以拯治这个社会。诗人不能正确地认识社会的进步具有曲折发展的特性,反而把这种曲折简单地与他个人的不幸联系起来,误以为是有一种神秘的不可知的力量存在,人们对此无可掌控,只能无可奈何地沉溺于其中。因此,在波德莱尔诗中展示的现实,最终只是赤裸裸地带有自然主义色彩的真实,这样的真实异化成个人的怨愤心理和悲观情绪,难免会减弱真实的批判力量。

我们可以从《致读者》(《恶之花》序诗)中窥出波德莱尔思想哲学之一斑:社会就像一个罪恶的大染缸,充斥着愚昧、邪恶、谬误和悭吝,而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人又无时无刻不在汲取染缸里淫邪的乳汁,即便是有着钢铁般意志的人,也不能抵御淫毒的引诱最终走向犯罪、走向地狱、走向死亡,被现实毒素感染的人,反过来又把这种感染蔓延至整个社会。波德莱尔的诗歌,陈列着丑态、忧伤、悲仇、死亡的风景与盲人的苦痛,却因为消极悲观的思想左右,不能在这凄凉的惨景中迸发出积极向上的情感。

波德莱尔的诗歌表现手法,深受美国作家爱伦·坡的影响,有着与爱伦·坡作品中同样的色彩阴暗、想象离奇,散发着怪诞变异的气息。令人惊讶的是,如此的气息并没有让波德莱尔的诗成为一堆乱糟糟的涂画,这要归之于波德莱尔能将印象与效果结合起来的天才写作,还没有同时代的人如波德莱尔那样,在诗歌中大量引进形象,通过各种光怪陆离的形象展览,把蕴涵在其中的思想含义隐晦地表达出来,当然这样的形象不只局限于客观景物,还有诗人赋予它们的主观意义,于是波德莱尔的诗歌就有着明白与含蓄混杂的双重效果。“我的青春是一场黑暗的风暴,/星星点点,漏下辉煌的阳光;/雷击雨打造成了如此的惨况,/园子里,红色的果实寥寥可数。”(《大敌》)青春的悲凉是用这样一幅凋残的图景得到形象的展现,诗的意蕴也因这些形象暗示出来,既可以让读者有一个视觉上的印象,又给读者留出了联想的余地。

在波德莱尔诗中,抽象的思维表达总是裹以丰富具体的形象外衣,但是他的诗里勾画的形象,同当时流行的浪漫派画家或印象派画家用鲜明构图与光亮色彩的表现方法截然不同,虽然诗人与浪漫派画家德拉克洛瓦和印象派画家马奈不时交往,也借用过这些画家的绘画技法充实自己的诗歌创作,然而波德莱尔的诗歌追求更多的是灰暗加朦胧的色调,以象征来增强他的诗歌感染力,他认为整个宇宙是一座象征神秘与奥义的森林。波德莱尔的诗在表现某个概念时会给它披上感性的外套,感性的外套又无不蕴藏着象征的隐射。“雨月,對着整个城市感到气恼,/向着附近墓地里苍白的住户,/从它的罐里洒出如注的阴寒,/又把死亡撒向雾蒙蒙的市郊。/我的猫在方砖地上寻找垫草,/不停地抖动瘦而生疮的躯体;/沟壑里游荡着老诗人的魂,/带着一个怕冷的幽灵的苦语。/大钟在悲鸣,而那冒烟的木柴/用假声伴随着伤风的钟摆;/一股气味污浊的牌正在进行,/这患浮肿的老妇的不祥遗留,/英俊的浮肿侍从和黑桃皇后/正阴沉地诉说着过去的爱情。”(《忧郁之一》)由此,波德莱尔的诗摆脱了浪漫派诗歌采用的描绘手法,即让情感在诗中自然地流露出来,他用表现的手段,让读者自身感知诗里的意蕴。为了达到他的诗能更有效地刺激官能的目的,诗人在将绘画中的色泽效能嵌入诗歌的字里行间的同时,还把音乐中的声音、雕塑中的质感等能够触动人的感官的艺术形式,与诗本身拥有的意象组合糅合在一起,以此唤起单靠语言自身难以说明的深入细致的情感。

波德莱尔诗中的比喻颇具特色,已经不是单纯地用喻体形象地说明本体的一个辞格,而是因此建立起一种形象,传达出一种意义,例如“思想就像在清晨自由自在地驰骋碧天的云雀”(《高翔》),“自然是座神殿”(《感应》),“丝毫不露温存和爱情的眼睛如两件混合金与铁的冰冷首饰”(《跳舞的蛇》),“希望是鼓动怯懦的翅膀冲向墙壁、又把脑袋朝朽烂的屋顶撞击的蝙蝠”(《忧郁之四》),“时钟是个贪婪的赌徒”(《时钟》),“荒淫和死亡是一对可爱的姑娘”(《两个好姐妹》)等,这些比喻中的喻体(云雀、神殿、首饰、蝙蝠、赌徒、姑娘)与其说是形象地解释本体(思想、自然、眼睛、希望、时钟、荒淫和死亡),不如说是凸现出一种意象,用来唤醒读者的潜意识,其中的韵味早已超越了词语本身可以容纳的范围。与比喻有着密切联系的通感运用,也是波德莱尔十分看重的,比如他笔下的黄昏景色,不仅有视觉的形象,而且还把嗅觉、听觉、触觉等多方面的感觉反应交叉融合,这样一个景色就能得到不同层次、不同侧面的丰富表现,让读者展开联想,艺术效果自然不同于单一的表现手段。“每朵都似香炉散发着香气;/小提琴呜咽如受伤的心;/忧郁的圆舞曲,倦人的眩晕!/天空又愁又美,像大祭台一样……”(《黄昏的谐调》)正因为诗人的创作调动起各种各样的艺术手段,因此波德莱尔的诗与浪漫主义的诗歌相比,更耐咀嚼。

不可思议的想象包容着潜藏深处的思想,妙不可言的手法体现隐晦曲折的心情,诗人不遗余力地开掘诗歌艺术表现的新领域、新方法,引领诗歌创作进入另一高峰。

波德莱尔的诗歌创作在艺术表现方面有其特别的个性,但在艺术表现方面的过重用力,使得他的诗不免沾有形式主义的倾向,艺术上的一枝独秀不能掩盖思想上的黯淡,这不仅不能昂扬人们的积极情感,反而有把读者引入神秘主义途径的可能。“我若千岁也没有更多回忆。/一个大家具,账单塞满抽屉,/还有诗词、情书、诉状、抒情歌曲,/粗大的头发缠绕着各种收据,/可秘密没我烦闷的头脑里多。/这是一座金字塔,大坟场,/死人比万人冢还要拥挤。/——我是座连月亮也厌恶的墓地,/里面的长蛆爬着就像悔恨,/不停地痛噬我最亲密的死者。/我是间满是枯玫瑰的闺房,/里头一大堆过时的流行品,/惟有布歇(布歇,法国18世纪装饰画家,此指年久失色)的苍白,粉画的悲哀,/散发着打开的香水瓶的香味。/什么也长不过瘸了腿的白天,/多雪之年飘下团团雪片,/厌倦,这忧愁无趣生出的果实/就具有了不死那样的无边无际。/——从此,有活的物质啊!你无非/一块花岗石被隐约的恐怖包围,/沉睡在雾蒙蒙的撒哈拉腹地;/老斯芬克斯,被无忧世界遗忘,/被地图遗忘,/那一颗愤世的心/只能面对着落日的余晖歌唱。”(《忧郁之二》)尽管如此,作为法国现代派诗歌的创始人,波德莱尔在诗歌艺术上所做的努力是不容否定的,他的诗歌至今仍有着欣赏价值,也为后人的诗歌创作带来了诸多启发。

参考文献

1.[法]夏尔·波德莱尔.程准译.恶之花[M].北京:九州出版社出版,2000.

(作者单位:上海市五爱高级中学)

猜你喜欢

波德莱尔象征形象
波德莱尔
多多与波德莱尔诗学理念比较研究
南方
电视广告中象征的运用
西方美学中关于“丑”的概念研究
《黄色墙纸》的女性主义解读
论导演创作的指挥棒
《水浒传》宋江形象探析
中日十二生肖之亥猪形象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