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目的与图书馆的功能*
2019-01-10葛剑雄
葛剑雄
我5岁上小学,到今年73岁,没有离开过学校。读书,一直与我相伴。很幸运,文化革命开始的时候我已经当中学教师了,所以也没有因为文革中断阅读。那个时候,读书没有太多选择,我就看英文版的《毛泽东选集》,背英文版的《毛主席语录》。改革开放之后,我从中学到大学,考上了研究生,从教中学生到教大学生、硕士生、博士生;期间还有7年的时间担任了复旦大学图书馆的馆长,从一个读书人成为一个管书人。这两个方面的经历,多少都会留下一些经验和教训,所以今天就以读书的目的与图书馆员的一点认识为主题,讲讲我自己的看法,请各位批评指正。
读书是为什么?我建议根据不同的目的来理解它。读书,包括全民阅读在内,应该分为两方面:一个是工具层面的,那就是为了求知,为了解决问题,包括研究;还有一个是价值层面的,就是人生的乐趣和需求。不同的层面、不同的目的,有不同的要求。
为求知而读书,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选择。现在出版的书太多,仅中国每年图书发行量大概就有50万种上下。书籍以外,新的信息载体与形式更是层出不穷,一个硬盘的容量从几个M变成几个G再到几个T,今天的人类已经不可能像传说中的古人那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了。书籍太多,信息太多,需要选择。
其次,为求知而读书,必须循序渐进,讲究实效。不是所有的书适合所有的人,人的不同阶段只能够接受不同程度的知识和信息,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读书要讲究实效,这个实效包括适当的选择。现在技术不断进步,我们不要拒绝新技术,要用它所长。以前读书强调记忆,但人脑的容量总是有限的。现在新技术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辅助手段,特别是功能非常强大的快速检索乃至智能检索,使我们可以选择,达到古人、前人达不到的水平。何乐而不为呢!我年轻时记忆力也不错,曾经很信服那些记忆力超强的人。后来做研究的时候发现,光靠记忆是不行的。当初抄卡片,有一个条目忘了写上就要从头翻到尾,可能还会漏掉,可能以后再也找不到;现在计算机检索,这种低级错误不会再有了,方便而准确。
再者,掌握知识贵在理解,每个人都不可能理解所有的知识,想理解哪些知识必须选择。因而,从功能层面上讲,求知这个“知”包括两种涵义,一是知识,二是经验,必须都要学会选择。
如果是为了解决问题,也就是为了研究而读书,最重要的就是穷尽,没有什么选择。研究某个问题,就要把这方面的文献穷尽,不能疏漏。什么叫研究?什么叫解决问题?前提是要正确评价前人的成果。前人已经做好的,如果不会评价就称不上研究,就会出现错误结论,或者把别人的错误当成经典。然后发现前人的不足或错误,在前人基础上有所进步或为解决同类问题提供新方法。这叫研究!不是把别人的东西拿来自己解释一下就是研究了。解释可以,但必须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进步;如果没有进步,也要找到更好一点的方法。这叫解决问题!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必须穷尽,有一万本的,不许漏一本,这样才有把握说做研究了,因为只有穷尽才能够正确地了解和评价前人的成果。我们的研究者,包括博士生、硕士生,要写某方面的论文首先要把前人的成果都读到,不能漏。穷尽以后,才能够遵守规范;没有穷尽,得出和前人成果相同的结论,就会被认为是剽窃,是抄袭。只有穷尽,才能够避免重复劳动;如果得出和别人相同的结论就算人家谅解你了,知道的确不是抄袭,但至少重复,有时间、有经验、有能力完全可以做一个新的题目,或者在这个题目的现有基础上做新的工作。所以,要把相关资料穷尽,穷尽到什么程度呢?一本书的不同版本都要找到。看到一本书八十年代的版本发现不错,认为可以写文章做研究了,可研究者九十年代的版本却做了更正,岂不是又做了无用功?当然,上述情况如果是学生练习写作是可以的,当成最后的学术成绩是不可以的。
穷尽不了怎么办呢?穷尽不了就证明你还没有具备研究这个问题的基本条件。那怎么办呢?第一争取符合条件,在条件没具备以前不要轻易相信,不要写文章。第二缩小目标。比如研究安徽省公共图书馆的历史,查下来有两千本书,但是我只能看到一千本,而且在我有限的时间也不能看完两千本,那就不具备研究这个题目的能力,可以缩小研究的目标,改成研究合肥市的公共图书馆历史,如果还不行就改成某一个部分、某一个区域甚至某一个公共图书馆。要研究并想做出有意义的成果,就必须找到跟题目有关的所有前人已经建立的知识、经验和结果,这是必须要做到的。
说到这里,我想谈谈关于阅读的误区。
一说快乐阅读,也有人称作悦读。求知和研究,一味快乐阅读是不行的,有些知识、有些内容是快乐不起来的。比如写南京大屠杀的美国华裔作家张纯如,最后选择了自杀,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的写作过程就已经太痛苦了。要学习某一个高深的理论,研究科学,快乐得起来吗?所谓科学之门就是地狱之门。马克思说,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在那崎岖的小路上不畏艰险奋勇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快乐阅读,一般都是对小朋友、对公众而言,而且不是为了专门目的的情况下,不能盲目推广。不是说不能快乐阅读,但要区别开来,要知道在求知、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很多时候是没有办法快乐的。要打开科学的大门,为了研究,为了增加知识,不快乐的部分也得学。
二说读图时代,出版界有一种观点就是强调配图,甚至配上与内容不相关的图片。除了对内容的误解,是不是有经济利益使然?曾经有出版社出版我的一本书,配了很多照片,有些和文字没有什么关系,甚至把我个人照片加了很多。我问干嘛要配这么多图?书的成本不是高了吗?一般情况下,我的书定价大概二三十块,他们出版的这个书八十八块。编辑却说定得越高卖得越好,果然全部售罄。当然,有些图本身是知识的组成部分,或对读者进行艺术熏陶也不错,但需要注意的是,不是所有的知识、所有的定义都可以用图像来表达。现在配图很容易,可以从图库里找,但这样往往喧宾夺主。比如我们历史课本上配的图,孔子、唐太宗,不是照片,是后人画的。严肃一点的话,要清楚地标注出来,这是照片、那是根据那个年代的帝王图画出来的,免得总有人问我中国古代的皇帝怎么都长得差不多呢。即使是照片,不同的视角、不同人拍摄也会不同。所以图是有局限性的。我们要求知、解决问题,就要提高抽象思维的能力。如果一个人从小只会看图、离不开图,就没办法训练、提高抽象思维能力,比如很多概念是无法用图表达的。
三说碎片化。有些人担忧现在人的知识都是碎片化的,其实哪一个人敢说自己学的知识不是碎片化的,只不过碎片的大小不同而已。我研究历史地理多年,也不敢说我今天的历史地理学研究是一个整体了,只是我这个碎片比你的大,或者碎片比你的多,可以拼成一个比较大的。从求知来讲,今天知识这么多,有时间、有机会,碎片化学一点也是正常的。如果从研究来讲,碎片化知识怎么穷尽?要防止只有碎片不了解整体,这很危险;更危险的,不是碎片而是垃圾。现在网上发表内容不需要任何门槛,越是离奇的、荒诞的往往越能够让人印象深刻。有些根本不是事实,是谣言。这种碎片不叫碎片,是垃圾!从阅读中国历史来说,今天知道这个,明天知道那个,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不能只有这些,同时还要找时间看一部通史,整个定义有了,然后再增加碎片,其他学科也都是如此。不要一味地因为碎片就定义为不好,但另一方面也不能让垃圾来代替碎片。
四说经典、原典。这个针对前面讲的解决问题、研究问题就没有错,必须从经典出发,从原典出发。那么求知的过程是不是一定要强调经典、原典呢?大多数情况下反而不一定需要。如果在主要的研究领域外对其他专业有兴趣,那么我不要求深究,知道一点就可以了,某些经典、原典或者也是看不懂的。有人说读完后肯定会懂,这话可太绝对了。有些书,读一辈子可能有人就是读不懂。霍金的《时间简史》出版以后大家都在看,我当时估计自己未必看得懂,始终没看。在剑桥时,我碰到一个北大的哲学博士,我问他看过这本书吗,他说看过。我说看懂了没有?他说没有懂。我说连你都看不懂,那我干脆不浪费时间了。我到现在还没看过,据说一般人最多看到第五页就看不下去了。这种情况下,学术界需要做一些科普读物。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一个报道,没有核对过真假,但是觉得很有意思,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发表以后很多人看不懂,后来就组织一次科普竞赛,要求用规定的字数把它写成一个通俗的、大家都能看懂的文章,最后选出来的文章爱因斯坦觉得比自己写得好。又比如很有名的《历史研究》,我们研究历史的学者也大多是看那个简写版,作者汤因比自己都认为简写版写得很好。在简写版里面,我甚至只看跟中国有关的东西。
现在有人提倡儿童只读经典,认为读多少本后自然就会有效果,我持否定态度。现在只读经典的孩子,到大学、到工作岗位可能会成为一个怪物,世俗东西都不知道。再好的经典不可能百分之百地适应这个社会,儿童智力有限要把其中糟粕去掉再让他们读才对。要知道“三字经”“弟子规”是当时启蒙的扫盲课本,不是什么经典,里面有一些不好的东西,为什么不把好的东西挑出来给孩子?对全民阅读的一般参与者,也没有必要强调一定读原典、经典。读经典、原典有积极的一面,但是不要把它绝对化。
五说名人荐书。我也稍微有点名气,经常有人让我推荐图书。以前胆大妄为会做一些,但最近这十年我一概拒绝。我最近就看了二、三十本书,推荐其中十本,这能叫年度好书吗?只能说是我眼中的好书。还有中学生要读书,请我推荐,我说多年不接触中学生了,家里面也没有中学生,没资格推荐,推荐的书不一定适合他们。我们要明确名人的专业领域,如果是文学方向的就请他推荐文学书,如果是研究物理的推荐文学书是否合适?如果是虔诚的教徒,推荐的书符合不符合我们今天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以轻易不要请名人荐书。图书馆应该根据读者的不同,请具有经验的人来推荐,了解被推荐对象需求的人才有资格做荐书人。推荐往往不是一个人,而应该是一个小组、一个委员会。
六说读书功利化。现在老是强调读书不能功利化,也是误区。为什么不能功利化?明明一本书可以解决问题,非看十本浪费时间?的确读书要讲非功利化,但不是指这个层面,是说人生价值观层面不能功利化。但求知、研究问题,要讲功利、讲效率、讲方法,正当的功利没有错。复旦大学倡导无用的灵魂,我是不敢苟同的。什么是无用?用的标准是什么?我认为有用无用是没有统一标准来判定的,在这样的前提下要考虑哪本书有用、哪本书无用也是没有意义的。提倡要读无用书,其实这个“无用”是打上引号的,意思是不要急功近利,今天没有用,但可能将来会有用。好多人除了专业书以外,其他书都不看,其实对专业无用的书,对做人、对人生可能是有用的,需要正确理解、全面理解,读无用书代表了一种精神追求。
前面是在工具层面讲读书,以及由此引发的几种误区。要是就价值层面而言,读书是精神生活的一部分,是人生需求,可以随心所欲。所以读无用书很适合全民阅读的大多数人,正常人读书可以没有具体目的。经常有退休教师、社会上退休人员来复旦大学图书馆看书。有的人像上班一样,每天都来读书,还有固定的位置不能被人占用。有一次一位80多岁的老教授,在图书馆读书时犯了心脏病,我们赶快把他送到医院,然后送回家,叮嘱老先生在家好好养病,第二天不要到图书馆看书了。家属说不让他看书也是要命的,果然第二天他又出现在图书馆。怎么办?我的办法是,所有一线馆员全部参加红十字会的急救培训,然后才能上岗。像这样的老先生,就单纯把读书当作乐趣,没什么具体目的,只是欣赏和享受而已。怎么看都可以,随心所欲,没有什么办法最好,自己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最好。阅读也没有什么共同的标准,对这些人而言读书是很个体的。真正愉快的阅读都是个人化的,只要不违背公序良俗,完全可以自我化。
另外,功夫在“书”外。为什么有些人得不到读书的乐趣呢?因为他是在书本内。提倡全民阅读,不要夸大读书的作用,人的精神满足不只有读书这一个渠道。喜欢唱歌,喜欢听戏,喜欢古琴,喜欢旅游,喜欢攀岩,喜欢探险,喜欢徒步,喜欢长跑,都可以使人精神愉悦。阅读不是排他的。有些人要得到真正的阅读乐趣还是要向书外寻求的,我很相信古人讲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识不是书带来的,是书外寻找而来的。
2000年底至2001年初,我应邀参加了人文学者组成的中国第十七次南极考察队,在长城站呆了两个月。有人问你这个研究历史地理学的来南极做什么?人类到南极已经两百多年了,这已经构成了一个历史地理学的概念。拿出南极的地图找不到中国的地名,为什么?因为根据无主地点谁发现谁命名的原则,重大地名早已被英国、日本等早于我们设立南极考察站的外国人命名完了。我们去的时候将考察站旁边的水域称为长城湾,背后的小山叫八达岭,可惜它小到地图上都标不上去,一般比例尺的地图无法显示出来,更不可能出现在世界地图上。我们碰到特别情况时,需要用各国都熟知的地名进行定位,这是我们不得不接受的事实。这个过程不就是中国的历史地理吗?更重要的是,这种经历往往可以印证所学知识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
我在复旦大学图书馆当馆长以后,实行公众假期图书馆闭馆,把图书馆多年的规矩改了,阻力不小。可是,读者有休息权,图书馆员也有休息权,馆长要保证馆员的权益。再说复旦的数据库24小时全面服务,读者在世界各地都能使用我们的网络,而且24小时服务热线可以满足读者的重要需求。经过一年多的讨论才实行了这项措施,也没出现什么问题。我说,我们也要功利化,讲究效率。我做过调查的,春节三天、国庆期间,往往是二十几个馆员在为十几个读者服务,有必要吗?
前几年对开馆时间一直有争论。有同学说哈佛大学图书馆都是24小时开放的,我说我在哈佛待过一年,每年都去,你不要蒙我。哈佛大学有一百多个图书馆,有的图书馆就像我们的院系资料室,24小时开放的是一个法学图书馆,其他图书馆从来没有24小时开放过。还有网上流传的一张照片,早上4点钟的哈佛图书馆里学生都在认真看书。我说这照片是假的!哈佛确实有公共区域夜晚开放,有人是在正襟危坐地看书,而旁边有人可能躺在地毯上睡觉,有人在听音乐,这才是美国的大学。如果没有一定的实践,你可能就会被误导。所以不能迷信书本,有很多真正的乐趣并不是书本表达出来的。
如果为满足人生的需求,最好不仅仅局限于读书。很多人爱好旅游,也很好。全民阅读,为人生需求读书,并不排他。我反对有些人老是拿一些基本数字简单地把中国与其他国家进行比较。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如果不是为了专业的目标,能够得到精神享受的方式有很多。我当然希望更多的人热爱读书,但是由于历史的原因,有些文化层次不高的人爱看娱乐节目也会得到一种精神享受。
现在我们再谈谈图书馆的功能。国家强调让民众有获得感,这不仅仅是指物质获得,随着我们国家的进步、发展,精神上的需求与获得也是重要的部分。实现它,一个很重要的手段就是读书。因此,图书馆应该与时俱进,适应今天的社会发展,适应未来人类的需求。现有的图书馆,包括公共图书馆在内,目前主要还是以功利性的服务为主,有很多需要提升的地方。总体上讲,这几年我们的资源投入很大,但是欠债太多,存在大而无当的状况。图书馆外观很漂亮,馆舍很大,但资源量很少。复旦大学对外称350万馆藏,但是很多书的复本量过大。你知道哈佛大学馆藏量是多少呢?1 600万。美国国会图书馆差不多1亿,当然这也包括档案等资源。所以总体上讲我们现在的资源还是不足。美国现在有些公共图书馆经费在减少,但这些图书馆的服务依然相当专业,这才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资源不足是第一个问题,咨询服务能力是第二个问题。我们的研究生、本科生或者其他学生,拿到一个题目,不是去问老师,就是去问家长。欧美国家的孩子,哪怕是小学生,老师布置写一篇文章,他不问父母或者老师,第一个想到是去图书馆。我当馆长的时候,读者跟我提意见,说馆员态度很好,但是往往一问三不知。没办法,目前还解决不了馆员专业能力提升的问题。发达国家图书馆的重要岗位就是咨询馆员、学科馆员,他们能够引领知识,引领学科。在美国一些专业图书馆,学科馆员本身就是某一方面的专家,可以告诉你前人做了些什么,目前学科发展情况,需要看什么书,给出一些评价。小孩子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可以咨询馆员,馆员会给予帮助,耐心讲解。我们这方面的工作做得不够,还是初级阶段。
当然,我认为很快就有办法解决,从理论上讲,把全世界所有的包括图书、手稿、档案、艺术品在内的资源全部数字化,并且放进一个平台,通过世界上任何无线的终端加以使用,在技术上没有困难,障碍在于知识产权和商业利益。今后,如果仅仅是为了求知,为了解决问题,为了研究,我可能很短时间就把全世界有关这个专题的书和文章找到了,何必每天到图书馆来呢?咨询服务可能很快就可以通过人机对话,通过机器人来完成。所以我们不妨想一想,在建新馆的时候,还要不要建那么大?大体量的馆舍每年需要太多的运营经费支撑,有必要吗?前些年美国图书馆协会一位专家到上海图书馆做报告,他预言图书馆很快就要消失了。我们管理人员每推行一项新的服务,就引起一些中年馆员的恐慌,比如说图书馆编目方式的改变、自助借还系统的使用,这还是基础的服务更新。如果人工智能进一步发展,通过机器人咨询,通过人机对话,肯定比现在很多咨询馆员强。下围棋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可是现在围棋高手都下不过机器了。其实对机器人来说这很简单,它把所有的棋谱都已经记在脑子里,而且它已经可以自己学习了,只是现在还没有思想,所以图书馆这个功能对它来讲真是小儿科。
但是我对图书馆的未来还很有信心,图书馆员不会那么快下岗的,因为图书馆的价值性在可预见的未来是不能被机器、被人工智能代替的。到目前为止,机器要有思想还遥遥无期。机器没有办法解释人的脑神经元,图书馆体现出的精神层面的价值是没有办法被机器、被人工智能所代替的,这也是我们图书馆一些纸本图书能够万寿无疆的理由。一个读者到图书馆,他喜欢拿一本线装书,读心爱的古典文学,他还计较时间吗?他还讲究效益吗?他不需要。他只需要和图书馆员聊聊天,再强大的机器人不一定可以做到。他喜欢在图书馆会会老朋友,讨论的也不是学问,机器人能代替吗?而且未来的图书馆将是一个适合不同层面、不同需求的读者或者访问者的既有私密性又有公共性的场所。未来的图书馆功能是任何富裕家庭、任何舒适环境所不能替代的,其中包括读者或者访问者自己选择的精神因素,这都决定了图书馆是可以永久存在的,问题是图书馆、图书馆员怎么去适应。
前些年我去美国看了几个学校新改造的图书馆,基本上是两个方向:一是创造更多私密化的环境,一个大学图书馆把整个楼面隔成一个个小间,供博士生、硕士生预约使用;二是产生不同空间,特别是公共空间(Information Commons)。记得在香港科技大学图书馆看到了全校最好的最新的设施,超大的屏幕,非常动感的游戏软件,3D打印机。有些图书馆还专门设立让你喧闹的地方,提供民众公共聚会的区域,还有图书馆融合了博物馆、艺术馆、档案馆的功能,今后的图书馆会成为一个公共喜爱的并具有非常大吸引力的精神生活场所,老少皆宜,各得其所。这样的图书馆即使从效益上比无人图书馆要差一点,但政府还是要计算它的性价比,更多程度上满足公众的精神需求。因为社会的发达,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精神层面的提升。
当我们脱离了温饱,进入了小康、中产或者是富裕,公众的主要追求便体现在精神层面,至少有精神内容的物质享受。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图书馆是可以发挥主要作用的。中国现在的家庭问题、个体矛盾是一些衣食无忧的专业人员或者知识分子面临困境。如果读书能成为这些人精神生活的重要部分,那我相信他们会选择读书来体悟人生。我认为,价值层面将成为未来图书馆的主要功能,但这并不意味着图书馆工具性功能得到削弱,它将通过另一种形式,通过科学技术,通过人工智能,使这方面的读者得到更有效的服务。这个趋势是不可阻挡的,是人类理性的选择。精神需求得到一定满足后,人类必定会将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精神生活中,包括图书馆的利用。我们的公共图书馆也会得到更强的支持,被赋予更加崇高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