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工程咨询行业40年回顾与展望

我国工程咨询行业始于改革开放，经过近40年的发展，行业规模和增长速度不断加快，为我国国民经济建设作出了巨大贡献。近40年来，我国工程咨询行业已历经初创期和成长期，目前正处于成熟前期。在新时代下，正确判断和确定当前行业所处阶段、发展现状、存在问题、未来发展趋势，对指导工程咨询企业确定发展目标和制定发展战略，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我国工程咨询行业的发展沿革

工程咨询是指为工程建设过程提供咨询和管理的智力服务，包括工程勘察设计、造价、监理及全过程工程咨询。从业机构数量、市场增长率、行业盈利能力、竞争状况等是判断行业发展所处阶段的重要指征。下面，将从行业的三个发展阶段，即初创期、成长期、成熟前期来阐述行业的发展脉络。

（一）初创期（1983年至2004年）

特征：工程咨询需求诞生，业内从业机构数量少

1983年-1997年，探索适合我国国情的工程建设管理模式，确立了工程咨询需求。

从建国到改革开放初期，我国实行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行业主管部门作为建设单位负责项目建设过程中的设计、施工和运营维护等工作，其中，工程咨询单位都是行业主管部门的下属单位，参与工程建设项目过程，工程咨询业缺乏存在的环境。

1983年是我国工程咨询行业发展的起点。当年年初，原国家计委发布了《关于建设项目进行可行性研究的试行管理办法》，将可行性研究纳入工程建设基本程序，开启了我国工程建设“先咨询评估、后决策”的时代。

1984年，原国家计委、原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发布了《建设工程招标投标暂行规定》，将招投标制度引入工程建设管理模式中。

1988年，原建设部制定印发了《关于开展建设监理试点工作的若干意见》，将监理纳入我国工程建设管理范围。

1992年，原国家计委发布了《关于建设项目实行业主责任制的暂行规定》，为转换建设项目投资经营机制，落实投资风险责任迈出了重要一步。

1994年，原国家计委颁布了《工程咨询业管理暂行办法》和《工程咨询单位资格认定暂行办法》。其中，《工程咨询业管理暂行办法》明确规定了工程建设项目咨询的内容：投资前期阶段的咨询，包括投资机会研究、项目建议书和可行性研究报告的编制或评估等；建设准备阶段的咨询，包括工程勘察、工程设计、招标评标咨询等；实施阶段的咨询包括：设备材料采购咨询、合同管理咨询、施工监理咨询、生产准备咨询、人员培训咨询、竣工验收咨询等；生产阶段的咨询包括后评价等。

1996年，在总结建设项目业主责任制的基础上，原国家计委发布了《关于实行建设项目法人责任制的暂行规定》，明确了考核和奖惩的内容。同年，《工程建设监理规定》正式发布实施，我国实行强制性监理制度。

至此，在政府主导下，勘察设计、咨询、监理、招标代理均成为工程建设项目管理的强制要求，工程咨询方也已明确，工程咨询的需求基本确立。

1998年-2004年，工程建设管理模式实现法制化，勘察设计体制改革推动工程咨询行业市场化。

199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筑法》颁布实施，正式确定了我国工程建设项目建设单位、勘察单位、设计单位、施工单位和监理单位“五位一体”的工程建设项目管理模式。随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招投标法》《工程造价咨询单位管理办法》《建设工程监理范围和规模标准规定》《工程勘察设计收费管理规定》等一系列法律法规、部门规章的出台，优化了工程咨询市场发展的市场环境，奠定了工程咨询业快速发展的坚实基础。

1999年，《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建设部等部门关于工程勘察设计单位体制改革若干意见的通知》，提出了勘察设计单位体制改革的指导思想、目标和基本思路。

2000年，《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建设部等部门关于中央所属工程勘察设计单位体制改革实施方案的通知》，明确要求勘察设计单位一律与主管部门解除行政隶属关系。随即，掀起了我国勘察设计单位改制的第一波高潮，到2004年，一大批勘察设计单位从事业单位转变为企业法人，作为独立的主体提供工程咨询服务，工程咨询市场的供给方大量增加，标志着我国工程咨询市场的正式形成。

图1 我国工程咨询行业收入 （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

图2 我国勘察设计、工程监理、招标代理机构数量 （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

（二）成长期（2005年至2014年）

特征：工程咨询业规模和从业企业数量的快速增加

2004年，国务院发布《关于投资体制改革的决定》，大幅度简化了我国投资管理的流程，我国工程咨询行业规模和从业企业数量均出现快速增长。

据悉，2005年-2014年，我国工程咨询行业营业收入从2005年的1292亿元增加至2014年的8372亿元，年复合增长率为19.5%。截至2014年底，我国有工程勘察设计机构19262家，比2005年增加了5017家；工程监理机构7279家，比2005年增加了1352家；工程招标代理机构5950家，比2008年增加了989家。（图1、图2）

（三）成熟前期（2015年至今）

特征：工程咨询行业增速放缓、行业利润率下滑、行业内整合现象增多

市场增长情况：工程咨询行业收入增速趋缓。正如前文所述，2015年之前，我国工程咨询行业市场持续保持高速增长。2015年，受房地产投资回落、制造业投资下滑等因素影响，我国工程咨询行业收入较上年同期下滑21%，其中，勘察设计行业营业收入较上年同期下降33%。2016年和2017年虽有所反弹，但增长速度较之前已有大幅下滑，其中，勘察设计营业收入的增长速度已跌至8%和9%。（图3）

行业盈利情况：工程咨询收费占固定资产投资额的比例逐步下滑。我国工程咨询收费以项目投资额为基准，通过专业系数、项目复杂系数、附加调整系数等进行调节，因此选择工程咨询收费占固定资产投资额的比重来测算行业盈利情况。2015年之前，工程咨询收费实行的是政府指导价制度，工程咨询收费占固定资产投资额的比例总体稳定，受市场供需变化影响较小。2015年，国家发改委取消了工程咨询收费的指导价管理制度，改由供需双方自由协商定价，工程咨询收费占固定资产投资额的比例迅速下降。在人工成本不断攀升的情况下，行业利润率进一步降低。（图4）

行业竞争情况：“马太效应”凸显，行业内整合现象增多。行业第一梯队门槛快速提高。从2004年开始，《建筑时报》联合美国ENR杂志，以上一年度工程设计企业营业收入为依据，发布中国工程设计企业60强榜单。2005年60强企业的门槛收入为11600万元，2016年为61787万元，年均复合增长率为18%，高于16%的同期行业年均复合增长率。（图5）

资本力量介入，整合资源以谋求更好发展。

2014年底，国内仅有2家上市的工程咨询企业，分别是苏交科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和中衡设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到2018年8月，国内已有上市工程咨询企业20家（不包括“新三板”挂牌企业）。上市工程咨询公司通过并购重组整合行业资源，快速扩大业务领域和市场范围。例如，2017年华建集团成功收购控股武汉正华建筑设计有限公司，实现了业务协同和跨区域发展；中衡设计通过并购浙江省工程咨询有限公司、宁夏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完善了工程咨询产业链和在西北地区的经营网络；苏交科通过并购石家庄市政院、广州建粤路桥检测加强了京津冀、雄安新区、华南等区域战略布局，拓展了市政设计业务和工程检测业务领域。

图3 我国工程咨询行业收入增速 （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公开资料整理）

图4 我国工程咨询行业营业收入占固定资产投资额的比例 （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

图5 中国工程设计60强企业门槛收入 （资料来源：建筑时报）

我国工程咨询行业发展现状

当前，我国工程咨询行业发展现状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从发展阶段看。我国工程咨询行业经过近40年的发展，从行业规模和增长速度来看，已经历初创期和成长期，正处于成熟前期。

第二，从发展动力看。我国工程咨询行业发展受政府投资体制改革和工程建设项目管理模式调整影响极大，具有明显的政府主导型特征。究其原因，主要受以下几方面因素影响：一是政府作为我国固定资产投资的重要参与方，决定着我国固定资产投资的方向和规模，继而决定了我国工程咨询服务的总需求。二是合规性是政府对工程建设单位考核的重点，促使工程咨询单位形成以“合规性”为中心开展工作的服务模式。三是工程咨询单位同政府部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影响了市场竞争机制作用的发挥。

第三，随着城镇化速度逐步放缓、宏观经济增速换挡、经济结构转型升级，我国固定资产投资率、工程咨询业的增长速度将逐步下降。随着对外开放程度的加强，国外工程咨询公司在中国市场的竞争力将明显增强。投资体制的改革和资本市场的介入，将使行业企业整合现象明显增多。第四，为更好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效率，全过程工程咨询成为未来工程咨询行业发展的必然选择。但由于我国工程咨询市场机制的作用不明显，全过程咨询业务的发展还不成熟。

我国工程咨询行业的发展特征

（一）典型的政府主导型

纵观我国工程咨询行业的发展历程，从工程咨询范围的确定、工程咨询单位等级资格认定等制度的确立，到工程咨询行业有关管理体系基本形成，都是伴随着我国工程建设管理体制改革的发展而发展，可以说是基于我国政府对工程建设项目管理需要而生。工程咨询行业的发展一直受国家政策的牵引，具有十分明显的政府主导型特征。这种政府主导型的发展模式，是我国工程咨询行业在近40年的时间得以快速发展的根本原因。

图6 我国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与工程咨询行业增速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

图7 我国消费支出和资本形成总额对我国国内生产总值的贡献率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

（二）重合规性、轻经济性

根据《关于实行建设项目法人责任制的暂行规定》，建设项目考核的主要内容包括国家发布的固定资产投资与建设的法律、法规的执行情况，国家年度投资计划和批准设计文件的执行情况，概算控制、资金使用和工程组织管理情况，建设工期、施工安全和工程质量控制情况等。从目前建设项目审计操作实际看，重点是工程项目建设程序的合规性，至于成本，控制在概算范围内即可，即使发生“超概”的情况，也可以想办法“调概”。结合我国大型工程咨询单位都脱胎于行业主管部门，服务于行业主管部门，现有业内机构创始人大多来源于国有大型咨询机构的实际，“合规性”也就成为了我国工程咨询行业的共性。

（三）企业资质和个人资格双重管理，市场化进展缓慢

由于我国建设行业实施资质管理制度，开展工程咨询业务的企业必须具有相应的资质，相关的从业人员必须具备相应的执业资格。这种双重资质、资格的管理体制，一方面，让行业内的企业享受壁垒保护的同时也支付了高昂的管理成本；另一方面，导致“挂证”、“挂靠”、恶性低价竞争现象时常发生，制约了行业咨询水平的提升。此外，由于多年的体制内因素，保护主义盛行，国内很多工程咨询企业都或多或少同政府有“裙带”关系，“吃饭”不成问题，进一步制约了优胜劣汰的市场竞争机制的形成。

（四）高度依附国内固定资产投资

2000年之前，我国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保持低位增长，工程咨询行业规模小、人员收入低。从2000年开始，我国固定资产投资额开始保持两位数的增速，在2003年达到阶段性的高位后开始逐步下滑，但为应对2008年的金融危机，我国推出了4万亿元投资的刺激政策，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又被拉升。2010年至今，固定资产投资增速持续下滑，这期间，工程咨询行业规模增速也表现出基本同步的趋势。（图6）

我国工程咨询行业展望

（一）国内工程咨询市场进入中低速增长时代

固定资产投资对经济的带动作用在减弱。随着我国经济结构转型升级工作的持续推进，投资对GDP的拉动作用在减弱，2017年，投资对GDP的拉动作用仅为32%，与此同时，消费对GDP的贡献率则维持在60%左右，说明我国正逐渐转型为消费拉动型的经济体。同时，我国固定资产投资效果系数已连续多年维持在0.13以下，说明固定资产投资对GDP的拉动作用越来越小。（图7、图8）

图8 我国固定资产投资率与固定资产投资效果系数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

图9 中国、日本、德国、韩国固定资产投资率的比较

城镇化进程将减，对固定资产投资的需求降低。改革开放至今，受益于快速的城镇化进程，我国固定资产投资率（固定资产投资额/GDP）从最初的18%增加至2017年的78%。其中，2015年和2016年均为82%，已连续多年维持在75%以上的水平。虽然我国人口多、经济基础差、地区之间差异大，固定资产投资的总体需求仍然较大，固定资产投资作为政府宏观经济逆周期调节仍起到重要作用。当前，为应对美国发起的贸易战，党中央、国务院已明确提出要加大基础设施建设的力度。但经过近40年的持续快速发展，我国城镇化率已明显提升。截至2017年末，我国人口城镇化率已达58.52%。根据联合国预测，到2030年，我国城镇化率将达到68.7%，年均城镇化率增加0.85个百分点，远低于1997年～2017年期间年均增加1.33个百分点的城镇化速度。

对比上世纪50年代70～年代期间开始快速城市化的日本、德国和韩国，其固定资产投资率随着其城市化率提升而呈现出先上升后下降的倒“U”型周期，这个周期一般在20年～30年左右。因此，即使我国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可能会有所反弹，但增速也不会太高，固定资产投资率将沿倒“U”型逐步下降的趋势不可逆转，国内工程咨询市场的需求也将下降。（图9）

（二）工程咨询市场竞争将愈发激烈

国际巨头进入。长期以来，我国大规模的固定资产投资所带来的工程咨询市场为国际工程咨询巨头所垂涎，Flour、AECOM等巨头早已开始在国内布局，只是受困于我国工程咨询市场的资质准入制度，难以大规模开展业务。2018年，国家已经明确工程咨询行业即将全面对外开放。国际工程咨询企业进入中国工程咨询市场的进程将明显加快，必将加剧国内工程咨询市场的竞争。

行业整合加强。随着市场成熟度的加强，行业内的并购、整合会逐渐增多。一方面，并购整合可以快速获取相关的资质，扩展业务范围，完善市场布局，尤其是对于外资工程咨询公司，并购整合是其快速进入国内工程咨询市场的重要途径，如荷兰辉固集团收购浙江省综合勘察研究院；另一方面，以资本为纽带，有利于充分整合利益相关方的资源，提升竞争力。

（三）企业资质与个人资格双重管理的模式短期不会消失

2017年11月，国家发改委发布《工程咨询行业管理办法》，正式取消了工程咨询资质。2018年4月，国家发改委发布《工程咨询单位资信评价标准》，更加关注咨询单位的人员执业资格、业绩和守法信用记录，较之以前，对开展工程咨询业务的单位要求更高。从政府部门直管到下放至行业协会实行自律管理，以及2017年开始试行的建筑师负责制等，都是对企业资质和个人资格双重管理模式的一种有益探索。但受不同行业之间的差异性、行业协会自身管理能力、取消资质管理后相关配套政策的完善程度等诸多因素影响，从短期来看，企业资质与个人资格双重管理的模式不会消失。

（四）全过程工程咨询是一个趋势，但尚处于初创期

国际工程咨询从初创至今，已有100多年的历史。国际知名工程咨询公司基本都位于发达国家。从其发展历程看，在业务选择上采取的是“立足设计，聚焦两端”的策略。在初创期，往往都是提供工程设计、咨询服务，随着发达国家大规模的工程建设已接近尾声，市场对项目的更新与维护需求逐渐增多，于是，其业务重点开始向后延伸，逐步实现对工程建设项目前期策划、规划、方案设计、后期运营维护、项目管理咨询等全过程的覆盖。这说明全过程工程咨询是随着固定资产投资建设周期的发展而发展的，是工程咨询业的未来发展趋势。

2016年，《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投融资体制改革的意见》要求，“充分发挥政府投资的引导作用和放大效应，完善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模式”。社会资本方与政府方，对工程项目管理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如我国房地产市场，是一个以民营资本投资为主的市场。自我国住房制度改革以来，房地产投资每年占我国固定资产投资额的20%左右，项目成本、进度、质量、安全是房地产商关注的重点内容。但是，由于国内工程咨询市场上缺乏可以提供满足需求的工程咨询服务机构，且国际工程咨询公司的收费过高，绝大多数的大型房地产公司不得不采取“工程咨询内部化”的策略，即房地产公司通过设立前期部、成本部、质量部、采购部等与工程建设环节相对应的内部机构，以满足自身对项目建设需要。因此，在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模式下，社会资本方不仅关注工程建设的合规性，也要更加关注经济性，这将成为工程咨询市场的新需求。

2017年2月下发的《国务院办公厅关于促进建筑业持续健康发展的意见》明确提出，要培育发展全过程工程咨询业务。2017年5月，《住房城乡建设部关于开展全过程工程咨询试点工作的通知》确定了北京、上海、江苏、浙江、福建、湖南、广东和四川等8个省（直辖市）为首批全过程工程咨询试点地区。各试点地区的试点方案都明确提出，政府投资项目带头采用全过程咨询模式，鼓励社会资本自行投资建设的项目采取全过程工程咨询模式。且对于全过程工程咨询服务的委托，基本都是采取一次性招标的方式，即将所有的咨询业务都委托交给招标确定的全过程咨询单位，不再对全过程咨询的各环节分别招标。这是一个降低设计单位经营成本的重要举措，但从市场反应看，中标单位绝大多数为监理或工程造价咨询公司，设计单位极少参与。主要原因在于，相较于设计业务而言，全过程工程咨询业务分项计费累加或人工时单价计费的激励性不足，且服务周期长，全过程咨询业务的利润空间不足。这也符合全过程工程咨询处于初创期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