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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字奇古,不输周齐”的唐代墓志

2019-01-09张爱民

书法赏评 2019年1期
关键词:书风篆书墓志

■张爱民

墓志释文:

君讳祎,字士华,恒州人也。玄光布正,繤应帝图,历代所遵,莫加人寔,齐金紫光禄大夫随州刺史之孙也。唯祖唯官,蔭光三世;有贞有谅,德备二门。父周荡寇将军、清河县令,自琼林桂树,振玉响于人端;邓菀芳枝,畅嘉音于世上。容仪可大,烈名腾于五岳;威严得重,设号通于四海。任博陵县主薄、茌平县令,惟稟世性零,无过弘亮,德高阶庳,达遇未沾。扶疏之叶,引长柯;鬱密之花,抽辉萼上。乃秋风将,扇悴绿于梌闲;结雾既登,摧红花于枝上。隋大业十年十月卒,夫人氏望出南阳,贞观四年十一月卒,五年岁次辛卯二月辛卯朔十六日丙午,乃岁合时通,卜居吉地,于此洛邑,殉窆九壤,玄石勒乃作铭曰:

峩峩晟德,济济容仪。仁伦挺拔,疋亮超奇。奄从他世,叙会无期。九泉长瘗,永谢人师。风落瓊枝,霜摧玉叶。大运侵催,去留缠叠。风烛俄然,死生交接。逝水难回,飚风叵摄。洪泉杳杳,深陵寂寂。听绪沉迷,游魂怨戚。望候程祥,埏门奄闢。形同沃壤,名归往昔。记我生平,刊铭金石。

《唐□祎士华墓志》,民国年间出土,现藏洛阳千唐志斋,高39cm,广41cm,19行,每行18字。该志出土时墓志盖已失,碑文中也没有提到墓主人的姓氏,只知道墓主人名祎,字士华。墓主人于隋大业十年(614)去世,其夫人于贞观四年(630)去世,二人合葬于洛邑。从墓志铭文叙述中可以看出,士华在隋代去世,但这篇碑文是唐贞观五年(631)所刻,应该属于初唐书法,故称之为《唐□祎士华墓志》,简称为《士华墓志》。

初唐时期,唐太宗李世民身体力行,大力提倡王羲之书法,他说“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为王逸少乎?”当时的著名书法家欧阳询、虞世南和褚遂良虽面貌各异,却都是出自王羲之一脉。初唐的许多庙堂名碑,如虞世南《孔子庙堂碑》、褚遂良《雁塔圣教序》等所体现的都是王羲之书风。在初唐时期的最高层提倡王羲之书风的时候,在社会其他阶层却出现另外一种面貌,《士华墓志》就属于这一类。

《士华墓志》最大的书法特点是用字奇古,篆书和楷书杂糅,同时出现于同一墓志,例如(代)、(卑)、(死)等字。有的字形是标准篆书字形,如(史)、(有);有的为变体,如(秋)、(回)、(平)(南)等字;有的一字多形,如“月”字写成或,“济”字写成,“门”字在两字中为不同的字形。这些奇古的字形使《士华墓志》在初唐墓志中显得特别另类,让人过目难忘。

多种书体杂糅于一碑的现象以前就有,例如汉代《祀三公山碑》篆隶杂糅;曹魏《三体石经》是小篆、古文与隶书杂糅;东魏《李仲璇修孔庙碑》中篆、隶、楷杂糅;隋《曹植庙碑》总体为楷书,个别字形或篆书或分书,甚至一字之中,篆、隶、楷偏旁毕俱;欧阳询《房彦谦碑》也是隶楷杂糅。宋代欧阳修在《集古录》跋《李仲璇修孔庙碑》中说:“后魏北齐时书多如此,点画不甚佳,然亦不俗,而往往相类,疑其一时所尚,当自有法。”这句话点出了这些北朝以后书法作品篆隶楷杂糅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一时所尚”。北齐文学家颜之推《颜氏家训》中说:“吾昔初看说文,蚩薄世字,从正则惧人不识,随俗则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笔也,所见渐广,更知通变,救前之执,将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犹择微相影响者行之,官曹文书,世间尺牍幸不违俗也。”从这段话看出当时社会尚异求新之风对文字的影响。

北齐书法提倡复古,这个时期的石刻文字既保留了秦汉的一些字形的书写,又不得不适应已经被代替了的简便书写的楷书。如果全用篆来书写,必然要耗费时间,不能及时地传递与表达其各种信息。既要保留前人的书写,而又不得不实际应用更现实的书写潮流,就形成了墓志用字的现状。隋唐科举制的兴起使得文化朝一统方向发展,但在社会上仍然有使用异体文字的习惯。

隋至唐贞观年间,随着国家的统一,在南北朝晚期已经开始的南北书风融汇的进程加速,体现出了融汇性与过渡性的特点。《士华墓志》的篆楷杂糅现象一是延续了北朝后期的崇古好奇思想,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唐代正字学的发展。《新唐书·选举志》:“凡书学:《石经三体》限三岁,《说文》二岁,《字林》一岁。”这种偏重于篆书的课程设置是对汉代以来书学传统的继承,更是对六朝时期文字混乱的拨乱反正。由于初唐教育对篆书的重视,使得篆书经过秦汉的高峰和魏晋南北朝的低谷,在唐代形成一个研究和使用篆书的高潮,逐渐改变了过去文字不规范的现象。

《士华墓志》的书写和镌刻比较精致整饬,墓志文辞镌刻时笔画复刀修饰为多,可以看出刻工较为忠实于墨迹书写。《士华墓志》中篆字颇多,如第一行的(回) 与《敦煌篆书千字文》的(军)、(九)、(回)的风格和字形极似;有的字有行草书的意蕴,如第9行的(军)、(九)、(风); 第13行的(曰)极有意思,此字形甚为少见。从墓志全篇来看,书者应是一位娴熟于篆书和楷书的书法家,其书法水平不论,但其态度很不认真,甚至十分粗心。如第9行“乃秋风将”意义非常费解,看后一句“结雾既登”,方悟此句似应为“秋风乃将(降)”;第16行“大运侵催”的三个字挤在了一个格子中,明显是书写时漏字,后来增补;其他也有许多错讹之处,如(无)、(瘗)等。

《士华墓志》使用篆、楷两种书体,是典型的隋末唐初的书体风格,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为我们提供了一种书法形式创作的思路。当然这两种书体放在同一个墓志中,艺术风格并不完全统一,甚至为变而变,生硬杂凑,有牵强附会之感。但作为一种艺术尝试,却也别开生面。另外,墓志书写轻松灵动,清秀峻挺;整体章法上横竖有界线,每个字写在格子里,整整齐齐,淡化了两种字体间的风格差别,使全文稍显一致。

在北朝、隋代书法的基础上,初唐碑志书法继续表现出南北书风融合的特点,往往在生拙跌宕的造型中蕴含着巧妙灵动的笔姿。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说:“隋碑内承周、齐峻整之绪,外收梁、陈绵丽之风,故简要清通,汇为一局,淳朴未除,精能不露……皆荟萃六朝之美,成其风会者也。”又说:“隋碑风神疏朗,体格峻整,大开唐风。”这种对隋代书法的描述也适合于初唐时期的《唐□祎士华墓志》。由于康有为“尊北碑”“卑唐楷”,许多初唐碑志往往被书法界有意忽略。随着艺术视角的变化和艺术视野的开阔,尤其是书法专业兴起之后,对这一类碑志的关注越来越普遍。如果能从中汲取营养,丰富书法艺术的创作语言和形式,定会形成个性不凡的个人书法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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