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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水利奏报制度研究

2019-01-09

安徽史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水利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水利”一词出自《吕氏春秋》,谓“以其徒属堀地财,取水利”,意指“水之利处”。[注]吕不韦:《吕氏春秋》卷14《孝行览·慎人》,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294页。《史记·河渠书》“用事者争言水利”[注]《史记》卷29《河渠书》,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414页。一语,首次赋予“水利”专业意涵,提出了“引河”“溉田”“穿渠”等水利概念。继之,后世所谓“水利”,亦多指河防、漕运、灌溉等水利事业。水利是“民之命脉”[注]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25《桑悦太仓州重浚湖川塘题名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78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927页。,历代统治者均极为重视水利事业,而水利奏报作为水利管理的重要环节和水利决策的重要基础,明代以前就已普遍存在。其中,民间小型水利工程的修筑计划、方案需报地方官审核;大型水利工程、重大水患治理等则需报朝廷,如宋代时规定“农田水利事件,并许经管勾官或所属州县陈述。管勾官与本路提刑或转运商量,或委官按视,如是利便,即付州县施行;有碍条贯,及计工浩大,或事关数州,即奏取旨。”[注]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农田杂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5958页。至明代,水利管理制度日益完善,水利奏报制度也随之规范,尤其是永乐迁都后,与漕运相关的黄河水利、漕河水利、江南水利备受重视。当时,水官通过多种渠道和方式,将遏止水患、疏塞河道、筑坝建闸、通渠筑堤等水利信息奏报朝廷。其间,奏报内容日益完整,奏报程序日趋完善,奏报时间日渐明确,一定程度上彰显了明代水利管理独到的时代特色和重要历史地位。目前,学术界对中国古代“奏报”问题的研究,多集中在雨泽奏报、收成奏报、粮价奏报、灾害奏报[注]参见刘炳涛:《明代雨泽奏报制度的实施》,《历史档案》2015年第4期;穆崟臣:《清代收成奏报制度考略》,《北京大学学报》2014年第5期;吕长全等:《清代粮价奏报流程及其数据性质再探讨》,《近代史研究》2017年第1期;张文:《中国古代报灾检灾制度述论》,《中国经济史研究》2004年第1期。等,而有关水利奏报的研究,迄今论者尚少。鉴于此,本文围绕黄河水利、漕河水利和江南水利,兼及地方一般水利,拟在考察明代水利信息收集及制度构建的基础上,着重对水利奏报的运行机制、功能与局限等重要问题予以探讨,以窥明代水利管理过程中君臣、官民、央地信息传递的基本情势与舆情互动的基本态势。

一、水利信息的收集与奏报

水利信息的收集与奏报是国家水利管理的前提和基础。在中国古代,水官通过多种渠道,将水利信息奏报朝廷,朝廷据此进行水利决策,发展水利事业。明代水利信息的收集渠道和奏报机制逐渐丰富和完备,成为水利管理体系中最关键的环节。

(一)水利信息的收集渠道

一般而言,水利信息既包括水性、地势、河情等自然因素,也包括施工原因、施工过程、施工成果等工程信息。在缺乏测绘、遥感等科技手段的情况下,明人鉴于前世,传承创新,主要通过实地踏勘、咨访民众、标注信号等渠道收集信息,奏报水情。

实地踏勘。明制,水利兴修前,需实地踏勘,踏勘主体既有工部、户部、都察院、通政司等中央机构,也有抚按、司道、通判、县丞等地方官员,还有专门从事水利事务的专业水官。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规定:水利工程修建前,须“差官直抵处所,踏勘丈尺阔狭,度量用工多寡”[注]万历《大明会典》卷199《河渠四》,《续修四库全书》第79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73页。,此为后代所沿袭,尤其在河漕水利中,实地勘察是河臣制定修河方案的必要环节。万历间,治河能臣潘季驯言:“天下之事,皆可以揣摩测度而得之,而惟治河一事,非身亲经历,足遍而目击之,则文移调度之间,终属影响。”[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10《申明修守事宜疏》,《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76册,第330页。可见,他在治理黄河时,“躬亲遍阅,广询舆情”。[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13《条陈善后事宜疏》,第445页。在施工前,通过实地踏勘,收集水性顺逆、河情分合、地势夷险、堤形高卑等信息,并据此制定工程方案,确定“何处应疏导,以杀其势;何处应修补,以防其决;何处应筑塞,以制其横溃;何处应浚深,以收其泛滥。或多为之委,使水力分散,以泻其大势;或疏塞并举,使挽河入淮,以复其故道”。[注]《明孝宗实录》卷88,弘治七年五月甲辰,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明实录》校勘本,第1629页。至正德十年(1515年),总理河道成为常设河工长官。自此,凡逢重大水事,总理河道多“亲诣踏勘”,以便确定“某处可筑坝建闸,某处可通渠筑堤”。[注]《明神宗实录》卷368,万历三十年二月甲子,第6875页。不仅如此,在河工完竣后,总理河道也将施工情况,遵例奏报,而后由皇帝“差官查勘明白,具本回奏”[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13《科道会勘河工疏》,第435页。,查勘内容包括是否完工、工程质量、经费支销等事宜。针对地方一般水利,建文元年(1399年)敕谕工部:“凡圩、坝、堰、陂、塘,仰该府州县提调官常川体勘,境内应有圩岸坝堰坍缺,陂塘沟渠壅塞,务要趁时修筑坚完,疏浚流通,以备旱潦,毋致失时,有伤禾稼,及因而扰害于民。”[注]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11《诏命》,第358页。勘察水利设施情况成为地方官员的职责之一。

咨访民众。明初,社会经济亟待恢复,水利事业备受重视,陂、池、塘、湖、堰、圩等一系列水利设施陆续修建,“以备旱潦”。[注]《明史》卷88《河渠六》,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145页。期间,各地水官时常咨访当地熟知水情水利的民众,一些民众也会主动上报水情,乞修水利。永乐四年(1406年)二月,宁国府宣城县民奏言:“县境内一十九圩,近潦水冲决堤岸二千九百余丈,恐春水泛溢,有妨农种,乞预修筑。”[注]《明太宗实录》卷51,永乐四年二月辛巳,第766—767页。可见民众不仅了解水利现状,而且熟知汛情规律。但明代水官大多“未尝窥究水利之学”[注]归有光:《震川集》卷8《奉熊分司水利集并论今年水灾事宜书》,《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89册,第101页。,并不具备水利知识,对地方水情更是陌生,“惟勤咨访”,方能胜任,即便是潘季驯治水时,仍要“再三咨访”[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8《申饬徐北要害疏》,第291页。,以收集水利信息。嘉靖时,治水名臣刘天和在治理河道、勘察水情时,若有疑惑,便会走访“渔夫农叟,亦罔弗咨,咨罔弗悉”。[注]卢勇:《问水集校注》序二,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页。此外,官府还会邀请地方“谙晓水利者”,充当顾问,提供治理之法。如永乐初,户部尚书夏原吉在浙西治水时,奏言“臣与共事官属及谙晓水利者,参考舆论,得其梗概”[注]姚文灏:《浙西水利书》卷下《夏忠靖公治水始末》,《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76册,第121页。,其中“谙晓水利者”即是掌握水利知识、熟悉水利情势的地方士人,正是在其协助下,夏原吉最终疏通吴淞江水域故道。永乐初,漕运总督陈瑄在治理漕河时访之故老,咨询治河方案,民言:“淮城西管家湖西北,距淮河鸭陈口仅二十里,与清江口相值,宜凿为河,引湖水通漕,宋乔维岳所开沙河旧渠也。”他遵照民众建议,“凿清江浦,导水由管家湖入鸭陈口达淮”,至十三年(1415年)五月,工成。[注]《明史》卷85《河渠三》,第2081页。可见,咨访民众是明廷收集水利信息的重要渠道,也反映出官民舆情互动的良好态势。

标注信号。在河漕堤防的管理方面,明代河官通过标注特殊信号,以快速传递,收集水汛、河情等水利信息。明制,河、漕堤岸每三里建一铺舍,每铺设有若干铺夫,“四铺设一老人统率,昼夜巡视”。[注]《明穆宗实录》卷70,隆庆六年五月戊申,第1691—1692页。但各铺相距甚远,若一铺遇险,别铺不能即获信息,常会延误救援。万历间,总理河道潘季驯利用悬旗、挂灯、鸣锣等信号标志,传递紧急水情,建立预警机制。凡逢险情,即令“堤老每铺竖立旗竿一根,黄旗一面,上书‘某字铺’三字,灯笼一个,昼则悬旗,夜则挂灯,以便瞻望。仍置铜锣一面,以便转报。一铺有警,鸣锣为号,临铺夫老挨次传报”[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4《修守事宜》,第204页。,而后各铺夫老共赴救援,协力处置,这是护守河堤的重要举措。

(二)水利奏报的制度建构

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规定:“凡各处闸、坝、陂、池,引水可灌田亩,以利农民者,务要时常整理疏浚。如有河水横流泛滥,损坏房屋、田地、禾稼者,须要设法隄防止遏。”与此相联系,水利奏报制度初步建立,地方官民须按制奏报,“或所司呈禀,或人民告诉,即便定夺奏闻”。[注]万历《大明会典》卷199《河渠四·水利》,第373页。如若不报,则“罪有司不以闻者”。[注]《明史》卷83《河渠一》,第2014页。此后,随着水利事业的发展,水利奏报制度逐渐完善。

一是奏报内容的完整性。黄河、运河、淮河是明代水利管理的重点,这些流域的水利奏报信息大多详实而完整,成为明廷掌握水利信息,实施水利决策的重要依据。

在水利工程施工前,水患详情和施工建议是奏报的主要内容。如嘉靖十一年(1532年)五月,太仆寺卿何栋奉旨勘查真定、河间、保定、顺天等地河患,详细奏报了滹沱河、鸭河、沙河、磁河、胡良河等水患情况及决口原因,并针对“湮没弥漫”“工力浩大”“官帑已竭”“救死不给”“兴役为难”等情势,因地制宜,权衡利弊,在施工内容、应急措施、长远规划、役夫人数、河官委任、工费预算、完工时限等方面提出可行的治河方案,其中既有河道、水情等自然信息,也有施工方案、管理措施等工程信息,最终该奏报“得旨允行”。[注]《明世宗实录》卷138,嘉靖十一年五月庚午,第3247—3249页。万历十九年(1591年),淮水涨发,祖陵所在地泗州遭袭,工部尚书曾同亨将水患奏报朝廷,神宗即令河漕督抚与巡按御史共同勘议,详细奏报,并要求奏报内容为:“要见泗城积淤何以宣泄,淮水停涨何以疏通,填土增高有无可以捍御,周家椿是否应浚,施家桥是否可开,张福堤是否阻碍,或别有可开之处,为地方之利者。”[注]《明神宗实录》卷240,万历十九年九月戊辰,第4461页。

在水利施工过程中,水官需随时将施工方案变动、增补河工经费、水官职掌添设、工程进展情况等奏报朝廷,每项奏报内容须完整真实。如关于施工方案变动,工程开展前,水官根据勘察结果,制定施工方案,经朝廷批准后施工。在施工过程中,若需调整方案,也须奏报朝廷,讲明“某处工程原议未及,应该续举;某处工程原议已及,即该举行;某处堤岸卑薄,应该加帮;某处闸坝稀少,应该增建;某处运渠浅涩,应该挑浚。夫料作何调办,钱粮作何动支”,且鼓励水官“毋以先有成议,而惮于纷更”。[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9《遵奉明旨计议河工未尽事宜疏》,第313页。万历间,潘季驯在《恭报续议工程疏》中,详细对比了原议方案与后续方案之异同,并阐明了变更方案的原因:“因地损益,随时剂量。期于有济,不敢执泥。”[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8《恭报续议工程疏》,第272页。

在水利工程完竣后,总理河臣及相关水官需“遵例奏报”[注]《明神宗实录》卷443,万历三十六年二月壬戌,第8413页。,而奏报内容更须详实完整。如万历七年(1579年),潘季驯在淮北水事告竣后,特上《河工告成疏》,奏报工程事宜:

总管官中河郎中佘毅中、督淮安府同知王琰、兖州府同知唐文华、桃源县知县郭显忠、济宁卫指挥文栋等,筑完原分桃源县北岸遥堤,自古城起,至关王庙止,长八千六百八十九丈二尺,俱根阔六丈,顶阔二丈,高一丈至九尺不等。塞完崔镇大决口一处,及刘真君庙等决口,共三十六处,共长四百六十一丈五寸。筑完古城堰口堤一道,长三百六十丈。造完崔镇减水石坝一座,坝身连雁翅共长三十丈。又筑完续增徐州南岸三山遥堤,长二千四百二十八丈三尺五寸,俱根阔四丈,顶阔一丈六尺,高八九尺不等。又督淮安府同知蔡玠筑完桃源县迤南马厂坡遥堤,长七百四十六丈,根阔七丈至五丈不等,顶阔二丈,高一丈至八尺不等。以上各堤,共栽过低柳一十六万一千六百株。[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8《河工告成疏·淮北工程》,第284—285页。

此疏详细奏报了水利工程的负责官员、施工过程、堤坝规模、栽柳棵数等信息,有的奏报还会交代兴工日期和完工日期。[注]《明神宗实录》卷53,万历四年八月乙丑,第1239页。工完奏报后,明廷通常会派遣科道官实地查勘,勘后再报,奏报内容“要见筑完堤堰若干,塞过决口若干,果否坚固,足堪捍御。建完坝闸若干,挑浚淤浅若干,果否通利,有禆转运。于原题事理,有无疏漏,及用过钱粮,有无虚冒。”[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13《科道会勘河工疏》,第435页。应该说,明廷对河工奏报内容的特殊要求,意义匪浅。一方面,通过核查奏报,可督促水利官员勤政务实;另一方面,完整详尽的奏报内容,有利于官方全面掌握水利信息,并进行科学有效的水利决策。

二是奏报程序的灵活性。明代水利奏报分层级奏报和诣阙奏报两种情状。所谓层级奏报,是按照官阶大小、自下而上逐级上报,即按州县官—司道官—皇帝依次呈奏,明代一般性水利事务奏报(除河漕)即遵此序。作为中央政府直辖的河漕水利,奏报程序略有不同。明中期以后,随着总理河道制度的完善,总河、总漕成为河漕政务的最高职官。因此,地方河漕奏报大体按照州县官—司道官—总河、总漕—皇帝这一程序逐级上报。如每年年终河漕奏报,州县河官将工程事务一体“呈报各司道”,而后“司道官躬亲验核,开报总河衙门覆核,年终造册奏缴”。[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12《恭报三省直堤防告成疏》,第401页。若遇紧急水患,或水情异常,地方河官可“一面申报总河,一面申报巡抚。其总河未能卒至料理,巡抚即便动支河道钱粮,起夫督率修筑”[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14《工部覆前疏》,第468页。,亦可“不必拘泥关白”[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13《条陈善后事宜疏》,第450页。,充分体现了奏报程序的灵活性。

所谓诣阙奏报,是指官民直接向皇帝奏报河防、灌溉、施工等事,待工程完竣后,官民也常会“诣阙谢恩”。[注]《明太宗实录》卷118,永乐九年八月壬寅,第1497页。洪武初,命有司“民以水利条上者,即陈奏”[注]《明史》卷88《河渠六》,第2145页。,但实际上,很多地方官员时常隐瞒水灾,逃避河工,瞒报水利。由此,民众不得不诣阙奏报,陈述水情。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黄河冲决归德州凤池,夏邑、永城诸县均遭水灾,当地官员隐瞒灾情,拒不上报,州民李从义诣阙上报:“乞令军民合力筑防,以遏水患”。[注]《明太祖实录》卷200,洪武二十三年二月癸亥,第3000页。迫于压力,官府最终修筑了归德州凤池河防。永乐时,民众诣阙奏报水利者更趋频繁。如永乐元年(1403年),官修山东潍县白浪等河防工程,安庆府潜山、怀宁等陂堰圩岸,广东高要县青岐、罗婆等圩岸[注]《明太宗实录》卷25,永乐元年十一月丙子,第449—450页。,皆是根据民众奏报而实施的水利工程。更值一提的是,皇帝时常根据民众所报,判断地方官员的水利业绩和政治作为,“水利急务,使民自诉于朝,此守令不得人尔”。[注]《明史》卷88《河渠六》,第2152页。至明代中后期,尤其是正德以后,民众诣阙奏报日趋减少。究其原因,盖因此时官方水利奏报制度逐步完善,朝廷通过专职水官所奏,即可获取较多水利信息。

三是奏报时间的明确化。明廷通过明确奏报时间及时掌握水利信息,以实现对水利事务的有效管理。按时间划分,明代水利奏报分为岁报、季报和月报三种情形。

“岁报”即年终奏报,指每年年终地方长官将水利情况据实上报。与季报、月报相比,岁报制度适用范围最为广泛。就河漕水利而言,岁报制度约始于弘治年间。弘治二年(1489年)规定:管河官将所修河堤的高阔尺数“年终具数奏闻”。[注]万历《大明会典》卷198《河渠三》,第371页。除此,“凡一岁中修理闸座、堤岸、空缺、淤浅、泉源,物料、丁夫,并皆书之,疏以闻”[注]万恭撰、朱更翎整编:《治水筌蹄》卷上《黄河》,水利电力出版社1985年版,第61页。,且每项皆须书明,如“本隄原高阔若干,今加帮共高阔若干”[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12《恭报三省直堤防告成疏》,第401页。,“用过钱粮若干,剩余钱粮若干,照例奏报”[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13《条陈善后事宜疏》,第452页。等,至年终,由河漕衙门据实“造册奏闻”。这些规定得到了有效执行,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各项水利工程的正常实施。就地方一般水利而言,岁报制度形成较晚。嘉靖初,工部郎中朱衮在提督苏、松等府水利政务中,确立了岁报制度,“每遇年终,各属报到兴修事绩,类造奏缴”。[注]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15《朱衮水利兴革事宜条约》,第538页。万历十二年(1584年),都御史李汶奏言关中地区水利事务,工部审核通过,并建议“年终抚按官将修过渠堰,用过钱粮,造册奏报”[注]《明神宗实录》卷150,万历十二年六月庚午,第2792页。,该意见最终得到明廷认同,关中地区的水利岁报制度由此确立。

“季报”即按季奏报,主要适用于河漕水利。万历《大明会典》载:“沁河出山西沁源县绵山东谷,由太行山麓至河南原武县黑阳山,与河汴合流。至徐州入运河,以济徐、吕二洪。每年水势浅深尺寸,管洪官按季奏报。”[注]万历《大明会典》卷196《河渠一》,第346页。徐(州)、吕(梁)二洪是明代运河治理的难点,通过引沁水入运河,以济二洪,并专设官员管理,从而控制二洪的深度和宽度,以确保运河通航。此处的按季奏报只针对徐、吕二洪,是否普遍推行,史载不详。万历十五年(1587年),工科都给事中常居敬建议“令管河司属各官,将河道有无通塞,河工有无修举,俱季报部科,以便查考”,部覆如议。[注]《明神宗实录》卷191,万历十五年十月丙子,第3599页。至此,季报成为常制。

关于明代水利月报制度,万历《大明会典》未载,但据相关史料,大体可知月报制度之梗概。嘉靖元年(1522年),管河郎中毕济时奏请,将沿运河驿递费用“按月支销,月终报府州县正官”[注]《明世宗实录》卷11,嘉靖元年二月丁酉,第417页。,并获世宗认可,下诏施行。除地方基层官员按月呈报外,中央遣官亦需“每月自以所行奏报”。[注]《明世宗实录》卷92,嘉靖七年九月壬午,第2118—2119页。如嘉靖工部尚书刘麟建议“令潘希曾并所会各巡抚等官,每一两月一次,自行奏报。”[注]刘麟:《清惠集》卷5《陈言以献愚忠疏》,《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64册,第365页。至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工部覆总河舒应龙奏报时言:“河工已有次第,请停止月报。”[注]傅泽洪:《行水金鉴》卷36《河水》,《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80册,第521页。可见总理河道按月奏报河工已成常制。但月报制度只适用于河漕水利政务中,而地方一般水利管理中未有此制。

综上,明人通过实地踏勘、咨访民众、标注信号等多种渠道收集水利舆情,并以逐级上报、诣阙奏报等方式,将水利信息传至朝廷。在此过程中,朝廷对奏报内容、奏报程序、奏报周期等皆有明确规定,一定程度上将明代水利奏报推向制度化、常态化,提高官方水利管理的规范效率,最终实现息“溃决之患”[注]《明孝宗实录》卷97,弘治八年二月己卯,第1787页。,利“国计民生”[注]《明神宗实录》卷351,万历二十八年九月辛丑,第6571页。的目标。

二、水利奏报的处理与应对

针对官民奏报的水利信息,明廷时常采取宗教祭祀、修建工程、调整人事等方式进行应对,并通过疏塞河道、筑坝建闸、通渠筑堤等水利实践,以遏止水患,灌溉农田,保障漕运,这不仅是明代官府水利管理水平的集中体现,也是水利事业得以发展的重要保障。然至明后期,水利奏报制度日渐废弛,“时朝政日弛,河臣奏报多不省”[注]《明史》卷84《河渠二》,第2071页。,以致水利事业日趋没落,严重影响了社会经济发展,“水利日废,则民困日甚;民困日甚,则国课愈殿矣”。[注]薛尚质:《常熟水论》,《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23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390页。

(一)宗教应对

在明代,水患、河决被视为“天言”,凡逢此时,皇帝便会借助斋戒、祭祀、立庙等宗教行为,回应天神,应对灾害,兴举水利。

斋戒。明初规定“凡祭祀必先斋戒,而后可以感动神明”[注]《明太祖实录》卷40,洪武二年三月戊戌,第805—806页。,而举行斋戒旨在“致洁于鬼神”。[注]《明太祖实录》卷73,洪武五年三月庚戌,第1348页。明代皇帝因遏止水患、兴修水利而斋戒者,始于成祖。是时,浙江沿海地区风潮频仍,冲决堤岸,“连年修治,迄无成功”。至十六年(1418年),成祖始行斋戒,不久,“水患顿弭”[注]《明太宗实录》卷206,永乐十六年十一月甲子,第2112页。,时人视其为皇帝至诚所至。洪熙元年(1425年),仁宗下诏:“水旱必斋戒致祷。”[注]《明仁宗实录》卷10,洪熙元年六月辛丑,第311页。然从此以后,凡遇水患,多命“文武百官斋戒”,皇帝亲自斋戒者,甚是罕见。

祭祀。遣官祭祀通常发生于施工前、水患后和工完后,并据水患发生地域、施工河道等因素,祭祀对象有所不同。黄河决堤后,通常会祭祀“河神”和境内山川。如永乐九年(1411年),河南境内黄河决堤,成祖特遣定国公徐景昌“以大牢祀河神”,户部侍郎古朴“以大牢祭河南境内山川”。[注]《明太宗实录》卷114,永乐九年三月壬午,第1457—1458页。除此,祭祀对象还有东海之神、潞河之神、河泊之神、司工之神、大江之神及通济河、卢沟河之神等。东海之神,如永乐十六年(1418年),因风潮冲决浙江沿海诸县堤岸,连年修治,迄无成功,成祖遣保定侯孟瑛等“以太牢往祭东海之神”[注]《明太宗实录》卷206,永乐十六年十一月甲子,第2112页。;潞河之神,如正统二年(1437年)正月,潞河堤岸冲决,兴工修筑前,英宗遣行在工部尚书李友直“祭告潞河之神”[注]《明英宗实录》卷26,正统二年春正月丁巳,第526页。;通济河、卢沟河之神,如正统二年七月,因开筑功成,遣尚书李友直“祭通济河之神”,侍郎李庸“祭卢沟河之神”[注]《明英宗实录》卷32,正统二年秋七月丙午,第633页。;司工之神,如正统十三年(1448年),因兴工修砌南沙等河,英宗遣工部尚书石璞“祭司工之神”[注]《明英宗实录》卷170,正统十三年九月辛卯,第3278页。;河泊之神,如景泰三年(1452年),因疏浚东昌沙湾河道,英宗遣工部左侍郎赵荣“祭河泊之神”[注]《明英宗实录》卷224,景泰三年十二月丙辰,第4881页。;大江之神,如正德十一年(1516年),因长江冲决浦子、口上、新河等处,武宗命南京守备魏国公徐俌“祭大江之神”。[注]《明武宗实录》卷140,正德十一年八月戊寅,第2772页。

立庙。如果水利祭祀是临时性行为,那么因水利立庙则是将祭祀常态化。弘治八年(1495年),黄陵冈河口工成后,建黄河神祠,孝宗不仅亲赐匾额“昭应”,且“令有司春秋致祭”。[注]《明孝宗实录》卷98,弘治八年三月壬辰,第1793页。景泰二年(1451年),沙湾堤建成,在黑洋山、沙湾建河神庙,“岁春秋二祭”。[注]《明史》卷83《河渠一》,第2017页。七年(1456年),在沙湾建金龙四大王祠,“命有司春秋致祭”。[注]《明英宗实录》卷273,景泰七年十二月戊申,第5765页。万历四年(1576年),草湾河工成,命立河、海、淮三神庙,“赐名显应”。[注]《明神宗实录》卷52,万历四年七月辛亥,第1228页。可见,明代黄河河工告竣后,常由工程负责者奏请立庙建祠,皇帝亲赐匾额,有司每年春秋祭祀,此为惯例,广泛实行。

(二)工程应对

所谓工程应对,即朝廷收到官民水利奏报后,即命人修筑水利工程,这是最常见、最务实、最奏效的应对方式。

一方面,根据民众的水利奏报,遣官修筑水利工程。如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泾阳县耆民诣阙言:“堰东西堤岸圮坏,乞修治之。”太祖即命长兴侯耿炳文、工部主事丁富、陕西布政司参政刘季箎 “督兵民修筑之,凡五日堰成”。[注]《明太祖实录》卷256,洪武三十一年三月辛亥,第3704页。永乐元年,官方所修的山东潍县白浪等决口工程,安庆府潜山、怀宁二县陂堰、圩岸工程,及广东高要县青岐、罗婆等圩岸工程,“皆从民所奏也”。[注]《明太宗实录》卷25,永乐元年十一月丙子,第450页。永、宣间,民众奏报水利,皇帝遣官修筑水利已成惯例,此可从景泰三年(1452年)常熟县民的奏报中得到证明:“本县山泾、七浦塘,年久湮塞,妨民灌溉,请浚治之。仍如永乐、宣德中例,遣大臣巡视府县,劝课农桑。”[注]《明英宗实录》卷216,景泰三年五月庚戌,第4666页。

另一方面,针对官员的水利奏报,若在施工前,皇帝或命地方“有司勘实”,或“遣官勘视”。[注]《明世宗实录》卷555,嘉靖四十五年二月甲申,第8937页。若兴举大役,则命河漕衙门反复斟酌勘察,将“人力多寡,用工难易”[注]《明宣宗实录》卷95,宣德七年九月丁卯,第2152页。等事勘议妥当,而后遣官修筑。若遇水侵祖陵、运道阻塞等紧急情况,则命立即修筑。崇祯十五年(1642年),山东巡抚王永吉奏报:“黄河决汴城,直走睢阳,东南注鄢陵、鹿邑,必害亳、泗,侵祖陵,而邳、宿运河必涸。”思宗即令总河侍郎黄希宪“急往捍御”。[注]《明史》卷84《河渠二》,第2073页。

(三)人事应对

人事应对是针对水利所需,任免、升黜、奖罚水利官员的一种应对举措。大体上,在工前奏报,明廷通常会任命主持河工的官员,并升职增权。如嘉靖五年(1526年),黄患泛滥,危及运河,世宗命河道都御史章拯主导治水,但因章拯“事权未重”,特升其为工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以便统筹各方,主持水利。[注]《明世宗实录》卷71,嘉靖五年十二月丙子,第1624页。明代黄河河道与运河河道多有交错,黄河一旦有患,即会威胁漕运,治水难度剧增,因此治水官员需兼涉河漕,依靠重权,才能多方协调,确保水事运作。事实上,早在正德十年(1515年)总理河道常设后,其职位就“以工部侍郎兼都御史,或左右副都御史兼侍郎,兼军务”[注]朱国盛:《南河全考》附录《河官考》,《续修四库全书》第729册,第61页。,职权甚高,“山东、河南、南北直隶巡抚,三司官员,俱听节制”。[注]车玺:《治河总考》卷3,《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21册,第222页。至嘉靖十七年(1538年),更是“督率管河管洪管泉管闸郎中、主事,及各该三司、军卫、有司、掌印、管河、兵备等官”。[注]傅泽洪:《行水金鉴》卷165《官司》,《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82册,第564页。

针对工完奏报,明廷常根据完工情况对官员进行奖罚升黜。如正统六年(1441年),山东布政司右参议孙子良因督修河道,管理有方,升为“本司参政”。[注]《明英宗实录》卷83,正统六年九月庚戌,第1662页。景泰七年(1456年),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徐有贞以修河事竣,回京觐见奏报,升左副都御史。[注]《明英宗实录》卷273,景泰七年十二月癸卯,第5764页。弘治六年(1493年),山东张秋黄河决口,导致运河淤塞,漕运受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刘大夏、内官监太监李兴、平江伯陈锐奉命修治,最终疏通运道,河患得治,并奏报孝宗,“帝心嘉悦,加禄与官,恩典照晰”。[注]黄训:《名臣经济录》卷50《黄陵冈塞河功完之碑》,《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44册,第430页。同时,对于治水有功者,明廷还会加赉太子太保、太子少保等职,如万历八年(1580年),河工告成,神宗降旨褒奖,加总河潘季驯为太子太保,漕运总兵灵璧侯汤世隆为太子太保。[注]《明神宗实录》卷96,万历八年二月戊戌,第1939页。此外,还有“升俸级”“赏银币”等物质奖赏。如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漕河工完,除升职奖励外,还给予部分官员物质赏赐,包括“主事钦拱极、陈元琰、包应麟,副使谭起、李天龙各升俸一级;郎中梁恩,主事郑逑、陈茂、礼诸暲各赏银十五两,纻丝一表里;兖州府同知王栋等各十五两;漕运都御史吴鹏三十两,二表里;御史成子学、李逢时、黄国用各十两,一表里;工部尚书欧阳必进二十两,二表里。”[注]《明世宗实录》卷405,嘉靖三十二年十二月辛丑,第7087—7088页。相反,对于那些治水时贪墨工费、失时修筑的官员,明廷则施予停俸、降职、革职等处罚。如隆庆五年(1571年),邳州河决,漕船被阻,总督漕运都御史陈炌、总兵陈王谟、参将顾承勋“俱停俸,戴罪管事”。[注]《明穆宗实录》卷60,隆庆五年八月丙午,第1465页。六年(1572年),管理河道主事詹世用因“失时不修闸坝,及招集客舟”,导致河口壅塞,漕船漂损,故被“降三级,调外任”。[注]《明穆宗实录》卷69,隆庆六年四月戊辰,第1664页。万历八年,高家堰石工将兴,但乡官常三省等言“有妨祖陵”,潘季驯认为其言“舛谬不经”,最终神宗命修筑施工,而“革常三省职为民”。[注]《明神宗实录》卷106,万历八年十一月乙酉,第2056页。

总之,明廷对官民水利奏报多能积极应对,并表现出鲜明的时代特色,诸如宗教应对与工程建设并举,升迁褒奖与严惩重罚共行,应急行为与长效规划兼施。这种综合性应对举措,对于完善水利管理体系,推进水利建设事业等极具重要意义,但至明后期,水利奏报或因财政剧变而停滞,或因“估费浩繁”而“报罢”[注]《明史》卷87《河渠五》,第2140页。,或因官员“忽而不理”[注]《吴中水利通志》卷11《朱郎中衮水利兴革事宜》,《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21册,第467页。而废弛,以致“水利不讲,浚治失时,侵占沮塞,以至浅涸”。[注]张履祥:《杨园先生全集·书》卷2《与曹射侯》,《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165册,第132页。

三、水利奏报的功能与局限

(一)水利奏报的功能

作为一种自下而上的水利信息传递渠道,水利奏报主要是官员以文书形式将疏塞河道、筑坝建闸、通渠筑堤等事上报朝廷的行为,在国家治理中具有信息传递、水利决策、行政监督等重要功能。

1.信息传递功能。明廷通过构建严密的信息传递网络,建立了独特的政治格局和权力秩序,水利奏报作为传递地方水利舆情的重要渠道,是信息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建立完善的水利奏报系统,旨在掌握水利信息,以确保水利决策的科学性、可行性和有效性。

一是信息的精确性。明代水利奏报信息或源于基层官吏的层层上报,或源于负责官员的亲诣踏勘,或源于科道官员的覆查实勘,或源于广大民众的诣阙奏报。但无论何种形式,水利信息须精确完备,尤其是工完奏报和年终奏报,不仅要奏报精确的兴工时间和完工时限,还要奏报负责督修的官员姓名、经费数目、夫役人数、护堤柳棵数等,而所修堤坝的长宽阔数据更是精确至寸。除此,工前的预算奏报信息亦十分精确,具代表性的是正德七年(1512年)的《俞谏请留关税浚白茆疏》。时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俞谏奉命巡视江南水利白茆港,经逐一勘量后奏:“是港自常熟县东仓至姚家浜,深浅不等,共长一万三千五百八十丈,面阔一十五丈。每丈用夫七名,计用夫九万五千六十名。自姚家浜至陶泾口长两千六百五十丈,开阔三十丈,深一丈五尺。每丈用夫一十五名,计用夫三万九千七百五十名。通计用夫一十三万四千八百一十名,约四十日而成。每夫每日工食银二分,共该银一十万七千八百四十八两。筑坝置闸,该木、石、灰、铁料银一千余两。”[注]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14《俞谏请留关税浚白茆疏》,第427—428页。通过精确丈量工程长阔深浅,计算夫役人数和薪资,施工天数,工料费用,进而得出工费预算,并据实奏报皇帝。

二是信息的全面性。一方面,水利奏报主体的多样性,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水利信息的全面性。明代水利奏报的主体上至部院长官、河漕总督、巡抚巡按等高级官员,下至闸官、坝官、里老等基层吏员和普通民众,不仅所奏水域广泛,且内容全面,既包括水文环境信息,也包括水利工程信息。另一方面,明廷要求水官奏报内容须全面、真实。如正德十三年(1518年),工科给事中吴巗就江南水利条议上奏,分别就“疏浚下流”“修筑围岸”“经度财力”“隆重职任”四个方面,详细陈述己见。[注]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14《吴巗条上水利事宜疏》,第429—431页。至嘉靖十一年(1532年),大理寺左寺丞周凤鸣进一步申述吴巗所奏,具体从“复专官,以图责成”“疏海口,以导下流”“浚支河,以修圩岸”“虚长桥,以决壅滞”“均夫役,以便贫民”“禁侵占,以饬豪右”[注]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14《周凤鸣条上水利事宜疏》,第437—439页。六处,全面阐述了江南水利存在的问题和解决方案。此外,明代有关河防的奏疏,多内容丰富,信息全面,广涉勘察地域、河流故道、决口原因、治理建议、施工内容、可操作性、应急措施、长远规划、官员荐举、役夫人数、工费预算、完工时限等重要问题。

三是信息的实效性。时效性是水利奏报的重要特点之一,因水患骤发、堤岸圮坏、运道淤塞等水利险情关系重大,急需奏报,如万历十七年(1589年),中原秋水横决,责成河南管河副使,“一面申报总河,一面申报巡抚”。[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14《工部覆前疏》,第468页。但官员缓报水患的现象仍时有发生。正统三年(1438年),行在工部奏:“顺天府言通州白河自正统元年水溢,决孩儿等口,伤民田稼。请令把总都指挥同知刘斌及通州,发夫筑塞之。”虽然皇帝同意其奏请,但却质问:“河决非细事,再踰年乃言之,何缓也?”工部回奏:“今年三月,始得顺天府实报。”[注]《明英宗实录》卷40,正统三年三月戊申,第784—785页。至于是顺天府缓报,还是工部迟奏,真相难解,但缓报却是事实。纵然如此,明廷通过多样的奏报渠道、严密的奏报程序和严格的奏报时限,将各种水利信息及时传至朝廷,确保了水利事业的正常运作和长期发展。

2.水利决策功能。水利信息是明代水利决策的前提和基础,不仅包括河情特征、工程进度等客观因素,更内含施工方案、治水策略、管理措施等主观建议,极具专业性、复杂性和时效性的水利情报,无疑为决策集团提供了充足的信息来源和可靠的现实依据,而其内容是否详实、表述是否准确、传递是否通畅,则直接关涉水利决策的科学性和有效性。景泰五年(1454年),左佥都御史徐有贞上奏治理黄河沙湾水患的“治河三策”:一是“置造水门”,建议“置门于水,而实其底。令高常水五尺,水少则可拘之,以济运河,水大则疏之,使趋于海”;二是“开分水河”,建议“相黄河地形、水势,于可分之处,开成济河一道……使黄河水大不至泛滥为害,小亦不至干浅,以阻漕运”;三是“挑深运河”,鉴于“今之河底,乃与昔日之岸平,其视盐河上下固悬绝,上比黄河来处,亦差丈余,下比卫河接处,亦差数尺”,建议“诚宜浚之,如旧章入”。[注]《明英宗实录》卷247,景泰五年十一月丙子,第5362—5363页。其中既有对历史经验的总结,也有对水情地势的分析;既有对水患成因的描述,也有对施工方案的策划,为明廷提供了极为专业、细致、周详的治水策略,所以景帝毅然接受,“帝谕有贞,如其议行之”。经过徐有贞多年治理,沙湾水患终得平息,漕运从此“河水北出济漕,而阿、鄄、曹、郓间田出沮洳者,百数十万顷。乃浚漕渠,由沙湾北至临清,南抵济宁,复建八闸于东昌,用王景制水门法以平水道,而山东河患息矣。”[注]《明史》卷83《河渠一》,第2019页。另外,亦有官员“条上善后六事,运道由此大通”[注]《明史》卷85《河渠三》,第2097页。的案例;还有河臣“图说以闻”,为决策者提供准确、生动、清晰的水利信息,而皇帝欣然接受,命其“刻期举工”。[注]《明世宗实录》卷77,嘉靖六年六月丙午,第1711页。

3.行政监督功能。官员作为水利奏报的主体,握有传递水利信息的主动权,皇帝等高层统治者虽位至显要,却只能被动接受各种信息,如何改变这一情状,是君臣之间信息博弈的关键。于此,明廷启用监察系统,遣官查勘奏报信息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一定程度上获得了掌控舆论、监督行政的主动权。

就月报而言,明廷通过每月上报制度,不仅及时获取了河工水利信息,而且达到了监督相关河官的政治目的。具体做法为:明廷每月将河官所报水利信息收集整理,一年后,遣科道官查勘,验其成效,若“累次奏报皆合,成效彰彰,则具奏升赏,以嘉其忠。万一不然,听差去官员指实参奏,从宜黜罚,俱为未晩。”[注]刘麟:《清惠集》卷5《陈言以献愚忠疏》,第365页。嘉靖七年(1528年),世宗命工部侍郎潘希曾治理黄河,后又命工部“知水利者二人,诣工体察”,其真实意图是进行监督,令“每月自以所行奏报,因事考言,万一所言不孚,一年之后,遣科道官从公查勘,以验其成效,即今遣官体察之意也。”[注]《明世宗实录》卷92,嘉靖七年九月壬午,第2118—2119页。由此,明廷以累次的月报为文本凭证,进而通过实地查勘,检验所言是否真实,以此监督官员的施政绩效。

就年终奏报而言,治黄和治运是明廷重点水利工程,也是重点监察对象,规定“岁报二,曰黄河,曰漕河”。[注]万恭:《治水筌蹄》卷上《黄河》,第61页。总理河臣每年年终将工程明细造册奏闻,以凭覆核,而明廷则会遣官依据奏报,逐一查勘,以检验奏报内容的真实性,这在工完奏报中表现的尤为突出,“工完之日,河漕衙门奏行该部核实,毋至虚冒,仍分别勤惰,以昭劝惩”。[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13《条陈善后事宜疏》,第448页。针对地方一般水利,正统二年(1437年)规定:地方每年秋成时兴修水利,而后“具疏缴报”,并“俟考满,以凭黜陟”。[注]万历《大明会典》卷199《河渠四·水利》,第376页。水利奏报成为地方官员政绩考核的重要依据,但此时并未规定奏报时间。嘉靖初,工部郎中朱衮奉敕提督苏、松水利,出台了一系列水利举措,其中即包括岁终奏呈水利文册制度,规定“每遇年终,各属报到兴修事绩,类造奏缴……今后经该官吏各要着实举行,年终核实造报,毋再轻犯,自招罪愆”。[注]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15《朱衮水利兴革事宜条约》,第538页。明廷通过年终对水利文册内容的核实,实现了对水利官员的行政监督,所谓“送册查比,而一区之勤惰立见矣”。[注]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16《聂绍昌条上浚筑事宜申》,第595页。

明廷通过核查水利奏报内容,监督水利官员,无疑促进了水利管理事业的发展。但在实际运作中,官员的奏报与朝廷的覆核难免产生分歧。如隆庆五年(1571年),总理河道潘季驯上奏邳河工成,穆宗令工部核实。工部尚书朱衡覆奏:“河道通塞专以粮运迟速为验,非谓筑口导流,便可塞责。”在此,朱衡与潘季驯判断工完的标准存在差异,朱衡以“粮运迟速”为准,而潘季驯以“筑口导流”为准。最终,因漕运事关重大,“命季驯戴罪管事”。[注]《明穆宗实录》卷60,隆庆五年八月甲寅,第1470页。可见,单凭奏报监督治水官员亦有局限,盖唯有进一步统一考核标准,完善监督机制,方能做到“明目达聪”。[注]刘麟:《清惠集》卷5《陈言以献愚忠疏》,第365页。

(二)水利奏报的局限

明代水利奏报的历史局限盖应归因于政治博弈与水利特性。以皇帝为中心的中央朝廷作为水利奏报的接收者和应对者,其目的在于解决水利危机,监督水利官员,发展水利事业,而水利官员作为水利奏报的拟定者和呈报者,其在践履水利职责、应对朝廷监督之时,难免会考量自身的职官品位和政治前途,二者不同的利益诉求时常奏报的历史局限性,即官员为自身权益而进行的谎报、烦报和不报。此外,水利工程的专业性,水利经费的浩大性,水利事业的重要性,也难免会增加水利奏报的复杂性和局限性。

一是谎报。明代中后期,地方水利严重失修,主要原因就是官员消极怠政,疏于管理,经费贪墨成风,或虚数奏报,或妄行勘奏。嘉靖元年(1522年),工部尚书李充嗣负责修筑的东南治水工程完竣,遵例奏报,详细列举了治水成就。但后世学者沈却评价道:“按治水工程,此举最大,止开白茆一港,其他河港无浚,圩塘无筑,虚数奏报。疏内所开江湖水道,间有舛错。征诸宋元及本朝夏忠靖等疏,不辩自明。工费万计,而水利集亦未纂成,徒托空言,堪为嗟惜。”[注]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14《李充嗣奏报开浚各项工完疏》,第437页。作为工部尚书尚且“虚数奏报”“徒托空言”,可见明代水利谎报现象的普遍性和严重性。盖鉴于此,六年(1527年),工部郎中朱衮在提督江南水利时,规定“各属官吏闻有全不调度,而妄报兴修,或本无事绩,而捏虚搪塞,据此进呈欺上之罪,谁其任之。今后经该官吏各要着实举行,年终核实造报,毋再轻犯,自招罪愆。”[注]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15《朱衮水利兴革事宜条约》,第538页。然谎报之风,依然如故,终难根绝。

二是烦报。明代河漕水利事关国家命脉,且工程耗费巨繁,故关于二河的治理方案多会谨慎议定,或工部会议,或三司计议,或河漕会议,或“工部其集文武群臣,议其疏治方略”。[注]《明英宗实录》卷251,景泰六年三月己巳,第5436页。集思广益固然重要,但亦多滋议论,意见烦杂,降低行政效率。尤其至明后期,党争的日益加剧常常会改变商议疏治方略的初衷,官员意见相左的治河建议,大多缘于纯粹的政治争斗和党派倾轧,而非事关治河利害的善策妙计。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江北巡按御史崔邦亮径言治河事宜“不在勘议,而在果断”。[注]《明神宗实录》卷289,万历二十三年九月己卯,第5351页。总理河道潘季驯亦言治河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议论之太多,以阻之也”。[注]潘季驯:《河防一览》卷7《工部覆前疏》,第262页。为改变这种局面,神宗一度要求治河官员“务同心协力,底于成功,不必多滋议论,无禆实济”。[注]《明神宗实录》卷415,万历三十三年十一月癸酉,第7789页。

三是不报。明代水利奏报时间因事而异,或工前勘奏,或工毕奏闻,或年终奏报,或按季奏报,或按月奏报,而黄河决堤、运河淤塞、地方水患则需及时上报。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黄河决口凤池,夏邑、永城诸县受灾,但“有司不以闻”,后州民诣阙上奏,方修筑堤防,遏止水患。事后,太祖命“罪其有司”。[注]《明太祖实录》卷200,洪武二十三年二月癸亥,第3000页。正统二年(1437年),英宗“令有司秋成时修筑圩岸,疏浚陂塘,以便农作。仍具疏缴报,俟考满以凭黜陟。”[注]万历《大明会典》卷199《河渠四·水利》,第376页。自此,水利事务及信息奏报成为考核官员政绩的重要内容,盖因如此,每当出现发生水患、水利失修、工程延误等水利事件时,一些治水官员为美化政绩,不惜掩盖真相,拒不上报,凡逢此类情形,一经查实,便会严惩,甚至获罪。

总之,水利奏报是明代水利管理体系中的重要环节,有着极其重要的情报作用和决策功能。其间,水利官员及地方民众将水利信息上报朝廷,明廷通过规范奏报行为,严密奏报程序,监督奏报官员等管理机制,确保获取精确、全面的水利信息,并予以科学、有效的决策应对,这不仅加强了对水利事业的统一管理,而且保障了河漕畅通,缓和了水利危机,稳定了社会秩序。实际上,明代水利奏报制度的形成与水利事业的发展休戚相关。明前期,重视水利事业。洪武间,太祖不仅遣国子监生“分诣天下郡县,督吏民修治水利”[注]《明太祖实录》卷234,洪武二十七年八月乙亥,第3415页。,还鼓励官民上京奏报水利事宜,“民间或有某水可以灌溉田苗,某水为害可以堤防,某河壅塞可以疏通,其当里老人会集踏看丈量,见数计较,合用人工,并如何修筑,如何疏通,定画计策,画图贴说,赴京来奏,以凭为民兴利除害”。[注]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11《诏命》,第358页。永宣间,明廷“遣大臣巡视府县,劝课农桑”[注]《明英宗实录》卷216,景泰三年五月庚戌,第4666页。,兴举水利,成就卓然。然至明中后期,尤其是正嘉以后,统治日衰,加及地方“府藏空虚,闾阎困瘁”[注]同治《苏州府志》卷10《水利二》,台北成文出版社1970年版,第283页。,“凡有兴修率皆因循而不举,苟简而不备,以至废坠日甚,灾患日深”[注]张内蕴:《三吴水考》卷9《编修王同祖工计议》,《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77册,第315页。,导致水利不兴,水患日甚,“明末漕规久废,闸不时闭,沙不时疏”。[注]光绪《增修甘泉县志》卷3《水利·河防志》,台北成文出版社1970年版,第470页。与此相关,水利奏报的诸多弊端不断凸显,最高统治者对各地水利奏报也是漠然视之,以致水利事业日益废弛,严重影响了社会经济的持续发展,所谓“水利不讲,农政废弛,未有如近代之甚者”[注]张履祥:《补农书校释》卷42《备忘录遗》,农业出版社1983年版,第189页。,“农田水利之政,百年不讲,四海安得不困穷乎”。[注]张履祥:《补农书校释》卷40《备忘录二》,第1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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