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蓖麻的传入与丝绸之路

2019-01-09

安徽史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陶弘景蓖麻

(郑州大学 历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蓖麻是世界十大油料作物之一,为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植物。蓖麻喜高温,不耐霜。在热带和亚热带,植株常年不凋,成为多年生植物,我国云贵地区的植株可高达7—8米[注]佟屏亚:《漫话蓖麻》,《新农业》1985年第17期。;在我国北方地区,因秋冬霜寒不能越冬,成为一年生植物,植株高仅1—2米。蓖麻子可加工成蓖麻油,因其含蓖麻毒蛋白,故中医说它有小毒。

蓖麻原产非洲东部,植物地理或有关蓖麻栽培的著作中已有定论。[注][日]星川清亲著,段传德、丁法元译,萧位贤校:《栽培植物的起源与传播》,河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81年版,第5页;[俄]瓦维洛夫著、董玉琛译、许运天校:《主要栽培植物的世界起源中心》,农业出版社1982年版,第60页。英国植物学家勃基尔(I.H.Burkill)提到蓖麻从非洲东部传入埃及的时间可早至公元前4000年。[注][英]勃基尔著、胡先骕译:《人的习惯与旧世界栽培植物的起源》,科学出版社1954年版,第27页。美国人类学家劳费尔认为蓖麻后经埃及传入印度。[注]⑨[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商务印书馆1964年版,第229页。陈桥驿等人认为,至迟在公元前800年,印度已有蓖麻种植。[注]陈桥驿主编,毛履军、陈德恩、安东编著:《印度农业地理》,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52页。在我国,“中国的蓖麻系从印度传入”[注]湖南省农业厅经济作物局:《蓖麻和蓖麻蚕》,湖南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第9—10页;傅福勤:《蓖麻栽培》,农业出版社1982年版,第2页;吴昊:《多年生蓖麻》,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07年版,第2页。的说法较为流行。佟屏亚指出,据《新修本草》“此人间所种者,叶似大麻而甚大,其子如蜱,又名萆麻。今胡中来者,茎赤,树高丈余,子大如皂荚核,用之益良”[注]苏敬等撰,尚志钧辑校:《唐·新修本草(辑复本)》,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1981年版,第288页。推论,唐时从印度引进了红茎蓖麻。[注]佟屏亚:《农作物史话》,中国青年出版社1979年版,第136页。佟屏亚认为“红色蓖麻种可能就是那时候从印度引进的”,但并未提及他所说的“白茎蓖麻”何时传入。劳费尔在《中国伊朗编》中认为,中国在唐苏恭(即苏敬)之前就有白茎蓖麻,唐时从“胡中”传来的是红茎蓖麻。劳费尔还认为中国在唐以前还有一种青茎蓖麻。[注]⑨[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商务印书馆1964年版,第229页。根据蓖麻的茎秆颜色可分为红茎蓖麻和青茎蓖麻。而关于青茎蓖麻,中国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种植?与红茎蓖麻的关系如何?上述学者多据《新修本草》中“蓖麻子”条后注“新附”二字,而推定唐代从“胡中”传来红茎蓖麻,然而他们却忽视了进一步探讨唐之前是否有蓖麻传入的问题。也有学者引顾野王《玉篇》对“蓖麻”名称的记载,认为至迟在南北朝时期,中国已有蓖麻。如《中国农学遗产选集甲类》也把“蓖麻”最初的出处定为《玉篇》。[注]李长年主编,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编辑:《中国农学遗产选集甲类第七种·油料作物》,农业出版社1960年版,第171页。且作者也认为“赤茎”蓖麻由国外传入,但对青茎蓖麻语焉不详。

从上述学者对蓖麻传入的研究来看,在传入时间上虽有争论,但似可归纳出如下认识:唐之前中国已有蓖麻,这种蓖麻应是青茎蓖麻,而唐《新修本草》才把由“胡中”传来的红茎蓖麻另作专门记载。蓖麻为异花授粉,天然杂交率很高,从颜色性状遗传规律来说,蓖麻茎色遗传属细胞核遗传,红茎对青茎为显性基因[注]包红霞、张春华等:《蓖麻茎色性状遗传规律研究》,《内蒙古农业科技》2003年第6期。,也就是说,只有最初传入的全是青茎蓖麻,其子代才会是青茎蓖麻,随后才有红茎蓖麻的传入,这一过程才能契合以上诸家的推断和《新修本草》的记载。不过这些认识只是在综合史料和诸家观点基础上所作的推论,是对蓖麻传入这个历史事件的最大可能性复原。

综合目前植物地理分布的理论及对蓖麻原生种的植物学考察和年代学数据,通过上述蓖麻传播过程的简述,可看出蓖麻由非洲传入埃及再到印度,然后传至中国应为不争的事实。但关于蓖麻由印度传入中国的路线具体是怎样的?它与丝绸之路的关系如何?其最早究竟于何时传入中国?所做的上述推论是否合理?这些问题以往学术界虽有相关探讨,但仍有不少疑惑,且缺乏详细深入的论证。今略述管见以求方家指教。

一、《玉篇》成书之前的蓖麻记载

与“蓖”字通假异体的字较多,加之个别错字,古籍中蓖麻的别称也较多见。粗略搜检,主要有“萆、螕、荜、萞、篦、蜱、、、、、芘”。另据检索结果来看,古籍中“萆麻”的记录数目要超过任一其他别称的词条数,排在其后的是“蓖麻”和“萞麻”。从构字法上来说,“蓖”属形声字,表义指一种草本植物。在《说文解字》中这些单字的表义皆非指蓖麻,典籍中只有和“麻”字组合成复合词才表示蓖麻这种植物。自唐《新修本草》后,古籍中援引并解释“蓖麻”名称的由来,多以“叶似大麻”“其子如牛蜱”述之。从汉语字词发展史来说,该植物名称以复合词的形式定型似乎较晚。这也从一定角度说明蓖麻这种植物应不是中国原生的。

《尔雅》是我国第一部词典,检索《尔雅·释草》和《尔雅·释木》有关内容[注]郭璞注、邢昺疏、李传书整理、徐朝华审定、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尔雅注疏》,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30—280页。,也未见蓖麻或上述其他别称的字样。西汉《急就篇》云:“麻。谓大麻及胡麻也。”[注]史游撰、曾仲珊校点:《急就篇》,岳麓书社1989年版,第131页。此处大麻是中国自产,胡麻是指芝麻,这也应是最早提及芝麻的文献记录[注]参见韩茂莉:《历史时期油料作物的传播与嬗替》,《中国农史》2016年第2期。,未提到蓖麻。成书于东汉的《神农本草经》[注]钟赣生、李少华:《〈神农本草经〉的药物成就》,《中华中医药杂志》2006年第7期;张登本、孙理军等:《〈神农本草经〉的成书与沿革——〈神农本草经〉研究述评之一》,《中华中医药学刊》2010年第5期。,也未记载蓖麻这种植物。《释名·释饮食》有记载“胡饼”和“胡麻”[注]刘熙:《释名》,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62页。,此处“胡麻”还是指芝麻。《广雅·释草》和《广雅·释木》篇里[注]王念孙:《广雅疏证》,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07—357页。也未有记载蓖麻。另外,《释名》中其他几处关于“麻”字的记载,也应指用于纺织的大麻。对于芝麻的传入时间,学界一般没有异议。上述相关史料至少说明,蓖麻也非国产,且在东汉以前还未见记载。

成书于梁大同九年[注]朱葆华:《原本玉篇文字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年,第5页。(543年)的《玉篇》道:“,边兮切,麻。蓖,同上。”[注]顾野王撰、陈彭年等重修:《大广益会玉篇》,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323页;顾野王撰、孙强增订:《大广益会玉篇》,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23页。此记载也是上述部分学者推论蓖麻于南北朝传入中国的“最早”史料。因涉及蓖麻传入的年代,故这则史料的可靠性有必要再核实。实际上,《玉篇》成书后历经梁到宋的修订增补,在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由陈彭年、吴锐、邱雍等人奉敕在唐代孙强增订的基础上重修,并易名《大广益会玉篇》,也就是宋本《玉篇》,后世所见多沿袭宋本。原本《玉篇》在宋本出现后渐佚。清光绪年间黎庶昌、杨守敬在日本发现原本《玉篇》残卷,惜未有“艸”部,也为我们查证顾野王原本《玉篇》已有“蓖麻”之名增加了难度。

异体字是汉字扩展的一个重要途径,源于不同时代和地域的人们使用形体不同的文字来表示同一个词义。就“蓖麻”这个复合词来说,只要它指的是这种大戟科蓖麻属植物,“蓖”字的不同异体字对于判断是否是“蓖麻”就无关紧要。如果早于《玉篇》的史料有“蓖麻”的别称且也确指蓖麻的话,也可以反过来验证原本《玉篇》确有“蓖麻”一词。

经查证,“蓖麻”一词最早载于唐《玄应音义》陀罗尼杂集经第六卷:“麻,布迷反,草名也。吕静《韵集》云:麻,其生似树者也。”[注]徐时仪校注:《玄应音义》,《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411页。又第40、176页皆有“三苍:,草也。”再按《说文》:,蒿也。此皆指为草名,又其为单字,以“”非蓖麻也。何以判断此处“麻”即为蓖麻呢?一则“”字为“蓖”字之异写,“”虽非指蓖麻,却与“麻”字组合显然有新的意义;二则从吕静的描述来看,符合蓖麻植株的形态;三则该词出现于佛经,蓖麻油也是佛教徒进行佛事的一种用油。《隋书·经籍志》又云:“《韵集》六卷,晋安复令吕静撰。”吕静为《字林》作者吕忱之弟,正史无传,其为三国末至西晋时人。[注]赵振铎:《吕忱〈字林〉二三事》,《辞书研究》2007年第2期。吕静为吕忱之弟,其生活年代应相近。《韵集》是西晋时期的韵书,早已散佚,今只存一些片段散见于后世辑佚古籍中,如《玄应音义》就辑佚了这一条关于蓖麻的重要记载。据《水经注》云,安复县隶属安成郡,即今江西省吉安市西。依《玄应音义》和《隋书·经籍志》的记载,“蓖麻”之名系由西晋人吕静在其著作《韵集》中加以记述,这是目前所知我国文献中最早对蓖麻的记载,因此蓖麻在我国的出现可追溯到西晋。

依吕静《韵集》对蓖麻的描述来看,他至少应是见过或听说过蓖麻这种植物的,且“生似树者”是首次对蓖麻植物形态的描述。然对其功用未有述及,据推测很可能与蓖麻传入中国不久有关,当时应是少量种植,其利用价值也未广为人知。未为人知的原因和后文提到的域外佛经、印度医书里关于蓖麻的利用知识尚未传入中国有关。

稍后,晋葛洪(283—343年)《肘后备急方》中有两处提到“蓖麻”之名。治痈疽妒乳诸毒肿方:“一切毒肿疼痛不可忍者……又方,捣蓖麻仁,敷之立差。”[注]葛洪撰,古求知、梅全喜等校注:《肘后备急方校注》,中医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44页。又见葛洪撰,永瑢、纪昀等编:《肘后备急方》,《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3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469页。另葛洪原著、陶弘景增补、尚志钧辑校:《补辑肘后方》,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1983年版,第164页:“又方:捣蓖麻人,傅之,立差。”三版中此句文字稍有不同,如《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将蓖麻写为“萆麻”,“敷”写为“傅”。后人如尚志钧、古求知等校注时直接改为蓖麻,也未用“傅”通假。治卒耳聋诸病方:“又方,磁石、菖蒲、通草、薰陆香、杏仁、蓖麻、松脂。捣筛,为末,分等,蜡及鹅脂和硬,和为丸,稍长,用钗子穿心为孔,先去耳塞,然后内于药,日再。初著痒,及作声月余总差。殿中侯监效。”[注]葛洪撰,古求知、梅全喜等校注:《肘后备急方校注》,第176页;葛洪撰,永瑢、纪昀等编:《肘后备急方》,《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34册,第492页。尚志钧《补辑肘后方》(第230页)中该段文字有一些不同,在“蓖麻”处仍写作“蓖麻子”,内容上也删减了“殿中侯监效”五字。古求知等校注此段“捣筛,为末”,宜句读为“捣、筛为末”;“及作声月余总差”宜句读为“及作声月余,总差。”

《肘后备急方》也称《肘后方》,成书和《玉篇》一样经历过后人增补。葛洪从其所著《玉函方》中精选“单行径易,约而易验”之药方,撰《肘后救卒方》三卷八十六首,至南朝梁陶弘景在原书基础上合并七首又增二十二首,是为《华阳隐居补阙肘后百一方》;至唐代又有医家如苏敬、张文仲等将隋唐药方补入《肘后方》;传至宋代,因战乱而传本甚少,至金皇统四年(1144年)杨用道获辽乾统年间刊本,加以整理并加入唐慎微《证类本草》中一些方子,列于同篇之末并冠以“附方”二字,名曰《附广肘后方》,是书也是今日现存《肘后方》的祖本。尚志钧《补辑肘后方》中,虽已去除杨用道所增的宋代医方,然而还是难以分辨陶弘景所增补的内容。陶弘景在补阙葛洪的《肘后方》时,用朱墨书写以示区别,但后世传印本已看不出来了。

上述两处有“蓖麻”的药方,经考证皆系陶弘景增补。肖红艳考察现存本《肘后方》的体例,认为“关于‘痈疽’的方子已经有三首了,‘卷四· 治痈疽妒乳诸毒肿方第三十六’……这些应该都是陶弘景增加的。”[注]肖红艳:《〈肘后方〉版本定型化研究》,北京中医药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第37页。我们认同“又方,捣蓖麻仁……”系陶弘景增补,但其上医方“搜面团,肿头如钱大……灸令彻痛,即立止”的内容应为葛洪原著。[注]参见陈居伟:《葛洪〈肘后备急方〉对针灸学的贡献》,《山东中医药大学学报》2009年第6期;王聪、于冰、张永臣:《葛洪〈肘后备急方〉隔物灸法浅析》,《上海中医药大学学报》2016年第2期。

再看“治卒耳聋诸病方”中的“又方”,该方中薰陆香、蓖麻同为《肘后方》所记,但《神农本草经》均未记载,其他皆有前代医书所载。薰陆香,晋嵇含《南方草木状》记“熏陆香出大秦”,裴松之注《三国志》卷30《魏书》也提到“熏陆”为大秦“十二种香”[注]《三国志》,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861页。之一。张星烺也提到熏陆香为大秦所出,又按他对“黎轩”的考证,张骞通西域时中国已与大秦有所接触。[注]张星烺编注、朱杰勤校订:《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1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2—13页。“熏陆”之名传入中国首见于裴松之注《三国志》所引《魏略·西戎传》,但考虑到中西交往历史的连贯性及结合前文所述,熏陆香自陆上丝绸之路开通后就应有传入中国之可能,至迟在三国时期已传入中国。至于《神农本草经》无载,其因有二,一是医家对于这种外来香料的医疗功效尚未探明,二为此物系宫廷奢侈用品而传播有限。

目前,福建武术文化生态制度建设还不完善。武术文化生态保护主要靠政府的行政权力,缺乏社会共同参与的联动机制;特别是武术行为主体(武协)缺乏文化生态美学意识,没有将制度文化生态位的诸要素统一起来,对武术非遗保护和传承人遴选的工作落实不到位,没有细化的措施和奖励机制(出现文化争夺、重复建设等),没有构建起武术理论人才高地以及完备的基层武术人才队伍。

与蓖麻相比,二者都是在中西交通背景下从国外传来的,熏陆香的传入可作为推论蓖麻传入时间的一个参考。此外,因《肘后方》非一人一时成书,所以还要对这两处内容再作推敲。该方末尾“殿中侯监效”[注]古求知等校注本及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和明正统道藏本《肘后备急方》皆有此5字,尚志钧《补辑肘后方》中未申明何故而节除。五字隐含了一些信息。从陶弘景(456—536年)和葛洪的仕途及交游经历对比来看[注]葛洪生平,参见杨向奎:《论葛洪》,《文史哲》1961年第1期;李养正:《葛洪评传》,《中国道教》1986年第18期;李刚:《葛洪及其人生哲学》,《文史哲》2000年第5期。陶弘景生平,参见钟来因:《一位中古时代知识分子的“入世”与“遁世”(上)——陶弘景评传》,《江苏社会科学》1989年第2期;王家葵:《陶弘景与梁武帝——陶弘景交游从考之一》,《宗教学研究》2002年第1期。,“山中宰相”陶弘景显然有更多机会接触到王侯将相。按杨向奎之说,“他(指葛洪)始终没有爬到统治集团中去”。与陶弘景不同,葛洪隐居罗浮山后便专意修仙不问世事,而陶弘景在隐退后虽每“自号华阳隐居”,却一直与朝堂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晚年还有献丹于梁武帝并在死后获谥的事迹。“总差(通瘥)”已经说明疗效了,后面又加五字“殿中侯监效”是陶弘景举亲身事例以强调此方药效。唐王焘《外台秘要方》引此方曰:“殿中侯监云非常良验。肘后同。”[注]王焘撰、高文铸校注:《外台秘要方》,华夏出版社1993年版,第410页。可见这确系陶弘景夸赞药效的用语。《肘后方》中陶弘景补注所加的类似评语还有不少,如“秘要”“大验”“与扁鹊法同”等。

如上所述,《肘后备急方》中出现的两处含“蓖麻”的医方应系陶弘景所补,据尚志钧考证,陶弘景补《肘后方》的年代在公元500年,又肖红艳发现天监四年(505年)陶弘景仍对《肘后方》有所增补。这也从侧面说明南朝梁初年“蓖麻”这个词已经约定俗成,只不过“蓖”字可能写为“萆”或其他异体字。如果上述推断不谬,反过来亦论证了顾野王《玉篇》确有“麻”这个词。先前有学者在论及蓖麻传入时间时,虽以《玉篇》为据,却未敢断定,由此可予确认。

在顾野王《玉篇》之前载有“蓖麻”的早期文献中,《韵集》和《肘后方》为传统史料,惜前人在搜集关于蓖麻的史料时,对佛教典籍和医书及散佚的一些韵书的关注稍有疏漏,以致对蓖麻传入时间的判断不够确切。

除了传统史料外,从吕静《韵集》到陶弘景补《肘后方》,或者说从西晋到南朝梁这段时间内,早于《玉篇》的关于蓖麻的记载还见于该时期的汉译佛经中。年代最早的当为《摩诃僧祇律》(简称《僧祇律》)。中国所传《僧祇律》的梵本系东晋法显游西域时,在摩竭提(Magadha)巴连弗邑(PATaliputra)(今印度比哈尔邦东部)的阿育王塔天王精舍见的胡本,后带回中国译作汉本。据僧佑《出三藏记集》的《新集律来汉地四部序录》,法显与佛陀跋陀罗(觉贤)于义熙十四年(418年)译出。根据朱庆之的研究,汉文佛典基本上保持了它们本来的面貌。[注]朱庆之:《佛典与中古汉语词汇研究》,文津出版社1992年版,第54页。《大正新修大藏经》是国际佛学界和学术研究最常用的佛家经典,其收录的《摩诃僧祇律》卷3记有:“油者。胡麻油芜菁油。黄蓝油阿陀斯油。菎麻油。”[注]《大正藏》第22册,河北金智慧文化传播有限公司2005年版,第244页下。“菎”字在校勘栏里有注:“菎=蜱,豍。”[注]圈内字为宋元宫圣,分别表示宋本(《後思溪藏》本)、元本(《普寜藏》本)、日本宫内省图书寮本(旧宋本)、日本正仓院聖语藏本(天平写经)。各本刊刻年代,见蓝吉富:《佛教史料学》,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7年版,第19页。菎,《说文》指一种草。“菎麻”的记载极少,除了《大正藏》本《摩诃僧祇律》外,清代胡廷光撰《伤科汇纂》提到用“菎麻子五十粒去壳”治风犬伤。而《本草纲目》中治“恶犬咬伤”所记内容与之相同,但所用却是蓖麻子。又按上述大藏经不同版本对“菎”字的校勘,应可推论《僧祇律》所记的这种油当为“蓖麻油”。从字形上看,胡廷光所书的菎字当为“”字的误写。

稍晚于《僧祇律》译出的汉文佛典中出现蓖麻名称的,还见于北凉昙无谶(385—433年)所译《大般涅槃经》。释道郎《大般涅槃经序》言“以玄始十年岁次大梁。十月二十三日。河西王劝请令译。谶手持梵文。口宣秦言。”道郎对昙无谶译经甚为支持[注]圣凯:《〈涅槃经〉的传译与修治》,《佛学研究》2011年刊。,也是亲历者,此段记述当为史实。译经完成年代即为玄始十年(421年),应无大的疑问。[注]译经年代的论述,可参见景盛轩:《敦煌本〈大般涅槃经〉研究》,浙江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年,第8页;郭迎春:《〈涅槃经〉的汉译及涅槃信仰研究》,四川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年,第3页。昙无谶看着梵文佛经并当即译成汉文,这一事实表明当时中国已经有了关于梵文中蓖麻翻译成汉文的成文惯例,也说明汉地对蓖麻这种植物已有相当了解。《大般涅槃经》卷5两处记有蓖麻的经文:“其声者如蜱麻子,盛热之时置之日曝,出声震爆。”[注]《大正藏》第12册,第392页下。校勘栏注“蜱=”,即宋、元、明本,此处写为“麻”。引文略改几字为简体。“又解脱者名为坚实,如竹苇蜱麻,茎幹空虚而子坚实。”[注]《大正藏》第12册,第394页下。校勘栏“蜱”处注星号表示校勘内容同前一处。蓖麻茎秆中空,此两处所记也被五代释延寿之《宗镜录》所抄录。

再据季羡林《佛教十五题》[注]季羡林:《佛教十五题》,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28—129页。所说,《摩诃僧祇律》是法显去印度求取的最重要的戒律书,法显此去也是鉴于当时国内缺乏戒律经典,众多佛教徒无法可依,遂克服重重艰难西去求经。《摩诃僧祇律》中虽已有蓖麻油的记载,但综合史料来看,东晋时期对于蓖麻油的认识应是比较欠缺的。不过可以想见,随着佛教徒对《摩诃僧祇律》和《大般涅槃经》的宣传,人们对蓖麻的认识也会逐渐加深。

综上所述,蓖麻早在西晋时期已有记载,当时也应有人种植。吕静耳闻目睹,便在《韵集》中加以注解。佛经《摩诃僧祇律》和《大般涅槃经》中谈到蓖麻的功用是作为佛事用油,直到陶弘景补《肘后方》才首次提及其药用价值,其后蓖麻主要在中医典籍、佛经和农书中被提及。从数量上看,记载的条目主要集中在中医典籍类;从时间上看,农书类对蓖麻的记载较晚。从史料来源上追溯其最初出处,当在《玉篇》成书之前,显然也比《新修本草》中“今胡中来者”的红茎蓖麻要早。最初吕静对蓖麻的描述只言“其生似树者”,而未提及功用,似乎也说明西晋时蓖麻应刚传入中国不久,汉地之人多不熟识。蓖麻的药用价值被开发后,对其认识才逐步加深。

魏晋南北朝是佛教在中国发展兴盛的重要时期。汤用彤说“南朝佛教至梁武帝而全盛……朝臣信佛,自常附和人主。”[注]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上海书店1991年版,第474—477页。陶弘景身为名士,又曾受戒,补《肘后方》名“百一方”都和佛教有关。同时期的来华僧人,又多是懂印度医术的僧医,如《高僧传》记载的印度僧人求那跋摩、佛图澄等[注]释慧皎著,朱恒夫、王学钧、赵益注译:《高僧传》,陕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52、540页。,再如《肘后方》中提及的支法存,尤善治疗脚气病[注]范家伟:《从脚气病论魏晋南北朝时期印度医学之传入》,《中华医史杂志》1995年第4期。,他所用的医术即为印度医术。陈寅恪在论及佛教与魏晋南北朝医学发展的关系时,也说“吾国旧时医学,所受佛教之影响甚大”。[注]陈寅恪:《崔浩与寇谦之》,《金明馆丛稿初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13—114页。在这种背景下,深受佛教熏陶的陶弘景自然会知道一些印度医方。魏晋南北朝时期来华的僧医对中国医药学发展的贡献是多方位的,除了将一些域外成熟的医方药理带入中国外,更是丰富了传统医学知识。[注]李清、梅晓萍等:《魏晋南北朝僧医的医学成就》,《辽宁中医药大学学报》2009年第2期。伴随着佛教在中国的传播,佛经的传入客观上也促进了中土对蓖麻的认识,上述佛经中对蓖麻的早期记载也可佐证。种种迹象揭示蓖麻引进中国应与佛教的传入和传布有着密切关联,而佛教的传入则又与丝绸之路息息相关。因此,蓖麻应是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一大栽培作物。

二、蓖麻的传入和国内传播

唐之前见于史料记载的这种青茎蓖麻,根据现有植物地理学的研究和域外关于蓖麻种植的最早记录及上述史料来看,也应是从印度传入的。外来植物的传播有自然扩散和人为引入两大途径。自然扩散是指植物的种子或果实借助风力、水体流动、自然界中的动物携带等方式进行传播,而人为引入则是人类活动有意识的传播。就蓖麻来说,它经印度传入我国最有可能是人为引入的结果。

蓖麻由何人带入中国?从可知的史料看,最有可能的是经丝绸之路来华传教的僧人团体。吴廷璆等指出:“可以说哪里有印度或中亚的商人,哪里就有佛教。”[注]吴廷璆、郑彭年:《佛教海上传入中国之研究》,《历史研究》1995年第2期。佛教初传时,很多来华僧人本身就是商人,这些僧人往往又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汉魏以来,来华僧人有名可考者,很多都有高深的学养。他们来华传教、翻译经文、建立僧舍又或身为主持,为中国佛教的发展做出很大贡献。高僧的名望很盛,如安世高、鸠摩罗什、达摩等,又如上文提到的觉贤、昙无谶,皆为当时的名僧,翻译过很多经文。依他们的学识,应该了解蓖麻的用途,蓖麻由他们带入中国最有可能。虽然史无所载,但有一个例子可作为参照。明刻光孝寺《重修六祖菩提碑记》载,梁天监元年(502年)智药三藏自西天竺带来菩提树一株栽于戒坛前。[注]《广州市文物志》,岭南美术出版社1990年版,第222页。另外,从诃黎勒、蘋婆的传入来看[注]柏宇亮:《从光孝寺植物看海上丝绸之路》,《客家文博》2014年第1期。,与蓖麻相似的是其早期记载也很少,也主要用作医药。

既然由僧人带入,即可根据僧人的来华路线进一步判断蓖麻的传入路线。回顾中印交往史,张星烺认为当远在上古:“上古之世,西方文明之邦,与我国最近而最易于交通者莫若印度。”[注]张星烺编注、朱杰勤校订:《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6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7页。中印交往是通过丝绸之路展开。学界通常将丝绸之路分为三条[注]龚缨晏:《关于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几个问题》,《海交史研究》2014年第2期。他将经蒙古高原通向西方的交通线路称为“草原之路”也纳入丝路之一路线。本文所述为中印交通,故此处未计入内。,即张骞通西域的陆上丝路、蜀身毒道和海上丝路。[注]海上丝绸之路,学者们又细分为南海丝路和东海丝路。本文所指海上丝路专指南海丝路。陆上丝路正式开通于公元前138年;蜀身毒道至迟在公元前四世纪末便已开通[注]周智生:《滇缅印古道上的古代民族迁徙与流动》,《南亚研究》2006年第1期。;海上丝路的正式开通始于汉武帝元鼎六年。[注]司徒尚纪、许桂灵:《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演变》,《热带地理》2015年第5期;周永为:《汉代海上丝绸之路研究的几个问题》,《中国海洋学会2007年学术年会论文集》下册,第350页。而龚缨晏则认为“在公元前200年左右开始出现”。二者并不矛盾,因为在官方正式开通航线之前,不排除会有未见正史记载的民间行为。从目前的考古发现来看,身毒道虽然很早就已存在,但其为内地所知还是通过张骞出使西域为契机,初见于《史记·西南夷列传》。身毒道对于内地人前往印度来说不是一条首选之路。首先,西南夷对西汉政府的臣服时有变化,直至东汉初期才完全征服西南,到公元一世纪后半叶,蜀身毒道中的川、滇一段才得以正式开发。此背景下,身毒道对于双方的正常通行确有一定阻力。[注]吴焯:《佛教身毒道传播说质疑》,《东南文化》1992年第5期。其次,从后世前往印度的汉人来说,有名者如法显、玄奘和义静都没有从此道通行。再次,从《大唐西域记》和《慧琳音义》对身毒道的描述来看,说它“山川险阻”,“热瘴毒虫,不可行履”。照此描述,身毒道行走困难,不利通行。此外,《高僧传》记载有名的僧人大多也非从身毒道到达中土。所以,蓖麻经身毒道从印度传入似不大可能。

那么蓖麻是经陆上丝路还是海上丝路传入我国呢?陆上丝路的开通,使得东西方的交流大规模开展,又据劳费尔:“在伊朗种植蓖麻是一件重要的事……我们必得承认它在公元前在那里已经为人们所熟知的了。”[注][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第229页。劳费尔认为伊朗的蓖麻也是从印度传入的,不过它的记载要比中国为早。公元前的伊朗处于安息帝国统治时期,中国与安息的交往始见《史记·大宛列传》。

1889年,在新疆库车附近的古代遗址中,出土一批写在桦树皮上的梵文经卷。英军中尉鲍威尔(H.Bower)于1890年路过库车时,从商人手中买到其中一部分,后人称之为《鲍威尔写本》。经卷的成文年代早于陶弘景补《肘后方》的纪年[注]对《鲍威尔写本》的年代,陈明在《古代西域的两部印度梵文医典》(《自然科学史研究》2001年第4期)中提到霍恩雷(A.F.Rudolf Hoernle)认为约创作于公元4世纪初,现存抄本约抄于公元350—375年间。陈明在《殊方异药:出土文书与西域医学》中又说,桑德尔(Lore Sander)认为其写于6世纪初或中期。任曜新在《新疆库车出土鲍威尔写本中的印度阿输吠陀药物理论》(《敦煌学辑刊》2016年第4期)认为《鲍威尔写本》的年代为4—6世纪;杜斗城、任曜新在《鲍威尔写本〈孔雀王咒经〉与龟兹密教》(《世界宗教研究》2012年第2期)中也认为是4—6世纪。综合诸家观点,《鲍威尔写本》的成文年代应早于陶弘景补《肘后方》的纪年。,其中有不少蓖麻入药的药方,入药的有蓖麻根、蓖麻籽、蓖麻芽、蓖麻叶、蓖麻油、蓖麻杆,主治眼病、清肠、白色皮肤病(癞病)、胸部痉挛、痔疮、水肿等病状[注]陈明:《殊方异药:出土文书与西域医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46—309页。,《鲍威尔写本》反映出当时西域对蓖麻药用的认识和利用较中原内地更加详实。据季羡林和陈明对《鲍威尔写本》医理渊源的研究,经卷上的医方属于印度“生命吠陀”体系,渊源甚早。孔雀王朝之后的印度进入所谓的“入侵时代”,印度佛教开始大规模传入汉地。而此前,印度北部的中亚各国已开始受到佛教和印度文化的熏染。[注]恩·克·辛哈、阿·克·班纳吉:《印度通史》,商务印书馆1973年版,第332—333页。《鲍威尔写本》就是当时活跃在西域印度僧人活动的写照。

《鲍威尔写本》揭示的史实说明,蓖麻作为药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西域已流传很久了,而同时期的汉地对蓖麻药用的相关记载却很少,那么蓖麻会不会是从西域传入中原呢?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却不能断定。其一,蓖麻的传入方式,是通过人工携带种子,还是像智药法师那样移栽整株,都是有可能的,上述《重修六祖菩提碑记》所记的史实不能否定,且《高僧传》中一些高僧的来华路线也不是陆上丝路,而是海上丝路;其二,从外来植物对引入地的生态环境适应性来说,中原地区的气候也不适合最初的移植,且《鲍威尔写本》并没有明确新疆地区当时已有种植蓖麻的史实。北方地区可能会有栽培蓖麻的尝试,但限于技术条件或难以成活而未有记载。

陶弘景之后,雷敩《雷公炮灸论》,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注]孙思邈著、李景荣等校释:《备急千金要方校释》,人民卫生出版社1998年版,第150、171、481、505页。文中记述的复方里有蓖麻仁、蓖麻叶、蓖麻子脂入药的记载。《千金翼方》[注]孙思邈著、李景荣等校释:《千金翼方校释》,人民卫生出版社1998年版,第50页。孙思邈提到蓖麻叶可治脚气病,之前少有此类记载。他在《备急千金要方》中述及脚气病,也提到支法存、仰道人及深师等僧医善治脚气病。才多有提及蓖麻。从药方所载药量的配比来看,说明孙思邈已对蓖麻的药性、药理有了清楚的认识。比对陶弘景《本草经集注》和《雷公炮炙论》相关药物目录发现,陶弘景记载的两处医方应确系从域外医生那里寻得。他对蓖麻可能还不是很了解,因而对蓖麻的记载既没有释名,也没有谈及习性药理。到南朝宋,雷敩才详细记录了蓖麻子“以盐汤煮半日去皮取子研用”[注]雷敩撰、张骥补辑、施仲安校注:《雷公炮炙论》,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年版,第75页。的炮炙方法,为日后开发蓖麻的药用价值提供了技术支持,至唐孙思邈时,自然就有条件去初步总结对蓖麻的认知。

蓖麻传入后,最早可能只是在南方地区种植,吕静、法显、陶弘景等人的活动区域都主要在南方地区。又因蓖麻不耐霜寒,南方气候较之北方更有利于蓖麻移植,反映在史料上,明清时期南方不少府志都有种植蓖麻的记载,而同时期北方地区的记载却很少。譬如明弘治《徽州府志》、弘治《八闽通志》、正德《琼台志》、正德《瑞州府志》、嘉靖《赣州府志》、嘉靖《九江府志》、嘉靖《广德州志》、万历《温州府志》、万历《雷州府志》、清康熙《台湾府志》、雍正《云南通志》、乾隆《福州府志》、光绪《重修安徽通志》等均有蓖麻的记载。一般见于地方志的物产类,虽说多为明清地方志,但结合地方志编纂体例来看,参考援引前代著述都较常见,正所谓“稽古有征”。据此推测,最初蓖麻极有可能先在南方地区栽培,后偶然逸生于野外,并在南方地区逐渐传播开来,其原产地早已于史无征,以致后世本草书语焉不详。这种蓖麻应是早期典籍中记载的青茎蓖麻,后至苏敬等编订《新修本草》时又提到“胡中”传来红茎蓖麻,此后蓖麻在史籍中的出现次数才不断增多。古人虽不了解蓖麻茎秆颜色差别的原因,一律以“蓖麻”之名称之,但他们还是注意到了蓖麻茎秆颜色的不同。

正因为蓖麻的传入和佛教东传关联甚大,所以蓖麻的传入时间理论上可依佛教最初传入中国的时间为上限。关于佛教初传的时间,学界尚有争议,而这又与佛教传入的路线相关。[注]王志远:《中国佛教初传史辨述评——纪念佛教传入中国2000年》,《法音》1998年第3期;吴焯:《从考古遗存看佛教传入西域的时间》,《敦煌学辑刊》1985年第2期;杨维中:《佛教传入中土的三条路线再议》,《中国文化研究》2014年第4期。但蓖麻传入时间的下限当无疑问,应以西晋吕静《韵集》中的首次记载为据。

综上分析,可知蓖麻至迟在西晋已由印度传入中国,应为来华僧人通过丝绸之路带入。至于蓖麻传入路线到底是陆上丝路还是海上丝路,应该说这两条路线都有可能,如同争论佛教最早是从海路还是陆路传入中国一样,在没有更多史料和确凿定论的情况下,暂且折中处之为妥。

蓖麻自传入中国后,其在国内的传播长期处于逶迤而行的状态。主要原因在于蓖麻的自身特性使然。希罗多德讲到埃及人用它作油灯,对于中国来说,蓖麻用作照明的燃料就没有芝麻、大豆油等有优势。蓖麻子在燃烧时会散发刺激性气味,劳费尔提到:“它的油是很润滑的,如点灯用,不次于橄榄油,只是它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注][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第228页。况且中国此前一直有自己成熟的燃料体系。[注]王星光、柴国生:《中国古代生物质能源的类型和利用略论》,《自然科学史研究》2010年第4期。再者,蓖麻的食用价值也不大,所结的果实虽多却有臭味,又因其种子有毒性,普通民众对如何服食也不甚了解,历代的农书中就鲜有记载,食用价值远非芝麻可比,少数本草书甚至称其为“毒草”便可见一斑。随着隋唐时期政治统一,丝绸之路再度畅通繁盛,从域外又新传来红茎蓖麻,尤其是唐朝政府组织编订《新修本草》官方行为的宣传,才使得蓖麻逐渐为后人所熟识,其在国内的传播得以加快。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佛教的传入和医学的发展是蓖麻得以在中国不断得到传播的重要条件。

余 论

唐代以来,蓖麻在国内逐渐北传。北宋《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载:“图经曰,蓖麻子,旧不著所出州郡,今在处有之。”[注]唐慎微撰、尚志钧等校点:《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华夏出版社1993年版,第309页。苏颂作《本草图经》在“裒集众说”的基础上显然对蓖麻的出产地有过考证,其所谓“今在处有之”说明当时在北宋都城汴京一带已有蓖麻种植。明代《救荒本草》《树艺篇》《农政全书》等农书都对蓖麻有所记述。到了清代,蓖麻种植已扩散到河北甚至东北一带,乾隆《钦定盛京通志》、乾隆《永清县志》、光绪《抚宁县志》对此都有记载。吴其濬在《植物名实图考长编》中设专条介绍蓖麻的形态及功用。这种传播除了得益于蓖麻栽培技术的进步外,更与蓖麻用途的扩展密切相关。蓖麻除了先前主要用于医药方面外,在社会生活中的应用也逐渐扩大,如制印油,明清《印章集说》《篆刻针度》《文房肆考图说》等著作多有记载。唐以后,由于科举的盛行和雕版印刷术的大力发展,对蓖麻油的使用大增。随着西方科技的传入,蓖麻在工业方面的应用价值也越来越多地被认识,《时务通考》分析了蓖麻油可作肥皂的原理;《清续文献通考》也记载了用蓖麻油作油墨用于印刷。以上种种都从侧面反映了蓖麻的用途越来越广泛,并通过品种培育和改良实现了跨地域种植,使其移植的区域不断扩大,以至于南北各地均可栽培,逐渐成为我国重要的经济作物和工业原料。历史上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物品有许多种类,蓖麻应是其中较为重要和颇具特色的一种。通过对蓖麻传入我国时间和过程的考察,希冀进一步认识丝绸之路对外来作物引进及科技文化交流的重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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